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陣子在書局或圖書館看到青526的《單身地球人》,都會不知不覺地走向書架,熟練地從架上抽出書來、翻到第一百三十一頁的《橘色便條紙情事》,彷彿一種例行公事。

文章的內容是青526撿到了一個高中女生遺落的筆記本,筆記本裡夾著便條紙,寫著女孩的幻想與暗戀。

總覺得文章好像觸動了什麼往事,可是記憶拼圖卻總缺一塊。

桌面上睿聲的信補齊了那個缺角。

高中女生的書寫讓我想起睿聲。雖然睿聲是不寫幻想與暗戀的。把他的思考完整的表達在信紙和便條上,就足以讓他寫到隔天必須在手腕貼上痠痛貼布的程度。

睿聲給我的信掂起來相當厚實,一拆閱就看見我再熟悉不過的字跡。以前課堂上傳的紙條、私底下交換的書信,光是我單方面的收集,就足以把一個B4信封填得胖胖的。在漸漸電子化的年代裡,睿聲卻依然酷愛執筆寫字,有時還親手磨墨汁、拿毛筆寫小楷,一點也不怕清洗那些工具有多麻煩,簡直是文化復興運動實踐者。

我一邊讀信,一邊打電話給睿聲。「為什麼要寫這麼多字?你打字不慢吧?我不會嫌電腦字冷冰冰啊!」

「不知道。打字雖然很快但是我就是想寫字。」睿聲的聲音聽起來很累,「看完了嗎?」

「還沒,還是我看完再打電話給你?」

「雖然很想跟妳說話可是我有點累,我怕還沒等到妳電話就先睡著了。」

想來是舟車勞頓累著他了,要他等我電話也著實勉強。「不然,我再寫信給你吧。」

「我把我在臺北的地址寫在信的最後面了。」

「嗯。」

「有空再寫就好。」

「好。」

我們突然集體沉默。在我開口說晚安之前,話筒幾次傳來睿聲欲言又止的抽氣聲。很想告訴他,想說就說吧。可是想想還是決定先說晚安。

在機場已經確定過彼此的心意,知道彼此還是重視對方這個朋友,那就好了。想聊天還是有機會的,尤其是當我們考上同一縣市的學校,講電話也無須受限於減價時段的控制、約出來見面也容易。

「妳要睡了嗎?」

「我想先看信,看完就去睡了。」

「早點睡。」

「好。」

「晚安。」

「嗯。」

我將話筒移開耳畔準備切線,睿聲的聲音卻微弱地飄來。當我的耳朵再貼上話筒,只捉到語尾:「……可以看到妳。」

這麼想我嗎?我笑了一下,要他先切線。他從善如流掛電話去睡覺,我繼續讀他寫給我的信。  

 

親愛的婉宣,

這些日子以來,不管對象是情人或朋友,我開始習慣用電話線的熱度,為感情加溫。妳老愛笑我喜歡寫書法,其實我已經封筆好一陣子了。會想再寫字,是因為在機場遇見妳。經過這段時間,人想不變也是很難的──妳那時喜歡的短髮已經蓄長、愛笑的眼睛也變憂鬱了。回到城市,我遍尋不著我們的集體記憶,只覺得城市一直改變。夜裡整個城市像發光的魚缸。塞車的中山路上車潮像魚羣緩緩遊往各自的方向。我不清楚他們游到了盡頭會不會回到家。或者會不會想家,像我在臺北就想起高雄一樣。於是我買了筆,坐下來,調整好呼吸,一字一字的認真書寫。至少這些字應該還能在我們共同的記憶裡,佔據一點小小的空間吧?

慧嫻說她的新戀情在她兵荒馬亂的此刻來臨,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有個人在身邊陪伴分享她的喜怒哀樂是好的,但是為高三唸不完的書、補不完的習,她也心焦躁悶。慧嫻說,妳在圖書館認識了她男友的好友。我想,那就是讓妳心煩到想去機場的人吧。順便對妳說聲抱歉,在車上我沒有仔細聽妳說話。過去這段過長的平行時光,已經讓我忘記怎麼掌握正確的詞彙,說足以安慰妳的話給妳聽。當我還未抓取到cache備存的安慰範本妳的故事已經說了一個段落。重灌比把病毒清乾淨快速而容易,換一個話題比想盡各種花招哄妳簡單。

我們每次見面就換一個話題吧。我會試著去記得說過的話,讓妳不聯想前一次談話附帶的情緒。無論那情緒快樂不快樂。時光回溯也有不能完美的缺憾,我們即使回到無憂時光亦復如是。況且有些悲喜日後看去又不太相同,歡笑源自幼稚、傷心源自任性……種種隱藏的因子會隨時間一一浮顯。所以我想我們每次見面就換一個話題吧。同一件事反覆討論就失去了樂趣,每次都討論不同的事物也許會給我們更多幻想。妳也許可以先期待下一次我帶給妳的話題,正如我刻意留下地址等候什麼迴音一樣。

很抱歉昨天在電話裡擔擱了妳休息的時間。妳睏睏的聲音聽起來很可愛。很久沒和妳聊天心裡積存了很多話要說給妳聽。期待可以很快在高雄再見到妳。


睿聲



句末的再見有種趕不上飛機的匆促。我細細地再讀了一遍,才將信紙收回信封裡,上牀睡覺。

睡夢裡,睿聲帶著課本躡進圖書館,輕手輕腳地在我身邊的座位坐下,我覺得好安心,神清氣爽地讀了不少書。

(再回去圖書館吧。)在半睡半醒之間我開始計劃清醒之後的生活路線,(圖書館不只一間,我還可以找其他地方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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