來源 │ 影視毒舌

  幾經波折,定檔4月4日的婁燁新片《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終究沒被404(刪除)。

  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北京首映記者會上,婁燁表示,“我想表達的態度已經在影片中很清楚地呈現出來了,包括影片所有的刪改痕跡。所以從現在開始,我選擇保持沉默。”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之前叫做《地獄戀人》,這樣生猛的名字才符合婁燁的風格。在該片的最新版海報中,寫着醒目的一行字——“電影會幫助我們記住,我們和我們的時代”。在營銷爲王的時代,《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上映前遭遇的變故或許並非壞事。

  2018年9月,賈樟柯的《江湖兒女》取得了6994萬的票房,創下個人生涯國內市場最好成績。就在兩週前,王小帥的新作《地久天長》取得了4310萬的票房,也刷新了其導演作品票房紀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上映首日排片佔比18%,貓眼預測其最終票房爲8659萬,那將會是婁燁個人票房成績最佳。

  在人們的印象中,“第六代”導演往往和獨立、反叛、“地下電影”、電影節相聯繫。如今,他們放低姿態,亦食人間煙火,甚至“接地氣”到營銷都走了樣。究竟是“第六代”導演開始享受到中國電影市場發展的紅利,還是他們開始擁抱主流?

  “第六代”兵分三路,深受時代震盪

  “第六代導演”是一個電影史術語,一般是指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進入北京電影學院、90年代開始執導電影的一批年輕的導演。“第六代”是相對於“第五代”的一個籠統劃分,它也就不可避免把不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捆在了一起。

  儘管陸川和甯浩也經常被人稱爲“第六代導演”,但是他們的電影不管是題材還是風格,都和其他“第六代導演”大爲不同,兩人也公開表示過自己不屬於“第六代”。賈樟柯、婁燁、王小帥毫無疑問是“第六代”的三個典型代表。

  王小帥(左)、賈樟柯(中)、婁燁(右)

  賈樟柯曾經談到,“過分地強調自己是第幾代,或者過分地排斥自己是第幾代,本質上是一樣的。不想把自己歸爲一個羣體,某種程度上是想強調個人的獨特性,或者想回避‘某代’所具有的負面影響。比如,一說‘第六代’,就說票房差,這反而讓我覺得,如果別人願意,那好吧,我就是‘第六代’。”

  王小帥、張元、婁燁都是北京電影學院1989年的畢業生,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國營廠着力創作主旋律電影進行意識形態補倉,青年導演很難在體制中拍攝作者風格的藝術片。上個世紀90年代初,即便是張藝謀、陳凱歌這樣已經成名的“第五代導演”,也得藉助港資、外資等海外資本來進行創作。在這種背景下,“地下電影”便興起了。這種私人融資拍攝的電影在當時很難上映,所以俗稱“地下電影”。

  “第五代導演”受80年代文化熱影響,傾向於宏大敘事和歷史反思,喜歡拍攝農村,而“第六代導演”身處社會轉型彎道,聚焦城市邊緣人羣,同時把自己的生命體驗與對時代情緒的捕捉投射到電影中去,這便促使這些所謂的“地下電影”整體顯得格調灰暗,比較壓抑。

  管虎

  但不是所有的“第六代導演”都有過“地下電影”的經歷,管虎就是一個例外,他選擇了做一名“體制中的作者”。它的第一部作品《頭髮亂了》由內蒙古電影製片廠出品,《上車,走吧!》更是一部在電影頻道播出的電視電影。電影市場不景氣,管虎就去拍電視劇,創作了《黑洞》《生存之民工》等經典作品。

  2001年的《西施眼》後,直到2009年,管虎才重返大銀幕,先後創作了《鬥牛》《殺生》兩部風格化的電影。2013年,管虎將自己執導的電視劇《亂世三兄弟》改編成電影《廚子戲子痞子》,獲得了2.72億的票房。2015年的《老炮兒》實現口碑票房(8.98億元)雙嬴,管虎在急劇膨脹的中國電影市場站穩腳跟,擺脫了“第六代”的邊緣人身份。管虎如今雙管齊下,他的團隊基本成爲《鬼吹燈》網劇的包工隊,和網生代打成一片。

  王全安(左)、張元(中)、張楊(右)

  2014年9月10日,王全安因嫖娼事件被警方抓捕,就在當年6月13日,另一位“第六代導演”張元因吸毒被北京警方拘留。這種沉淪令人扼腕。

  張楊雖然在商業片的轉型中磕磕碰碰,但最終西藏給了他靈感,2017年一連上映《岡仁波齊》《皮繩上的魂》兩部西藏題材影片,其中《岡仁波齊》票房破億。

  走出“地上”之後,第六代更要走向大衆

  賈樟柯、婁燁、王小帥一直以來被認爲是“第六代導演”的代表,他們滿足了人們關於這個羣體的所有想象。三人都堅持拍有作者風格的藝術片、關注時代和人的命運、走“國際電影節”路線、國內票房都一度相當慘淡,是不折不扣的難兄難弟。這種莫名的情誼也讓三人經常抱團取暖,王小帥因《闖入者》排片不利發公開信時,婁燁和賈樟柯都做過應援。

