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方簿 (2)曙锦隙》
 

★墨方是梦,是个充满私心的梦,所以才能苟存于世──

★《罂笼葬》《两守》人气小说家久远×《北城百画帖》知名插画家AKRU,联手献上瑰丽绚烂的古装奇幻系列!

 

 

★内容试阅                                                                                                                                                                               

 

花月夜

  

岐桂是个聪明人。

这倒不是说他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而是岐桂打小就很清楚,人心是软弱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受到考验。

即便是长年至交,一夕之间也会变盘。

「——岐桂公子。」

等在涂蓝使馆馆门外的岐桂闻声回头,只见使馆总管一脸得意地走出使馆,朝他踱来,慢吞吞地行了一个入刃礼。

一见到总管的表情,岐桂已猜到结果。

「……看来家主仍旧不肯见我。」

他帮总管说。

总管的得意之色闻言更甚。

「君上说了。」总管慢条斯理开口。他嘴里的君上指的自然是允璧君。二十三岁的允璧.涂蓝,既是年轻的涂蓝家家主,也是岐桂最好的朋友。目前冷战中的最好朋友。岐桂在心里替自己补充。「暂时不见外客,不论是谁——还请岐桂公子见谅。」

这答案早在岐桂的意料之中。

自千年前的天丽宫后,晶畿天子在位时,名字与相貌皆不公开示人。允璧与岐桂更是不会对外宣扬,因此使馆总管虽与岐桂相识,却不知道其真实身分。

总管似乎是凭岐桂平日的穿著,以为岐桂只是个富有的平民,却与身为涂蓝家家主的允璧交情好,才能常常出入涂蓝家在晶畿的使馆。

一介平民之身,竟以下犯上地与涂蓝家的家主密切来往,早让使馆总管心生不满。

「总管有向家主说明求见的人是我吗?」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无礼。

岐桂平日里当天子当久了,有时候调整不过来,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过了。幸好使馆总管一心只在终于有机会羞辱岐桂,没注意到他的措辞。

「自然有。君上特别嘱咐,尤其是岐桂公子,绝对不见,底下人务必不准让您入馆。」

总管加重了「特别」的咬字,听得出幸灾乐祸。

他向岐桂再次行入刃礼。

「君上心意坚决,我们底下人也莫可奈何。请回吧。」

「好。」

岐桂回得俐落。

似乎是太俐落了,他面前的使馆总管一时间有些怔住。

「……这,您是说——」

「我说好,我这就回去。」

岐桂扬起嘴角,笑著回答。岐桂的信念,向来是愈是对他有敌意的人,愈是要让对方见到他笑得开怀。

铸门刺客是宁死不屈,晶畿天子则是宁笑不涕。

饶是向来不喜岐桂的使馆总管,此刻也不免愣愣盯住岐桂的笑脸。

「不过,请替我转达家——」

「若是要说您日后还会再来,便免了。君上也嘱咐过,要您死了这条心。他不会让您进使——您这是在做什么?」

「画画。」

岐桂抬起脚。使馆门前的黄土地上,被他用鞋尖划出了一个有些歪斜的中空方形图痕。他知道允璧会看到。

就算不是亲眼见到,总管也会转述给允璧听。

「替我转达家主,他可以不见我,但是我一定会见到他。因为,套最近晶畿很流行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著……对了。」

岐桂淘气一笑。允璧听见后八成会气死。

「——墨黑不染,方正不阿。」

 

 

