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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年9月初,距“虎門銷煙”已近三個月。三個月來,由於英方不甘就此停止販賣鴉片,中英矛盾日益尖銳,武裝衝突一觸即發。負責禁菸的欽差大臣林則徐身處“第一線”,對此感受更深,自然不敢掉以輕心。他與兩廣總督鄧廷楨聯名給道光帝上了一道奏摺,提出:“竊思鴉片必要清源而邊釁亦不容輕啓,是以兼籌幷顧,隨時密察夷情,乃知邊釁之有無,惟視寬嚴之當否。”

“虎門銷煙”雕塑

對有可能發生的“邊釁”,他頗爲樂觀地認爲中國肯定能夠取勝,其主要理由是:“夷兵除槍炮外,擊刺俱非所嫺,而其腿足裹纏,結束緊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更無能爲,是其強非不可制也。”近一年後的1840年8月初,此時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已經兩月,浙江定海已被英軍攻陷。一直在廣東緊張備戰的林則徐憂心如焚,再次上折,爲收復定海出謀劃策。他提出可以利用鄉井平民打敗英軍,收復定海。但他的主要理由仍是英軍僅恃船堅炮利,而“一至岸上,則該夷無他技能,且其渾身裹纏,腰腿僵硬,一僕不能復起,不獨一兵可手刃數夷,即鄉井平民,亦盡足以制其死命”。看來,在相當長時間內,林則徐對英國人“腰腿僵硬”“屈伸皆所不便”因而“一僕不能復起”這一點深信不疑。

在同代人,尤其是在同時代官員中,林則徐確是對“外面的世界”最爲了解的人,但他都難免存此誤解,適足說明舉國上下當時對“世界”的認識之膚淺。不過,林則徐畢竟見識過人,認爲“英夷”腿不能彎曲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因其“渾身裹纏”、“腿足裹纏”。在受命負責禁菸之初,他曾擬就給英國女王的照會,“理所當然”地聲稱:“大黃、茶葉、湖絲等類,皆中國寶貴之產。外國若不得此即無以爲命。”不過,他畢竟深感對外瞭解不多,迫切需要了解外情,對“沿海文武大員並不諳諸夷情,震於英吉利之名,而實不知來歷”的狀況大爲焦慮,所以南下時就帶一位在“理藩院”任事、曾在印度受過教育而會英文的老人隨行。到廣州後,他又將幾名會英語的華僑、澳門教會學校學生招入己幕,在行轅翻譯西方書報,瞭解“夷情”。今天看來,這是最正常之舉,但在當時卻飽受非議。因爲那些人的職業如洋行買辦、引水、通事等在當時是爲人不齒的卑微行當,社會地位極低;尤其是他們不是曾經學過“夷文”就是曾經“事夷”,在當時幾被目爲“漢奸”。堂堂欽差竟將這等人招入幕中,確難爲世人理解。爲了進一步瞭解敵情,林則徐還直接與“夷人”打交道,1839年6月在虎門接見了美國傳教士裨治文,表示想得到地圖、地理書和其他外文書,特別提到想得到英國傳教士馬禮遜所編《華英字典》。這更是突破“夷夏之防”的驚世駭俗之舉。

