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雲大師

  六祖壇經講話/頓漸品第八

  經文2

  僧志徹,江西人,本姓張,名行昌。少任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雖亡彼我,而徒侶競起愛憎。時北宗門人自立秀師爲第六祖,而忌祖師傳衣爲天下聞,乃囑行昌來刺師。師心通,預知其事,即置金十兩於座間。時夜暮,行昌入祖室,將欲加害,師舒頸就之,行昌揮刃者三,悉無所損。

  師曰:「正劍不邪,邪劍不正,只負汝金,不負汝命。」

  行昌驚僕,久而方蘇,求哀悔過,即願出家。師遂與金,言:「汝且去,恐徒衆翻害於汝。汝可他日易形而來,吾當攝受。」

  行昌稟旨宵遁。後投僧出家,具戒精進。

  圖說:僧人像。圖/世界佛教美術圖說大辭典提供

  一日,憶師之言,遠來禮覲。師曰:「吾久念汝,汝來何晚?」

  曰:「昨蒙和尚舍罪,今雖出家苦行,終難報德,其惟傳法度生乎!弟子常覽《涅盤經》,未曉常、無常義,乞和尚慈悲,略爲解說。」

  師曰:「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

  曰:「和尚所說,大違經文。」

  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

  曰:「經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人轉加疑惑。」

  師曰:「《涅盤經》,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爲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文,乃至爲汝,終無二說。」

  曰:「學人識量淺昧,願和尚委曲開示!」

  師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說什麼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菩提心者,故吾說無常,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諸法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故吾說常者,正是佛說真無常義。佛比爲凡夫外道執於邪常,諸二乘人於常計無常,共成八倒,故於涅盤了義教中,破彼偏見,而顯說真常、真樂、真我、真淨。汝今依言背義,以斷滅無常及確定死常,而錯解佛之圓妙最後微言,縱覽千遍,有何所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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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昌忽然大悟,說偈雲:

  因守無常心,佛說有常性。

  不知方便者,猶春池拾礫。

  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現前。

  非師相授與,我亦無所得。

  師曰:「汝今徹也,宜名志徹。」徹禮謝而退。

  有一童子,名神會,襄陽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來參禮,師曰:「知識遠來艱辛,還將得本來否?若有本,則合識主,試說看。」

  會曰:「以無住爲本,見即是主。」

  師曰:「這沙彌爭合取次語!」

  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

  師以拄杖打三下,雲:「吾打汝,痛不痛?」

  對曰:「亦痛亦不痛。」

  師曰:「吾亦見亦不見。」

  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

  師雲:「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禮拜悔謝。

  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代汝迷?汝若自見,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神會再禮百餘拜,求謝過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一日,師告衆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

  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

  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

  祖師滅後,會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着《顯宗記》,盛行於世。

  師見諸宗難問,鹹起噁心,多集座下,愍而謂曰:「學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當盡除,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說,總皆作禮,請事爲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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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釋

  取次:隨便、草率。

  有把茆蓋頭:有個茅蓬(草菴)可以存身。

  知解宗徒:謂以佛法作知解會的人。

  譯文

  志徹比丘,江西人,俗姓張,名行昌。少年時,曾做過俠客。自從南北兩宗分化弘教以來,兩位宗主雖然不分彼此,但是門徒們卻競相產生愛憎。當時,北宗門下的弟子自行推立神秀大師爲第六祖,他們恐怕五祖傳衣法給六祖的事被天下人知道,於是派遣行昌來行刺六祖大師。六祖大師心中通徹明亮,早已預知有此事,就先準備十兩黃金放在牀座間。有一天夜裏,行昌潛入六祖的室內,正要刺殺六祖,六祖從容的伸頸就刃,行昌一連揮動利刃三次,都沒有傷害到六祖。

  六祖說:「正義之劍無邪心,邪心用劍行不正,我只欠你的錢債,沒有欠你的命債。」

  行昌大驚,昏倒於地,好久才甦醒過來,向大師懺悔自己的罪過,請求原諒,並表示希望跟隨六祖出家。六祖就把金子給了行昌,對他說:「你暫且離開,恐怕我的弟子們知道會加害於你。再過一段時日以後你可以改換形貌再來,我會接受你的。」

  行昌遵照六祖的意旨,就在當天深夜遁逃而去。後來別投僧團出家,受具足戒,精進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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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行昌想起六祖的話,就遠道前來禮拜六祖。六祖說:「我一直都在惦念着你,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呢?」

  行昌說:「過去承蒙和尚慈悲寬恕我的罪過,現在雖然出家勤修苦行,總覺得難以報答和尚的恩德,心想只有弘傳佛法,廣度衆生,如此才能報此恩德於萬一!弟子出家以來,常常閱讀《涅盤經》,卻不懂『常』和『無常』的意義,請和尚慈悲,爲我解說。」

