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冰冰36歲了，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幾年裡她超越於同時代女演員的作品資源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她的品牌影響力。致歉信的發表被視為復出的信號，但可以預見的是這條道路不會順暢。8.83億的追繳稅款和罰款不是小數目，在聲明中，范冰冰說要「盡全力克服一切困難籌措資金」，但廣告主購買的是明星的個人品牌，很多代言恐怕會泡湯，而幾部作品擱淺亦留下巨額投資的窟窿要填補。對於范冰冰來說，這是最艱難的日子的結束，也是下一段艱難日子的開始。

文 | 敏特 單子軒

編輯 | 向榮

10月3日，「失蹤」了一百多天的范冰冰終於有動靜了。上午10點01分，新華視點率先曝光稅務部門依法查處范冰冰「陰陽合同」等偷稅問題，補繳稅款和罰款款項總計超過8.83億。兩個小時後，范冰冰在停更了3個多月的微博上發布了致歉信，一天之內，這條微博被轉發了20萬次、獲得147萬點贊，卻只有6條評論。

8.83億具備極強的符號意義，是我國稅務部門近年來處理的個人偷逃稅款金額最大的案件。拆解來看，這個巨額的數字，對應了范冰冰及其名下公司4類避稅行為0.5倍-4倍不等的罰款。它所帶來的震動與警示力量震級極強。

即使陰陽合同等手段在娛樂圈不是新鮮事，但真正被暴露在陽光下後，仍然會成為明星無法抹去的污點。上世紀90年代的毛阿敏和20世紀初的劉曉慶都曾經是當年的「頂級流量」，但在牽涉稅案被處罰後，名利雙失，至今沒有恢復元氣。

范冰冰不再粉飾心情，她在致歉信中的第一句話就是「最近一段時間，我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痛苦、煎熬」。2015年，她的經紀人穆曉光在採訪中評價范冰冰，「她是我見過情商最高的一個人，最高。」在經紀人的口中，范冰冰不會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工作和馬上到來的任何狀況。

但這次的事件，似乎已經超越了僅憑情商就能控制的範疇。

因稅受罰的國民級女星

沒有消息的一百多天，整個行業都遭遇著「范冰冰衝擊」。范冰冰是國民級女明星，有著強大的個人品牌和購買號召力，她的寵辱切實地牽動著她多年構建的商業版圖裡的多方利益。

6月以來，許多媒體都在「尋找范冰冰」，記者們聯繫了眾多與范冰冰有過合作的公司，聽到的最多的詞便是「范冰冰衝擊」。很多公司也不知道最新消息，因此會在採訪的間隙，焦灼地詢問記者：能分享下你調查到的進展嗎？

到了靴子終於落地時，人們想到了另外兩位國民級女明星，劉曉慶和毛阿敏。1989年，當時26歲的歌手毛阿敏因偷稅漏稅，被南京軍區歌舞團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還關了禁閉。2002年，因為偷稅1458.3萬，當時最紅的女演員劉曉慶經歷了一年多的鐵窗生涯。

涉案金額更大的范冰冰某種程度上比兩位前輩「幸運」。2009年《刑法修正案（七）》，將1997年《刑法》「偷稅罪」改為「逃稅罪」，修改後對逃稅案件啟動刑事立案需過經行政處罰的前置程序。范冰冰避稅事件很可能將以罰款告終。

在被曝光有偷稅行為前，毛阿敏、劉曉慶都是那個年代絕對的大眾偶像。

1963年出生的毛阿敏，師從著名歌唱家谷建芬，是那英的師姐，22歲考入南京軍區歌舞團。1987年在南斯拉夫國際音樂節上以一首《綠葉對根的情意》獲演唱表演三等獎，是首位在國際流行歌曲大賽中獲獎的中國流行歌手。《思念》《渴望》《天之大》《燭光裏的媽媽》等歌曲深入人心，毛阿敏一時風頭無兩。她連續多年登上春晚，獲得了「晚會天后」的美稱。