  第六代“三劍客”最具有標誌性的一次抱團,發生於2010年王小帥執導的《日照重慶》發佈會上,賈樟柯和婁燁都來了。當時媒體都在談論“第六代集體崩潰”,賈樟柯現場把自己之前寫給《南方週末》的一篇“反擊文”完整版讀了出來。在這篇題爲《我不相信,你能猜到我們的結局》的文章中,賈樟柯講到,2003年,在北京電影學院,絕大部分“第六代導演”被宣佈解禁,有一位主管官員對他們說,“今天給你們解禁,但你們要明白,你們馬上就會變成市場經濟中的地下電影”。

  賈樟柯把第六代導演的核心衝突分爲三個層次:過去挑戰權威、現在挑戰市場、未來挑戰自己。在這篇“第六代宣言”中,賈樟柯坦言:“事實上,我們都不是市場的敵人,自由經濟是諸多自由夢中的一種,我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雖然知道市場有時候會跟權力勾肩搭背,但我們也願意擁抱市場,併爲此付出全部的精力和財力。在市場的戰鬥裏,硝煙滾滾,但我們依然存活了下來。”

  事實上,翻看“第六代導演”的作品表,便會發現他們基本上都和國內的一線明星有過合作。婁燁和章子怡、周迅、郝蕾有過合作,王小帥與高圓圓、范冰冰、王學圻有過合作,張楊與徐靜蕾、趙本山、高圓圓、劉燁有過合作,張元與趙薇、姜文、徐靜蕾、李冰冰有過合作。明星希望藉助藝術片拿獎,藝術片希望藉助明星擴充市場,可惜這樣的良性互動在之前並沒有建立起來。

  目前來看,除了賈樟柯的電影海外市場比較廣闊,以至於拍電影從來沒有賠過之外,婁燁和王小帥的電影資金回收壓力較大,隨着製片成本的加大更是如此。據報道,王小帥的《闖入者》成本加宣發共計3100萬,需要票房過億才能回本,這部電影當年止步1000萬。而《地久天長》的成本爲6000萬,回收壓力比《闖入者》更大,這或許纔是激發王小帥“朋友圈營銷事件”的原因。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江湖兒女》《地久天長》《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儘管都是關注現實的藝術片,但是它們都有一定的商業盤算。首先,都請了“流量”參演:《地久天長》是王源,《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是井柏然與馬思純,《江湖兒女》雖然還是趙濤挑大樑但是請來了徐崢、馮小剛、張一白、刁一男這樣有話題性的明星導演來客串。其次,三部片子都有一定的類型元素,不是“大悶片”,《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更是請來了《尋龍訣》的編劇張家魯來做監製,以此確保全片在一定程度上符合類型敘事。

  在“三劍客”中,賈樟柯情商最高,深諳社會各個場域的遊戲規則,可以處理得遊刃有餘,當了人大代表後,也能通過與主流的互動來爲電影說話。他還擅長應對網絡輿情,與胡錫進打筆仗就是個例子。婁燁最爲耿直、快意恩仇、在影片過審上最費力氣,一怒之下甚至可以不要《浮城謎事》的署名權。王小帥人到中年,內心柔軟,他樂於放低姿態推介自己的作品,但完全無法與大衆共振,也對這個時代的“網絡社交禁忌”一無所知。

  《八佰》

  總而言之,第六代導演的創作因爲政策原因成爲“地下電影”,通過“地下電影”的標籤引起國際關注,後更因國內電影市場不振更加依賴國際市場。如果他們想要回歸國內市場,必然面臨一個將“國際敘事”切換爲“民族敘事”的轉型,不然名和利無法兼得。即便不是爲了“利”,中國人拍的中國故事,自然是希望更多中國人看到。

  從《老炮兒》到《八佰》,管虎在類型化和作者風格,民族性和普世價值之間找到了很好的平衡。正如賈樟柯所言,第六代導演“過去挑戰權威、現在挑戰市場、未來挑戰自己”。

  過去5年,資本青睞影視行業,創利能力不強的第六代導演,也都能夠融得資金拍自己想拍的電影,並且在商業上各自有所突破。但如今形勢陡轉,資本退潮,他們的藝術理想恐怕會受到更多的銼磨。如果不能或不願改弦更張,恐怕又得回到精打細算的中小成本製作中去了。於作品而言,這倒不見得是壞事,錢少也能出佳作。只是,由奢入儉難,他們可能需要和行業一起重新進行“過苦日子”的心理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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