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上映月餘,票房超過45.6億,內地影史票房第二名。雖然密鑰押後兩個月,想要衝擊《戰狼2》56.8億的冠軍寶座,還是有點難度,不過即便以眼下這個成績,最終結果無論無何,都已可稱輝煌。

畢竟,這是一部內地科幻片。

《流浪地球》是劉慈欣最重要的作品之一,雖然比不上《三體》在內地乃至世界科幻文學界的赫赫威名,但想要將其搬上大熒幕不知是多少導演的野望。郭帆是個幸運兒,他不但有機會做,而且還做的很好。

優秀的作品都是毀譽參半的,放在一個月後討論這部熱度已過的電影,雖然晚了點,但因為各方該發的聲音都發過了,反而能讓人更稍顯清晰地去看這部作品的優點、問題和意義,就如同劉慈欣在小說裏寫到的:

“他們發射了上萬個探測器穿過太陽,最終才建立了這顆恆星完整精確的數學模型。”

從小說到電影,《流浪地球》的破與立 娛樂 第1張

底色不再冰冷的《流浪地球》

《流浪地球》是今年目前為止受關注度最高的電影,豆瓣上超過百萬人評分,評論有幾十萬條,這些評論呈現很明顯的兩極分化,愛的愛死,討厭的討厭死。剔除掉那些因為電影中某個特殊元素(比如吳京)就無釐頭DISS的雜音,嘲諷影片工業水準、特效水平的有,不過不多。畢竟大家也不瞎,投資額擺在那裡,就科幻題材這樣一個吸金黑洞,能用3個多億人民幣的成本就把小說裏那些恢弘想像幾乎完美呈現,再雞蛋裏硬挑骨頭,也只能用影片裏李一一懟老何的那句話回敬了:

“你行你上啊。”

從小說到電影,《流浪地球》的破與立 娛樂 第2張

剩下的對影片的質疑,無論是劇情生硬、人物行為動機和變化不合邏輯,還是硬要加入親情和家國概念,其實都可以歸納為一點:電影構建出的人類在災難中的社會學表現,或者說人性在生存壓力下的極端演變,與原著中相去甚遠,有些地方甚至截然相反,還有一些小說中特別令人感嘆的點,在影片中被選擇性忽略。

熟悉劉慈欣作品的人都知道,他在小說裏慣於表現兩種博弈關系,一是人類文明在時空上的渺小與宇宙尺度的對撞,二是人類科技短時間內的快速突破與幾千年沉積下來的倫理道德的沖突。而無論是哪種,都表現出一種無法和解的悲愴,故此劉的粉絲都說他的底色是冰冷的。

拿《流浪地球》小說來說,背景和電影描述的一樣,天體物理學家發現了太陽的演化開始向主星序外偏移,在經歷一次“氦閃”之後,太陽將變為紅巨星,到那時地球將被吞沒,而這一切將在四個世紀內發生。

在滅頂危機面前,人類選擇帶着地球一起逃亡,目標是4.3光年外的人馬座比鄰星,這個突破了想像極限的逃亡計劃就是“流浪地球”。整個計劃分為五步:停止地球自轉,逃離太陽系,加速飛向比鄰星,減速,泊入比鄰星軌道。

小說的主人公生於剎車時代的末尾,經歷了整個逃逸時代,卒於流浪加速時代,劉慈欣用第一人稱自述的方式,描述了主人公所經歷的人類社會的劇變。比如感情的消亡,愛情變成了多餘的東西,主人公的父親可以坦然地向妻子提出要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但是過兩個月他就會厭倦故此會再回來,妻子無所謂地接受,輕鬆地就像是丈夫只是出門抽根煙而已。比如學校的教育集中在理工科上,人類沒有閑心再去關注藝術和哲學。連宗教都消失了——“人們現在卒之明白,就算真有上帝,他亦是個王八蛋。”

在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威脅面前,只有生存纔是高於一切的,甚至變成了唯一值得關注的東西。

從小說到電影,《流浪地球》的破與立 娛樂 第3張

小說以一場叛亂結尾,經過四個世紀的漫長苦難,一種說法在人類中開始流傳擴散,即太陽並不會氦閃,整個計劃是一個陰謀,為的是讓少數人建立一個獨裁帝國。於是叛亂開始了,叛軍打敗了聯合政府,將堅守在地球發動機總控室的最後五千人集體處決在了冰海之上。而也就在這時,氦閃爆發。聯合政府是正確的,只是沒能活着等到被證明的時刻。

可能很多沒看過小說的觀眾,會以為電影中的那些元素都脫胎於小說,其實地下城的生態、地表工作環境、運載卡車、冰封城市、領航員空間站,甚至所有人物角色,都是在小說中幾乎沒有的內容(小說主人公連名字都沒有),這一切都建立在導演和編劇,以及其他創作人員的再創作工作上,最終纔在熒幕上呈現出了一個完整的,視覺可見的世界,而這個工作在某種意義上的難度可能都不下於劉慈欣對於小說本身的創作。拿劉慈欣自己的話來說,他都覺得這一切太難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表現他在書中想像的世界。

導演想要填補的是內地科幻電影的空白,但在這之前,他首先要填補的是一個極高的科幻立意和一個完整的熒幕劇情故事之間的空白。由此,《流浪地球》導演和八位編劇的任務實際上都非常艱巨,因為小說原著氣勢磅礴,但卻幾乎沒有什麼完整的情節,少量的人物互動穿插在宇宙尺度的描寫之中,只是作為劉慈欣的科幻設定和社會學表達的工具。