而比毛阿敏大8歲的劉曉慶則更是傳奇女星。成名前，劉曉慶曾在農場勞動，還做過襄渝鐵路上的女民兵。1969年，她爬上了軍區政治部首長進城的列車，表演了自己在音樂學院附中學會的彈琴、跳舞，終於成為縣軍區宣傳部的女兵。後來她被八一電影製片廠選中，成了演員。《小花》《芙蓉鎮》等經典影片，不僅為劉曉慶帶來了金雞、百花影后的殊榮，也讓她成為不折不扣的「票房擔當」。1980年，劉曉慶主演了新中國第一部動作片《神祕的大佛》，這部電影賣出了上億的票房——當時的電影票，一張還只有0.25元。1983年，第一屆春晚在央視播出，劉曉慶受邀作為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以女明星身份客串的主持人。

而「80後」對劉曉慶的鮮明印象多數來自她在電視劇《武則天》中珠圓玉潤的扮相。那部電視劇首播於1995年，5年後，她因偷逃稅被北京市公安局刑拘。

當劉曉慶因稅獲罪，遭遇人生低谷時，一個野心勃勃的煙臺姑娘正在逐漸深入演藝圈的核心。

1997年，16歲的范冰冰從上海謝晉影視學校畢業後到北京尋找機會。她在南禮士路附近租了間職工宿舍，每天把BP機供在桌上，等候BP機響聲帶來的希望。三個月後，范冰冰出現在瓊瑤劇《還珠格格》劇組，這部在此後20年持續佔領暑期檔熒幕的電視劇是她改變命運的開始。

早期的范冰冰 圖 / 網路

雖然後來成為名列「四旦雙冰」的大花，但演完「還珠」後，范冰冰當了許久的綠葉，在糾結痛苦中，她選擇與瓊瑤解約，隨著名經紀人王京花投入華誼兄弟的麾下。2003年年底，華誼重將馮小剛邀她演《手機》，角色是個第三者，范冰冰起初很抗拒，還為此與王京花大吵一架，兩個人都情緒激動到摔了手機，後來，范冰冰被馮小剛說服，這個角色讓她成為第27屆百花獎最佳女演員。這是她人生第一個國家級大獎，開啟了她從金鎖到「範爺」的演藝圈傳奇。

劉曉慶和范冰冰都是把驕傲和慾望公開展露的人。90年代，下海經商的劉曉慶成為國內第一個「億萬富姐兒」，並進入福布斯中國富豪榜。她在出版的自傳裏直抒胸臆：在現代社會，金錢和富有是一個人能力的證明。在剛剛改革開放的當年，這番言論曾引發大量批評。

慾望也是范冰冰向上的力量，她曾在接受採訪時說：「年輕人沒有野心就是懶。」2007年，26歲的范冰冰與華誼兄弟解約，自立門戶，那年，她寫下了最後一篇博客《亂箭穿心，習慣就好》，已經有了十年女明星「工作經驗」，她體會過這個遊戲的誘人和冷酷。在工作室團隊的打理下，范冰冰加上了女強人、工作狂、爺們兒、勞模等標籤，成為「範爺」。她去戛納電影節「刷臉」，用龍袍、青花瓷等話題度極高的造型博得關注度，也為她帶來更豐厚的資源和財富。

劉曉慶和范冰冰，都曾飾演過武則天 圖 / 網路

福布斯數據，2003年到2017年，范冰冰累計收入11.9億。過去五年，范冰冰蟬聯福布斯中國名人榜第一名，2017年，收入達到3億元。這一年，范冰冰成為戛納電影節的評委。

王冠墜落的重量

成了巨星的范冰冰金句頻出，她喊出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曾被廣泛用於QQ簽名檔和微商宣傳話術，但恐怕在「陰陽合同」爆出後，她才真正體會到一語成讖的苦澀。

光鮮和財富，從來不是演藝圈人士的全部。而觀眾最擅長的是遺忘，最不擅長的則是原諒。

毛阿敏和劉曉慶都是從體制內走出來的文藝兵，在晃晃悠悠的80年代成長起來。毛阿敏和劉曉慶深刻地體味過那個年代下組織和大眾對一位名人的要求和審判。

1989年，《哈爾濱晚報》披露毛阿敏偷稅漏稅近4萬元，隨即她就成了全國媒體口誅筆伐的的對象。被記大過、關禁閉半年之後，毛阿敏曾幾度輕生。她曾在採訪中說，「我這個人比較怕疼，所以自殺選擇吞安眠藥。那天晚上下暴雨，街上都淹了有半米深，當時準備喫的時候，父親敲門了。也許是父女間的心靈感應，在最緊張的一剎那父親出現了。說真的，如果當時父親沒有出現，我就沒了。」

