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知道邵逸辰在哪裡。」

回答不了邵母的問題，還在抽噎著的蔡依君為了要讓江勁騰冷靜下來，只能勉強擠出一句話。

眾人驚訝更不解，既然知道卻現在才說，他們兩人到底在搞什麼?

「依君!妳怎麼…?」

「我……」

蔡依君抹抹眼淚穩下情緒，卻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面有難色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種事情…要怎麼說啊!

「快說他在哪!」

「啊!不管啦!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說了!…邵逸辰他、他是重生者啦!」

「……?」

一陣靜默…，雷重鈞伸出手拽住旁邊的人，這種時候蔡依君竟然還敢開玩笑?!

但沒想到失控爆走的江勁騰卻冷靜了…，他撥掉雷重鈞的手，走到蔡依君面前。

「繼續說。」

「他、他是從2025年重生回來的……」

 

2025年

「你真的確定你要這麼做嗎?」

「你這樣…等於直接宣佈分手了」

「逸辰他、他會很難過的…。」

蔡依君看著邵逸辰乖乖的在江勁騰後面跟著，已經九年了，他從沒有一句怨言，還把江勁騰照顧得很好，邵逸辰全心全意愛著他，他的單純善良，確實是滋潤了內心孤獨的江勁騰。

她以為，他們也許會就這樣一輩子。

 

只是今天，江勁騰卻突然上門來請求她幫忙演一齣假結婚的戲碼…甚至他連所有細節都安排好了，只要她點頭，馬上就可以舉辦一場以假亂真的婚禮。

但他卻沒有解釋任何事，果然是江勁騰的風格阿……。

 

江勁騰緊皺眉頭，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話。

「這是唯一的辦法……，只有和我分開，他纔不會受到傷害……」

江勁騰臉色鐵青的握緊拳頭，全身緊繃著，像是在極度的忍耐著什麼…。

蔡依君見狀，驚訝與不捨的眼淚滴滴落下，這是二十幾年來，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江勁騰，那個充滿驕傲、不可一世的男人，竟如此夾藏著恐懼與心碎的痛苦模樣，讓人無法想像他做出這個決定，有多難受。

 

認識江勁騰太久了，對於他家裡的事，多少都知道了些，江勁騰這一生，承受了太多來自父母的陰影，父親的控制、母親的拋棄…就像一座牢籠，硬生生的將他禁錮著，什麼都做不了。

 

就算她不答應江勁騰的請求，他的父母也會安排政治婚姻，江勁騰為了保護邵逸辰勢必也會接受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對象…。

之所以來找她，無非就是想把對邵逸辰的傷害降到最低，

也許旁人…不，連蔡依君自己也不只一次懷疑過，江勁騰真的愛邵逸辰嗎?

「你什麼都不告訴他，是因為你想要保護他…你不想讓他知道你父母的事，不想他被牽扯進伯父的鉤心鬥角，不想讓他看見那些齷齪的事，不想讓他…看到你現在這樣子…」

蔡依君抽泣說著，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江勁騰早已深深愛著邵逸辰。

沒有人教過他如何去愛，江勁騰只能用他的方式，即使那對邵逸辰並不公平。

 

知道他不喜歡，蔡依君還是上前抱住了他，大聲哭著。

「我會幫你…我答應你。」

 

 

但是這件事，卻發展到遠遠超乎了江勁騰預料之外的地步。

邵逸辰傷心欲絕、悲憤交加的神情，讓江勁騰感到窒息般的難受，他差點就要脫口而出那只是一場戲…，最後他還是堅持了保護邵逸辰的想法，他…沒有追上去，沒有阻止痛哭跑走的他，沒有再伸手抱住他，卻也成了他這輩子都無法挽回的決定……。

 

