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的檸檬

在開播之前,日劇《非自然死亡》的劇組可能打死也沒能想到,這部電視劇的名字能響徹全球,竟然不是因為請了石原里美

作為女主角,而是因為選了米津玄師的《Lemon》作為主題曲。

《Lemon》可以說是日本2018年當之無愧的年度歌曲,當時僅MV就被播放了2億4千萬次,下載量也輕鬆突破了200萬,不僅29次登上日本各大榜單的榜首,更是在網路上掀起了一股全球翻唱的熱潮。

這首現象級神作讓這個90後男孩「米津玄師」得到了全世界粉絲的認可與追捧,甚至被特邀創作了日本2020年東京奧運會的應援曲《パプリカ(紅辣椒)》!

如日中天的米津玄師理應一場接著一場地辦演唱會才對,但是他不僅一次live都沒有,甚至連《紅白歌會》的邀請都想拒絕。要知道,日本每年年末的《紅白歌會》就如同中國央視的《春晚》一般,可謂是日本最高規格的舞台。

而米津玄師想要拒絕《紅白歌會》的邀請,大家也都很理解。因為他患有高功能自閉症,所以才會如此排斥現場演唱。

普通的宅男

1991年在日本德島縣,米津玄師出生了。在當時的小朋友眼裡,「米津玄師」是一個罕見且奇怪的名字。由於他長得不可愛甚至有些丑,體格又高大,再加上總是沉默不語,所以並不受歡迎。

幼兒園時期,在「抓鬼」遊戲里,他不小心磕破了自己的嘴,可怕的傷口和大量的出血嚇壞了周圍的小朋友,大家就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他,這些異樣的眼光給小米津留下來非常糟糕的印象。從那之後大家也因為他嘴上縫針留下的疤,嘲笑他是「怪物」,所以米津玄師慢慢從不愛說話變成了放棄交流。

他的家裡除了父母,還有一個姐姐,父母和姐姐的關係都非常不錯。一般而言,這應該是很幸福的一家四口,但是在米津玄師的印象里這只是一個「不管是精神還是物質都很貧窮的家庭」。

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父母和姐姐都在熱鬧聊天,他卻只是安安靜靜吃飯。其實他也不是討厭和家人說話,只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久而久之,就變得像空氣一樣。

有時候家裡人吵架,他雖然有些反感但是也有一點點羨慕,因為他們越是爭吵關係越是親近。自己和家裡人不僅沒有爭吵,甚至連話都沒好好說過,就像個可有可無的局外人一般。

家中最喜歡米津玄師的就是他的外祖父,他也最喜歡外祖父,所以小米津經常會去外祖父家玩。他說因為外祖父的關係,所以和母親才會更親近一些。

(米津玄師繪畫作品《色》)

除了外祖父之外,孤獨的米津玄師就像語言不通的外國人一樣無助,他表示自己完全聽不懂周圍人在說什麼,就算大家主動來找他說話,他也只會獃獃地回答:「說的對呢……」。他覺得這樣子的自己簡直蠢死了。

直到小學時家裡裝了電腦,米津玄師才終於在二次元中找到了讓自己舒服的世界。他開始瘋狂地追《火影忍者》的連載,也非常喜歡《數碼寶貝》,一期不落地看著《少年周刊JUMP》。

同時,他開始在心中建立一個幻想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他並不是什麼大英雄,只是一個和大家都一樣的普通人。

(米津玄師的繪畫作品《頭痛》)

中學時期的他非常嚮往做一名漫畫家,好在他的母親曾畢業於美術系,因此也給了他很多幫助。但是當他真正開始動筆畫自己的漫畫時,他才發現這竟是如此辛苦的工作,他驚嘆道:「能做連載漫畫的人都是超人吧!?這種事情自己肯定做不到。」

於是,除了偶爾畫些插畫之外,漫畫家的夢想慢慢就放棄了。

如釋重負的確診

與家人和同齡人的疏遠,讓米津玄師一直認為,自己就是個來路不明的「怪物」,這讓他萬分苦惱。

直到二十歲之後,他被確診為是「高功能自閉症」,他不僅沒有患病的焦慮,反而感覺如釋重負。他終於發現,原來這一切都是有情可原的,自己並不是個「怪物」,自己只是生病了而已。

