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五則,講異界接觸事件。

一.亡夫搶婚

開善寺,座落在北魏洛陽城阜財小區,這座寺廟原是民宅,主人叫韋英。韋英英年早逝,妻子梁氏不為亡夫辦理喪事,反而匆匆嫁給了一個叫向子集的冀州人。雖然說是改嫁,但仍然住著韋英的宅子。婚禮當天,青天白日,忽見韋英帶著幾個隨從騎馬闖入,大聲道:「阿梁!你怎能這樣快就忘了我們的感情!」

那繼任丈夫向子集是知道韋英已死的,白日見鬼,自然大懼,忙取來弓箭,一箭射去,韋英應弦而倒,化成桃木人偶,所乘之馬現出原型,原來是茅草扎就,隨從則悉數變作蒲葉所編的草人。妻子梁氏大受驚嚇,宅子不敢再住,施捨出去,改成了寺廟。

魏韋英卒後,妻梁氏嫁向子集。嫁日,英歸至庭,呼曰:"阿梁,卿忘我耶?"子集驚,張弓射之,即變為桃人茅馬。

本則出《洛陽伽藍記》: 「阜財裏內有開善寺,京兆人韋英宅也。英早卒,其妻梁氏不治喪而嫁,更納河內人向子集為夫,雖雲改嫁,仍居英宅。英聞梁氏嫁,白日來歸,乘馬將數人至於庭前,呼曰:『阿梁!卿忘我耶?』子集驚怖,張弓射之,應弦而倒,即變為桃人,所騎之馬,亦變為茅馬,從者數人盡化為蒲人。梁氏惶懼,舍宅為寺」。

「阿某」這類稱呼,似乎不再見於後世北人方言,此例或可窺見作為昔日普通話的「洛語」孑遺,以及對中古吳語——「金陵音」及相關語系的影響痕跡。

二.無歸的約會

北齊孝昭帝在位時,曾頒布詔令延攬天下才俊為朝廷效力。崔羅什,山東清河人,年才弱冠,已有盛名,當地政府請入州府敘用,乃乘馬赴任。這天夜裡,路經山東長白山西麓一座名為「夫人墓」的大冢附近,忽見前路燈火燦然,映出朱門粉牆,重樓延閣,好壯觀的一處莊園!崔羅什瞧得出神,不覺行到門前,莊園中盈盈走出一個青衣侍婢,施禮道:「我家小姐請崔公子相見。」

哎?你家小姐,誰啊?那婢女卻不等他發問,當先領路而去。崔羅什只好懵逼下馬,跟著婢女穿過兩重門,內中另有一個婢女復引之向前。崔道:「逆旅之中,素不相識,雖蒙相召,似乎不宜遽入蘭閨,唐突內眷。」婢女道:「我家小姐是平陵劉太守之妻,吳質吳侍中之女。劉太守已經故世了,我家小姐獨居,公子毋庸多慮。」

哦哦,單身的妹子,那麼不妨見一見。崔羅什尋思著,不過吳質吳侍中是誰,近代可沒有個叫吳質的侍中啊,難道是三百年前,魏明帝朝的那位吳侍中?種種跡象,崔羅什意識到自己可能撞見鬼了,但既有妹子可見,倒也不怎麼害怕。

婢女引他入室就座,室內另有兩個侍婢,各秉一燭直挺挺站在那裡,好像假人似的。一個女郎俏立東首,寒暄過後,吩咐侍婢呈上玉夾膝供崔公子納涼。崔羅什才華橫溢,出口成章,那女郎露出傾心之色,說道:「適才見公子憩息庭樹之下,吟誦雋雅,唾珠咳玉,故不揣冒昧,請君左顧一敘。」

崔羅什口稱客氣,兩人傾談良久,崔羅什越發肯定,對方正是三百年前就已經逝世的侍中吳質之女,於是屢以漢魏大事相詢,女郎一一解答,大抵與《魏史》記載相符,亦有史書未載者。崔羅什道:「魏文帝致令尊的書信中,稱令尊為元城令,果然確有此事麼?」

女郎道:「不錯,妾身就是在家父任元城太守那年出生的。」

「哦哦,不敢請教尊夫劉氏臺諱?」

女郎道:「狂夫是劉孔才第二子,名瑤,字仲璋,因有罪被陰曹捉走,至今未返。」

崔羅什聽她說起陰曹的事情,心裡不禁有些發毛,起身告辭。女郎輕輕道:「也好,反正十年之後,還會相逢。」脫下一枚玉戒指相贈,崔便以玳瑁簪回贈,匆匆而出,上馬行數十步,回頭一看,乃是一座大冢。