墨黑不染,方正不阿。

据说千年前,当天丽宫与过魏共创的墨方名声还响遍整个九歌铸,新入的墨方成员都会被要求谨记这八字,誓言所作所为不违墨方之道。

逢蝉听过这个故事,也始终只当这是个故事。

只有故事才会这么完美无缺。

「这是谁画的?」

逢蝉站在稍远的主街上,隐身在人群中,眺望著坐落在支街的馆院。

馆门两侧的馆墙上,都被人恶作剧地用墨笔绘下了大大小小,不太规则的黑色方形图案。无数的墨色之方。

馆里的下人们似乎是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冲出馆外,气极败坏质问。

「出来!」

「是谁啊,做这种无聊事!喂,妳,别愣著了,快去提桶水过来把这些通通擦洗掉!要是被总管瞧见了,有妳好受的!」

「别看了,让开让开!」

被这么一骂,原本聚在馆外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自讨没趣地散去。

「啧,出了那种采君,还有脸骂人啊。」

「说得是,全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乱放砂金鸾出来害人,现在也不会有人故意在他们墙上画这些,跟他们过不去了。」

人群经过逢蝉身边,带来了压低音量的只字片语。

逢蝉没有移动脚步。

他聚睛望著鲁黎使馆内的下人们挤在两侧墙下,咒骂著,挥汗著,尽力想要刷洗掉墙上的墨迹。看著看著,逢蝉觉得自己的心脏隐隐抽痛。

他背叛了欧泉君,但他毕竟曾经是鲁黎家的一员。看著那些被百姓疏远的身影,逢蝉无法不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也该是那些人的一份子。

……不,你这个小人。

逢蝉心底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

很小很小,小得如同是根尖锐的针。一扎便见血。

你怎么会只是那些人的其中一个?这一切全都是你造成的。

他吸口气,侧转过身想要离开。人群的低语飘进他的耳里。

「欸你们说说,说不准真是墨方自己跑过来画的?」

「得了,你真信那些?」

「信啊,有啥好不信的?我隔壁一个卖糕饼的,就跟我说他在砂金鸾跑出来的那天,是给拿著铸之刃的刃主给救了。而且还有春江花月夜的画!人家墨方不是都把画偷到蝎通家门前了?」

「可是在那之后,就没听到墨方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吧?」

与同伴讨论著的大婶边挑菜边伸出手指数算:

「这距离偷画……也该有两个多月了?无声无息的,也怪不得让人开始怀疑了。」

「去去去!」

坚持有墨方的卖菜大爷将自己卖出的菜,硬从大婶提著的菜篮里给拉回来:

「我说人家墨方有像妳这么闲的啊,三天两头做点事让妳知道?既不是采族也不是铸门,多难办事,人家也得隐藏身分吧!」

「你这人也莫名其妙,又不是你当墨方,说两句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挑菜大婶似乎也生气了,一回身便与逢蝉对上眼。逢蝉个子高,在人群中容易被注意到。

「正好!喂,那边那个年轻人!」

逢蝉一怔。

他向来不是多事的个性,低下眼便要走开,大婶却用不由分说的气势拨开人群,一个箭步跨过来,直接扯住逢蝉外套。

「别走,没听到我叫你呢?」

「不——」

注意到周围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射过来,逢蝉直觉想要甩开大婶的手,可是一瞄到大婶脸上的皱纹顿时又心软,不敢用力,只好勉为其难地让大婶拉著。

「……请问找我有何事?」他小声问。

「你信不信?」

「……信不信什么?」

「这孩子傻了呢,没听到我们说的吗?墨方。」大婶逼问:「墨黑不染,方正不阿。我问你信不信?」

逢蝉本能张口,想说信,也想说不信。

他知道,在砂金鸾围攻中救出晶畿百姓是真的,为了虎镶难民偷走春江花月夜的屏风画是真的。

他亲身参与了这两件事。

墨方不是假的。

可是——

「……不一样。」他终于开口,很小声很小声地。

逢蝉是自小便被鲁黎家收养的孤儿,没有系名,没有家人,只有自己与蜃泪,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与蜃泪。