那時毛阿敏經常在黃昏的時候走去中山陵，一個人在那裡流淚。有一次，有位老者坐在她對面的長凳上，天下著小雨，老人就在梧桐樹下默默地翻閱著報紙。「我不知道他認出了我沒有，只知道他一直坐在那裡，等黃昏將近我獨自離去時，他也才離去。」後來，她帶著董文華、鬱鈞劍在中山陵遊玩時，走到一棵梧桐樹下的一張長石凳前時，突然聲淚俱下。

1989年底，總政歌舞團將毛阿敏調入。兩年時間裡，媒體和文藝團體對她避而遠之。直到她為電視劇《渴望》配唱主題曲再度翻紅，後來又為《編輯部的故事》《上海一家人》等數十部作品演唱主題歌。1991年，她受邀回到春晚舞臺。國家稅務局在北京舉辦的「稅務之春」文藝晚會也邀請了她。在後臺，時任稅務局局長金鑫還對毛阿敏說了句：「希望你做一名納稅模範啊!」

1993年11月26日，毛阿敏在沙市工人文化宮體育館舉辦演唱會 圖 / 網路

但毛阿敏很快因1994-1996年間再度偷稅被稅務機關立案查處，中國稅務出版社後來出版的《失落的天使——毛阿敏稅案實錄》一書裏，記錄了1996年7月開始對毛阿敏進行的調查。鑒於調查的需要，國家稅務總局成立了「專案組」，對毛阿敏涉稅事件作專案調查。為保密起見，此案以專案組辦公室房間號命名，稱「420專案」。

中國國家稅務總局宣佈：毛阿敏自1994年1月至1996年3月期間，在中國內地13個省演出的109場中，共獲取收入471.11萬元。在已完成調查工作並確認有違法行為的65場演出中，少繳稅款106.08萬元，決定對她進行3倍的罰款。

1997年，毛阿敏被上海《海上文壇》評為「不受歡迎的十大明星」之一。她的經紀人也自縊身亡。那段時間，毛阿敏覺得，「我在中國根本呆不下去了。」從1996年到2000年整整4年的時間，毛阿敏都在海外漂泊，先後去過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地。

偷稅對演藝事業帶來的致命打擊劉曉慶的體會更深刻。

她曾坦言，「在進去之前娛樂圈是我一個人的天下，壓根就沒有別人，出來之後，我忽然發現，洞中才數月，世上已千年。一大批過去沒有聽說過的演員迅速成長，佔領了各個劇組的主演，我給他們當小配角，就是主角在坐著聊天，我扮演的小配角進去說，『小姐，門外有人找你』或者是『小姐，請喝茶』這種。」

為了償還稅款，她欠了一千多萬的債，實在過不下去了，她的妹妹說，「那我去當臨時工吧，反正咱倆喫的也不多，一起生存肯定沒問題。」劉曉慶答應了。「否則能怎麼辦？有個朋友借了點錢給我，我去菜市場買菜都得砍價，有時候別人看到是我，就把菜送我了。」

艱難的復出

毛阿敏和劉曉慶都經歷過艱難的復出歲月。

劉曉慶成了知名的「橫店第一漂」。從沒臺詞、一天50元的羣眾演員，到只有兩三句臺詞、一天300元的龍套，什麼都演。一直到2008年，劉曉慶的事業還在瓶頸處徘徊，當時的媒體報道稱「觀眾還是無法接受一位因為偷稅而有著污點的女藝人，即使她曾經是中國女星NO.1。」

同時，她們也一遍遍對他人言說自己鳳凰涅槃、東山再起的勵志故事。劉曉慶自稱奇蹟：「在中國乃至全世界，基本上一個人面臨破產，就不能東山再起，這是第一；第二，一個人如果是有了牢獄之災，也不能東山再起。」

劉曉慶說自己經過秦城之後，「演技大漲」，「一個角色，無非也就是喜怒哀樂，也是這幾個表情。但這幾個表情當中用在什麼時候，怎麼用，怎麼循序漸進，這個是我的理解，是我用我的人生閱歷換來的。有的人有人生閱歷，但他沒有技巧，有的人有了技巧，但他沒有這個閱歷，就不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演。」

毛阿敏上節目時，說起稅案風波時在國外漂著的日子，神態坦然。她甚至對那4年漂泊充滿感謝：「它教會我怎樣放開心胸，我覺得人不能有太多慾望，否則就會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很糾結。」

