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能全 | 文

2019年1月，美國能源信息署發佈2019年度能源展望報告。綜合對當前和未來經濟增長、技術進步、油氣資源、石油天然氣價格、法規和國家管制政策等多方面因素的分析及預判，通過七種不同情景方案的對比，該報告認爲：從2020年至2050年，美國將成爲能源淨出口國，石油和天然氣將成爲美國主要出口能源資源。

從目前至2050年是我國實現“兩個一百年”和中國夢宏偉目標的關鍵階段，充足、經濟的能源供給和安全的能源保障，是重要的物質基礎和基本保證。2020年至2050年的30年，美國成爲能源淨出口國，這在能源領域爲我國提供了戰略機遇期，我們應緊緊抓住、充分利用，以實現我國的能源革命。

美國將成爲能源淨出口國

作爲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美國曾多年位列世界第一大能源消費國。2009年，我國超越美國成爲世界第一大能源消費國，美國則一直保持着世界第二的位置。

1953年，美國成爲能源淨進口國，淨進口量爲0.447千兆英熱單位（下稱“千兆”），僅佔能源消費總量的1.19％。自此之後，美國淨進口能源的數量就不斷增長，2005年達到峯值，能源淨進口的數量爲30.197千兆，能源對外依存度爲30.15％。

美國的能源生產和消費高度市場化，既進口同時也出口能源資源。近年來，隨着美國原油和天然氣產量不斷提升，石油和天然氣出口的數量也不斷增長。2000年，美國出口的能源數量爲3.96千兆，2018年上升到21.23千兆。但是，2018年美國仍是能源淨進口國，淨進口的能源數量爲3.611千兆，能源對外依存度已下降到只有3.57％。

美國能源信息署預測，2019年，美國能源生產和消費總量將基本持平。不過，隨着原油、天然氣和天然氣凝析油的產量超過消費量，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首次，2020年美國能源生產總量將大於消費總量，美國將成爲能源淨出口國，且這一勢頭將一直保持到2050年。其中，2020年，美國能源生產大於消費的數量爲3.77千兆，2025年將上升到9.89千兆，2030年爲12.95千兆，2040年上升到最高位，爲13.01千兆，2050年下降到7.19千兆。

能源使用效率的不斷提升是未來30年美國成爲能源淨出口國的主要原因之一。美國能源信息署認爲，從2018年至2050年，美國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長將達到1.9％，經濟會持續擴張，所有終端部門的能源消費都將增長，其中電力和天然氣的消費增長最快，但是由於終端部門能源使用效率的不斷提升，能源消費總量將保持穩定。

2019年，美國能源消費總量預計將達到階段性峯值，爲100.26千兆，但在此後的約20年時間裏將跌破並維持在100千兆總量之下的水平。2038年，美國能源消費總量將重新回到100.37千兆。2038年至2050年，美國能源消費將低速增長，2050年爲106.55千兆。

因此，2018年至2050年的32年間，美國能源消費總量僅增加6.42千兆，年均僅增長0.1945千兆，年均增長率低到僅爲0.19％。

隨着國內汽油消費的增長和原油產量的下降，美國能源信息署預測，2050年進口石油和其他液體燃料的數量將再次大於出口量，美國將重新成爲石油淨進口國，但屆時美國仍是天然氣和煤炭的淨出口國。

石油天然氣將成爲未來美國出口的主要能源資源

雖然自1953年以來，美國一直是能源淨進口國，但是多年來，美國一直是煤炭和焦炭的淨出口國，2017年又成爲天然氣的淨出口國。在所有能源資源中，從目前至2050年，天然氣和天然氣凝析油將成爲美國化石燃料中產量增長最快的兩類，其中天然氣凝析油將佔美國石油總產量的三分之一。隨着能源生產大於消費總量數量的不斷增大，2020年至2050年的30年間，美國將持續大規模向國際市場出口天然氣、石油和煤炭等能源資源。

美國是世界第一大天然氣生產國，2018年天然氣幹氣的產量爲30.56千兆，2050年將達到45千兆。天然氣是當前和未來美國重要的能源出口商品，主要包括美國同加拿大、墨西哥之間的管輸天然氣貿易和出口到亞洲、歐洲的液化天然氣。美國能源信息署預測，在2018年出口3.72千兆天然氣的基礎上，2025年出口規模將達到8.14千兆，2035年將達到9.37千兆，2050年將達到10.13千兆，佔屆時美國天然氣幹氣產量的22.51％，佔能源出口總量的33.92％。

天然氣產量的不斷增加爲美國帶來了另一重要石油產品，即天然氣凝析油。2018年至2050年，美國天然氣凝析油的產量將增長32％，2030年將達到600萬桶/天，2050年雖然略有下降但仍能維持在580萬桶/天的水平，產量的增加主要來源於東部阿巴拉契亞盆地和西南部的二疊紀盆地。