如果没有铸之刃蜃泪,如果逢蝉不是蜃泪的刃主,个性软弱的他一无是处,早就会被弃置荒野,自生自灭了。

逢蝉很明白这层道理。所以,为了活下去,为了报答鲁黎家的养育之恩,他只能听从欧泉.鲁黎的命令,不停挥舞蜃泪。

蜃泪的能力是带来恐惧。

挥动蜃泪时,曾经死在蜃泪下的死者脸孔幻影会一张张地跟随在枪身周围。狰狞丑恶,满是血腥与泪水。

血与泪。这就是逢蝉的真实人生。

没有故事。

他待在鲁黎家这么多年,自六岁到十七岁,也没有人给他说过故事。

逢蝉不信故事。

「……不一样?」大婶茫然回问。

「墨方是真的。」逢蝉控制力气却坚定地拉开大婶的手,答复她:「可是墨黑不染,方正不阿,是假的。」

 

 

宓步入客屋。

房内正在打扫的内侍瞥到她进来,立即放下手中拂尘,朝她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入刃礼。「镜芍见过宓师傅。」

宓静静回礼。

她虽出身清苦铸门,但毕竟是铸门的少掌门,对于内侍周到的礼节勉强还能适应。

「早。」她道。

重立墨方,偷取春江花月夜的屏风画,引起晶畿哗然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这段时日,宓与铸门断联,和同样无处可去的逢蝉,一直借住在宫族所居住的御畿里苑之中。

镜芍是被指派来照料宓与逢蝉日常起居的内侍。

不过,即便朝夕相处,过了两个多月,镜芍与宓之间的距离依旧一如刚开始时客气而疏离,完全没有变得亲近。

优点是也因此,镜芍从未多问宓与逢蝉的身分,想必对外也守口如瓶。

只是不知道当初指派镜芍正是看中她这样的个性而刻意挑过,或者所有的御畿内侍都有这样的能耐了。

「……请问逢蝉不在吗?」

这间客屋是逢蝉住的。来找逢蝉的宓环视一圈客屋,却发现房中只有镜芍一人,不见高个子少年的踪影。

「回宓师傅。」

镜芍稍稍欠身。

女性内侍穿的是一袭深绿连身洋装,不带毛领,绣有各种彩鸟的图案,大小不一,宛若鸟群跃跳蓊郁林间。

说贴身没有那么贴身,说富丽没有那么富丽。

不上不下。

若是只凭穿著猜测,说是地位较低的采族也可以,说是较为富有的平民也可以。宓遇见过其他内侍,穿衣风格大致上也与镜芍差异不大。

难怪岐桂伪装成内侍溜出御畿时,也都是类似的打扮了。

「镜芍来时,逢蝉公子便已经不在房内了。镜芍正想著再等一会,若是逢蝉公子尚未回来,便要去通知您,没想到您先来了。」

「逢蝉没有告诉妳他要出去?」

「是的,宓师傅。」

「……这样吗……」

宓纳闷蹙眉。

有点蹊跷……

在入住里苑时,岐桂给了她与逢蝉两人各自一个令镖,让他们能够随时自由出入御畿。不过,较为清净的里苑先不论。御畿人来人往,耳目众多。再怎么说,宓与逢蝉两人在御畿都是外人,身分与身为天子的岐桂不同。若是时常四处闲晃,轻则惹人闲话,重则启人疑窦。若是有人怀疑起他们二人的来历,进而连累到岐桂,恐怕无法善了。

考虑到此,这两个多月来,宓与逢蝉几乎是深居里苑,极少外出走动。

事前逢蝉也没与宓提过想要外出,没想到会这么毫无预警地消失。

「……我知道了。多谢。」

向仍旧握著拂尘的镜芍道谢,心中抱著疑问的宓正想转身离开逢蝉的客屋,镜芍难得地出言留住了她。

「——宓师傅。」

宓有些讶异。她转身,语调依旧沉稳:

「是?」

「逢蝉公子没有告诉过镜芍他要去哪里。」镜芍双眉低伏,表情内敛。「……不过,镜芍昨晚前来逢蝉公子房间送茶点时,曾不经意中与逢蝉公子谈及一事。」

「何事?」

宓直觉反问。

「日前刚痛失欧泉君的鲁黎家,近日要与柴缕院家联姻了。而且婚事不会在两方的采地,而是择在晶畿举行。」

听见欧泉.鲁黎的名字,宓不由得气息一顿。她耳中的九歌歌声忽地拉长,提醒她镇定心神。妳眼前有外人在。九歌说。别露出破绽。

宓暗暗握拳,迫使自己换了口气,调匀呼息。

镜芍似乎没有留意到,继续说道:

「消息前几日才传出来,内侍们之间这几天都在谈论这个话题。镜芍一不留神,便也与逢蝉公子提及此事,还请宓师傅见谅。」

宓沉默想了片刻,才了解到镜芍言中何意。

「……镜芍,妳是说妳觉得逢蝉是听见妳的话,今天才会突然外出?」

「是。镜芍虽然不知缘由,可是当时逢蝉公子听见鲁黎家的名号后,不知为何,便开始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自然也有可能是镜芍多心了。」

鲁黎家吗……

宓思索著。

这倒是不无可能。

自偷出屏风画,成功送走虎镶难民以来,岐桂与宓重立的新生墨方,便因为内哄而陷入了停滞的局面。

允璧君坚决反对墨方,不惜与有深厚交情的岐桂宫撕破脸,拒绝见面,扬言绝交。岐桂连吃了好几次的闭门羹。

与两人都有交情的珠斑,目前保持中立,不帮忙劝退任何一方。

何况珠姬自身也有变数。

珠斑现在虽然是暂留在晶畿,但年纪小小的她毕竟是初青靡家的继承人,以现实面而言,不太可能长期滞留晶畿,迟早会返回初青靡家治理的采地。

至于逢蝉……

「……没想到妳会告诉我这些。」宓坦白。

两个多月以来,不论是对宓,或是对逢蝉,镜芍一直散发出礼貌而强烈的距离感。就算逢蝉真的是听了镜芍的话而不见了,镜芍也不会跟宓多说什么。

宓以为是这样。

她很意外。

「……其实以镜芍的职责,是不该多言。」

镜芍微屈双腿,行了个比入刃礼更为郑重的顶刃礼。

「宫上——岐桂宫的旨意是要镜芍好生照顾宓师傅与逢蝉公子,其余一律少问少说。镜芍明白是镜芍逾矩了。」

「妳误会了,我不是在责怪妳。」

宓有点歉疚。

她生性沉静少言,用字谨慎,常常是全盘考虑之后才会开口。因为一旦说到,便要做到。铸宓是重信义重然诺的春江之主。

但是这样的个性同样容易常常造成误解。

「我很感谢妳愿意告诉我……」宓考虑著接下来该怎么说最洽当,才不会再让镜芍误解她的意图。「只是……另外想知道为什么而已。妳是否觉得逢蝉可能有危险?」

「啊,原来宓师傅是此意。」

镜芍抱起拂尘,半遮住自己的口部。

「不是,请宓师傅不用太过担忧。其实,只是经过这段日子,镜芍虽然不知道宓师傅与逢蝉公子是何关系,却看得出宓师傅对逢蝉公子是真心的,才会认为该将此事告诉宓师傅。」

说到这里,镜芍的脸蛋不知为何泛起淡淡红晕。

「这个,同是女儿家,镜芍自然也明白宓师傅的心意,也明白宓师傅是理应舍弃俗情的铸僧,很多事只能暗做,不可明说。如果不是宓师傅问,镜芍绝对不敢擅自说破……希望镜芍没有造成宓师傅的困扰。」