劉曉慶的第三部自傳，名為《人生不怕從頭再來》，而在毛阿敏的稅務風波平息後，中國稅務出版社出版了《失落的天使——毛阿敏稅案實錄》。 圖 / 網路

時代變了，范冰冰所處的娛樂圈和毛阿敏、劉曉慶的已經不盡相同。

2015年，在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范冰冰說自己是為數不多控制住了後來命運的人之一。「其實我們都是大浪淘沙的時代產物。我運氣挺好的，趕上了第一批偶像文化，在浪潮中堅挺了20年。」范冰冰承認，過去的20年是個特殊的時代。以後中國的偶像文化也許會像日韓那樣進入快速消費換代時期，每個明星也許只能紅兩三年就要淡出。接下來遊戲規則不一樣了。「你也要考慮你要不要繼續玩這個遊戲。」范冰冰說。

和同時代明星相比，出道22年的范冰冰是少有仍舊活躍在第一線上的。她把這個遊戲繼續玩下去了。也承受著莫大的壓力。范冰冰說：「我們這一代女演員都是炮灰，男演員也一樣。在媒體最開始發展的時候，學港臺娛樂八卦，學到一個階段之後，就要用在自己人身上，要用在觀眾感興趣的演員身上，於是就碰到了我們，我們這一代就承受了所有老一輩藝術家沒有辦法承受的一切。「

范冰冰在戛納電影節擔任評委 圖 / 網路

因為負面報道，范冰冰曾一度和媒體的關係非常緊張，情緒失控時還在機場腳踢記者，事後不僅果斷承認，還放話「下次見到他，我還踢！」在一次採訪中，范冰冰說：「網路就像是一隻醜陋的怪獸，裡面有說不完道不明的『猛料』，你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朝你猛撲過來，狠咬一口，讓你鮮血淋淋地呆在當場，難以名狀。」

這一次，范冰冰所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個人品牌危機。9月初，中國社會科學院和北京師範大學上週發布了今年的《中國影視明星社會責任研究報告》，范冰冰在100位名人中排名倒數第一。

陰陽合同曝光的當天，與范冰冰緊密掛鉤的唐德影視暴跌，市值縮水超過50%。6月4日，華誼兄弟、唐德影視雙雙跌停，其他影視股如歡瑞世紀、光線傳媒、橫店影視等也紛紛「躺槍」，股價不同程度地下跌。7月，全國股轉系統要求覈查報告期內公司與合作藝人之間是否存在利用「陰陽合同」逃避稅收等違法行為。8月，三大視頻網站巨頭，愛奇藝、優酷、騰訊視頻與六大製片公司發布聯合聲明，共同抵制藝人天價片酬、偷稅漏稅、陰陽合同等違法行為。

原定於7月6日全國公映的電影《爵跡2》臨時撤檔，原本就比上映計劃晚了一年，費了很大力氣修改劇本和後期、躊躇滿志地試圖證明自己還有導演本事的郭敬明更鬱悶了，他隨後在微博中發了一張黑暗中一塊空白電影屏幕的圖片，映射當時的心情。另一部和男友李晨合作的《大轟炸》也從原定的上映日8月17日改檔至10月26日，宣傳海報上演職員表中的」范冰冰「三個字都被抹掉了。而另一部據稱投資5億，首輪版權費賣出9.15億元的電視劇《巴清傳》還尚未消化掉男主角高雲翔涉嫌性侵帶來的衝擊，如今更是面臨被退片的可能，這意味著5億的投資將全部由出品方自己承擔。她代言的世界級珠寶品牌戴比爾斯很快在官網上撤下了相關宣傳物料。有媒體稱，范冰冰剛出道的弟弟範丞丞也受此影響，被限制出境，相關資源也隨之流失。

致歉信的發表被視為復出的信號，但可以預見的是這條道路不會順暢。8.83億的追繳稅款和罰款不是小數目，在聲明中，范冰冰說要「盡全力克服一切困難籌措資金」，但廣告主購買的是明星的個人品牌，很多代言恐怕會泡湯，而幾部作品擱淺亦留下巨額投資的窟窿也要填補。

范冰冰36歲了，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幾年裡她超越於同時代女演員的作品資源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她的品牌影響力。

