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老軍長董佔林病危的消息，我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想看一看我敬愛的老首長，希望命運之神能夠挽留住這位鋼鐵的戰士。他與死神曾經多次擦肩而過，這次他也一定能夠戰勝死神，因爲我堅信：勇者無敵！

勇敢是我們這支隊伍的符號，也是共產黨人忠誠的表現。由於我軍長期在兵力對比敵強我弱，火力對比敵優我劣的情況下作戰，戰創成爲我軍勇敢精神的外化表現。

在我軍1600多名開國將帥中，有一批斷臂斷腿的將軍，他們是賀炳炎、餘秋裏、彭紹輝、晏福生、左齊、蘇魯、陳波、彭雲清、童炎生等9位斷臂將軍，還有鍾赤兵、謝良兩位獨腳將軍。

除了這些赫赫有名的戰將之外，我軍之所以能夠無堅不摧、無往不勝，還因爲有一批戰鬥在一線的中高級指揮員和大批的無畏戰士。

董佔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這裏只講幾個有關他的傳奇故事。

一、十四歲單挑鬼子頭

董佔林出身於河北省房山縣鎮江營村一位貧苦人家，十四歲參加八路軍，第一次參加戰鬥就遇到了一場和日本鬼子拼刺刀的肉搏戰！

班裏6名戰士勇敢地衝上前去與敵人殊死搏鬥。由於連續作戰體力消耗太大，相繼有3個戰士倒下了，董佔林的左手食指也被敵人的刺刀刺傷，鮮血直流，他忍着劇痛，咬緊牙關，以單薄幼小之軀，幾經回合，終於把刺刀捅進了一個鬼子的胸膛。

戰鬥結束後，他的傷口感染，胳膊腫得像碗口一般粗。衛生員叫來擔架，要把他擡回老家養傷，董佔林誓死不從，堅決要跟着部隊走。第二天行軍時，他高燒不退，連裏決定用擔架擡着他走，整整擡了他11天，終於甦醒過來。這是他第一次起死回生。

二、橫掃千軍，氣吞如虎

在解放戰爭中，董佔林先後任四野八縱隊四十八團副團長、團長、整編後的六十九團團長。參加了塔山、興城阻擊戰，風雪戰林西，攻克凌源，血戰三二三高地。特別是錦州戰役，整整打了21天，掃清外圍的爭奪戰就持續了18天，而向錦州城裏發起總攻到戰鬥結束僅用了28個小時。

此役，董佔林指揮的六十九團浴血奮戰，在激戰中一位戰士的一個眼球被炮彈炸出了眼眶，他一把揪掉了眼球，繼續戰鬥，最後光榮犧牲。殺紅了眼的董佔林，宣誓爲烈士報仇，率部殲敵2600餘人，完成了任務。

錦州戰役後，董佔林又率領六十九團參加了殲滅國民黨精銳部隊廖耀湘兵團的遼西會戰，他的團在康家屯阻擊戰中，與全副美式裝備的敵人頑強拼搏，前僕後繼，以全團傷亡500多人的代價殲敵3100多人，爲我軍主力全殲廖耀湘兵團做出了重要貢獻。

董佔林就是這樣在血與火的考驗中，從死人堆裏爬出，一路衝殺而來。從東北打到西南，從抗美援朝戰爭，再到1962年邊境自衛反擊作戰，再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保衛邊疆的作戰，一路打來，戰功赫赫，威風凜凜。

三、死也要死在西藏，不滅叛匪誓不歸家

1959年3月，董佔林所在的130師接到中央軍委關於開赴西藏參加平叛的電令。部隊駛車翻越海拔5700多米的雀兒山時，普遍感到了明顯的高山反應，一位戰士耳朵出血，當即犧牲。這對部隊產生了消極影響。

此時，身爲師長和黨委書記的董佔林在全師黨委會上首先表態：“我保證絕不打退堂鼓，就是死了，也要死在西藏，和部隊在一起，不完成黨和人民交給的平叛任務，絕不返回四川！”

師長的話穩定了部隊的情緒，他的行動就是無聲的命令！一天晚上9點，部隊到達字甲寺，董佔林的體溫高達40度，身體極度疲憊，同志們把他架到廟門口的大石階上。

當晚，他高燒不退，就在寺內大殿的地板上昏迷入睡。就這樣他在地板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儘管頭昏胸悶，身體極度衰弱，但一拿到各部隊發來的電報，他什麼病痛都忘了，全身心地投入到正在茫茫高原上進剿叛匪的激戰中。

五天後他終於退燒了，但他嚴令部屬不得將他生病的事向上級報告，仍然帶病指揮作戰，用自己的生命踐行着自己對組織發出的誓言。

事後，時任總政治部主任的肖華聞悉，感概地說：西藏平叛作戰雖然在戰鬥的殘酷性上不能同紅軍的萬裏長徵相比，但是在艱難困苦上，這3年的冰雪高原長期作戰，是完全可以和當年爬雪山、過草地相比擬的。

