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明在60年代初期踏入台灣文壇,正是寶島受到西方文化「倒灌」之時,但黃春明的小說問世,卻為文壇掀起了一陣波瀾,更在70年代鄉土文學運動正盛時,被標舉為「鄉土文學」的典範。

他的筆厚描了台灣鄉土的社會環境,作品大多以他摯愛的故鄉——宜蘭為背景,其中,〈看海的日子〉是他最受矚目的作品,其後的〈莎喲娜拉.再見〉、〈小寡婦〉、〈蘋果的滋味〉等,背景由農村轉移到城市,並以描繪農民、工人、漁民等在社會底層掙扎的卑微人物著稱,他的眼睛,充分地凝視社會階級劃出的殘酷界線,也反映了傳統農村社會面臨現代化浪潮的處境與焦慮。

今年邁入83歲的黃春明,文學生命依然旺盛,他的創作形式從早期的小說體裁開枝散葉,包括了散文、詩、兒童文學、戲劇、撕畫、油畫、漫畫等形式,其作品曾被翻譯為日、韓、英、法、德語等多國語言,因此稱他為台灣當代重要的文學大師,絕無過譽之嫌。

在黃春明剛上台北自力謀生的時候,台北市民樂街,到寧夏路一帶,有很多的妓女戶,妓女戶是「修電扇」業者的大客戶。「他們都是一個長房間隔成一小間一小間的,沒有窗戶,只有頂上裝著一台電風扇,所以很悶熱,電風扇就整天開著,很容易壞。」

妓女在妓女戶裡走動穿的都很清涼,少年去收電風扇時,總是面紅耳赤,羞得抬不起頭來。所以黃春明很快就在這個區域小有名聲,妓女們都喚他:「紅面仔。」

有一天,黃春明又在那幾條巷子裡穿梭著,從那一間間小小的木板隔間裡,扛著壞掉的電風扇走出來。眉毛滴著汗,水淋淋地看到一個妓女坐在巷子口的刨冰攤,正大口大口吃著一盤五顏六色的冰。

「唉啊!那不是我煮的糖漿嗎?」黃春明急起來,看到自己親手製作的糖漿一瓶瓶站在攤上,他的兩隻手臂都發癢了,顧不得肩膀上還扛著電風扇,他趕緊站到妓女的面前,拼命地對妓女擠眼睛,示意她別吃了。

「後來呢?」我問。

「後來啊,她加緊吃啊,快快在我面前吃光一盤啊!」黃春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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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明回想自己的少年時代,描述了那些年在妓女戶穿梭的身影與際遇。(攝影:葉信菉)

過了幾天,黃春明又去那裡修電風扇,從房間裡踏出來,正看到幾個妓女在外面沖洗,他滿臉通紅低著頭,加緊腳步離開,這時候,一個妓女大聲喚住他:

「紅面仔,你前幾天一直對我使目尾,你是甲意我喔?」

黃春明抬頭一看,一個年輕的妓女就站在面前,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這是他第一次跟妓女面對面單獨講話,「我那時想,她這麼姣好,為什麼要來當妓女呢?」好奇心讓他停下腳步。

就這樣,他認識了第一個「台北」朋友;同是漂流異鄉,女孩流淚對黃春明傾訴了自己的故事。

《看海的日子》 寫的是16歲男孩的善良願望...

「那個時候女孩子出來作妓女,全部都是為了家庭啊,她們真的犧牲很大很大。」他說,養母將女孩賣入妓院,養兄可以念大學,全家生活得以改善,後來,他把這些女孩的故事寫成小說《看海的日子》。

但是「紅面仔」仍抱有夢想,幻想著女孩們有朝一日可以擁有幸福與尊嚴。在《看海的日子》裡,最後妓女白梅離開妓院,獨自生下孩子,帶著孩子去港邊看海,對著太平洋自言自語:「不,我不相信我這樣的母親,這孩子將來就沒有希望。」那種對於台灣母親的信心,生生不息的願望,讓每一代的台灣人讀之落淚,半個世紀了,還在黃春明的身上。

《看海的日子》被改編為電影後於1983年上映,主要演員包括陸小芬、蘇明明及馬如風。(取自Trend FD)

他對我猛點頭:「我想替她們寫個好結果啊!」這篇偉大小說的起源,是在妓女戶的中庭,是一個16歲男孩的素樸願望。

我想到他另一篇曾經被拍成電影的小說《小琪的那頂帽子》:兩個業務員跑去鄉下推銷快鍋,後來老鳥業務員展示快鍋時意外被炸死了,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是菜鳥業務員已經對同事產生了敬意與友誼,傷心難過之餘,結局時菜鳥業務員想著:「我要娶他的太太,照顧他未出生的孩子。」

在黃春明的世界裡,「愛」就是「照顧」,是「支持一個生命」,像土地與植物的關係這麼簡單這麼實在。

《小琪的那頂帽子》收錄於電影《兒子的大玩偶》中,該片另外收錄了《蘋果的滋味》,這3段故事皆出自於黃春明之手。(取自Trend FD)

自學考上師範大學 「禁書」卻才是真正導師

離開電器行後,黃春明靠自學考上師範,叛逆的他在學校裡還是衝突不斷,先後被台北、台南師範退學,最後在屏東師範畢業。

但是黃春明說,這也是「因禍得福」。

「我從台北師範被退學後,跑去台南師範,有一天上課時,我站起來質疑老師的教學內容,」黃春明回憶著:「老師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對我說『你是台北師範來的垃圾,你以後可以不用上我的課』!」當場把黃春明趕出教室。

從此,這個老師的課黃春明再也不用上了!上課時間同學們都在教室,只有黃春明滿校園閒逛。「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只好去泡圖書館。」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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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明靠自學考上師範,叛逆的他在學校裡衝突不斷,先後被台北、台南師範退學,最後在屏東師範畢業。(攝影:葉信菉)

戒嚴時代,圖書館很多書架都是空的,黃春明就在那些空架子間晃著。某一天,他發現那些書架頂端的角落,堆著成捆的包裹。出於好奇心,他爬上去把那些包裹搬了下來。

「說真的——要不是上面寫了那兩個字,我還真不想打開呢!」他笑著說。

一個個沾滿灰塵的包裹,用舊報紙包得方方正正,正面寫著斗大兩個字:

禁書。

黃春明拆開一看,裡面包的全是30年代中國作家,以及俄國文學家的作品。從此,這些小說就成了黃春明真正的老師;這些左翼作家都是寫小人物的,「所以我也只寫小人物。」他天真地說。(完結篇:童話作家「黃大魚」的文學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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