後來崔羅什越想越後怕,尤其那句十年後再見的預言,讓他毛骨悚然。於是抵達濟南後,馬上找來僧人作法禳邪,把那枚玉戒指佈施給了僧侶。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到了天統末年,崔羅什受命回到夫人墓附近修築河堤,勾起十年來始終耿耿於懷的恐懼,精神幾乎崩潰,哭著向同僚傾訴:「今年正是十年之期,這可怎麼辦纔好!我好怕啊啊啊!」這天,他在園子里正喫著杏子,忽然魔怔般望著空處道:「請告訴小姐,我這就來。」手裡一枚杏子還沒喫完,就此死了。

崔羅什任功曹十年,素得上官器重,一朝猝死,人人大嘆可惜。

長白山西有夫人墓,魏孝昭之世,搜揚天下才俊,清河崔羅什,弱冠有令望,被徵詣州,夜經於此。忽見朱門粉壁,樓臺相望。俄有一青衣出,語什曰:"女郎須見崔郎。"什怳然下馬,入兩重門,內有一青衣通問引前。什曰:"行李之中,忽蒙厚命,素既不敘,無宜深入。"青衣曰:"女郎平陵府君之妻,侍中吳質之女。府君先行,故欲相見。"什遂前,入就牀坐。其女在戶東立,與什溫涼。室內二婢秉燭,呼一婢令以玉夾膝置什前。什素有才藻,頗善風詠,雖疑其非人,亦愜心好也。女曰:"比見崔郎息駕庭樹,嘉君吟嘯,故欲一敘玉顏。"什遂問曰:"魏帝與尊公書,稱尊公為元城令,然否?"女曰:"家君元城之日,妾生之歲。"什乃與論漢魏大事,悉與《魏史》符合,言多不能備載。什曰:"貴夫劉氏,願告其名。"女曰:"狂夫劉孔才之第二子,名瑤,字仲璋。有罪被攝,仍去不返。"什乃下牀辭出,女曰:"從此十年,當更相逢。"什遂以玳瑁簪留之,女以指上玉環贈什。什上馬行數十步,回顧乃見一大冢。什屆歷下,以為不祥,遂請僧為齋,以環佈施。天統末,什為王事所牽,築河堤於垣冢,遂於幕下話斯事於濟南奚叔布,因下泣曰:"今歲乃是十年,可如何也作罷。"什在園中食杏,唯雲:"報女郎信,我即去。"食一杏未盡而卒。什十二郡功曹,為州里推重,及死,無不傷嘆。

?長白山:山東長白山,號稱「泰山附嶽」,在今鄒平市南,最高海拔826米,隋末「知世郎」王薄即據此地起義。

?魏孝昭:結合後文出現的年號天統,知是北齊孝昭帝高演,僅在位1年,即560-561年。非魏。

?清河:清河郡,在今河北清河、山東武城、高唐一帶。清河崔氏素為山東望族,自漢至唐,始終為閥閱代表,貞觀初官修《氏族志》,仍以清河、博陵二崔為天下第一大族,凌駕於隴西李氏——即皇族之上,太宗勒令重修,始貶為第三。

?怳然:怳通恍,恍恍惚惚。

?行李:逆旅、旅途。

?平陵:山東平陵城,在今山東章丘區一帶。

?府君:太守。

?侍中吳質:178-230年,字季重,濟陰人(山東定陶)。曹丕智囊團高階謀士,在曹丕爭儲之戰中,多次授計化解曹植攻勢,助曹丕博得曹操好感。比如曹操出征在即,諸子送別,曹植稱頌功德,詩作文采飛揚,曹操悅之。曹丕自忖不及,吳質支招說,殿下只要痛哭流涕即可。曹丕遂哭而拜,曹操及眾臣皆以曹植華而不實,不及曹丕心誠淳厚。所以說,演技一向是從政傍身技,戲子以戲為業,取悅於人;政客以戲為略,取信天下爾。吳質極得曹丕親信,怙恩跋扈,曾設宴款待當朝諸臣,席間令優伶之輩奚落賓客肥瘦,上將軍曹真最胖,當時大怒,就要拔刀殺人,吳質按劍道:「曹子丹,你不過屠案上一坨肥肉罷了,吳某吞了你都不用動喉嚨,嚼了你都不需費牙勁兒,你在我面前裝什麼逼!」曹真愣是沒敢發作。曹丕稱帝後,拜中郎將,假節督河北諸軍事,魏明帝曹叡拜侍中。後文「魏帝與尊公書」,即指曹丕寄與吳質的書信。