對於范冰冰來說，這是最艱難的日子的結束，也是下一段艱難日子的開始。

范冰冰36歲了，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幾年裡她超越於同時代女演員的作品資源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她的品牌影響力。致歉信的發表被視為復出的信號，但可以預見的是這條道路不會順暢。8.83億的追繳稅款和罰款不是小數目，在聲明中，范冰冰說要「盡全力克服一切困難籌措資金」，但廣告主購買的是明星的個人品牌，很多代言恐怕會泡湯，而幾部作品擱淺亦留下巨額投資的窟窿要填補。對於范冰冰來說，這是最艱難的日子的結束，也是下一段艱難日子的開始。

文 | 敏特 單子軒

編輯 | 向榮

10月3日，「失蹤」了一百多天的范冰冰終於有動靜了。上午10點01分，新華視點率先曝光稅務部門依法查處范冰冰「陰陽合同」等偷稅問題，補繳稅款和罰款款項總計超過8.83億。兩個小時後，范冰冰在停更了3個多月的微博上發布了致歉信，一天之內，這條微博被轉發了20萬次、獲得147萬點贊，卻只有6條評論。

8.83億具備極強的符號意義，是我國稅務部門近年來處理的個人偷逃稅款金額最大的案件。拆解來看，這個巨額的數字，對應了范冰冰及其名下公司4類避稅行為0.5倍-4倍不等的罰款。它所帶來的震動與警示力量震級極強。

即使陰陽合同等手段在娛樂圈不是新鮮事，但真正被暴露在陽光下後，仍然會成為明星無法抹去的污點。上世紀90年代的毛阿敏和21世紀初的劉曉慶都曾經是當年的「頂級流量」，但在牽涉稅案被處罰後，名利雙失，至今沒有恢復元氣。

范冰冰不再粉飾心情，她在致歉信中的第一句話就是「最近一段時間，我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痛苦、煎熬」。2015年，她的經紀人穆曉光在採訪中評價范冰冰，「她是我見過情商最高的一個人，最高。」在經紀人的口中，范冰冰不會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工作和馬上到來的任何狀況。

但這次的事件，似乎已經超越了僅憑情商就能控制的範疇。

因稅受罰的國民級女星

沒有消息的一百多天，整個行業都遭遇著「范冰冰衝擊」。范冰冰是國民級女明星，有著強大的個人品牌和購買號召力，她的寵辱切實地牽動著她多年構建的商業版圖裡的多方利益。

6月以來，許多媒體都在「尋找范冰冰」，記者們聯繫了眾多與范冰冰有過合作的公司，聽到的最多的詞便是「范冰冰衝擊」。很多公司也不知道最新消息，因此會在採訪的間隙，焦灼地詢問記者：能分享下你調查到的進展嗎？

到了靴子終於落地時，人們想到了另外兩位國民級女明星，劉曉慶和毛阿敏。1989年，當時26歲的歌手毛阿敏因偷稅漏稅，被南京軍區歌舞團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還關了禁閉。2002年，因為偷稅1458.3萬，當時最紅的女演員劉曉慶經歷了一年多的鐵窗生涯。

涉案金額更大的范冰冰某種程度上比兩位前輩「幸運」。2009年《刑法修正案（七）》，將1997年《刑法》「偷稅罪」改為「逃稅罪」，修改後對逃稅案件啟動刑事立案需過經行政處罰的前置程序。范冰冰避稅事件很可能將以罰款告終。

在被曝光有偷稅行為前，毛阿敏、劉曉慶都是那個年代絕對的大眾偶像。

1963年出生的毛阿敏，師從著名歌唱家谷建芬，是那英的師姐，22歲考入南京軍區歌舞團。1987年在南斯拉夫國際音樂節上以一首《綠葉對根的情意》獲演唱表演三等獎，是首位在國際流行歌曲大賽中獲獎的中國流行歌手。《思念》《渴望》《天之大》《燭光裏的媽媽》等歌曲深入人心，毛阿敏一時風頭無兩。她連續多年登上春晚，獲得了「晚會天后」的美稱。