從小說到電影,《流浪地球》的破與立 娛樂 第4張

故此,電影中看到的故事是一個和小說情節幾乎脫離的存在,為了製造高潮還設定了木地交匯時的危機,這亦是讓諸多原著黨一直詬病的地方——強行製造沖突,為的是給個人英雄主義和內地式親情登場表演的機會,卻似乎犧牲掉了小說中最重要的哲思部分。這也成為了原著粉絲最為不滿的點之一,他們的普遍意見是:科幻設定沒問題,差的是精神層面的高度。

但如果真的如此,劉慈欣又怎麼會對此次的電影創作如此肯定,我想在他看來,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完美,他的小說如此,受限於兩個小時時長的電影更是如此。

《流浪地球》的破與立

事實上,電影只要能在有限的時間內,表達出小說想要傳遞的三觀即是一部優秀的作品。而這些,電影都做到了。

首先,是充滿東方色彩的基礎設定。據說美國人看到流浪地球的劇本時,第一反應是非常驚訝,他們不太明白為乜當設定了這樣一種災難時,故事主題選擇的是帶着地球一起跑,盡管這種拯救方式非常的酷炫,但如果是美國人的話,可能更傾向於選擇“諾亞方舟”。

答案很明顯,這是東西方兩種截然不同文明在科幻作品中的隱喻,內地起源於農業文明,而西方起源於海洋文明;內地人故土難離,而西方人四海為家。帶着地球,也就是自己的家園一起逃跑,這是內地幾千年文明沉澱下的一種獨特思維。而電影又通過另外一個情節設置加深了這種理念傳遞,領航員空間站純粹是脫離小說的全新創造,我一直沒太明白這個設定的意義,直到看第三遍小說時,才頓悟到這其實是對小說裏面“飛船派”的變化表述,人類在最後關頭,放棄的“火種計劃”就是諾亞方舟。

故此,在科幻電影工業的背景上,渲染的卻是東方文明的底色,相比於影片觸碰國際水準的的視覺效果,這纔是更值得讓人開心的地方,因為只有如此,才使《流浪地球》真正意義上成為了一部“內地”科幻片。

從小說到電影,《流浪地球》的破與立 娛樂 第5張

其次,是對“羣體混亂”的解構。影片中一句臺詞給很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讓人類永遠保持理智,是一種奢望。”

這句話出於小說,背景是聯合政府堅守計劃的最後5000人殉道前的悲憤之辭,而電影裏,則設定為空間站上的人工智能MOSS面對劉培強的一意孤行時的遺言。兩個場景不同,結局也不同。小說中是一個悲劇,堅守計劃者被證明是正確的,他們死的非常無辜。而電影中則是相反的,劉培強的堅定信念讓他最終用自己的犧牲拯救了地球。但是仔細品味,這兩者本質上又是相同的,即作為大多數的羣體,在選擇上表現為愚蠢的那一方——無論是小說裏代表幾十億人類的叛軍,還是電影裏代表人類選擇放棄的聯合政府。

“羣體混亂”這種觀念,百年來社會心理學對其有無數表述。表達觀念相同,電影卻用了一種更加易被人接受的方式傳遞——在電影院看到一羣人打着正義自由的旗幟犯蠢,大部分人應該會感到非常窩火,因為不在羣體之中,是很難接受個體隨時會變成“烏合之眾”的一員這個事實。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電影並非是用另一種形式來對文字的簡單轉化,而更應該是在理解了原作核心立意的基礎上,用更合適的方式對其在熒幕上進行重新表述,即電影要完成的是對小說的互補而不是替代,電影加小說纔是一個完整的作品。

從小說到電影,《流浪地球》的破與立 娛樂 第6張

最後,是關於“希望”的表述。這在劉慈欣的作品中,是我特別中意,覺得特別溫暖的地方。人們都說劉慈欣的小說底色悲涼,他也特別不善於描寫人類之間的溫柔情感,但是我一直覺得每當劉慈欣試圖描述一些美好事物的時候,筆觸就會非常質樸,因而特別真誠,就如同他在郝景芳處於創作低谷時發給她的那封讓她重燃鬥志的郵件一樣:“你的小說有一種別的科幻作家沒有的色彩,就像消失很久的金色夕陽回來了。”

如果能對這點有共鳴,可能就不太會介意韓多多最後那段所謂“很尬的演講”,這段關於希望的描述,在原作的基礎上進行了修改,變得更加動人。人類文明的發展必然不會一帆風順,今天科幻作品中想像的各種災難和困境,在未來不知何時可能就會成真,如何抵禦這些未知風險,只能靠科技發展的信念和決心。因為“希望是回家的路”,而人類的家只在前方,不在腦後,只要相信這點,即便面對太陽毀滅這種宇宙驚天偉力,人類也能夠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這是《流浪地球》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最鼓舞人心之處。

從小說到電影,《流浪地球》的破與立 娛樂 第7張

電影是新時代的語言表述體系,在未來甚至可能會比文字更為重要,文以載道,科幻片傳遞的是人類科技發展的想像前沿,是科學與哲學相衝相容的深刻思考,它要承擔的社會責任是喚起人們的科學精神,一方面使人警醒,另一方面又能振奮人心,賦予人類堅信科技發展可以讓我們從容面對一切未知挑戰的信念。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流浪地球》是一部里程碑作品,從技術層面它可能的確較世界最高水平還有一定的差距,但是我們相信內地科幻電影的“家”同樣在前方,《流浪地球》就是那一抹希望之光,指引着內地科幻電影的前進方向。

——THE END ——

作者|賈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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