林則徐畫像

林則徐與夷接觸越多,越感對其瞭解不夠。從招人翻譯《澳門新聞紙》《新加坡新聞紙》以探悉夷情,着重瞭解鴉片生產、銷售、西方對中國禁菸的反應起,林則徐對外部世界的更廣的歷史、地理、製造等各方面的興趣越來越濃。或許,他已隱約感覺到這比鴉片更重要。他令人將1836年英國出版的曾任東印度公司長駐廣州的“大班”德庇時所著《中國人》譯成中文,名爲《華事夷言》,成爲了解“夷情”的重要文獻。1839年底,他在天后宮接見了一艘遭風遇難的英船上的船員,船醫喜爾(Hill)生動記述了當時的情景,頗能看出林則徐的思想與作風。據喜爾記載,“爲了向我們表明鴉片生意的可恥及最近幾年來它的增長”,林則徐交給他們一些附有部分中譯的關於對華鴉片貿易的英文書,上面有詳細的鴉片銷售量。林則徐還詳細問了他們一些外國情況,尤其要他們將生產鴉片的地名一一寫下,當提到土耳其也出產鴉片時,林則徐問土耳其是否屬於美國或是美國所屬之地。當林則徐聽說土耳其不屬美國,且距中國有一個月航程時甚表驚訝。林則徐還交給他們一份致英王照會,照會中仍以天朝上國的姿態說:“我天朝君臨萬國”,並認爲中國的“茶葉、大黃,外國所不可一日無也。中國若靳其利而不恤其害,則夷人何以爲生?又外國之呢羽嗶嘰,非得中國絲斤不能成織,若中國亦靳其利,夷人何利可圖?其餘食物、自糖料、薑絲、薑桂而外,用物自綢緞、磁器而外,外國所必需者,曷可勝數?”這種中國可以不用外國貨但外國一日不能離開中國貨的“天朝上國”心態使喜爾讀後啞然失笑。然而,不能不使人驚訝萬分的是,林則徐對此不僅沒有絲毫不快,反而虛心地問是不是有不合適的地方。喜爾等知趣地回答說有些語法錯誤,於是林則徐要他們到裏屋修改信件,還給他們送上茶點。“天朝上國”的“欽差大臣”竟如此厚待外夷,確實“大膽”地違反了當時森嚴的“禮制”。

使人更爲詫異而且今天更應該重視的是,林則徐“居然”開始注意到“國際法”,在1839年7月組織了對瑞士法學家滑達爾(Vattel·Emericide)的國際法著作《各國律例》的翻譯。雖然他仍不曾也不可能放棄中國是“天下之中”“天朝上國”的觀念,僅僅是從對夷鬥爭策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角度翻譯、利用“國際法”的,但這畢竟是中國注意到“國際規則”、與“國際接軌”、開始放棄“天朝”規則即是“天下規則”而進入“國際社會”的開始!意義確實重大。1839年底,林則徐又開始組織翻譯英國人慕瑞(Hugh·Murray)1836年在倫敦出版的《世界地理大全》,譯名爲《四洲志》。此書介紹了關於世界幾大洲的新知,對近代中國“走向世界”起了重要的啓蒙作用。同時,爲了克敵制勝,林則徐還組織編譯了有關西方近代船艦、火炮的資料,並試圖“師夷”仿造。

《四洲志》

1841年夏秋,已被革職遣戍新疆伊犁的林則徐路過鎮江,與好友魏源同宿一室,對榻暢談。林則徐將《四洲志》等編譯的有關外夷資料交給魏源,囑其編撰成書。魏源不負重託,於《南京條約》訂立後不久整理成《海國圖志》出版。

秉承林則徐意旨的《海國圖志》不僅是當時最爲詳盡介紹各國之書,使國人眼界大開,更重要的是提出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重要思想。“師夷長技以制夷”今日看來是最平常不過的思想,在當時卻被認爲是“潰夷夏之防”甚至是“以夷變夏”的違禁背俗之作,受到時論的猛烈抨擊,成爲守舊派的“衆矢之的”。此後,展開了近代中國的種種爭論。

林則徐率先提倡、實踐的“師夷”之說是他精神世界的一次巨大飛躍,也是近代中國精神世界的巨大飛躍,具有石破天驚的啓蒙意義,是近代中國逐漸生成的“新文化”的起點。因此,50餘年後,康有爲認爲“暨道光二十年,林文忠公始譯洋報,爲講求外國情形之始。”百餘年後,歷史學家范文瀾稱讚林則徐是近代中國“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誠哉斯言!

(來源:人民網·雷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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