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明靜與于敏院士的合影。光明圖片

  敬愛的於先生:

  在失去您的第一個春天,我們無比思念您。

  您曾點燃過冬天。

  1961年那個薄雪的清晨,當推開錢三強先生辦公室的門,您人生道路的座標就指向絕密國家任務;1965年11月上海郊外輕寒的傍晚,您與同事一起在田陌上漫步和討論,氫彈原理突破的曙光初現;1966年12月滴水成冰的凌晨,羅布泊大漠深處的一次爆炸,您記憶中最寒冷也最火熱的一個冬夜托起了次年6月17日第一顆氫彈潔白的蘑菇雲;1971年初的青海,疲累無力的您躺倒在廠房走廊,不顧嚴重的高原反應,堅持等候最新的實驗數據,也等候那遲到但必至的春風。

  您曾溫暖過歲月。

  “文革”時,有人要您違背科學規律做出對同事不利的結論,一向脾氣溫和的您拍案而起;在一次重要試驗前夕,殫精竭慮、如履薄冰的緊張氣氛中,您和陳能寬院士一人一句背誦起《後出師表》,在座同事無不情緒激盪、莫名感動。

  2014年年底,在得知自己獲得國家最高科技獎榮譽時,您用柔和緩慢的語調,微笑着輕輕搖搖頭:“集體的功勞,我只是一個代表。”然後,您又一次莊重平靜地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和您的交談,總是如沐春風。

  永遠記得您那雙睿智沉穩的眼睛。70年科學生涯,您似乎沒有什麼休息的間隙,一重重困境,一道道關隘,披荊斬棘、勇往直前、執着不悔。而終其一生,您的眼神一直那麼清亮,語調總是輕柔和緩。壯懷激烈藏於文弱身軀,深謀遠慮隱於氣定神閒。

  是科學求實的精神鑄就了您強大的內心。

  幹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您以“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爲銘,孜孜以求過程與特徵的關聯、現象與機理的自洽、宏觀與微觀的統一。世俗的榮華,您棄之如敝屣。

  錢三強、王淦昌、鄧稼先、朱光亞、陳能寬、周光召、郭永懷、程開甲、彭桓武……一系列光輝的名字。你們這一代科學家,視野和胸懷都足夠闊大,文理兼修,通達古今。核武器是橫空岀世的大科學工程,於是就降生了有非凡魄力和浪漫主義情懷的一代大師,帶領大家完成了被認爲是不可能實現的奇蹟:爲國家鑄盾,爲民族塑魂,爲萬世開太平。

  我們何其有幸,見證科學羣星閃耀;我們又何其無奈,終究要目送你們漸漸離去。

  這是一封無須發出的信,這是爲了終究到來的告別。在沒有您的第一個春天,對您的思念,讓我們靜下心來,呼喚生命中真實的勇敢。

  行走的意義不僅是抵達,追思的意義絕非塵封。理想如此珍貴,絕不會裹在孤獨的夢中沉睡。

  嶄新的時間,搖着隱喻的沙漏,踏着既定的節奏,不動聲色地走來了。我們有我們要翻越的高山和關隘,我們必須堅定地接過前輩們交付的接力棒,執着勇敢地繼續前行。

  您的後輩:吳明靜

  2019己亥年清明

  (書信標題爲編者所加)

  《光明日報》( 2019年04月05日 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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