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阿維頓(Richard Avedon)對於時尚界究竟有多重要?《紐約時報》曾評價他的照片「定義了美國在過去近半個世紀來,關於風格、美與文化的標準」;攝影師Annie Leibovitz在接受採訪時不止一次談到阿維頓的作品對自己產生的深遠影響;1957年好萊塢甚至以他與其妻子的羅曼史為腳本,拍攝了經典的歌舞片《甜姐兒》,而當時的理查德?阿維頓纔不過三十四歲。

作為二戰之後最為重要的攝影大師之一,理查德?阿維頓不僅僅是用獨特的電影敘事般的視角指明瞭時裝攝影該走向的新的方向,在人物攝影這一方面,他的風格同樣獨樹一幟。《Harper』s BAZAAR》雜誌的主編Carmel Snow、影星Marilyn Monroe、公爵夫婦等諸多名流都在他的鏡頭下展現出了不為人知的另一面;而流浪漢、煤礦工人等所謂的社會底層勞苦人民,也曾被這位大師記錄下了人們選擇性忽略掉的關於生存的殘忍事實。他通過鏡頭,向大家傳達了「即使是一張簡單的照片,也可以顯得頗具力量」。

Fashion in Motion

理查德?阿維頓從小就渴望成為一名時裝攝影師。他的父母訂閱了許多像是《VOGUE》、《Harper』s BAZAAR》這樣的時裝雜誌,而小阿維頓最大的愛好就是把自己感興趣的雜誌頁撕下來收集起來,慢慢研究照片裏的場景設定和人物造型。青年時期,理查德?阿維頓曾在著名的《Harper』s BAZAAR》雜誌藝術總監Alexey Brodovitch開設的攝影與藝術設計輔導班上進修,並對這位導師推崇備至。「Brodovitch先生就像是我的父親,有著非常堅定的價值取向和人生準則。他從不輕易表揚某人——這點可能叫很多攝影師感到無法接受——但我正好不在意和相信別人的稱讚。他是我唯一的老師。我從他的永不滿意的態度中學習到了許許多多。」

自然而然,理查德?阿維頓希望能夠為老師的雜誌效力,但這個過程頗顯曲折。他曾向《Harper』s BAZAAR》遞出過十四次的職位申請,甚至在這期間還拒絕了《VOGUE》雜誌發來的邀請,終於被聘為了雜誌的專屬攝影師。《Harper』s BAZAAR》沒有看錯人。在理查德?阿維頓任職期間,他曾創作過無數張深入人心的時尚攝影作品,幫助了雜誌在四五十年代期間樹立起了典雅但又不刻意死板的風格,首次將一直以來的競爭對手《VOGUE》雜誌遠遠地甩到了身後。阿維頓自己也因為這些作品而聲名鵲起。

要知道理查德?阿維頓的風格特殊在哪裡,你就必須先來瞭解在他之前《VOGUE》、《Harper』s BAZAAR》等時裝雜誌呈現的是怎樣的一種風格,也就是戰前的時裝攝影是怎樣一回事。在二十世紀的前半個部分,時裝攝影是被Cecil Beaton、Horst P Horst、George Hoyningen-Huene緊緊掌控在手中的。模特們都穿著Vionnet、Chanel的女神式禮服長裙居於裝潢典雅的室內,身影隱藏在黑白交織的光影之中,呈現出一種靜謐又優雅的感覺。理查德?阿維頓則把模特們帶到了其他更生活化、更加戲劇化的場所。好比在巴黎的大街上, Suzy Parker和男伴踩著滑冰鞋,手拉手歡樂地滑行;或者是兩人從廣場上的羣鴿中間穿過。甚至像是賭場、舞廳這樣女性很少踏入的社交場所,也被阿維頓選擇作為了拍攝地點——穿著Madame Gres百褶禮服裙的模特大笑著,在她的身後是一排正在跳康康舞的艷舞女郎。最著名的那張Dovima穿著Dior的高級定製禮服裙,在馬戲團中與黑黝黝的大象相伴。Dovima女性特殊的精緻脆弱與大象粗糙簡陋的皮膚紋理形成了巨大的視覺反差,也叫這一幅作品成了理查德阿維頓最讓人過目不忘的經典之作。用Suzy Parker的話來講:「理查德?阿維頓是這個行業最好的人,因為他懂得模特們不單單只是衣服架子,而是也有自己的感情。」

