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ㄟ....老ㄟ...」半夜時分，阿郎聽見病榻上的妻子虛弱地呼喚他，他起身溫柔地問她：「哪裡不舒

服？」「我的背會癢，你幫幫我好嗎？」「好...」 「我要喝水..」「好...開水來了..」 「我想上廁所..」

「好，我扶妳起身....」

忙完一圈，阿郎稍微鬆了一口氣，緩緩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妻子再度漸漸地睡去。

阿郎心裡嘆息著:「牽妳的手已走了五十年，真不知道我們還能再走多久？為什麼老天爺要讓妳得這病？」

妻子在幾年前被診斷出罹患［運動神經元退化］的疾病，也就是俗稱的［漸凍人］。看著妻子一天一天緩

慢地退化著，現在身子都坐不直，雙手也無力，走路更是舉步維艱。她一天總要哭個好幾回，痛苦的過著

生活；她抱怨神明怎麼不保佑她，她拜神拜得那麼虔誠，又是當義工，又是當委員的，方圓百里的廟，她

大概無一漏的都拜齊了！阿郎想著發病之前的妻子，是那麼生龍活虎，而今卻是這般情景，他不禁悲從中

來，紅了眼，也回憶起了他們年輕時候的點點滴滴................。

 

五十多年前，我在麵粉工廠裡當領班，工廠裡要多增加一些女工，老闆派我到鄰近村子裡去招募一些女孩子。而妳，就是其中之一。觀察這些女工們，我發現妳長得很甜美，可惜有點瘦；但是妳很勤勞，每當老天爺在變臉時，那些女孩子們都急著往工廠裡跑，躲雨；而妳卻是總是往外頭衝，搶救一些粉袋進來，腳踝還因此而扭傷。從此，我就對妳另眼相看了..........。妳送給了我一張黑白照片，相片中的妳穿著套裝，戴著帽子，真的好有氣質！時間的催化也加深了我們的感情，可是我自小父母早逝，沒房子沒積蓄，真不知道要如何向妳的父母親開口娶妳.....。

而妳的父親在得知我這個整整大妳十歲的"青阿欉"之後，更是堅決地反對我們的婚事！妳的父親也沒有錯，誰不想女兒嫁得好又幸福呢？然而，一向有主見的妳，似乎也阻擋不了妳要跟著我的決心。就在某一天，妳拎著行李對我說：「我們到都市去吧，開始新的生活！」我們就這麼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村子，去到了都市。大哥大姐擺了簡單的宴席為我們倆祝福，只有二桌，一些至親好友。沒有給妳一個完整的婚禮，是我內心一

輩子的遺憾，雖然妳說並不在乎這些禮俗。

之後，聽說妳的父親在得知我們要離開村子的消息後，也追趕在我們後面，在車站外苦苦找尋我們。妳哭了好久，對我說：「我們若是沒有買到房子前，實在沒有顏面回鄉下去看阿爸！」我好心疼妳，也點頭答應著。

 剛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都市，萬事起頭難，還好有大哥帶著我們作了簡單的生意，生活還勉強過得去。除了省喫儉用，也努力的工作著，雖然目前還住在租來的簡陋木板屋裡，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們夫妻齊心，一起打

拼，一定可以早日買到一間屬於我們的房子！

一年的光景過去，我們的兒子很快就來報到，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兒子出生後，支出更加喫緊了，為了買

房子的目標，幾乎天天喝粥加點塩或是醬油就呼嚨過去，一碗陽春麵對我們而言，在當時是奢侈品。就這麼

熬了五年多，老二出生，我們才終於買了間二樓透天厝。雖然坪數很小，不過全家窩在一起卻很溫暖。

我們依舊過著刻苦的生活，妳是個賢內助，除了作生意之外，還要弄三餐，也把家中打理的很好；閒暇之

餘，還去幫人作房屋仲介，賺取一些傭金。街坊鄰居都稱讚妳是個能幹的女人，對人也很和氣，日子過得忙

碌又充實。也許是太過勞累了吧！幾年下來，我莫名得了肝病。成天躺在牀上無法工作，對妳實在是很不

捨，那段時間讓妳一人暫時獨自扛起家計。還好大姐心疼我這小弟，天天親自熬草藥給我喝，一段時間後，

好不容易奇蹟似的痊癒了！

妳是個開朗又有自信的女人，幾年的歷練下來，已十足是個女強人模樣了。家裡的一切是妳說了算，而我

也樂於當一個在妳背後的男人。我最愛看著妳打扮著光鮮亮麗，用充滿自信的一面來迎接每一天。我時常唱

著葉啓田的［為你打拼］～愛你就是每日乎你穿甲美美，走出門會凍甲人來比評，惦在人海中你可比，可比

相光的彼粒星。每日打拼打拼，有時無惜生命，為著抹給你好命，你甘知影阮的心肝，為你為你真心付出有

大........。

也許是沒有穿過婚紗的緣故吧，妳特別愛給人作媒。妳作了好幾對的新人，婚姻都很圓滿幸福，漸漸地，愈

來愈多人來找妳說媒。妳在地方上擁有好的名聲，擁有好人緣，呵呵！我還真是娶對人了呢！回鄉看妳阿爸

的時候，所展現的幸福感，讓阿爸也對我放了心，總算是苦盡甘來呀！幾十年過去了，歷經了人生中一些風

風雨雨，不過總算都能安然度過。

如今我們都已當了阿公阿嬤，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了。可是老天爺偏偏在這時開了個大玩笑，居然讓妳一病

不起！全家頓時陷入愁雲慘霧，低氣壓持續的籠罩著這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家...............。現在的妳已經無法自

理生活，說話也不清楚，更是常常發著脾氣。我知道這也不是妳願意的，如果可以，我寧願得病的人是我！

白天有外傭幫忙，晚上時分我仍堅持自己來照顧妳。但妳仍是一想到自己的處境，就開始放聲大哭，原本就

言語木訥的我，也無法好好安慰與開導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只能抱著妳一起哭著說：「老ㄟ，看開

一點，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呀！」。

 妳跟著我喫了很多苦，我這輩子感到最虧欠的人就是妳了，我只能在妳流淚時，為妳抺去淚痕；在妳需要我時，當妳的雙手雙腳；在妳遭受病魔侵襲時，用心且溫柔的對待妳；盡我所能的，我都會做到！我已年邁，說不定妳還沒離開人世，我就會先妳而去了。

還能再陪妳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的路還有多長，我的情就有多長...........。

 

 

圖／文：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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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景淳／路長情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