?夾膝:消暑用具,竹製者常見,又名「竹夫人」或「青奴」,相當於竹編的抱枕,夏季抱著、枕著、夾著以透氣納涼。

夾膝

?元城:河北邯鄲大名一帶。

?劉孔才:劉邵,字孔才,邯鄲人。漢獻帝朝入仕,初為廣平吏,歷太子舍人、祕書郎等,入魏,任尚書郎、散騎侍郎、陳留太守等,後賜爵「關內侯」,死後追贈光祿勛。

?比:近來。

?天統末:天統,北齊年號,565-569。如果該故事的開始是在孝昭帝登基第一年,即560年,那麼至天統末年恰是十年之期。

?垣冢:大冢附近。《太平廣記》本作「桓家冢」。

?十二:應作「十年」。

?郡功曹:功曹參軍,州郡佐官。

三.幽冥判官

南巨川認識一個名叫張叔言的幽冥判官,根據他在冥界的見聞寫了一部《續神異記》。張叔言去判了十起案子,八男二女。另外,烏龜、狐狸也可以擔任判官。

南巨川常識判冥者張叔言,因撰《續神異記》,具載其靈驗。叔言判冥鬼十人,十人數內,兩人是婦人。又烏龜狐亦判冥。

?南巨川:開元二十七年(739)進士,以給事中奉使吐蕃,後坐事貶崖州。《續神異記》,今佚。

?判冥:幽冥判官。

四.神祕的旅伴

事情發生在於頔鎮守襄陽時期。襄陽有個姓劉的候補官,在進京路上邂逅了一個舉人,二十齣頭,談吐明快,同行數裏,相得甚歡。劉攜得有酒,二人席草而坐,對酌傾談,直喝到暮靄沉沉。舉人指著一條小路道:「此去數裏便是寒舍,劉兄肯否賞光惠臨?」劉以進京的時限緊迫婉拒,舉人於是賦詩相贈:

流水涓涓芹吐牙,織鳥雙飛客還家。

荒村無人作寒食,殯宮空對棠梨花。

次日,劉折回襄陽,再去找那舉人時,只見到一所房子,停厝著舉人的棺材。

於襄陽頔在鎮時,選人劉某入京,逢一舉人,年二十許,言語明晤,同行數裏,意甚相得。因藉草,劉有酒,傾數杯。日暮,舉人指支逕曰:"某弊止從此數裏,能左顧乎?"劉辭以程期,舉人因賦詩:"流水涓涓芹努(一曰吐)牙,織鳥雙飛客還家。荒村無人作寒食,殯宮空對棠梨花。"至明旦,劉歸襄州。尋訪舉人,殯宮存焉。

?於襄陽頔[dí]:於頔,字允元,洛陽人。先後任湖州、蘇州刺史,唐德宗貞元十四年(798)鎮山南東道,治所就在襄陽。於頔在地方為官,驕橫枉法,凌上虐下。吳少誠之叛,於頔從官軍擊之,以此邀功請封,德宗被迫順允,於是越發得意,聚斂恣殺,擁兵自重,朝廷不能制。後加左僕射、封燕國公。憲宗即位,威肅四方,於頔懾於雷霆之威,始而收斂形跡。元和年間,其子于敏殺人家僮,事發,朝廷令三司會審,流配途中賜死。於頔因此事被貶,鬱鬱而死。《全唐詩話》一樁故事,使於頔幾乎成為未婚屌絲千古公敵:崔郊寓居襄陽姑母家,姑母有一婢女,容止端麗,二人相互傾慕。無奈姑母貪財圖利,以四十一萬錢將婢女賣到於頔府上,崔郊肝腸寸斷,日日佇立府前。及寒食日,婢女出門,見崔站在柳下,兩兩相對,卻是咫尺天涯。崔寫下《贈去婢》送給苦戀人,就是「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有人嫉妒崔郊的才學,把這首詩抄送給了於頔。於頔召崔郊相見,問他,這首詩是你寫的?崔郊慨然承認,於頔遂歸還婢女,兼附贈財物,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選人:唐代科考中第的明經、進士等皆只是「出身」,需經吏部銓選才能實授官職,進入吏部候選者即謂「選人」。