而比毛阿敏大8歲的劉曉慶則更是傳奇女星。成名前，劉曉慶曾在農場勞動，還做過襄渝鐵路上的女民兵。1969年，她爬上了軍區政治部首長進城的列車，表演了自己在音樂學院附中學會的彈琴、跳舞，終於成為縣軍區宣傳部的女兵。後來她被八一電影製片廠選中，成了演員。《小花》《芙蓉鎮》等經典影片，不僅為劉曉慶帶來了金雞、百花影后的殊榮，也讓她成為不折不扣的「票房擔當」。1980年，劉曉慶主演了新中國第一部動作片《神祕的大佛》，這部電影賣出了上億的票房——當時的電影票，一張還只有0.25元。1983年，第一屆春晚在央視播出，劉曉慶受邀作為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以女明星身份客串的主持人。

而「80後」對劉曉慶的鮮明印象多數來自她在電視劇《武則天》中珠圓玉潤的扮相。那部電視劇首播於1995年，5年後，她因偷逃稅被北京市公安局刑拘。

當劉曉慶因稅獲罪，遭遇人生低谷時，一個野心勃勃的煙臺姑娘正在逐漸深入演藝圈的核心。

1997年，16歲的范冰冰從上海謝晉影視學校畢業後到北京尋找機會。她在南禮士路附近租了間職工宿舍，每天把BP機供在桌上，等候BP機響聲帶來的希望。三個月後，范冰冰出現在瓊瑤劇《還珠格格》劇組，這部在此後20年持續佔領暑期檔熒幕的電視劇是她改變命運的開始。

早期的范冰冰 圖 / 網路

雖然後來成為名列「四旦雙冰」的大花，但演完「還珠」後，范冰冰當了許久的綠葉，在糾結痛苦中，她選擇與瓊瑤解約，隨著名經紀人王京花投入華誼兄弟的麾下。2003年年底，華誼重將馮小剛邀她演《手機》，角色是個第三者，范冰冰起初很抗拒，還為此與王京花大吵一架，兩個人都情緒激動到摔了手機，後來，范冰冰被馮小剛說服，這個角色讓她成為第27屆百花獎最佳女演員。這是她人生第一個國家級大獎，開啟了她從金鎖到「範爺」的演藝圈傳奇。

劉曉慶和范冰冰都是把驕傲和慾望公開展露的人。90年代，下海經商的劉曉慶成為國內第一個「億萬富姐兒」，並進入福布斯中國富豪榜。她在出版的自傳裏直抒胸臆：在現代社會，金錢和富有是一個人能力的證明。在剛剛改革開放的當年，這番言論曾引發大量批評。

慾望也是范冰冰向上的力量，她曾在接受採訪時說：「年輕人沒有野心就是懶。」2007年，26歲的范冰冰與華誼兄弟解約，自立門戶，那年，她寫下了最後一篇博客《亂箭穿心，習慣就好》，已經有了十年女明星「工作經驗」，她體會過這個遊戲的誘人和冷酷。在工作室團隊的打理下，范冰冰加上了女強人、工作狂、爺們兒、勞模等標籤，成為「範爺」。她去戛納電影節「刷臉」，用龍袍、青花瓷等話題度極高的造型博得關注度，也為她帶來更豐厚的資源和財富。

劉曉慶和范冰冰，都曾飾演過武則天 圖 / 網路

福布斯數據，2003年到2017年，范冰冰累計收入11.9億。過去五年，范冰冰蟬聯福布斯中國名人榜第一名，2017年，收入達到3億元。這一年，范冰冰成為戛納電影節的評委。

王冠墜落的重量

成了巨星的范冰冰金句頻出，她喊出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曾被廣泛用於QQ簽名檔和微商宣傳話術，但恐怕在「陰陽合同」爆出後，她才真正體會到一語成讖的苦澀。

光鮮和財富，從來不是演藝圈人士的全部。而觀眾最擅長的是遺忘，最不擅長的則是原諒。

毛阿敏和劉曉慶都是從體制內走出來的文藝兵，在晃晃悠悠的80年代成長起來。毛阿敏和劉曉慶深刻地體味過那個年代下組織和大眾對一位名人的要求和審判。

1989年，《哈爾濱晚報》披露毛阿敏偷稅漏稅近4萬元，隨即她就成了全國媒體口誅筆伐的的對象。被記大過、關禁閉半年之後，毛阿敏曾幾度輕生。她曾在採訪中說，「我這個人比較怕疼，所以自殺選擇吞安眠藥。那天晚上下暴雨，街上都淹了有半米深，當時準備喫的時候，父親敲門了。也許是父女間的心靈感應，在最緊張的一剎那父親出現了。說真的，如果當時父親沒有出現，我就沒了。」