逼---------。

一聲劃破天際的汽車喇叭，江勁騰望著邵逸辰跑走的方向，竟感到一股從背脊傳來的涼感…不…不會的…不會的…，他跑了過去，只看到一羣人圍著。

江勁騰推開人羣見到了，那與他才分開不到幾分鐘時間，他再熟悉不過的人，卻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瞪大了雙眼，胸口像呼吸不到空氣般猛烈上下起伏，張開口發顫著，雙腿無力支撐跪倒在地……。

 

「邵…邵逸辰…」

他甚至不敢去觸碰那一動也不動的軀體……

 

擔心兩人的狀況的蔡依君，從咖啡廳追了出來，正在尋找他們時，同樣也聽到了這聲刺耳的喇叭聲，隨後而至，就看見了這副景象…跪倒在地的江勁騰…與…邵逸辰?!…無法置信的捂住嘴巴…直到疾駛而來的救護車纔回過神來，趕緊打了電話給哲剛，然後扶起震驚過度的江勁騰，一同坐上了救護車。

 

「傷者到院前已死亡，搶救無效，請節哀。」

從急診手術室裡走出的醫生，一臉嚴肅的對著焦急上前詢問的蔡依君說明。

 

在她還來不及向醫生表示什麼，江勁騰推開蔡依君，上前揪住醫生的衣領。

「你在胡說什麼!去救他!快去救他!!」

「先生!!請冷靜!!」

醫院保全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的拉開江勁騰，竟也幾乎拉不住失控咆哮的他，只好把人壓制在地。

 

「放手!放開我!阿阿阿…!邵逸辰!救他!救他阿阿阿!」

整個急診室迴盪著江勁騰歇斯底里的嚎叫，護理師紛紛安撫其他的病人，蔡依君跌坐在旁，臉色驚恐的看著江勁騰，…她…剛剛看到了什麼?就在江勁騰失控的同時，她腦海裡有好多好多畫面一閃而過…是什麼?怎麼回事?!

但隨即又讓江勁騰的吼叫拉回了現實，蔡依君站起來正想一起阻止他，就被趕到醫院的哲剛拉下。

一同趕到的雷重鈞則是馬上趨前，雙手並用架起江勁騰，哲剛在前方緊抓住他的肩膀試圖要他恢復理智。

「勁騰!冷靜一點!」

「放手!!!放手阿!!!」

「江勁騰!!」

 

「逸辰……嗚嗚嗚…」

直到這一孱弱的哭聲傳進江勁騰耳裡，他才停頓住，看向了另一邊……接獲警方通知趕到醫院的邵母，在聽了醫生的解釋後，痛心疾首的扶牆哭泣。

她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與她相依為命，貼心孝順的兒子…，如今卻是白髮人送黑髮人…，蔡依君上前扶著邵母坐下，摟住她無聲的安慰。

 

雷重鈞與哲剛交換了眼神點點頭，放開了江勁騰，兩人到一旁，向護理師及警察詢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過了一會，幾個工作人員推著車將蓋上白布的邵逸辰送至往生室，江勁騰跟了上去，蔡依君也扶著邵母前去。

 

邵母止步在往生室外，沉痛的搖了搖頭，蔡依君讓邵母先在外頭坐著，進到了往生室……就見江勁騰掀開了白布，動也不動的站在推牀旁。

已經清理過邵逸辰，忽略過分慘白的臉色，他看起來就像睡著一樣，……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意外發生得太過突然，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也難過不已，邵逸辰還不到30歲阿!