來看看電影《甜姐兒》裡面,Fred Astaire扮演的「理查德?阿維頓」是怎樣工作的,你就能對這位攝影師更加了解了。他叫Audrey Hepburn扮演的模特拿著一串彩色氣球在大街上跑過;把Hepburn帶到火車站,在一片蒸汽中拍下了那張神似安娜卡列尼娜般的照片;在花店中,Fred往Hepburn的懷裡塞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來捕捉Hepburn轉身一剎那的音容樣貌;甚至是在巴黎的河上,Hepburn垂釣時,魚兒恰好上鉤的畫面,也被精準地捕捉了下來。

到了六十年代,理查德?阿維頓的那種活力十足的攝影作品更找到了他的天地。六十年代是怎樣的一個時代?它是歷史上首個被年輕人們主宰的時代。戰後的嬰兒潮們已經長大成人,他們討厭父輩們的枯燥死板的規規矩矩,熱愛新鮮事物和大膽革命。迷你裙、披頭士樂隊、搖擺倫敦……這些影響頗深的時尚經典元素都在此時登上了舞臺。Diana Vreeland成為了《VOGUE》雜誌的新的主編,決定用自己天馬行空般的想像力來書寫一曲真正關於年輕人們的讚歌。理查德?阿維頓也被Diana從對手雜誌那裡挖了過來。在這一段時間內,Twiggy、Jean Shrimpton這樣的極為消瘦的模特開始走紅,成為了理查德?阿維頓鏡頭下的主角。Twiggy穿著銀色的超短裙,梳著小男孩般的俏皮短髮,戴著長到誇張的假睫毛在鏡頭下輕盈地跳起,成為了六十年代時尚的代表照片。你會發現,此時理查德?阿維頓鏡頭下的模特們姿態上都有一種超現實之感,而且表現模特裸體之美的照片也開始不斷增多,像是Penelope Tree的一張照片,就是她穿這長褲套裝,眼神迷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Veruschka赤裸著上身,而馬尾辮則被一位蒼老的日本武士攥在了手裡。這與五十年代的那種喜上眉梢的歡樂之感大相徑庭。當然,你可以稱讚這一切都是理查德?阿維頓對時代特質的精準把握。

理查德?阿維頓當然對時代特質瞭如指掌,這一點從他鏡頭下的模特變化就可以看出。四五十年代時,他最鍾愛的模特是Dovima、Suzy Parker這樣的古典美人;到了六七十年代,Twiggy、Penelope Tree、Veruschka這樣的非常規美人則成了新寵;在二十年代後期,他又開始使用Cindy Crawford、Naomi Campbell、Linda Evangelista這樣人高馬大健康美艷的女性做模特,用自己的鏡頭書寫了一個「超模時代」的到來。在Gianni Versace的鼎盛時期,他的服裝廣告幾乎都是由理查德?阿維頓來拍攝。Linda Evangelista、Naomi Campbell穿著華服,與全是赤裸的健碩男模相擁入境,擺出高高在嘗不可臣服的女王姿態。除了模特外,像是Bon Jovi這樣的明星名流也心甘情願的脫去衣服,在阿維頓的鏡頭下展現自己的身體。理查德?阿維頓的廣告攝影給人印象太過深刻,這些作品還曾彙集成一本名為《Versace:the Naked and the Dressed:20 Years of Versace by Avedon》的畫冊,而Steven Meisel為Roberto Cavalli拍攝的2012年春夏系列的廣告大片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很明顯向理查德?阿維頓致敬的意味。

Deeper Work

雖然時裝攝影叫理查德?阿維頓的聲名遠揚,但他並不為此滿足。他曾經說過,時裝攝影是自己謀生賺錢的手段,而人物攝影則是一直以來想要從事的「更深一層次的工作(Deeper Work)」。在年輕的時候,理查德?阿維頓曾加入到美國的商船隊當中,用臨行前父親送給自己的一臺小相機幫助船員們拍攝證件上的肖像照。這段經歷對理查德?阿維頓影響巨大,他的後期所有肖像照都同證件照一般——全白的背景,只表現人物的面部表情而非穿著打扮。有的時候,他還會故意在照片上留下黑色膠片邊框作為特殊效果。

