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發於 2013/10/6，有大幅改動〗

《章二》

破碎的昂貴瓷器。傾倒的水晶酒瓶。

本該是體現尊貴的纖細器具在大理石地面上粉身碎骨，雍容華貴的外表下是那麼脆弱而不堪一擊。

屈身躲過飛越頭頂的銀器，男孩的眼框中浮現淚珠，但倔犟地不肯落下。後面的退路已經被截斷，退縮就等於投降。事已至此，他不能在這男人面前示弱。他的血統或許被世界取笑為只會揮舞白旗的廢柴，但若是到了關鍵時刻，真正的意.大.利男人絕對不會隨隨便便就向人服軟。

於是他抹去眼角的溼潤，挺直那還未發育完全還不夠挺拔的身子，與站在房間那頭、仿佛高大如山的魁梧男人四目相交。

『反正這個家不需要我啊。那老子有什麼必要繼續給你們好臉色看？』

男人瞇著眼睛，粗獷的劍眉微微皺起。『小子，你想幹什麼？』

『你覺得我能幹啥？老子可沒時間拿熱臉去貼你的冷屁股！我可沒像那小子一樣天才，會諂媚又會譁眾取寵！』

『尼醬！』在一旁發著抖的孩子驚呼，纖細的雙手摀著爬滿淚痕的小臉。

『你不要來攪和！每次都在那邊裝可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都是裝的！』

『尼醬，我、我沒有！』小孩哭得聲嘶力竭，『尼醬怎、怎麼可以這麼過分⋯⋯』

『老子要怎樣就怎樣！你管不了我！』

『夠了！夠了夠了，全都給我閉嘴！』男人怒吼，洪亮聲音瞬間壓制住房內的暴動。他起身，三兩步橫跨寬廣的房間，在與男孩面前停腳。

『我聽懂了。你很厲害是吧？你已經獨立了是吧？那好，我成全你！』

男人抬起手臂，朝著男孩的方向狠狠甩出手。寬厚的手掌在空中劃出弧線，刮起的風掃向男孩的臉頰，眼看就要擊中目標。男孩下意識咬緊牙關閉緊雙眼，卻沒有等到意料中的疼痛。

男人的巴掌落在男孩身後的門上，發出巨大聲響。

縮在角落的男孩再次發出驚呼，但在意識到沒有人受傷後又迅速收聲。他張著琴滿淚水的雙眼緊盯著眼前的對峙；看著實木門板崩毀碎裂、看著摯愛的家庭四分五裂。

『你給我滾出去，現在就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的臉！』

男人的表情猙獰而扭曲，無法壓制的怒意使得聲線不住顫抖。

男孩張大雙眼。

『⋯⋯走、走就走！老子才不稀罕這個家！』

轉身的瞬間，好強的面具這才崩落，如同脆裂水晶的閃爍淚光潸然落下。

然而，有誰能看見？又有誰會為他擦去淚水？

「鈴——鈴——」

鬧鐘的鈴聲在耳邊轟鳴。

羅維諾睜開雙眼，不意外感覺到眼角的濕潤。

⋯⋯是時候起床了。

～

「咿啊——安東尼奧，快快，快幫我擋一下！」

次日，才剛來上班，還未披上淺藍護士服的安東尼奧就被某個白色的巨大章魚纏上。他花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位不知如何到手醫師執照的金髮友人，一邊驚異平日最拘泥於外表氣質的法蘭西斯居然會公眾場合露出這副模樣，一邊被好友慌張地當作擋箭牌拉來推去。