她走到江勁騰旁，才赫然發現…他已經滿臉淚水，卻面無表情。

此刻，江勁騰的所有武裝，全因為邵逸辰驟然離世而一夕瓦解…。

 

哲剛看了看門裡的人影，凝重的向殯葬業者說著。

「不好意思，請給他一點時間。」

「那…不如你們辦理擇日領回，我們明天再過來。」

「好，謝謝你們。」

雷重鈞則是將文件交給後來趕到的李慕白，讓他在邵母情緒緩和些才簽署。

 

江勁騰半抱起邵逸辰，將他攬在懷裡…

沒了溫度的人，那個只屬於他的人，那個眼裡只有他的人…

再也不會怯怯的跟在他後面走…

再也不會紅著臉咬著下脣不敢直視他…

再也不會伸手幫他扣好總是忘記扣上的第二顆釦子…

再也不會聽到那軟軟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

他失去了生命中的暖陽，他失去了他，永遠的失去了…。

 

江勁騰拿下他戴的鍊子，那是一條由兩只戒指串在一起的鋼製項鍊，由他親自設計的戒指，卻還來不及拿給對方，父母就早他一步發現了邵逸辰的存在。

他本想在假結婚過後，等風波過了以後，再拿著戒指去找邵逸辰解釋一切……邵逸辰的話，肯定會理解他的作法，肯定會再像以前那樣，對他溫和的笑著說沒關係，肯定會的…肯定…

 

「你是不是…在懲罰我太過貪心，還是在氣我太過自私…」

「邵逸辰…你再喊我一聲…再那樣對我笑…」

 

原來他江勁騰還有眼淚…，原來兒時的陰影對他而言，都遠遠不及失去邵逸辰的悲慟，這一切卻都是他自以為是的結果，他…好像從沒有對他說過，他愛他。

 

江勁騰把自己關在家裡好幾天，那是畢業後一年他搬出那對他而言猶如冰窖的家，在邵逸辰家附近買下二房一廳的大樓住宅。

哲剛把手邊國際訴訟的工作交代出去，睡在江勁騰家的客廳，幫他準備三餐，更以免他想不開。

 

直到邵逸辰的公祭，江勁騰纔出門。

在一連串的葬禮流程過後，邵母將一部份的骨灰給了江勁騰，看著他雙眼佈滿血絲、臉色憔悴…其實他們的關係，邵母在三年前知曉了，還是她向自己兒子開口詢問，在提到江勁騰時，兒子的表情早已代替語言說明瞭他有多愛他。

她並不反對，只希望兒子能幸福快樂就好。

她確實責怪過江勁騰，怪他害得她失去了一個好兒子，可是他現在的樣子…又如何能忍心再苛責他呢?

「就讓逸辰跟著你吧…帶他去喜歡的地方看看…」

「阿姨…我…」

邵母拍拍江勁騰，搖搖頭，示意都別說了，不管是歉意還是悔意，都別說了。

「慕白，你替阿姨送逸辰一趟，陪他走一段路…」

李慕白點點頭。

 

江勁騰帶著那古色的盒子開車走了，另外幾人也分別開著車跟在後頭，開離市區後繞進山路在半山腰轉了一會兒，而後駛進了一條林蔭道路，往前開了一點，前方的車子停了，江勁騰下車走進了旁邊一條小路，其他人紛紛下車跟上。

 

那是一座景色相當優美的湖泊，綠意環繞、靜謐怡然，淡淡的霧氣飄散著別有一番風味，山上沁涼的空氣也讓人舒暢，…這裡是兩人無意中發現的，邵逸辰立刻愛上了這裡，在畫本上畫了好幾幅這裡的景色。

江勁騰總問：同樣的地方幹嘛畫這麼多次?

邵逸辰則笑著回答：每次都不一樣阿，有時有晚霞，有時是霧氣，有時花開花落。

他喜歡這裡，而他則是喜歡這樣笑著的他。

 

 

「是你害死逸辰…都是你!」

趁著邵母不在只有他們，李慕白握緊拳頭怒瞪著江勁騰，累積的怒氣才終於爆發，要不是江勁騰，邵逸辰纔不會死，他早就告訴過逸辰趁早分手，遲早有一天江勁騰會傷害他!