「……」

眨眨双眼,宓觉得自己如坠五里雾中。

「……真心?」

她犹豫了一会。镜芍的神情让她不太确定应不应该反问,可是不问清楚,宓著实不明白镜芍脸红的理由。

过去念甄师兄常敲著她的头说她死脑筋,很多弦外之音都听不懂,连不该追问的弦外之音都会追问,真是朽木不可雕。

宓通常会很认真地回答师兄,既然她听不懂,便不可能分辨哪句是能追问的哪句是不能追问的,且都确定她是朽木了还硬要雕,是师兄的逻辑不清。

在她回答之后,师兄原本玩闹敲她头的手便会用力,得开始躲了。

至少在那时候,宓也会知道自己是追问到不能追问的弦外之音了。可是她面前的镜芍大概是不会用拂尘敲她头的,宓只好问问看了。

「宓师傅每日都会到逢蝉公子的客屋,不论逢蝉公子反应多么冷漠,天天如此。坦白说,镜芍在心里著实佩服宓师傅,当真是真心可感。」

宓愈听愈困惑。

她会每日到逢蝉的客屋,是因为逢蝉虽然不像允璧那么态度强硬,却是同样拒绝加入岐桂与她的墨方。

宓的处境比岐桂稍好一些,至少逢蝉不会赏她闭门羹吃。

但也就仅止于如此。

逢蝉帮忙偷画之后,便像是要惩罚自己,将自己监禁起来似地,整日幽闭房中,见到宓也不会主动搭话。

宓原本也就不是能言善道的性子,导致两人时常在房中是相对静坐,默默无语。

岐桂比她会说话,因此宓也想过是否该换岐桂来说服逢蝉。但是,尝试过一次,结果是岐桂与逢蝉两人商谈商谈著,到后来差点直接在客屋里兵戎相向。

最后是等在房外的宓听见房内声响不太对劲,九歌歌声又频频示警,她闯入房中,见状及时出手介入,才让两人分开各自冷静下来。

宓事后试著问两人起争执的理由,但两人的答案非常雷同。

——起争执?

听见她的问题,当时正侧靠著回廊廊柱读书的岐桂,笑盈盈地自书页上抬起脸。

——我怎么不记得我与逢蝉起过争执?妳是不是记错了,宓?

宓明白与现任天子多说无益。

她改去问逢蝉。

——……没有争执。

另一边,逢蝉则是老样子把自己关在客屋里。宓只能隔著紧闭门扇,听见少年用仍有少许稚嫩感的嗓音闷声回答。

——我与岐桂宫只是在谈话……是宓妳不小心误会了。

宓无计可施,基于允璧君应该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只能转去请教珠斑。

——的确应该是没什么事吧。

珠姬听完,偏著头。

——原本在墨方这件事上便意见相左,再加上那两个人互相有敌意,擦枪走火很正常。

——互相有敌意?

宓错愕问。

她是知道岐桂与逢蝉似乎不太合得来,可是用到敌意来形容会不会太言过其实?但是珠斑・初青靡又是冰雪聪明的榴朱砂之主,应该不至于误判或危言耸听。

——是我疏忽,没有察觉到……姬上可知是为了什么?

听见她这么问,当时坐在她对面把玩钟表的珠斑指下一停,中断了数秒后,才仔细端详起宓的脸庞。

宓不明所以地回看规姬。

——……看来宓师傅是真不懂。

——是的?

——不懂也好,少了麻烦。

珠斑重新低下头,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上的钟,兴趣缺缺地建议。

——不要再让岐桂哥哥去劝逢蝉便可,无须忧虑。

似乎得到了答案,却完全没有找到解答的宓,只能抱持著满腹疑问就此打道回府。新生的墨方也就在五名成员如此分歧的情势下,陷入无限期停摆。

整整两个多月的销声匿迹。

其实关于墨方,有很多方向与细节都还需要商议,宓也尚未决定自己该如何面对铸门。事实上,她也很茫然。

现阶段,铸门的晶畿分堂被毁,宓一时间也无法联络到谁,所以勉强能够说服自己,现在暂时与铸门断联,留在晶畿还算合情合理。

而且,好不容易找到逢蝉,虽然现在的逢蝉不认得她,宓也不可能丢下这样的逢蝉不管。

她不能一走了之。

可是时日拖长以后呢?怎么做才是对的?

宓非常迷惘。

「唔……」

所以她真的听不懂镜芍所说的真心为何。

而且为何要脸红?

