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黃金雨落。回首、轉身、起飛
漫步在落羽松交織而成的林蔭下,丹紅的色調渲染整片山林。盛夏尚未終了,卻不禁散發出深秋的氣息。斑斕的色澤瀰漫山野,稍遠處留著黃綠色的樹景,一部分是落羽松、一部份則是阿勃勒。
我們一步一步地緩行,鞋底與落葉磨蹭出颯颯聲響。
「真美!」
「這就是那位神秘老人像我們提過的那片祕境。」
藍天藍,白雲白,陽光揮灑在枝枒間,地面上布滿淡紅色的葉片、以及晴空下斑駁的倒影。
沿途的落羽松看似挺拔,然而樹梢上的赭紅葉片卻似乎十分脆弱,一陣風盪過便會搖擺落下。
我和她坐在一張老舊的長椅上,仰望萬頃碧空,任落葉款款飄落於臉頰。
有時無聲勝有聲。
步行至更遠處,林葉幻化成一片金黃,在蒼穹的陪襯下,阿勃勒的色澤更為鮮明。
它們像一串串黃金項鍊,如流蘇般垂綻,輝映著搖曳的光芒。
「好一個壯麗的黃金雨[1]!」
剎那間,薰風陣陣拂過,揚起了小徑上的枯葉;下一秒,金黃色的葉瓣紛飛而落,像極了散落的金片。
秒速5公分──13年後,便能到達地球上最遠兩地的距離。[2]
我注視著翩翩降下的黃金雨,心裡默默聯想著。
兩顆心的距離,是最近的距離,卻也是最遙遠的距離。
甜美的情侶生活剩下沒多少時日,我奢望時光能凝結於這一瞬間。
我想永遠牽著她的手,如同此時此刻。
八月,時逢夏秋之際,不冷不熱的清風捲起了腳下的塵土。
* * *
出走的時日近了。
每天行經的台北車站、迫近缺氧的人流,現在似乎舒暢了些。
每天搭乘的公車上、狹小空間裡無數張陌生的臉龐,現在似乎多了幾分親切感。
每天路過的冰冷樓房、單調的斑馬線與斑駁的騎樓,現在似乎流溢出家鄉樸實的溫度。
以前皮夾裡的學生票已經換成了全票,以前口袋裡的遊戲卡已經被駕照所取代。生日禮物不再是酸甜的蛋糕,而是藍白相間的電動刮鬍刀;出門的目的不再是和老友們健身打球,而是辦理一連串繁瑣的留學簽證文件。
成年了,腦海裡兒時的畫面輾轉重映。
記得以前總會拉著爸媽的手去便利商店買冰棒吃、看著夕陽下的鴿群飛掠而過,但現在總是一個人走進蒼白的便利商店、買杯咖啡在窗邊獨自啜飲。
成年了,卻絲毫沒有童年時殷盼的喜悅。
在我身高仍比爸媽矮一大截的年齡,總覺得世界是浩瀚無垠的、天空是難以觸及的;然而,長大後才發現世界不過是一個有限的圓,天空,似乎也縮小了好幾吋。
萬風翔已非從前的萬風翔。
一年一年地過去,天空似乎不再湛藍,而暮色卻似乎漸為耀眼。
忠孝東路五段。
「有沒有能夠讓人返老還童的電腦程式?」
回憶起小時候至今的點點滴滴,使我不禁慨嘆。於是我側過頭問問身旁的清大資工錄取生。
「你是不是科幻小說看太多?」
資工美少女的眼珠靈動地看著我。
「可能是物理讀太多,又讀得不夠深吧。」
「呵呵,你還敢說。」
行道樹的涼蔭在豔陽下隨風搖曳著,即使已經過了二十四節氣中的立秋,吻過臉頰的風顯然還夾帶著幾分夏意。
走過一棟棟玻璃帷幕大廈,總會有涼爽的空調在感應門敞開之際風乾汗水浸透的衣衫。
一幕一幕畫面如鞦韆般盪過眼前──
音樂會相鄰而坐;
在教室後陽台大啖外食;
青春晚會的璀璨煙火;
班遊時的擾攘夜市;
運動會摔跤的傷口;
教室裡座位相鄰的時光;
露營時的深邃夜空;
畢業旅行的花花草草;
咖啡廳裡談吐夢想;
平安夜的那顆流星。
「風翔,說好要記得喔~年底要出國玩。」
「嗯放心啦,日本、法國、美國,是吧?」
「對,要記得喔!」
我牽著她的手,走過一個又一個路口。
去年此時的我們還在墾丁沙灘上、任憑海風的滌濯。
* * *
一天又過去了。
容我再次深吸一口家的味道。
「翔兒,好好照顧自己身體,不要病了!」
「爸、媽,放心啦!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爸媽的髮線也多了幾根斑白。
相擁,揮手,轉身。
走出家門。
到了機場。
手邊的行李格外沉重,海關外的拱門有股壓迫感。
「一路順風!」
她抱住我、一手仍然握著我的手。
「多多保重。」
我摟著她,從腦中萬千字句裡只挑出這幾個字。
相握緊的雙手,遲早會有被迫放開的時候。
凝眸,轉身,遠去。
走入登機門。
起飛。
地景消逝在雲底,機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天空。
就像小時候所見的那樣,觸手可及。
眨眼之際,東方露出了一抹魚肚白。
腳下已然是嶄新的領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