「勁騰是為了保護他，不讓他爸媽為難邵逸辰，才假裝跟我結婚的」

「放屁!他根本就是不敢承認，他愛的是逸辰!」

「李慕白!說話客氣一點!」

「……」

李慕白咬牙，根本不想理解江勁騰的行為動機是什麼，他只知道邵逸辰因此而死了，他痛失摯友、邵母傷心欲絕。

怒瞪著哭倒在地的人，依舊憤恨的認為一切都是這個人的錯。

 

「邵逸辰……邵逸辰!!!你快回來…回來!!!」

「勁騰!你不要這樣，邵逸辰已經死了!」

「他最聽我的話了，我叫他他一定會回來的…邵逸辰!」

「我要他回來…」

如果可以，就算用所有的一切，也願意換回他，什麼都不要了，只要那人回來。

他做錯了…卻沒有機會可以彌補，再也沒有…再也…擁抱不了那人。

 

江勁騰在哲剛懷裡潰堤，像個孩子一樣哭泣，幾個一起長大的好友心疼不已，李慕白不清楚，但他們都知道，這是江勁騰愛著邵逸辰的方式…無奈卻輸給了命運，祂狠心的帶走了邵逸辰。

 

江勁騰聲淚俱下的痛心呼喊，迴盪在這一片綠意裡…

湖面上竟散出了濃霧，裊裊升起…，蔡依君眼神一變…就是，現在。

她伸出手釋放力量……那股在醫院時已經啟動的力量。

好像能清楚的聽到滴答滴答…滴、答…，時間變慢了，眼前的人、物全都減緩了速度而後定格停止，只除了她。

將手指動了動，拉回了這空間的所有一切…周圍的視線開始以蔡依君為中點快速的倒轉------在播送到邵逸辰死去的那一刻，她咬牙躍入了那似真似假的影像裡…，精準的找到了浮沉在幽暗之水的那人，用盡了她的力量把人一扯，跟著她一起重新返回正在倒轉的時空當中。

 

沒想到繞轉了一圈後，再度睜開眼睛…卻不是新的開始。

蔡依君不明所以的看著眼前恢復正常速度的所有人、物。

李慕白還是憤恨的哭著。

哲剛還是抱著懷裡痛哭的人。

雷重鈞還是眉頭深鎖的嘆著氣。

什麼?…根據上一世的自己留下的信息…當她運用了這股力量後，所在的空間一切都會結束重來…，為什麼還在?為什麼大家都還在?

怎麼回事?難道她又失敗了嗎? 已經沒有時間了啊!

 

過去的蔡依君每一次都失敗了，邵逸辰並沒有成功的重生。

一世又一世的過了，時間交織的走動，是重來但也流逝著，是起點更是終點，命運即將終結…然而這一次她靈機一動，選擇不在邵逸辰死去的當晚讓事情重新開始，而是讓時間多走一些，越過終點，改變起點位置。

…難道她選錯了時機?

 

看著自己的雙手又握又放，可以感受到力量幾乎沒有了，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暈眩。

「依君!」

雷重鈞驚呼，趕緊上前查看昏到在地的蔡依君。

 

等到她再睜開眼睛，竟然已經是三天後了。

對上父母焦急的眼神，她先是強調自己沒事，然後趕緊向他們要來手機，連絡江勁騰，不意外的那人並沒有接。

 

「喂，哲剛，江勁騰呢?」

「依君!妳醒了?還好嗎?」

「我沒事，你快告訴我江勁騰呢?」

「他在睡…我好不容易纔勸他睡一會，邵逸辰的死，對他打擊太大了…」

「我現在過去!」

「蛤?等等!妳出院了嗎?------喂?喂?」

 

飛速的辦好雜事來到江勁騰家，一進屋裡她立刻有所感應。

但卻不是江勁騰，而是那個裝了邵逸辰骨灰的盒子，她上前觸碰了那盒子…。

成功了，雖然不明白為何這裡沒有消失，但是她終於成功牽引死去的邵逸辰，帶著今世的記憶重生了…，她跌坐在地…熱淚盈眶，欣慰但卻擔憂地哭泣著。

 

邵逸辰…請你一定還要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