  六祖說:「所謂無常,就是佛性;所謂有常,就是一切善惡諸法的分別心。」

  行昌說:「和尚所講的,和經文完全相反。」

  六祖說:「我所傳授的是佛所印可的佛法,怎敢違背佛說的經義呢?」

  行昌說:「經中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說是無常;善惡一切諸法乃至菩提心都是無常,和尚卻說是常,這就和經文相違背了,使我對這問題更加疑惑不解。」

  六祖說:「《涅盤經》,我過去曾聽無盡藏比丘尼誦唸過一次,就爲他解說經中要義,沒有一字一義不與經文相契合,就是現在爲你說的,仍然沒有不同。」

  行昌說:「我的見識淺薄愚昧,希望和尚慈悲爲我詳細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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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祖說:「你知道嗎?佛性如果是常,還說什麼善惡諸法,乃至直到窮盡無量劫,也沒有一個人會發菩提心。所以我說佛性無常,正是佛所說的真常道理。再說,一切諸法如果是無常,那麼一切諸法就都有自性去接受生死,而真常的不生不死之性就有所不周遍。所以我說一切善惡諸法都是常,正是佛所說的無常真理。佛陀是因爲凡夫外道顛倒執着無常爲常,那些二乘人又執說真常爲無常,如此凡夫二乘共成八種顛倒見,所以佛陀在涅盤的了義教中破除他們的偏見,從而明白說出涅盤所具的真常、真樂、真我、真淨四德。你現在依經文的字句言辭而違背了經典的真義,執着有斷滅現象的無常,以及固定不變的死常,而錯解佛陀最後教誨的圓妙深意,這樣縱使閱讀千遍經文,又有什麼益處呢?」

  行昌忽然大悟,說出一首偈子:「因爲有執守無常的心,所以佛說涅盤有常性。不瞭解方便去除執着,如同春池裏撿取石礫。我現在不假任何功用,佛性自然得以顯現在面前。如果不是大師相授與,我自己也無所謂獲得。」

  六祖說:「你現在已經究竟徹悟了,應該名叫志徹。」志徹聽了,向六祖頂禮拜謝而退。

  有一童子,名叫神會,是襄陽姓高人家的子弟。十三歲時,從荊南的玉泉寺來參禮六祖。六祖說:「善知識!你遠來辛苦了!有將根本帶來了嗎?如果有將『根本』帶來,就應該認得主人公,你不妨試着說說看。」

  神會說:「我以無所住心爲根本,『見』就是主人公。」

  六祖說:「你這個沙彌講話怎麼可以這樣輕率呢?」

  神會於是問道:「和尚坐禪時,是見還是不見呢?」

  六祖用拄杖打了他三下,說:「我打你時,是痛還是不痛呢?」

  神會回答說:「也痛也不痛。」

  六祖說:「我也見也不見。」

  神會問:「怎樣是也見也不見呢?」

  六祖說:「我所見的,是常見自己內心裏的過失,但是不見別人的是非好壞,所以說也見也不見。你說也痛也不痛又是怎樣的呢?你如果不痛,就和木石一樣;如果痛,就和凡夫一般,會生起瞋恨心。你前面問的見不見是二邊見,痛不痛是生滅法,你連自己的自性都還沒有見到,還敢這樣作弄人!」

  神會聽了這一番話後,就向六祖頂禮,懺悔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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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祖又說:「你如果心裏愚迷,不能見性,可向善知識問取見性之路;如果心有所悟,就是自見本性,可以就此依法修行。你既自己愚迷不見自己的心性,卻反來問我見與不見。我見性,我自己知道,豈能代替得了你心中的愚迷?你如果自見本性,也不能代替我心中的愚迷。爲什麼不去自知自見,卻來問我見與不見呢?」

  神會聽了,再向六祖頂禮一百多拜,請求大師恕罪,從此服侍六祖,不離左右。

  有一天,六祖對大衆說:「我有一樣東西,沒有頭也沒有尾,沒有名也沒有字,沒有後也沒有前,大家還識得麼?」

  神會挺身而出說:「這是諸佛的本源,也是我神會的佛性。」

  六祖說:「已經跟你說沒有名沒有字了,你還叫它作本源佛性。你以後即使有個茅蓬存身,也只是個將佛法作知解會意的人。」

  六祖大師示寂後,神會前往京城、洛陽弘揚曹溪的頓教法門。着有《顯宗記》,盛行於世。

  六祖眼看各個宗派的人問難佛法,都心存不善,於是就把他們集合到座下,憐憫地對他們說道:「學道的人,對一切善惡念頭都應當盡行除卻。當善惡都不去思量的時候,這種境界無以名之,假名爲自性,這無二的自性,就叫作真如實性。在真如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就應該見到自己的本性。」

  大家聽完六祖大師的一番開示後,都虔誠頂禮,請求事奉六祖爲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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