2018年，美國已超過俄羅斯和沙特阿拉伯成爲世界最大的原油生產國。美國能源信息署認爲，從目前至21世紀20年代中期，美國原油產量每年都將保持創紀錄的增長速度，20年代中期至40年代，美國的原油產量都將大於1400萬桶/天。

正是在天然氣凝析油和原油產量不斷增長的推動下，未來30年，美國石油的出口數量和規模將不斷攀升。

在2018年出口15.16千兆的基礎上，2020年美國石油出口將上升到17.71千兆，2030年將上升到19.43千兆。2040年，美國石油出口將達到歷史最高位，爲21.04千兆，佔屆時石油產量的56.51％，能源出口總量的64.84％。此後，美國石油出口雖然會有所下降，但2050年仍將保持在18.19千兆的水平。

煤炭也是美國出口的重要能源資源。2018年，美國煤炭的出口量爲2.61千兆。由於環境、成本等因素的影響，未來美國的煤炭產量不會如同天然氣和石油一樣高速增長，2020年至2030年，美國煤炭的出口數量將保持在每年2千兆的水平，2030年後雖然有所下降，但2030年至2040年出口數量爲1.9千兆上下，2050年爲1.5千兆。

未來30年是我國能源革命的戰略機遇期

從目前到2050年，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至關重要的歷史階段。一是根據“兩個一百年”和中國夢的宏偉目標，至2020年是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期，從2020年至2050年我國要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二是我國能源消費將達峯值。自2009年超越美國之後，我國已是世界第一能源消費大國，2017年超越美國成爲世界第一大原油進口國，2018年超越日本成爲世界第一大天然氣進口國。

國內外機構比較一致的看法是，2040年前後我國能源和石油消費有可能達到峯值，並在2050年之後仍保持在較高的水平。三是我國能源和石油對外依存度會持續走高。2018年，我國能源對外依存度爲19.4％，石油對外依存度約爲70％上下，天然氣對外依存度已達45％。預計未來，我國石油天然氣對外高度依賴將會是一個較大概率的事件。爲此，我們應緊緊抓住未來30年美國作爲能源淨出口國的戰略機遇期，充分加以利用以實現我國的能源革命。

（一）消除中美兩國之間因爭奪石油資源而導致的潛在衝突

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因經濟高速增長而帶來的能源、尤其是石油消費迅速增加，特別是2009年我國超越美國成爲世界第一大能源消費國後，中國石油威脅論一時在國際社會大行其道。早在2004年，有美國智庫和學者認爲，中國可能會像67年前的日本一樣爲了獲得石油而擴張，從而引發美中衝突。而到了2017年，隨着中國石油進口數量越來越大，美國有學者更直接提出，美中兩國可能因爲石油而開戰。

得益於頁岩革命的成果，近年來，美國進口能源、尤其是進口石油的數量越來越小，而出口能源、尤其是出口石油和天然氣的數量越來越大，2018年11月底的當周，美國已經成爲石油淨出口國。在國際能源市場上，美國正在從對進口能源資源的依賴者，變成能源資源的供應者和市場份額的爭奪者，美國總統特朗普成爲美國能源第一推銷員，其最直接的影響是，它將消除中美兩國可能因在國際市場石油資源的爭奪而爆發衝突的可能，西方學者擔心並渲染的中美因石油而戰將失去推演的理由和存在的事實基礎。

因此，2020年至2050年美國成爲能源淨出口國，客觀上爲我國實現能源革命提供了30年的戰略機遇期。

（二）我國油氣進口有更充足的資源保障和更廣泛的市場選擇

2018年，我國進口原油4.62億噸，進口天然氣1254億立方米，進口煤炭2.8億噸，均創歷史新高。

從統計數字看，雖然我國油氣進口來源較爲廣泛，但事實上正在對某些國家形成一定的依賴。在2018年我國進口的4.62億噸原油中，從俄羅斯進口7149萬噸，沙特阿拉伯進口5673萬噸，安哥拉進口4928萬噸，三國合計佔我國進口原油總量的38.42％。俄羅斯連續三年成爲我國原油進口第一大來源國，2018年佔我國原油進口總量的15.47％，比2017年增加了1170萬噸，佔比上升了1.27個百分點。

2018年，我國進口的天然氣中，管道氣主要來源於土庫曼斯坦等，液化天然氣主要來源於澳大利亞、卡塔爾等。土庫曼斯坦已成爲我國管道天然氣進口第一大國，佔管道天然氣進口總量的80％左右。2017年冬季，我國局部地區出現天然氣荒的重要原因，就是中亞天然氣管道供氣量減少造成的，2018年11月份也出現短暫的供應減量。

