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蔡林波

  近世以來,清明節祭祖功能被強化和突出。而其間,道教的神學、儀式及生命倫理爲其提供了強大的支撐力。

  其一,道教爲清明祭亡活動提供了儀式形態的支撐。

  圖 | 廣州都城隍廟

  歷史來看,清明祭亡與古代上巳節的招魂續魄,寒食節的上墳祭掃有關。唐玄宗在開元二十年發佈的詔令提到:“寒食上墓,禮經無文,近代相傳,寖以成俗”。不過,當時民間寒食日的“墓祭”形式,卻未能盡獲得當時官方與上層意識形態的完全肯定。

  及至宋初,朝廷官方的清明祭儀逐漸採用道、佛二教的儀式。據載,宋紹興十三年,朝廷“初築三殿,聖祖居前,宣祖至祖宗諸帝居中殿,元天大聖後與祖宗諸後居後。掌宮內侍七人,道士十人,吏卒二百七十六人。上元結燈樓,寒食設鞦韆……凡帝后忌辰,用道、釋作法事”。雖然唐代就有皇帝在宮廷內大行清明遊戲活動,但並未作爲正式的“禮制”內容。而由此條記載看,“寒食設鞦韆”,並用“道、釋作法事”,似應成爲了朝廷清明祭的重要內容。

  圖 | 廣州都城隍廟

  道教儀式作爲清明祭的主要載體,應始於明朝時期。據載,“洪武三年定製,京都祭泰厲,設壇玄武湖中,歲以清明及十月朔日遣官致祭。前期七日,檄京都城隍。祭日,設京省城隍神位於壇上,無祀鬼神等位於壇下之東西,羊三,豕三,飯米三石。王國祭國厲,府州祭郡厲,縣祭邑厲,皆設壇城北,一年二祭如京師,里社則祭鄉厲。後定郡邑厲、鄉厲,皆以清明日、七月十五日、十月朔日”。後來清朝官方亦承繼了此一傳統。因而,明清時期,道教城隍廟宇舉行的“三巡會”,遂成爲了清明節正式、大型的祭祀儀禮活動。“三巡會”主要包括祭厲壇、城隍出巡等儀式活動。屆時,從京師到地方,皆有規模很大,熱鬧非常的祭祀、表演活動。

  “三巡會”的主要宗教功能是“祭厲”。所謂“祭厲”,即專門祭祀、撫慰那些無後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此恰與許多地方、民間的古老的“招魂”、“野祭”習俗(事實上,在許多地區,古代上巳、寒食節的祭亡活動,並不侷限於對祖先或死去親人的悼念,而是對所有亡靈,或特別對孤魂野鬼的安頓。參見注釋一)是正相契合的。

  因此,“三巡會”可以說是道教對古代中國民間清明悼亡的一種儀式整合形態。在此影響下,後世許多地方的民間清明祭祀的儀式活動亦多與“三巡會”相伴而行,融爲一體。如,河北《萬全縣志》(民國二十三年鉛印本)載,“(清明)是日,城鎮城隍爲本年之初次出巡,各家皆祭掃祖塋,添土於各冢”。《甘肅新通志》(宣統元年刻本)載,“清明節前,通行拜墓禮,爲春祭。舁城隍神於厲壇,郡縣官設饌致祭,士民共禮之”。

  在當代,道教於清明節舉行的主要儀式活動是“清明普度黃籙法會”。該法會打醮三天三夜,爲民衆提供清明祭祀祖先,以及祈福禳災的儀式需求。道教的黃籙齋儀主要是專爲超度亡靈而起建的度亡道場。宋代高道白玉蟾的《海瓊白真人語錄》言:“(黃籙齋)濟生度死,下拔地獄九幽之苦,士庶通用之”。此一由道教儀式所支持的清明節習俗活動,對現代社會的影響也日益深入、廣泛。

  圖 | 廣州都城隍廟

  其二,道教爲清明節祭儀提供了神學、生命倫理的支撐。

  歷史上,與清明節有關的許多種儀式及節俗活動,往往皆因不合儒家禮教而受到上層意識形態及正統倫理的批評。例如,民間清明時節的“墓祭”、“上墳”習俗,就被歷代許多儒家學者指摘爲“俚俗之祭也,非禮”;“焚衣野祭之類,皆閭巷人之事也”。然而,道教圍繞“墓地”而展開的祭祀、法術活動,卻極爲豐富。道教以爲,“葬者,本先人之丘陵居處也,名爲初置根種。”在道教中,祭冢、省墳、墓厭等,實乃其信仰活動中的必然之義。

  因而,與儒家反對祭祀“野鬼孤魂”的主張相反,道教則視其爲“積陰德”之舉。如《真誥》卷十二載:漢河南尹周暢,“好行陰徳,功在不覺。曾作河南尹,遭大旱,收葬洛陽城旁客死骸骨萬餘人,爲立義冢祭祀之,應時大雨豐收”。道教還賦予“墓祭”以更爲神妙的想像,“至孝者,能感激鬼神,使百鳥山獸巡其墳埏也”。在道教的影響下,古代清明墓祭還被賦予了養生的內涵。明張萱《疑耀》卷五載:

  清明日上墓必以烏飯。其法:先以青礬漬米,搗楓樹葉染之;……道家謂之青精幹石(飠迅)飯。楊羲與許逺遊書故服(飠迅),不即此物。陶隱居《登真訣》亦云:太祖真人有此法。

  這種清明製作“烏飯”、“青精飯”的習俗在古代中國是非常流行的。如今,浙江、上海一帶仍流行有清明食“青糰”(實即“青精飯”一種)的風俗。

  圖 | 廣州都城隍廟

  此外,民間的清明祭祀活動,實際上是包含了許多遊戲、娛樂活動的習俗方式。但古代官方儒家意識形態卻對清明祭祀活動加以規制——“不得作樂”。相反,道教卻賦予了民衆這些歡樂的活動與情緒以生命本真的價值和意義:“守善學,遊樂而盡者,爲樂遊鬼,法復不見愁苦”。

  試看,清明時節當人們煮好青精飯、插上青柳枝,併爲祖先的墳塋添上新土、載植好嘉樹;當人們走出家舍,沐浴在陽光下,蕩起鞦韆,放飛風箏,並一同擡出城隍爺,踩着高蹺、舞着龍獅、戲弄着大小鬼神的時候,難道不是一種對真實生命的鮮活、美好的體驗嗎?難道他們不是呼吸到了自然氣息的芬芳,並因而使自己的心靈變得更加聖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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