「我想其中有些误会……我的客屋就在邻间,过来两步路就到了。真的没有值得镜芍妳佩服之处……」

她就事论事澄清。

「镜芍明白。」

内侍立即明理摇头。

「宓师傅是铸僧之身,诸多不便。即便是对宫上,镜芍也不会将宓师傅的心事说出去,还请宓师傅放心。」

宓觉得自己与镜芍之间的认知,好像不但没有拉近,反而渐行渐远。

这整件事跟我是铸僧有何干系?

「不,所以说——」

「镜芍言尽于此。」

内侍抱著拂尘行入刃礼。

「不打扰宓师傅了,宓师傅慢走。」

「……好。」

虽然还是没听懂,但的确该去找找逢蝉在哪里了。尤其事关鲁黎家,让宓有些挂心。至于镜芍所言,似乎无碍大局,既然如此便算了。

她将心中的困惑抛诸脑后。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那我出去了。」

 

 

晶畿有两大中心,一是两条运河阜河与瑚河交会的运河十字,一是天子所在的御畿。

御畿占地广大,除了宫族居住的里苑,尚可粗分为晶畿宫、内府、禁军军营、内侍官舍、库房等区域。

宓离开里苑,走过御畿,林木与楼屋错落。

今天是晴日。

日光温润,九歌歌声和悦。不时能见到内侍与禁军穿梭在不同楼屋之间,有男有女,忙碌处理公务。

「师傅留步,请出示九歌祠的通行文书。」

宓走到御畿其中一个畿门,守门的禁军岗哨拦下她。

用字客气,却毫无通融之意。

「我不是九歌祠的人。」

宓递出带在身上的令镖。

御畿令镖是枚九边形的暗镖,镖面富丽却无法伤人,是标准的饰刃。单凭令镖,禁军岗哨不用检查通行文书便可放行。

「不是九歌祠?可是……」

将她拦下的两名禁军侍卫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的目光扫过宓脑后绕成数圈固定,只余一绺细丝垂下的发束,另外一人翻来覆去检查宓的令镖,再对同袍摇摇头。

「没问题。这是真的令镖。」

先前打量宓头发的侍卫听见,即使眼中掩不住狐疑,仍是侧身让道,行了个挽刃礼。

「……师傅可以走了。」

「谢谢。」

宓安静道谢。

她自另一名侍卫手中拿回令镖,走出畿门。甫走几步,便有声音传来:

「——请问是铸宓师傅吗?」

宓循声望去,只见畿门外的主街转角,停著一辆舆车。舆车旁边站著一名宓不认识的陌生少女。

一对上宓的目光,少女秀气行礼。

「冒昧打扰了,我是初青靡家珠姬的侍女。奉姬上的命令,前来御畿,邀请铸宓师傅到初青靡使馆一叙。」

少女身上的洋装线条修长而硬挺,腰线明显。虽与晶畿流行的女性洋装风格类似,却有细微差异。

宓见过这样的风格。

是在灵昌。她想起来了。灵昌是初青靡家治理的采地

「——不知铸宓师傅是否愿意赏光?」

自少女的洋装上移开,宓的视线回到眼前少女的脸庞。

果然毫无印象。

「铸宓师傅?」

「……妳认错人了。」垂下眼睫,宓静静否认。

铸门监督采族,派出刺客,想当然而需要躲在暗处,行事隐密。在铸门成长的宓同样拥有那份低调与警觉。

更别提现在她的背后,还有另一个身份更敏感的鸳鸯刃之主不能曝光。

「我不叫铸宓,也不知道铸宓是谁。那么——」

「请等等!」

原来神态灵巧的少女见到宓想离开,登时有些慌了。

「我叫凰凰,真的是珠姬的侍女。之前我与铸宓师傅的确从未见过,能一眼认出师傅,其实是用猜的。请铸宓师傅别介意!」

宓止住动作。

「……猜的?」

「铸宓师傅不是晶畿人吧?我现在虽服侍珠姬,却是晶畿出身,小时候便住在御畿这附近。」

凰凰解释:

「想必铸宓师傅也清楚,在九歌铸二十二个采地与晶畿,仅有铸僧会将头发蓄至肩线以下。您的长发一看便知是铸僧。然而,铸宓师傅可能不知道,御畿所用刃物,向来皆统一交由晶畿的九歌祠铸造。」

宓一怔。

啊,原来如此……

所以刚刚那两个岗哨的禁军侍卫才会都看见她的令镖了,还是觉得她可疑。

铸门弟子皆为铸僧,但一般铸僧并不全为铸门弟子。

他们通常不习武,铸造出的刀刃也不具有灵性,可是日常生活中所需要之刃物,皆由这些没有九歌印的普通铸僧铸造。

「若是统一交由九歌祠铸造,理应不会再有私人铸僧出入御畿了……」

「正是!」

见到宓成功被说动,凰凰喜形于色,灵巧流转的神情又回到脸上。

「姬上说要我请来的铸宓师傅,目前是以私人铸僧的身份,在御畿里苑做客。正如刚刚我跟您解释的,这样的私人铸僧在御畿里不可能有很多人。说实话,我认为应该只有您一人才是。所以,我看到您出畿门,递的不是九歌祠的通行文书,而是御畿令镖时,想说会不会这么刚巧,我还没进御畿请人,您本人便自行出来了,怕会错过,无法向姬上复命,才忍不住出声叫住您的。」

宓想了想。

不过她耳中的九歌歌声始终柔婉,带著些许慵懒。

安全无虞。

「……若是我没出来,妳原先计划如何进御畿找我?」不再否认自己不是铸宓,宓平心静气问道。

「自然是亲自进去御畿邀请您了。姬上让我准备了——」

凰凰似乎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早有更简单的方法说服宓。凰凰当下垮了脸,轻敲自己太阳穴:

「姬上让我准备了初青靡使馆的通行文书与给您的亲笔邀帖。」

她回到舆车,将放在车里的长匣拿出。打开匣盒,两份文件整齐置于盒中。

「我若是早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您看,也就不用这么多费唇舌了。真是!都怪我爱摆弄自己的小聪明!」

边听著凰凰的懊恼,宓边浏览两份文件。

都无误。

「……晶畿人都清楚不会有私人铸僧出入御畿吗?」

将文件还给凰凰,宓谨慎确认。

凰凰咦了一声,仔细思量过后才答道:

「是不是所有晶畿人都清楚,这我不敢说,不过至少住在御畿附近的人,因为看习惯了,应该都知道吧。」

凰凰说著,稍稍退后拉远距离,将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而且……说实话,宓师傅您的气质特殊,又是铸僧比较好认……应该会很醒目。」

「……是吗?」

宓有点挫折地悄悄握拳。

若真如凰凰所说,她继续长住在御畿中,身份遭到外人怀疑是迟早的事。

不幸中的大幸,是春江乃形神合一的鸳鸯刃,平时无形无体,没有离不离身携带的问题,不用烦恼该如何藏匿。

若今天选中宓的是一般的铸之刃,恐怕她的行迹会更早暴露。

「那么,请问宓师傅意下如何?」

凰凰指向身后的名贵舆车。

「可愿赴我家姬上的邀约?」

「不用了,我是……」

宓直觉想说自己是习武之人,用不著搭乘舆车,自己走到初青靡使馆就是了。习惯只身行刺的铸门刺客没有这么娇贵。

然而话刚出口,宓便想起刚刚凰凰所说内容。

她环顾四周。

御畿是政治导向的中心,周围比不上商业导向的运河十字热闹,可是现下的这个时间段也是人潮不断,街上尽是洽公的官员与平民来回。

站在宓的立场,多被一个人见到她在御畿附近,便多一分危险。

也罢,为了避人耳目。

宓不再多言,一个纵步跳进舆车。凰凰跟不上她的反应,好不容易转身,宓已经在舆车里坐好了。

「麻烦了。」

宓向凰凰说道。侍女点头,过来拉拢舆车车帘,让宓与外界的视线隔绝。

舆车内的宓听见凰凰扬声,吩咐负责驾车的侍从:「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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