那時毛阿敏經常在黃昏的時候走去中山陵，一個人在那裡流淚。有一次，有位老者坐在她對面的長凳上，天下著小雨，老人就在梧桐樹下默默地翻閱著報紙。「我不知道他認出了我沒有，只知道他一直坐在那裡，等黃昏將近我獨自離去時，他也才離去。」後來，她帶著董文華、鬱鈞劍在中山陵遊玩時，走到一棵梧桐樹下的一張長石凳前時，突然聲淚俱下。

1989年底，總政歌舞團將毛阿敏調入。兩年時間裡，媒體和文藝團體對她避而遠之。直到她為電視劇《渴望》配唱主題曲再度翻紅，後來又為《編輯部的故事》《上海一家人》等數十部作品演唱主題歌。1991年，她受邀回到春晚舞臺。國家稅務局在北京舉辦的「稅務之春」文藝晚會也邀請了她。在後臺，時任稅務局局長金鑫還對毛阿敏說了句：「希望你做一名納稅模範啊!」

1993年11月26日，毛阿敏在沙市工人文化宮體育館舉辦演唱會 圖 / 網路

但毛阿敏很快因1994-1996年間再度偷稅被稅務機關立案查處，中國稅務出版社後來出版的《失落的天使——毛阿敏稅案實錄》一書裏，記錄了1996年7月開始對毛阿敏進行的調查。鑒於調查的需要，國家稅務總局成立了「專案組」，對毛阿敏涉稅事件作專案調查。為保密起見，此案以專案組辦公室房間號命名，稱「420專案」。

中國國家稅務總局宣佈：毛阿敏自1994年1月至1996年3月期間，在中國內地13個省演出的109場中，共獲取收入471.11萬元。在已完成調查工作並確認有違法行為的65場演出中，少繳稅款106.08萬元，決定對她進行3倍的罰款。

1997年，毛阿敏被上海《海上文壇》評為「不受歡迎的十大明星」之一。她的經紀人也自縊身亡。那段時間，毛阿敏覺得，「我在中國根本呆不下去了。」從1996年到2000年整整4年的時間，毛阿敏都在海外漂泊，先後去過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地。

偷稅對演藝事業帶來的致命打擊劉曉慶的體會更深刻。

她曾坦言，「在進去之前娛樂圈是我一個人的天下，壓根就沒有別人，出來之後，我忽然發現，洞中才數月，世上已千年。一大批過去沒有聽說過的演員迅速成長，佔領了各個劇組的主演，我給他們當小配角，就是主角在坐著聊天，我扮演的小配角進去說，『小姐，門外有人找你』或者是『小姐，請喝茶』這種。」

為了償還稅款，她欠了一千多萬的債，實在過不下去了，她的妹妹說，「那我去當臨時工吧，反正咱倆喫的也不多，一起生存肯定沒問題。」劉曉慶答應了。「否則能怎麼辦？有個朋友借了點錢給我，我去菜市場買菜都得砍價，有時候別人看到是我，就把菜送我了。」

艱難的復出

毛阿敏和劉曉慶都經歷過艱難的復出歲月。

劉曉慶成了知名的「橫店第一漂」。從沒臺詞、一天50元的羣眾演員，到只有兩三句臺詞、一天300元的龍套，什麼都演。一直到2008年，劉曉慶的事業還在瓶頸處徘徊，當時的媒體報道稱「觀眾還是無法接受一位因為偷稅而有著污點的女藝人，即使她曾經是中國女星NO.1。」

同時，她們也一遍遍對他人言說自己鳳凰涅槃、東山再起的勵志故事。劉曉慶自稱奇蹟：「在中國乃至全世界，基本上一個人面臨破產，就不能東山再起，這是第一；第二，一個人如果是有了牢獄之災，也不能東山再起。」

劉曉慶說自己經過秦城之後，「演技大漲」，「一個角色，無非也就是喜怒哀樂，也是這幾個表情。但這幾個表情當中用在什麼時候，怎麼用，怎麼循序漸進，這個是我的理解，是我用我的人生閱歷換來的。有的人有人生閱歷，但他沒有技巧，有的人有了技巧，但他沒有這個閱歷，就不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演。」

毛阿敏上節目時，說起稅案風波時在國外漂著的日子，神態坦然。她甚至對那4年漂泊充滿感謝：「它教會我怎樣放開心胸，我覺得人不能有太多慾望，否則就會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很糾結。」