?明晤:明白清晰。

?藉草:坐在草上。

?支逕:阡陌小徑。

?弊止:寒舍。

?殯宮:停放靈柩之所。

五.重生靈童

顧況七十歲那年,十七歲的長子不幸夭亡,一縷幽魂,流連故居,不忍離去,心頭恍恍惚惚,宛若夢中。顧況悲傷不已,為亡子賦詩而哭道:「老人喪其子,日暮泣成血。老人年七十,不作多時別。」亡子靈魂聞之亦傷心痛哭,暗暗發誓:「若再世為人,還要作顧家的兒子!」幾天後,迷迷離離間似乎被人帶到一個地方,那裡有個像縣吏一樣的人專門裁決轉世,把他分配到了顧家,接著就徹底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忽然恢復,睜眼一看,熟悉的房間,熟悉的面孔,親人們都聚在身邊,他喜極而呼,張開口卻變成了嘹亮的兒啼,他這才明白自己已經重生了。此念才起,記憶復又斷絕,直到七歲那年,玩耍中被哥哥打了一頓,他一生氣,心口大開,前生的記憶霎時潮水般倒灌回來,宛若醍醐灌頂,他大聲呵斥道:「我是你兄長,你怎麼敢打我!」因曆數前生之事,分毫不誤,舉家大驚,方知轉世投胎之說並非虛言。

此人就是進士顧非熊,在下有一回去訪他,聽他涕淚交流的親口說起。釋家《菩薩處胎經》有一種說法,說大靈大聖會在母胎中具備意識,不過好像跟他這個情況稍有不同。

顧況喪一子,年十七。其子魂遊,恍惚如夢,不離其家。顧悲傷不已,因作詩,吟之且哭。詩云:"老人喪其子,日暮泣成血。老人年七十,不作多時別。"其子聽之感慟,因自誓:"忽若作人,當再為顧家子。"經日,如被人執至一處,若縣吏者,斷令託生顧家,復都無所知。忽覺心醒,開目認其屋宇,兄弟親滿側,唯語不得。當其生也,已後又不記。年至七歲,其兄戲之,忽曰:"我是爾兄,何故批我。"一家驚異,方敘前生事,歷歷不誤,弟妹小名悉遍呼之。抑知羊叔子事非怪也。即進士顧非熊。成式常訪之,涕泣為成式言。釋氏《處胎經》言人之住胎,與此稍差。

得到前世的記憶,基本相當於繼承了前世的經驗,前世背過的書就不用背了,受過的教育可以省了,走過的彎路可以避開了,平添十七年功力。

?顧況:字逋翁,蘇州人,生卒時間不確,大致享壽九十餘歲。詩畫雙絕,性詼諧,好為諷詩譏嘲權貴,因此久不得志。貞元四年任著作佐郎,當年十六歲的白居易進京趕考,按慣例謁見顧況(前輩、大佬),於是有了「長安居,大不易」以及「離離原上草」的典故,白居易揚名,實肇於此。次年,顧況即因為輕侮朝士,貶饒州司戶,幾年後辭官隱居。子顧非熊,進士,亦有詩名,而數奇不遇,科運奇差無比,連考了三十年都沒考中。最後因為文名實在太大,連皇帝唐武宗都有所聽聞,有一回問起:「顧非熊是哪一榜進士?」對曰:「顧非熊考了三十年,現在還沒考中」,武宗大奇,找來考卷一看,當即特敕追榜及第——皇上親自開小竈,真正的天子門生。顧非熊與段郎年齡相仿,交情亦篤,在《廣知》卷中,曾向段郎傳授過一種釣魚祕技:zhuanlan.zhihu.com/p/57

?批:打耳光。

?羊叔子事:羊叔子,羊祜。《晉書·卷三十四》:「祜年五歲,時令乳母取所弄金環。乳母曰:『汝先無此物。』祜即詣鄰人李氏東垣桑樹中探得之。主人驚曰:『此吾亡兒所失物也,云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時人異之,謂李氏子則祜之前身也。又有善相墓者,言祜祖墓所有帝王氣,若鑿之則無後,祜遂鑿之。相者見曰:『猶出折臂三公。』而祜竟墮馬折臂,位至公而無子。」祖墳風水好到逆天,原本是可以出帝王至尊的,羊祜因為不願惹這個嫌疑,故意把墳冢破壞了,仍然位及三公,下限太高。

?《處胎經》:《菩薩處胎經》。

兩千年志怪、靈異全收錄,公眾號:古卷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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