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齊桓如同往常上街置辦雜物,一般人見他陰沈沈的倒不敢上前招惹,卻不知街頭的那群無賴早盯上了他,趁著周圍沒人一把將人拖進了暗巷裡。

齊桓遇上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一見情況不對,慌張的掏出錢包遞了出去。

「唉唷,真不愧是少爺,以為拿錢就可以脫身啦?再說,你身上不可能就這麼一點點錢吧?兄弟們,給我搜!」看似是混混首領,臉上有道刀疤的青年說道,於是幾個無賴開始在孱弱的少年身上肆意摸索。

「老大,他身上好像真的沒有別的東西了。」

聽到此言,齊桓心中暗鬆一口氣,祖傳的護心鏡就藏在胸前的暗袋裡,幸好沒被發現。

「沒東西就可以放過他了嗎!看他娘兒們似的,今天老子就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男的。」首領此話一出,一群流氓便往少年身上拳打腳踢,其中幾個開始扯他褲子。

齊桓想呼救卻驚覺自己發不出聲音,但倔強的淚水始終在眼眶裡打轉不落下來。好不容易發出了微弱的一聲「救命」,嘴卻被立刻摀上了。

齊桓眼一閉,心一橫,暗想與其遭人凌辱而死,還不如先咬舌自盡。

說時遲,那時快,傾刻間招呼在少年身上的拳腳突然全部消失,齊桓詫異地睜開了眼。

只見另一名年紀比他稍大的少年舞著匕首,正和眾搶匪打的難分難解。少年以一搏十,不但不見劣勢,反而逐漸佔了上風,薄唇甚至勾起了一抹笑。

與在人群中就像幽魂似的齊桓相反,那名少年身著戎裝,英姿颯爽,陽光帥氣的面龐不消說定是萬千少女傾心的對象,即便是在打架,每一招之間的舉手投足卻如舞蹈一般流暢。少年彷彿天生就是萬眾矚目的對象,連齊桓都忘了此時自己的處境,不禁看了入迷。

當最後一個土匪倒下時,軍裝少年彈了彈袖子,身上不見一絲血跡。

「哼,一群雜魚。」前一秒少年還如此得意的說著,下一秒就倒下不省人事。

這下難為了可憐的齊桓,自己也身負重傷,卻又不能丟下救命恩人不管,只得咬牙將人背回家中。好在齊桓比另一名少年略高,背是背上了,但習武少年一身肌肉的重量,可不是本就柔弱,現下又負傷的齊桓能負擔的。一路上走走停停了好幾回,不知情的人大概會誤認齊桓正在運屍,幸虧附近的人多半是認得齊桓的,倒是無人起疑。

好容易將人抬到自己床上,齊桓此刻已是動彈不得。

但望著昏迷的少年,齊桓一個於心不忍,只得費力撐起身子,將自己簡單的療傷包紮完之後,急忙觀察另一名少年的傷勢。齊家除了替人算掛,也略懂一些摸骨醫療之術,那名少年雖無外傷,肋骨其實斷了好幾根,受了不輕的內傷,才會發燒昏迷。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衝勁,齊桓替人又是擦汗又是敷藥的,直到那名少年的呼吸轉為平順,才累的靠在桌邊稍做休息。齊桓不敢闔眼,一直觀察著傷患的情況,待天色轉暗,體力稍微恢復後,才簡單的打點自己的晚餐,然而另一名少年仍未醒轉,齊桓僅能擔憂地望著他。

熟睡的少年仍然英氣逼人,彷彿搶盡了整個斗室的風采,但緊皺的眉頭卻產生一種不協調感,即便毫無意識,眉毛也不曾鬆開半分。

「爹!爹!你不可以死啊!爹你醒醒!你說好要帶我一起走的呀!你是騙我的,對吧?爹?爹!」少年突然的夢囈驚的齊桓心頭一陣,尤其是那一聲聲「爹」,全如針頭一般刺在齊桓喪父後,自行塵封的內心深處。