在理查德?阿維頓鏡頭下留過影的名流無數。儘管阿維頓不會表現出名流們最美艷最高高在上的一面,但人們還是以能被他當做拍攝對象而感到萬分光榮。曾有評論家認為阿維頓使得他鏡頭下的名流們都看起來都「樣貌醜陋」,但這無關攝影師的技術問題,而是事實使然。Carmel Snow在照片裏抿著嘴角,眼神落到了鏡頭外的某處;溫莎公爵夫婦則露出了脆弱甚至有些悲傷的神色(China Machado曾評價過這張照片裏的辛普森夫人看起來像一隻「蟾蜍」)。最著名的那張「悶悶不樂的瑪麗蓮」,則捕捉到了Marilyn Monroe這位家喻戶曉的美艷明星,她歡樂性感形象背後不為人知的無助的一面。

據理查德?阿維頓回憶,這一張照片完全就是無心之舉。當時他叫Marilyn Monroe伴著工作室的音樂又唱又跳,拍攝下很多歡樂的鏡頭。而Marilyn在音樂一停之後,馬上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剛才的喜形悅色全然不見,整個人蜷縮在凳子裏,卸下了全部的防備,只剩了人們不理解的悲傷。阿維頓本已都收拾好了攝影器材,但他意識到這將會是一個重要的時刻,還是抓緊相機連拍了數張,記錄下了這位女明星的苦悶與哀愁。

理查德?阿維頓不是那種只會為上流社會服務的攝影師。在七十年代,他開始轉向關注美國人們的日常生活,關注時尚以外的社會事件對人們產生的影響(在這段時間內,他甚至還跑去做過一段時間戰地記者,記錄下戰爭對人們造成的巨大創傷,甚至還因此被逮捕關押過)。他曾驅車開到美國的西部,尋找到那些在大街上的流浪漢、罪犯、酒鬼、牛仔、礦工,為他們拍攝肖像照,甚至自己的父親在病重之時,也被兒子用相機記錄下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這些照片收錄在了名為《In the American West》的攝影集當中。儘管《In the American West》受到了一些指責,抗議理查德?阿維頓把美國社會醜陋的一面展現給了世界,但不可否認,這組意義思想深刻的作品叫理查德?阿維頓從往日那些浮華的時尚攝影作品中擺脫了出來,邁向了人生的新的臺階,真正地由一名攝影師變身成為藝術家。

照片的真實度到底有多少?這是理查德?阿維頓一直在探索的問題。理查德?阿維頓曾講過這樣的一個小故事。小的時候,阿維頓和自己的家人都特別喜歡照家庭照,每一次照相都要精心策劃,費上一番周折:精心選擇場地和背景;換上最漂亮的衣服;所有人都要對著鏡頭露出幸福的笑容。阿維頓回憶道,自己和家人會在有錢人家的豪宅、轎車前合影,甚至有時還會借來別人家的寵物狗假裝營造和諧甜蜜的生活氣氛。幾乎每一張家庭合影裡面都會有一條借來的狗,並且每一次參與其中的寵物都不相同。在理查德?阿維頓長大之後,他開始反思這種基於謊言之上的攝影作品的意義到底在哪裡。你所看到的就是真實的嗎?照片照下的只是當時的那一瞬間,而能代表一個時間段裏的實際狀態嗎?

他曾有句名言:「所有的照片都是精確的,但它們都不是事實。」為了把儘可能準確的照片帶給觀眾與讀者,阿維頓窮極了一生。在接受了《紐約客》雜誌首席攝影師的職位後,理查德?阿維頓的題材又新添加了政治選舉、民主革命等等嚴肅的題材。在《紐約客》任職的時候,他還拍攝過幾組時裝大片,例如那組經典的模特與骷髏骨架共舞的照片就是他的傑作。但此時時裝攝影顯然不再是他工作的重中之重了。2004年,理查德?阿維頓因腦溢血併發症去世,就在這之前,他還在為美國的民主選舉活動拍攝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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