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裏不斷蹦出這樣的想法，好像連綿不絕的彈幕，生怕美好時光即刻消失：“不希望地球在這一刻毀滅！”我變成了幸福、不安、誇張的人，想想那些天真無邪的日本漫畫角色，他們常發出“好好活着，總會碰到好事”之類的禱告。

　　此時，我身在海峽一側，四肢攤平、躺在熱水及其散發的白色霧氣之中，一部分視線因此被擋住了。我只好看向更遠處。一艘郵輪正在緩緩駛離海峽，無論以哪一種參照物（對岸的彩色房子，或是眼前的松樹枝）來判斷，它都開得太慢了，我預計它將在下午兩點的時候，纔會和冬季的藍天一起消失。

　　大約兩週以前，這一地區曾下過一場暴雪，四周的松樹林都被白雪覆蓋。

　　就是那個時候，簡安和朋友來到這家溫泉酒店。她得意地說：“連當地人得知我們要住這裏，都很羨慕！”隨後她們拍下那依山勢而建的溫泉池、墨色的松林、硃紅色日式建築，因爲大雪，以上所有景緻的美麗又數倍於往日。

　　我決定：以後也要把酒店訂在這裏！這家名爲 Yasuragi 的酒店，很容易被定位到日本，而我立刻就被告知：

　　“它不在日本，在瑞典哦。”

　　10%

　　夜航

　　航班並不是直飛的，要在慕尼黑轉機，再去斯德哥爾摩。

　　空客 A350-900 的機艙非常寬敞，至少公務艙如此。途徑某些空域時，機上無線網絡不是很穩定，漢莎空乘一直在道歉。飛機即將降落在慕尼黑機場，她過來正式道別，竟然又一次爲無線網絡的故障道歉。我就發現，陌生的歉意，也能成爲快樂源泉。

　　我換乘另一架飛機繼續趕路，它首先在跑道上滑行很久，最後來到一片漆黑靜謐的場地，有兩輛機場除冰車開過來，向機翼噴射除冰液。

　　第一次看到機翼被噴射除冰液，我感到莫名地興奮。空曠的機場，形同宇宙基地，我想象，我們即將要去月球的北極，而不是某個北方大都市。

　　雲層非常厚。城市的燈光很難穿透夜晚的雲，正如你用毯子捂住全身玩手機，手機屏幕的光映在毯子外面，那是一種微弱、朦朧的光亮。

　　臨近午夜，飛機終於下降，散佈在許多個島嶼上的燈光終於變得清楚、奪目。斯德哥爾摩到了。

　　我很高興。不是爲又一次身處旅行之中，而是：能夠不斷重返一座喜歡的城市。

　　酒店不在市中心，而是在斯德哥爾摩東南郊外，從阿蘭德機場乘坐出租車，將近行駛一個小時才能到達。夜晚路燈的照映下，我看到雪已經停了，殘雪覆蓋在公路上、松林間，是另外一種美。

　　“不希望地球在這一刻毀滅！”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

　　20%

　　YASURAGI

　　第二好笑的事發生在頭一個早上。

　　我從樸素又溫暖的日式客房起牀、換上自己的外套後，前往餐廳吃早餐。我走進去，發現所有人都回頭看我。我也看着所有人，那些顯然是從城裏前來度假的瑞典人或是周邊城市的人，一些說西班牙語的遊客，日本人，說普通話的留學生，然後我一一確認：他們都穿着一模一樣的日式浴袍。

　　我成爲格格不入的“外來者”，破壞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我早該想到，出門前也要換上浴袍；即使出門時沒有想到，路過禪室的時候，也該想到的。

　　儘管我最初聽說 Yasugari 主打日式溫泉，卻沒有想到這家酒店的目的是讓客人擁有完整的“日式”體驗，接下來的兩天，我看到的客人都穿着浴袍四處走動，從瑜伽房到桑拿，從溫泉到餐廳，他們展現出了沉浸式的、徹底和都市生活告別的放鬆。我很快就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

　　第一好笑的事發生在另一個上午。

　　我常常被房間窗外的景色吸引，通常那只是松樹林和遠處的海灣。有個晚上，我拉開窗簾，看到松林間燈光閃爍。我本來以爲是對面的島嶼發生了移動，誰知道，那是一艘巨大的輪船、掛着彩燈緩緩開過。非常驚人。

　　第三天上午，我身上穿着浴袍，本想去到溫泉池中。當我路過一條空曠的走廊，這裏看得到和我房間一樣的景色，我想起了那個夜晚神祕的輪船，於是推開門“一探究竟”。

　　結果沒來得及呼吸雪地和松林的氣味，我就發現這扇門門已經被反鎖住。應該請誰幫忙呢？透過玻璃外牆，我唯一見得到人的地方是冥想室，人們躺在地上，享受東方禪意、“ZEN”的時刻——我只好放棄了讓他們來拯救我的計劃。我決定，就這樣穿着浴袍和拖鞋在冰天雪地中游覽。