自從2017年以來，我國從美國進口的石油天然氣數量迅速增長，2018年6月原油進口量曾達到創紀錄的51萬桶/天，4月天然氣進口量達到175億立方英尺。因中美貿易問題，從2018年8月份開始，我國從美國進口的石油和天然氣數量逐漸減少，有的月份降至爲零。目前，中美貿易談判中，從美國進口更多的石油、天然氣和乙烷等能源產品，已成爲美方的主要訴求之一。

美國出口的原油大多是低硫的輕質原油，從2020年1月1月起國際船用燃料硫含量需降至0.5％，我國煉廠對進口美國原油需求旺盛。作爲後進入市場者，美國液化天然氣具有較好的價格優勢且作價方式靈活，有助於打破卡塔爾、澳大利亞等傳統液化天然氣出口國的市場和價格壟斷。

因此，美國成爲能源淨出口國後，我國從國際市場進口油氣等資源有了更廣泛的選擇，可以減輕對某些國家的進口依賴，價格上也可有更加經濟選擇的可能。更爲重要的是，適時、適量從美國進口一定數量的石油、天然氣和乙烷等資源，迴應美國的出口訴求，可以作爲有效的手段應對中美兩國之間因貿易摩擦而導致的緊張關係。

（三）積極開展能源革命爲實現中國夢提供堅實的能源保障

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必須有充足、經濟和安全的能源資源保障，與此同時，作爲國民經濟基礎產業和支柱產業之一的能源行業，必須具有強大的國際市場競爭能力。爲此，未來30年我國必須實現能源革命。

解決我國不斷攀升的過高油氣對外依存度，最根本辦法就是我國各類能源企業要持續加大國內油氣資源的開發投入和力度，在扭轉我國石油產量下降的同時，盡最大可能不斷提高國內的石油和天然氣產量。

自1859年以來的近160年，油氣產業一直是支撐美國世界超級大國地位的重要工具和手段，是重要的物質基礎。美國特朗普政府之所以努力使美國能源、尤其是石油天然氣行業重回黃金時代，根本出發點就在於此。因此，國家應該將支持和鼓勵國內石油天然氣生產勘探開發活動，從保障和提升國家能源安全的角度，提升到成爲支持並形成我國大國地位的有效途徑高度，加以認識、實施並進行輿論引導。國內油氣勘探開發活動如能持續強化並進行下去，並形成如美國頁岩革命一樣的局面，在從根本上解決我國能源安全的同時，必將成爲我國經濟新的增長點，能夠帶動科技、金融、貿易等各方面的繁榮，我國的綜合國力肯定將由此上一個新的臺階。

除大力鼓勵和支持進行能源資源的開發而使能源產量持續增長外，未來30年美國成爲能源淨出口國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通過技術、經濟等多種手段，使終端能源消費的效率不斷提升，從而階段性地使美國能源消費總量下降並將能源消費增長保持在較低的水平。

美國在能源消費端所做的這一切，就是一般意義上的能源節約。國際社會公認的是，節約是第一能源來源。多年來，我國持續強調能源節約的重要性併爲此做了大量的工作，但從初步統計數據分析看，2018年我國能源和電力消費彈性係數上升到近20年來的最高水平。

我國能源節約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因此，未來30年或更長的時間週期裏，我國必須持續並大力提倡能源節約，通過技術、經濟和法律等多種綜合手段，不斷提升我國的能源使用效率，控制我國能源消費總量的增長，從而在保障我國經濟社會和人民羣衆生活水平穩步提高的同時，我國的能源消費總量及其增長速度控制在合理的水平。

作爲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美國之所以能由能源淨進口國轉變爲能源淨出口國，其根本原因就在於充分發揮了市場力量的作用。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數千家小企業和石油個體戶，開始了頁岩革命，通過十多年的努力，使已經充分開發的美國油氣工業重現了生機，油氣產量不斷提升。2014年國際石油價格大跌後，這些企業又通過科技革命，使生產成本大幅度下降，美國油氣行業的市場競爭力不斷提升。今天的美國，既進口但同時也出口石油天然氣和煤炭，通過國際市場有效地配置能源資源，從而使美國的油氣等產業具備世界性的競爭能力並獲取了行業最好的經濟效益。

因此，要實現我國的能源革命，我國能源行業必須繼續深化改革，多元化、市場化和國際化應成爲能源行業、尤其是油氣行業深化改革的永恆主題，“兩個一百年”和中國夢宏偉目標的實現，纔會有充足、經濟和安全的能源資源保障；與此同時，只有能源行業做到多元化、市場化和國際化，具備了強大的國際市場競爭能力，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纔會有堅實的能源產業基礎。

（作者爲中化集團經濟技術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員；編輯：餘樂）

（本文首刊於2019年4月1日出版的《財經》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