(米津玄師的插畫作品)

一般的自閉症患者,語言功能是有障礙的,往往在幼時開口說話就較同齡人遲緩,因此教育也受到了很大程度影響,所以看起來會有些智力上的欠缺。

但是「高功能自閉症」的患者,則沒有語言障礙,學習能力和他人相當。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但卻存在交際上的困難。所以這裡的「高功能」是相對於一般的自閉症而言的,並不是指患者智商超群的意思。

對於患有「高功能自閉症」的米津玄師而言,雖然與人交流非常困難,但是這並不影響他想去表達的願望,他甚至比一般人更想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和心中的美好。

(Spitz樂隊,日本九十年代最具代表性的樂隊)

還在上初中的米津玄師迷上了當時日本最流行的那些樂隊,如BUMP、Spitz、ASIAN KUNG等等。他的興趣漸漸從漫畫轉向了音樂。

他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來形容這樣的音樂,只是發自肺腑地覺得太棒了!他也想成為這樣的人!因為如果可以成為這樣的樂手,那麼不用語言也可以與大家進行交流了!

他以此作為目標,攢錢買了一把2萬日元(大約1千塊人民幣)的吉他,他向同一個社團的人搭話,問他們要不要一起組個樂隊。這樣主動地去與別人合作對於米津玄師而言,可真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樂隊的名字是當時流行網遊中一種罕見道具的名字,那時的他們雖然演奏水平爛得沒話說,上台表演也是一塌糊塗。但是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加,隊員們的感情卻越來越好。大家美其名曰的樂隊練習,最終也變成了集體翹課去做惡作劇。

但是,對於米津玄師而言,比起音樂上的進步,與同齡人沒心沒肺地玩耍可能更有意義。他說那是他人生中最開心的一段時光。即使現在,他也會經常夢到那時候的事情,但是猛然醒來,卻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

發光的御宅

面對高中的學業壓力,米津玄師的樂隊已經名存實亡了。樂隊成員都各奔東西,但是他卻依然執著於組樂隊做音樂。他每天都在計算著如何翹課寫歌,然後寫好的歌就上傳到niconico動畫網上。(就如同今天中國B站一樣)

但是當時的播放量最多也只有四千而已,雖然偶爾也會有人在網上表達對於米津玄師的欣賞。但是,就如米津玄師自己說的:「也就那樣吧,有點微不足道的成績。」

母親看到這樣「頹廢」的兒子,焦慮到快要爆炸!米津玄師安慰她:「我會音樂,會畫畫,肯定餓不死的。放心吧。」讓他非常意外的是,對米津玄師而言幾乎如同陌生人般的父親,非但沒有批評他,甚至還非常隱晦地鼓勵了他。

高中畢業之後,他想著如果去了大阪這樣的大城市,應該就能找到優秀的樂隊成員吧!於是報了一個只要填上名字就能考上的美術系技術學校。但是現實和理想總是差很遠,當時組的樂隊最終也失敗了,所以大部分時間就宅在家裡。

2009年,宅男米津玄師開始用「ハチ」(日語「八」的讀音,所以粉絲多叫他「八爺」)這個名字在VOCALOID(V+初音)上投稿。當時的他編曲多半是基於電子合成器與打擊樂之上的,之後再加上在VOCALOID聲音的後期製作。

一天,米津玄師在家附近看見了一隻黑貓,但是這隻黑貓只是微微看了他一眼,就消失在了牆角。他非常想再見這隻黑貓一次,但是卻怎麼也找不到。於是,以此為契機,他寫下了他人生中第一首突破百萬播放的曲子——《結ンデ開イテ羅剎ト骸(聯結又分離的羅剎與骨頭)》。

這一階段,米津玄師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了VOCALOID上,以至於當時他的女朋友因此覺得受到冷落,所以和他分了手。但是他的努力沒有白費,這確實成了他人生的轉折點。米津玄師在VOCALOID投稿曲全部進入了殿堂級(播放數超過十萬),其中更是有十首進入了傳說級(播放數超過百萬)。