　　和兩年前

　　穿越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漫長旅程

　　一樣，北歐樸素的景色讓人意志清醒、充滿感受力。眼前那片寧靜的海峽，仍讓我無言以對。

　　不必擔心，我最終還是順着小路，從某個路口回到了室內。那是進入“水療中心”的入口，一個弧型通道，被樹木包圍，帶着冬天的寒冷，我興奮地融入了溫泉區溼潤、溫暖的空氣中。

　　所有人都在這裏。唯一一面乾燥的牆壁，掛滿了被人脫下的浴袍。區別於我前一刻誤入的、空曠的園林，住店的客人更願意待在有溫泉的地方。更多人的在水療中心的巨大浴場裏浸泡，而我更喜歡浴場周圍的主題浴池，也有人不斷進出汗蒸房或是日式桑拿房，以及那些在躺椅上睡着的人，大概是真正忘記了煩惱的那種人……總之任何一種和溫泉有關的設施，都能在這裏找到。

　　Yasuragi 酒店隸屬璞富騰酒店及度假村“Lifestyle”系列成員，整體建築由日本建築師 Yoji Kasajima 設計,瑞典建築公司 DAP Arkitekter 的設計師也在 2017 年爲酒店設計新浴場。他們從日本當地的傳統沐浴文化和皇家庭園受到啓發，利用木材和混凝土材料，打造出傳統美感和現代功能兼具的水療設施。

　　*

　　我來到依山而建的室外溫泉，向梯田一樣，在山坡上蔓延，我的背後是精心設計的酒店建築，眼前則是北方的海灣和對岸的城鎮。

　　表面上，室外的空氣要比室內冰冷許多，但是鑽進水中，會感到失而復得。“要好好照顧自己哦！”我想起朋友們的勸導，過去並不知道怎樣纔算把自己照顧好，現在我知道了，把自己從脖子照顧到 balls 的感覺是怎樣的。有一個瞬間，我感到自己靈魂出竅，他站在池邊看着我，激動地說：

　　“你看看你，好他媽棒啊！”

　　50%

　　遊客

　　*

　　Yasuragi 今年被評爲歐洲和地中海地區最佳水療中心，也曾榮獲瑞典最佳水療設計獎、瑞士最佳水療中心獎、瑞典最佳溫泉度假村和瑞典最佳溫泉酒店四個獎項。嚴格來說，這家十多年前就開業了的酒店位於納卡（Nacka），距離斯德哥爾摩市中心 20 分鐘路程。

　　這些信息是送我到市中心的出租車司機告訴我的。他看上去五十歲左右，曾在紐約從事酒店業。（他可沒有半點兒紐約口音。）職位最高的時候，他同時負責華爾街附近幾家酒店的食品監管。“我的辦公室在世貿大廈裏，但我在大樓倒塌前一年回到了瑞典。”他平淡地描述着自己的過去，並穿插着路上景緻的講解。

　　這座建於13世紀的城市，瀕臨波羅的海，在梅拉倫河入海處，由 70 多座橋樑把 14 座主要島嶼和一個半島連接組成。“這座正在被拆遷的立交橋將被改造成交通樞紐，不過我們預計到 2040 年才能完工了。”他介紹道，依然用那種平淡的語氣，“或者更久。”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僅是一座立交橋就需要修建二十年，這不符合我在國內對於某個“工程”的認知。我很震驚，同時表示理解。在我們的認知裏，追求效率和速度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在一些北歐國家，它們不是必須的。有一年，我路過丹麥歐登塞一處正在重建的廣場，聽說工程要持續很久，我得意地說：“要是請中國施工隊過來，估計一個月就能修好了。”當地人首先贊同了我的說法，轉而說：“但我們需要優先保證當地的就業。”

　　我沒有和出租車司機提這個故事。倒是在即將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意味不明地提到：“街上的”中國遊客越來越多，讓他感到“好奇”。

　　實際上，中國遊客並不只在這裏變得“越來越多”——出於各種目的，我們的同胞前往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過往，我不只一次在旅途中聽到來自各個國家的人發表過類似的觀點。從他們的神情中，我看不出這些觀點背後的情緒，哪怕前一秒我們還在開放、包容地談論那些政治和社會的共識、直至忘記了文化的差異。

　　但是此時，坐在這輛整潔的出租車裏，光是思考如何跟司機探討這個話題，我的身體就短暫地出現了疲憊。

　　我冷淡地說：“Deal with it.”