四、師長在此，我看誰敢倒退半步

1962年10月，130師正式接到了參加中印邊境自衛反擊作戰的進軍令。總部一聲令下，“着調一三零師迅速攻殲瓦弄之敵！”軍令如山，董佔林率部聞風而動。他經過現地勘察、縝密的思考，最後選定首先搶佔敵人前沿西南邊編號爲05 的高地。

爲了確保勝利，他親自帶着師指揮所向05高地爬去。從海拔800米的的溝底到4500米高的05高地，幾乎全是在六、七十度的陡坡上爬行，到離山頂不到100米時，董佔林已經渾身大汗，氣喘吁吁，舉步艱難，前進三步就要退兩步。

同志們照顧他，四位年輕參謀、科長連推帶拉把他推上了這最後100米。當他們到達05高地的掩蔽部時，已是晚上9點。指揮所距敵人的前沿陣地只有800米，而離敵人翼側陣地前沿只有400米。

敵人發現了他們，用炮火猛轟、機槍掃射，董佔林鎮定自若，有條不紊地指揮作戰。當時敵軍絕對沒有想到130師的指揮所、甚至師長就在他們的面前！

此時此刻，大部隊還遠遠沒有上來，董佔林再次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部隊聞之，士氣大振。師長在此，誰敢倒退半步。

在董佔林的率領下，130師全殲敵軍第四師“王牌”部隊第11旅，打出了國威軍威！

五、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1969年年底，因國防需要，軍委決定組建陸軍第十一軍。董佔林被任命爲首任軍長。

他上任後抓的第一件事就是抓部隊戰鬥力的生成。他將全軍連以上幹部集中起來搞了一次集訓。

軍長、政委當連長、指導員，師長當排長，團長當班長，營以下幹部當戰士。董佔林紮上腰帶，一個箭步趴在地上做單兵示範動作。

軍長示範，全軍踊躍，“準備打仗”的口號響徹軍營。一次，董佔林做演習點評，突然大雨滂沱，參謀爲他撐起了雨傘，他往旁邊一甩，紋絲不動，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裳，但暖在了指戰員們的心上。有這樣以身作則的鐵血軍長，豈能不帶出虎狼之師！

如今，老軍長靜靜地躺在病牀上，他確實太累了，徵戰了一輩子，操勞了一輩子，他確實需要歇息歇息了。

但你完全可以堅信，這只是短暫的歇息，他還會頑強地站起來！因爲，你看他那飽經風霜的臉上仍然鐫刻着軍人特有的剛毅和不屈。

他即便躺在那裏，仍然是一座山，一座不可逾越的山，而山的生命是永恆的。

生命之液滴滴答答地輸入到老軍長的軀體裏，每一聲滴答都敲碎着我的心。

在這滴答聲中我似乎聽到了生命之鐘的旋律，它讓我想起了一個鐘錶的故事。

董佔林每次作戰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受傷的指戰員。而每次他看到失明的傷員時，都會把繳獲的手錶送給他們。

有人不解地問他：“老首長，他們都失明瞭，你送給他們手錶，他們也看不到呀。”董佔林回答：“他們看不到，但他們聽得到，他們會從手錶的滴答聲中感覺到生活的存在，感覺到時間的進步。”

到了晚年，董佔林因爲兩次進西藏作戰，而患上的雪盲症加劇，雙目幾近失明（右眼全部失明，左眼只有0.05的視力）。讓他內心痛苦的是，他已經看不清楚和自己相依爲命七十年的老伴兒的面容；也看不清自己孩子們的模樣！

但是，他卻頑強地生活着，如飢似渴地瞭解國內外的大事，他每天讓家人給他讀報，每天必須聽完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才休息。

他積極參加公益事業，擔任中國老區建設促進會名譽會長，他多次爲國防和軍隊現代化建設進言獻策，他還主動捐錢爲重修他曾經戰鬥過的西藏察隅地區的烈士陵園和紀念館做貢獻，他多次呼籲政府建立榮軍醫院，爲參加過歷次革命戰爭的復退軍人解決看病、治病的問題，他不顧年邁仍然在爲解決其所在部隊的一些戰士們因爲挖鈾礦而患上疾病而奔走呼籲……

老軍長無言地躺在病榻上，但在我的腦海裏湧現的還是那一幀珍貴的鏡頭。在紀念抗日戰爭勝利七十週年的閱兵觀禮臺上，董佔林以標準的軍姿立正向經過天安門廣場的抗戰老兵們行注目禮。

這一鏡頭在中央電視臺反覆地播放。董佔林，這位鐵血軍人的形象也由此永遠定格在千千萬萬人們的心目中，他永遠是站立着。

生命之鐘在不間斷地滴滴答答地走着、響着、唱着，她在傾述着一名老黨員、一名老軍人的勇敢與忠誠。

作者：羅援 原十一軍作訓參謀

2019年1月10日下午

——急就於探視老軍長的歸途中

此文經《解放軍報》編輯以《忠誠用生命書寫》於1月17日刊載

截至發稿日董佔林將軍仍然頑強地與病魔抗爭，讓我們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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