劉曉慶的第三部自傳，名為《人生不怕從頭再來》，而在毛阿敏的稅務風波平息後，中國稅務出版社出版了《失落的天使——毛阿敏稅案實錄》。 圖 / 網路

時代變了，范冰冰所處的娛樂圈和毛阿敏、劉曉慶的已經不盡相同。

2015年，在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范冰冰說自己是為數不多控制住了後來命運的人之一。「其實我們都是大浪淘沙的時代產物。我運氣挺好的，趕上了第一批偶像文化，在浪潮中堅挺了20年。」范冰冰承認，過去的20年是個特殊的時代。以後中國的偶像文化也許會像日韓那樣進入快速消費換代時期，每個明星也許只能紅兩三年就要淡出。接下來遊戲規則不一樣了。「你也要考慮你要不要繼續玩這個遊戲。」范冰冰說。

和同時代明星相比，出道22年的范冰冰是少有仍舊活躍在第一線上的。她把這個遊戲繼續玩下去了。也承受著莫大的壓力。范冰冰說：「我們這一代女演員都是炮灰，男演員也一樣。在媒體最開始發展的時候，學港臺娛樂八卦，學到一個階段之後，就要用在自己人身上，要用在觀眾感興趣的演員身上，於是就碰到了我們，我們這一代就承受了所有老一輩藝術家沒有辦法承受的一切。「

范冰冰在戛納電影節擔任評委 圖 / 網路

因為負面報道，范冰冰曾一度和媒體的關係非常緊張，情緒失控時還在機場腳踢記者，事後不僅果斷承認，還放話「下次見到他，我還踢！」在一次採訪中，范冰冰說：「網路就像是一隻醜陋的怪獸，裡面有說不完道不明的『猛料』，你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朝你猛撲過來，狠咬一口，讓你鮮血淋淋地呆在當場，難以名狀。」

這一次，范冰冰所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個人品牌危機。9月初，中國社會科學院和北京師範大學上週發布了今年的《中國影視明星社會責任研究報告》，范冰冰在100位名人中排名倒數第一。

陰陽合同曝光的當天，與范冰冰緊密掛鉤的唐德影視暴跌，市值縮水超過50%。6月4日，華誼兄弟、唐德影視雙雙跌停，其他影視股如歡瑞世紀、光線傳媒、橫店影視等也紛紛「躺槍」，股價不同程度地下跌。7月，全國股轉系統要求覈查報告期內公司與合作藝人之間是否存在利用「陰陽合同」逃避稅收等違法行為。8月，三大視頻網站巨頭，愛奇藝、優酷、騰訊視頻與六大製片公司發布聯合聲明，共同抵制藝人天價片酬、偷稅漏稅、陰陽合同等違法行為。

原定於7月6日全國公映的電影《爵跡2》臨時撤檔，原本就比上映計劃晚了一年，費了很大力氣修改劇本和後期、躊躇滿志地試圖證明自己還有導演本事的郭敬明更鬱悶了，他隨後在微博中發了一張黑暗中一塊空白電影屏幕的圖片，映射當時的心情。另一部和男友李晨合作的《大轟炸》也從原定的上映日8月17日改檔至10月26日，宣傳海報上演職員表中的」范冰冰「三個字都被抹掉了。而另一部據稱投資5億，首輪版權費賣出9.15億元的電視劇《巴清傳》還尚未消化掉男主角高雲翔涉嫌性侵帶來的衝擊，如今更是面臨被退片的可能，這意味著5億的投資將全部由出品方自己承擔。她代言的世界級珠寶品牌戴比爾斯很快在官網上撤下了相關宣傳物料。有媒體稱，范冰冰剛出道的弟弟範丞丞也受此影響，被限制出境，相關資源也隨之流失。

致歉信的發表被視為復出的信號，但可以預見的是這條道路不會順暢。8.83億的追繳稅款和罰款不是小數目，在聲明中，范冰冰說要「盡全力克服一切困難籌措資金」，但廣告主購買的是明星的個人品牌，很多代言恐怕會泡湯，而幾部作品擱淺亦留下巨額投資的窟窿也要填補。

范冰冰36歲了，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幾年裡她超越於同時代女演員的作品資源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她的品牌影響力。

對於范冰冰來說，這是最艱難的日子的結束，也是下一段艱難日子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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