　　70%

　　城市

　　這個季節的斯德哥爾摩，下午三點，夜色已經無處不在。必須在上午十一點到下午兩點之間出門，否則即使在沒有雨雪的日子，也見不到太陽。

　　我思考，北歐人如何熬過冬天？儘管我常常驚歎於北歐高度文明的社會、充滿創造力和美的思考的社會，但他們如何與黑暗抗爭？是用熱紅酒、香蕉之類的抗抑鬱食物，還是社會整體的秩序感？

　　至少那些有太陽的地方是不需要秩序的——想想南歐那種脫離秩序的懶散，以及這種懶散帶來的美好，你會理解爲什麼瑞典人會聚集在類似 Yasugari 這樣的溫泉酒店中。

　　我去 Krukmakargatan 街的計劃並不顯得緊迫。我慢慢走過去——不需要“節約時間”。在假期裏，節約這點時間幹什麼？用來多睡一會兒覺、多發一會兒呆嗎？

　　等我從咖啡館出來、走到街口，街燈已經亮起來了。然而冬天的燈比夏天還努力，好像除了照明，還要激勵所有人：夜晚漫長，請繼續生活。

　　無論何時來到斯德哥爾摩，都要好好生活、好好逛街，多做一些提升幸福感的事。

　　早前，我曾大力推薦這條街道，作爲多家雜誌推薦的生活方式品牌集合區，它擁有堪稱地標的雜誌店 Papercut、唱片店、設計師品牌服裝店等等。

　　只隔了半年，整條街道的店面就被重新裝修過，儘管它們隸屬於各個品牌，但每一扇店門都進行了統一設計，散發着——秩序感。

　　就這樣，在深藍色的天空下，我看到了當地街道最美的那一面。天色變暗，一天的生活纔剛剛開始，溫暖的燈光從商店內部透射出來，把室內和室外區分成兩個世界。

　　80%

　　在雜誌店裏，我站在雜誌貨架前瀏覽，發現背後的收銀臺一直很熱鬧，不斷有人進來，把雜誌或是一些文具買下，買完就走，就像購買那些生活中的必需品。在男裝店鋪中，高大的北歐年輕人正在選購春天的衣物，他們不喜歡買純黑色的衣服，所以大部分商店都不會銷售這一顏色的單品……

　　我認定，他們的消費習慣，恰好證明了這個城市對於顏色的態度。在建築的表面、裝飾的材料上，你會看到幾乎是完美的配色，在澄澈的陽光下，在夜色裏，它們都顯得明亮又溫柔。

　　“充滿着沒有攻擊性的美，安靜的美，健康有機的美，可以放進酒杯裏喝下去。”

　　很有可能，這纔是我不斷重返斯德哥爾摩的原因。

　　你知道，這些顏色，那些躺在溫泉裏的感受，那些陌生的城市、陌生人，一直以來都會不被當成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但往往是它們，讓你更珍惜眼前的生活。

　　注：圖文原創

　　標*號圖片來自酒店網站並獲授權

　　90%

　　附：假期旅行箱物質清單

　　避免奢侈，樸素、儘可能簡化，卻不喪失的風格，是非常“斯堪的納維亞”式的。我每次往返斯德哥爾摩，購買的物品也最多。不止在 Krukmakargatan 街，在市中心的商店裏，我也能輕易找到屬於這類風格的商品，包括衣物、出版物、洗漱用品等。

　　我暫時還沒有成爲背上裝備進入荒野、攀登山峯的人，我選擇進入城市。城市會一直在原地等你，但是隻有那些“原地不動”的東西是不夠的，因爲旅行還包括：我們把什麼東西塞進了行李箱。

　　Monocle 城市旅行指南-斯德哥爾摩

　　目前最好的城市旅行指南系列。

　　TRIWA NEVIL COLLECTION 腕錶

　　墨綠色的錶盤，金屬錶鏈，你可能已經識破我了：我就是喜歡綠色的東西。

　　A DAY’S MARCH 羊毛襯衫/連帽外套/燈芯絨外套

　　一個 2014 年創立的瑞典男裝品牌，可以替代我衣櫃裏的大部分衣物，因爲它們都是“不無聊的”基本款，不貴，並且非常耐穿。以及，我真的很喜歡綠色。

　　Gentle Rain 雜誌

　　一本關於德國漢堡的獨立城市雜誌，既面向漢堡、德國的讀者，也適合想要發現或是重新發現漢堡的人。

　　因爲我買了特別多的雜誌，PAPERCUT 店員決定送給我一個帆布包。這家獨立零售書店成立於 2008 年，目標是成爲那些將時尚、藝術、設計、音樂和電影視爲生活重要組成部分的人們的終極商店。

　　WON HUNDRED 牛仔褲

　　丹麥品牌，一條七分牛仔褲，購買它的原因只有一個：不必再費心卷褲腳。

　　THUNDERS LOVE 襪子

　　來自西班牙北部的小村莊，它們由一個已經經營了三代的小型家庭作坊小規模生產，全部採用手工採摘的高品質埃及棉製成。

　　Common Projects 運動鞋/Jason Markk 球鞋清潔套裝

　　重點不是白鞋，而是專門對付白鞋難洗這個問題的 Jason Markk ！2007 年成立於洛杉磯的專業清洗套裝。

　　Hermès 橘綠之泉洗髮沐浴露

　　這款沐浴露和愛馬仕著名的橘綠之泉古龍水擁有相同味道，重點是，它可以同時用於洗髮和沐浴，是這份旅行清單的推薦度第一名。

　　Uniforms for the Dedicated 套頭衫

　　這件套頭衫的背面是拼貼的幾何圖形印花，正面是空白的。由瑞典的一羣滑雪愛好者和創意人士於2008年建立的品牌：聽上去就很北歐。

　　很高興認識你，以下都是我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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