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是他嗎?他來了嗎?她盼望的只有他一個人。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撲到門前--她的家只有不足二百尺。她心裡噗噗跳,像初戀少女似地透過門孔窺望。那是他!她立即敞開了門,如同敞開了自己的心。無法掩飾內心的甜蜜,她喜不自勝地把他迎了進來。

 

        當他跨進門就把她緊緊摟住,他的動作乾脆利落,已經不是四個星期前那位靦腆的男孩。眼前青年清瘦而俊美,大約只有二十歲,肌膚白晳好像是施洗約翰一樣。她想起了她倆第一次認識時的情景。八月的一個夜晚,雨下個不停,瞧見窗外細雨斜斜,她心想再也不會有客人來了,可正當此時門鈴卻響了起來。她打開門,看見是個男孩。男孩衣服的肩部和褲腳都是濕漉漉的,垂在左手的短傘不住地往下滴水。

 

        他第一次來到她那裡,來到這種地方,戰戰兢兢,連臉也不敢抬起來。她讓他進來,而他卻幾乎想退卻。那時,他害羞得不敢直視她的雙眼、不敢與她搭話。於是她像個母親般為他脫下衣服,也教他如何褪下她自己的衣裳。當兩個人完全赤裸身體面對面好像亞當和夏娃那樣,她讓他撫摸她的頭髮、她的耳蝸、她的臉面、她的豐唇…從上而下,直至頸項、鎖骨和乳房。慢慢地,這兩個人像愛人一樣自然地、不自覺地互相愛撫,她引導他,他探索她。他跟其他男人不同,所有男人找她只是為了壓倒她、佔有她,無視她的感受,單單把她作為一件工具去釋放自己的情欲。只有這個男孩撫摸她像是撫摸一件藝術品,他憐惜她像是憐惜一只受傷落地無法再飛起來的鴿子。

 

        因著這個男孩,她第一次嘗到了愛的喜悅。自他以前,她從來没有如此喜歡過一個男人的喘息、男人的滾燙和男人對她的渴求與欲望。她喜歡他的撫摸、他的吻和他的進入。那次她第一次親吻男人的嘴唇。她是他的第一次,他也是她的另一種第一次。她是他肉體上的阿爾法,他也是她精神上的俄梅戛。他對她如痴如醉,她對他同樣心醉神迷。她覺得她的身體不再是她的而是他的,然而他也不再是他的而是她的。她愛他,也相信他同樣愛著自己--她從他的眼神就一清二楚了。

 

        自此,每個星期五晚上六時正他也會準時前來找她,她為此推掉了五時後的所有客人。自從被父母拋入這個鬼窟,她就覺得自己失去了生命,行屍走肉。是他,他讓她重拾對生命的希望,她的眼眸重又閃耀出往昔的神采。她的心像是個無比黑暗的房間,而他為她點亮了一線光明。她覺得自己整個生命的意義也是為了他到來的那一刻,她的存續也是為了那一刻。他已經了解愛的奧秘,但他還是只找她,他告訴她他只喜歡她。他說他喜歡她的温柔、純潔與嫻雅。她聽後眼眶溢出了淚。自來到這裡,没有人說她是純潔的,她也不相信自己是純潔的,然而他愛她,他告訴她她是純潔的,而且當她愛他,她就感到自己是純潔的。

 

        她等待那句話:“我要帶您離開這裡。”去那裡呢?那裡也成,只要有他。只要有他,那裡就是美麗新世界。可這是真的嗎?他真的能夠接受她嗎--這樣一個污穢的人?她配得上他嗎?當她第一次脫下他的衣服,她就發現他衣服的質料非常好。他的父母會接受她嗎?難道他在遇上另一個更漂亮、更純潔的女孩子時不會見異思遷?

 

        然而愛是一種如此純粹的東西,以致於她無法相信別的可能性。她知道他是愛她的--她只是單純地如此知道、如此相信,那是種無法言喻的感覺,無法溢之於言語。她好像成了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每次他給她的錢她都會珍藏起來,不會花掉。她把它們收在自己的小柜子裡,每個晚上她都會把它們從抽屜裡拿出來按在自己的胸前,如此她就覺得他就住在自己的心裡。

 

        這次,這一次,她深有預感,他會對她說出那句話,或單單只是表達他對她的愛意,並且作出愛的承諾。她脫下他的外套,然後為他解開他襯衫的紐扣--從領口開始一顆一顆地。縱然没有看見,但她可以察覺到他正用深情的眼神望她,像是望一個聖人、一位天使。當她解開第三顆鈕扣,她發現這次他戴上了一條銀鏈,銀鏈下墜著甚麼呢?一個銀得發亮的十字架。她一時愣住了,他看見她的表情,也順著她的視線去看,於是他同樣望見了那個他本來應該脫下來的東西。

 

        光照亮了黑暗,他好像頃刻間瞥見了全能的上帝。被上帝發現,上帝跟他說:“你在那裡?”於是他驚惶失措,害怕得發抖。他一手抓緊那個十字架,以為這樣就可以蒙住上帝的雙眼。他帶著非常驚懼的表情轉身奪門而去,連那件外套也没有提走。他逃避她像是逃避上帝。她甚麼也没能做,僅能向他的背影伸出自己纖細柔弱的手,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她懷著無比的悲痛,向後跌坐在床上。

 

        她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神色恍惚,良久才慢慢轉身,機械似地打開她床側小柜子的抽屜。撥開那些紙幣,紙幣下露出了黑色的一角。她把那本從小跟隨自己的聖經掏了出來,把它緊緊地抱在懷裡,並終於忍不住獨個兒痛苦啜哭。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