法蘭西斯將他轉了個圈，視線掉頭，才終於看見能讓花花醫生慌乘這樣的原因：氣到小臉發紅的少年正朝他們踩著大步，自走廊盡頭猶如小火車般全速前進。

是羅維諾！還來不及驚喜，安東尼奧很快便意識到這突如其來的重逢並不是那般美好。

「波諾弗瓦醫生！」

「啊啊——！我不是你說的那個英俊瀟灑的帥哥啦，哥哥我只是路人路人！」

……喂喂，這就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吧，這位自稱的帥哥。

「騙誰啊你個混蛋！」理所當然，盛怒的少年炸毛似的怒吼。

「真是！雖然被這麼可愛的孩子纏著是很高興，可是每次都提出那樣驚悚的要求，就算是葛格我也實在是受不了啊～！」

居然在醫院走道中央以華麗的姿勢演出頭昏的模樣，法蘭真應該去當演員而不是醫生，被兩人夾在中間的安東尼奧暗自腹誹著。

「老子哪管你受不受得了！你個混蛋色庸醫不答應那個要求的話，老子就每天來找你！」

「嗚啊啊～呀，不要這樣，葛格我要撐不住了～！」

「誰鳥你？撐不住我還是會硬來！」

「呀啊啊別這樣，要溫柔點才行呀～！」

「老子沒時間跟你溫柔，要解決就快點答應我！」

安東尼奧被聽起來越來越不妙的交談雷的滿面黑線，但重點是他寶貴的午餐就快要變成鬧劇的無辜犧牲者了。他單手提高手中的牛皮紙袋，遠離不知何時開始以他為中心回旋的兩人，最後將空出的手輕輕搭上羅維諾的肩上。

對方像是被按了開關一樣瞬間僵硬。安東尼奧則是感嘆著這肩怎麼這麼纖細。

「你搞什麼鬼？」不意外的高分貝炸毛，安東尼奧早有心裡準備。奇怪，與這暴躁少年見面不出兩次，為什麼對他的性格掌握格外上手？

「別這樣啊。俺得阻止你，不然俺的蕃茄可會被壓爛的。」安東尼奧說，順便將手中的紙袋抖一抖以增添話語的真實性。

「蕃⋯⋯誰、誰管你啊！」

「可是那是俺唯一的午餐欸。而且是這個季節第一批收成，超漂亮超好吃的蕃茄喔。要不要來一個？」

「吵什麼！你這蕃茄混蛋滾邊去！」

「真沒禮貌，俺可是有名字的。叫做安東尼奧。」

「老子說你叫蕃茄混蛋就是蕃茄混蛋——啊啊！！可惡！」

原來法蘭西斯已經在兩人糾纏的時候偷偷溜走。羅維諾簡直是氣到跳腳。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堵到這個逃跑功力不輸自家老弟的臭男人，卻因為這個神筋粗的跟什麼一樣的白癡給擾亂了。

「——都是你這大笨蛋害的！」

「欸欸，就說俺叫做安東尼奧了嗚呃！」

「老子他Ｘ的不管啦！可惡可惡可惡！畜生！」

少年氣急敗壞，給了礙事的人一個猛推外加一記頭錘，直擊腹部。安東尼奧再次看見小牛的幻影，以及附加過度真實的痛感。

「呃，你的頭錘還真夠勁啊。Fusoso。」

「什麼Fu⋯⋯啊！你在笑我嗎？」

「Fusososo，俺是在笑啊，但不是在笑你。小蕃茄。」

「你你、你笑屁啊畜生！還有，誰是蕃茄啊？」

突然湊上前的特寫是對方的臉。交談中詭異的發展令羅維諾措手不及，只能憑本能呆呆瞪著眼前過分放大的五官，瞬間覺得那張雙閃著精光的眸子似乎過度翠綠，鮮艷到有點刺眼。

安東尼奧簡直樂死了。這孩子，看來遇到驚愕窘迫的情況也會不自覺臉紅，色澤還比先前發怒時還要更為飽和、更加紅潤。真是個有趣的少年。

「蕃茄就是你呀。Fusosososo，俺覺得你臉紅紅的，看起來很像蕃茄耶。」

「你個混蛋，你果然是在嘲笑我！」

「不是啦。那是讚美，俺覺得你很可愛啊。」

「嘛，別生氣了，來，吃不吃？」

將臉退回正常距離，安東尼奧從有些壓皺的紙袋裡掏出一顆紅又圓的漂亮蕃茄。將近手掌大的紅色果實看來飽滿多汁，鮮艷的果皮緊繃而有彈性，光是看就可以想像出咬下去時滿溢出的鮮甜味道。羅維諾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但最後還是倔強地扔下一句：「誰希罕啊！」然後轉身嗒嗒嗒地快步離開。

將一切看在眼中，安東尼奧笑著啃起大蕃茄，感慨這款傲嬌小牛還真不好應付。

不過⋯⋯那孩子生氣的臉頰鼓起來的模樣真的很像蕃茄，好可愛啊。

真想多看幾眼。

～ＴＢ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