他的音樂也漸漸形成了一種新穎的風格,用明朗的旋律訴說著或悲傷、或離奇的歌詞。而他豐富的想像力和與眾不同的世界觀,更是為他的音樂加入了獨特的魅力。因此,他的音樂也經常引起網友的熱烈討論和解析。

2012年2月開始,他決定用自己的本名「米津玄師」來投稿。這個原本罕見且奇怪的名字,因為他的音樂開始慢慢變成了一個帥氣又神秘的名字。

真正讓米津玄師走出小眾的圈子,進入到廣大二次元愛好者視野里的作品,應該是2016年6月,米津玄師為熱播動漫《我的英雄學院》第二季創作的主題曲《ピースサイン(Peace Sign)》

而之後為動畫電影《升起的煙花,從下面看?還是從側面看?》創作的,與女歌手DAOKO合唱的主題曲——《打ち上げ花火(打上花火)》更是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即使電影失敗到家,也沒有影響大家對這首歌的喜愛。

他的音樂一天天地成熟起來,他也借著二次元的力量,一點點走向了三次元的世界。這個讓父母操碎了心的宅男,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綻放出了超乎所有人想像的耀眼光芒!

可就在一切都好起來的時候,他的外祖父,米津玄師最親近的家人,這個讓他最初感受到溫暖的家人,卻突然與世長辭了。就像命運的安排一般,《非自然死亡》劇組也在此時找上門來,因此滿懷著對外祖父的思念,他譜寫出了這首震撼世界的《Lemon》。

在網友們無聊地刷著「檸檬精」的段子時,米津玄師卻帶來一股清冽的檸檬香。這既是活著的酸,也是獨活下來的苦澀。而當這濃烈的味道淡去之後,那回味里竟藏著一絲明媚的香甜。

あの日(ひ)の悲(かな)しみさえ

那日的悲傷あの日(ひ)の苦(くる)しみさえ與那日的痛苦その全(すべ)てを愛(あい)してたあなたと共(とも)に連同深愛著這一切的你胸(むね)に殘(のこ)り離(はな)れない化作了深深烙印在我心中的苦(にが)いレモンの匂(にお)い苦澀檸檬的香氣

無名之輩的光芒

2018年年末,在《紅白歌會》開始前的最後一周,米津玄師最終答應以遠程連線的方式在家鄉德島的大塚國際美術館現場演唱《Lemon》。因為他覺得在外祖父逝世一周年之際,在他的家鄉獻上自己的首次現場live也許是傳達他哀思最好的辦法。

視頻封面

05:19

在一圈圈的燭火中,消瘦的米津玄師緊閉著雙眼,僵硬地站著,長長的頭髮和緊握著麥克風的左手幾乎快遮住了他整個臉。

這樣的畫面,我好像並不陌生,甚至有些似曾相識。因為這青澀的模樣簡直像極了那些年剛剛出道時的周杰倫。舞台上,那看似有些黯淡的軀殼裡,蘊藏著一股能夠點燃世界的音樂能量。

(左:米津玄師 右:周杰倫)

雖然米津玄師和周杰倫在音樂上並沒有什麼關聯,但是他們的人生軌跡卻很相似。

無人重視的沉默少年,沒有驚人的學歷,沒有帥氣的容顏,也沒有富裕的家境,甚至連最基本的社會交際能力都沒有。不了解他們的人,會說他們是「天才」。但是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們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

但是他們明白,熱愛音樂,並不需要伯克利音樂學院的許可,也不需要傾城傾國的容顏,更不需要富可敵國的積蓄。需要的只有真正的愛。

他們綻放的不是「天才」的光芒,他們綻放的是「無名之輩」的光芒,他們將人生中所承受的一切,都轉化成了能量,匯聚到了音樂中。那是每一個無名之輩都會經歷的跌宕起伏,所以大家才會在他們的音樂中聽到各自的人生。

我忽然想起了《這個殺手不太冷》中的一句台詞。

每個人的生活都很艱難,牢騷話也許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可惜,沒有人願意聽。

那麼,那些你想說卻又沒說的,能不能攢成一首歌,輕輕地唱出來。

如果你沒有這樣的歌,為什麼不試著寫寫,今天可能是個合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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