淚珠從齊桓長長的睫毛上不停滑落。

他不自覺的伸手想撫平少年糾纏的眉心,口中喃喃道「沒事沒事了我在這裡」,甚至沒察覺這是自己兒時每回高燒夢囈時,不眠不休照料他的父親在安撫他時的語句。

直至夜半子時,少年才停止了夢囈再度沉沉睡去,體弱多病的齊桓當然是經不起這一番折騰,要平常早昏死過去了,這日也不知是哪來的毅力撐到現在。

他為難地瞅著多出一人的床榻,然此時齊桓畢竟筋疲力竭,心中暗道兩男人睡一起又何妨,便一骨碌地翻進了少年身旁的被褥中。

齊桓本為尊重而與另一名少年保持著最大的距離,可此時正值隆冬,體質虛寒的齊桓在熟睡中仍不知不覺地朝著唯一的熱源靠去。

 

 

張啟山恢復意識後做的首件事,便是警醒地觀察四周。誰知他甫一睜眼,就見旁邊躺了個俊秀的姑娘,白皙修長的纖纖玉手搭在自己腰際,冰涼的身軀更是毫不害臊地與自己僅隔衣物相貼,嚇得他一刻不容緩地慌忙起身。

昨日為救一名少年與那群雜魚過招之後,興許是受了重傷體力不支而失去意識,怎麼醒來就跟一個素未謀面的閨女同床共寢了?

「你醒啦?」短短的三個字,是清朗的少年音。張啟山定睛一看,才驚覺對方的五官依稀能辨認是個男孩,只是生的秀氣又身形瘦弱,乍看較為中性。「你們軍人起床都是這樣大動作的嗎?」少年一雙睡眼惺忪的桃花眼正迷迷糊糊地望著他,語氣和神情卻格外嚴肅老成,張啟山不禁噗哧一笑。

少年一面瞪著張啟山,不解他為何而笑,一面伸手在床頭胡亂摸索著,許久才揀起厚重的玳瑁眼鏡掛上,變成了張啟山認得的那副小老頭模樣,原來是自己昨日救下的那名男孩。

「你傷還未痊癒,先躺著歇會吧,我去弄早飯。」少年自顧自地絮叨道,一晃悠地出了房門。

張啟山這才察覺自己身上受到了悉心的包紮,不自覺地朝著少年離去的背影露出感激的神情。

一刻鐘過後,少年端著早餐回到了臥房,將一份遞到了張啟山面前,自己拿了另一份坐到書桌前吃將起來,邊吃眼神還盯著張啟山滴溜溜轉。

張啟山被看得有些心慌,便隨口問了少年的姓名和來歷。這才得知少年名叫齊桓,或許是緣分,竟同為九門之人,只是自己現下還做為接班人被培養著,小一歲的齊桓卻因為喪父,已經坐上了齊家當家的位置。

一樣身為孤兒,張啟山還有張家親族和一群忠心耿耿的屬下,齊桓年僅十七卻已孤身一人。

不過齊桓談話間卻一反先前給張啟山認真嚴肅的印象,能言善道的頗像個有模有樣的算子,語調輕快活潑,時不時還會向著他傻笑,露出酒窩和一顆尖尖的虎牙。

只是不知是否為錯覺,張啟山總覺得齊桓眼底不時閃過一絲悲傷。

「我家底都與你曝光啦,該你說說差點給忘了,昨日的救命之恩,齊某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但卻愧無以報,還請你原諒。」

見著齊桓真摯的神情,本想吹噓自己年紀輕輕就在軍中傲視群雄、不可一世的張啟山,只得淡然道:「在下張啟山,十八歲,與你一樣為九門中人,是張家的下任掌門。只是張家祖籍在東北,前些日子因為戰亂才與家父一同出逃,怎知家父為保我性命在途中去世了。」

至此,張啟山頓了頓,才又繼續道:「我率親信回到長沙加入了軍隊,昨日正逢軍中休假才會在街上閒晃,我自幼習武聽力自當是好了些,恰巧聽見你的呼喊便上前搭救。九門互相幫助僅是本分,不足掛齒,倒是在下有幸能救齊家少爺一命,當真是老天保佑。」

齊桓聞言笑道:「好了好了,咱倆又不是老頭,現在既然已經熟識,還都是九門的兄弟,就別再互相咬文嚼字了,文謅謅的我一個書生說的都累了,你個小軍官還不累啊?瞧你那副發呆的德行,光惦記著咬文嚼字都忘了吃飯,快點趁熱吃吧,冷掉味道可就差多了。」

張啟山望著手中還未動過的早飯,不禁也露出了微笑,與打架時的壞笑截然不同,是一個誠心的、乾淨的笑容。

寒風冷冽的長沙城,溫暖的小盤口,溫暖的房間內,坐著兩名相視而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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