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燒過熊熊大火的人,大抵會一時少語。回答記者問題時,熊紅軍停頓躊躇的頻次,明顯比平時多。

變化不止於此,走進雅礱江鎮政府院時,同事壓根兒沒認出他,“一身灰頭土臉,看不出個人樣。”

“變樣”的熊紅軍,只是三十八分之一。

從3月30日進山,到4月2日下山,投入涼山州木裏火場救援搶險的37個本地村民,與熊紅軍一起,經歷4天3夜的堅守與逃生,終於回來了。

終於歸來

38位漢子相擁而泣

終究沒有繞過某個詞某句話,哪怕儘量小心翼翼問出來,落在熊紅軍的心上,依舊像有萬般重,重到他無力承受,眼淚滾滾。

圍在他周圍的漢子們,個個都被惹哭了。黝黑臉龐上的塵土被打溼,經黢黑的雙手一抹,更糊得厲害。這一刻,沒人在意男兒的眼淚是否輕彈,每個人都希望,相擁而泣的宣泄,能夠釋放劫後餘生的沉重,出生入死的悲愴。

“感謝我的戰友們,兄弟們”“感謝熊書記,沒有你,就沒有我們”“我們的命,是你撿回來的”……眼淚和擁抱,填滿深溝下的雅礱江鎮立爾村村委會,也是涼山州木裏縣大火前方指揮中心所在地。

4月2日下午,木裏縣大火火勢得到有效控制,明火全部撲滅,參與救援搶險的當地37個村民,在掛職雅礱江鎮副鎮長熊紅軍的帶領下,全部安全下山。停放在此近4天3夜的摩托車,終於等到主人們歸來。

同事、朋友們的關心詢問,打開了38個人的情感閘門,讓他們把困守在火場的患難與共、兵荒馬亂,還有目睹火海吞沒英雄的震盪,一吐爲快。

死裏逃生的熊紅軍

4天3夜

危險就像藏在草叢裏的猛虎

短暫停留後,38人匆匆往各自的家裏趕。“失聯”4天3夜,家是最迫切的需要。

熊紅軍回到鎮政府院,“家”是一間辦公室改造的單人宿舍。作爲涼山州脫貧攻堅綜合幫扶隊成員,來自遂寧市的他,最近3年都會安“家”在此。

電話,是他“回”家的方式。一個“喂”才說出口,熊紅軍的肩頭便開始抽動,哽咽細語,遠遠訴不盡那些生死瞬間。

“接到火情的時候正在喫晚飯。”努力調整情緒,熊紅軍向封面新聞記者回憶,臨行前,“飯友”敬他一杯酒,笑說是“壯行酒”。

除了一個對講機,和一番老鎮長交託的滅火經驗,熊紅軍什麼也沒帶,就“無知無畏”跟着村民上山了。“對森林起火沒有概念,那座山也是第一次去。”

3月30日晚上8點半出發,到靠近第一處火源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滅火的效果很明顯,熊紅軍甚至有種“原來這就是打火”的輕鬆感。然而,當濃煙突然從山腰襲來,熊紅軍才意識到,危險藏在看不見的地方,就像草叢裏的猛虎,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撲過來,“應該有更大的火源”。

從零星火點,到滾滾濃煙,38個村民與火焰的較量經過數次“進-退-進”的比拼後,直到31日午後時分,大家已經退到了一處山脊,“那個時候,人都很累了,食物補給也不夠了。”

回憶爆燃

不到10秒

原本很遠的煙就變成火燒過來

目之所及的濃煙一度讓熊紅軍無措,但又不能坐以待斃。“還是讓大家繼續砍樹挖溝,就在我們腳下的位置。”這種慣用的阻隔火源的方法,大家試了一陣,有些不忍心繼續,“感覺離火源中心遠,心疼白白砍了樹。”

對腳下的土地,每個人都飽含深情,賴以生計的松茸在山裏生長,“這是我們的糧食山”“我們靠山喫山”。熊紅軍感同身受,他把目光緊緊鎖在火場西側的山脊上,“至少要保住那邊別再燒過去了。”

退後堅守的這個時刻,木裏縣林業和草原局局長楊達瓦也趕到了火場附近,與熊紅軍等人的交集,圍繞如何滅火展開。熊紅軍記得楊達瓦的心切,“他想立刻往火場去。”

商議過後,楊達瓦與一隊消防官兵徑直趕往火場去了。熊紅軍隨後帶着村民往西側向火場靠近。“期間我還用對講機問他,他們到哪裏了,我們是不是繼續往前。”

沒有任何預兆,行進中的熊紅軍只聽得突然耳後有“砰砰”爆破聲,有人說垮山了,有人說燒竹子了。話聲還未落,衆人只感覺眼前一陣炫目,火焰像巨大的彎刀,朝村民的方向飛了過來。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熊紅軍衝着對講機大喊四聲,拔腿就跑,只覺得側臉一陣火燒火燎,“不到10秒,原本離我們還很遠的煙,就變成了火燒過來。”

生死之間

腦子裏全是妻子女兒

一個村民陷入火苗中,好在他快速掙脫,緊跟着熊紅軍跑開了。沒有路,沒有方向,在灌木裏,荊棘叢裏,所有人不顧一切往前衝。“跑的時候,也回頭瞄,一片火海。”大約2個小時後,村民才慢下腳步來。

9歲的女兒,持家的妻子,跌跌撞撞向前奔跑的時候,熊紅軍的腦子裏,全是她們,“不能死。”37個其他村民的腦子裏,也都是家人,“我們都是頂樑柱,不在了家就垮了。”

一直走了5個小時左右,熊紅軍終於感到體力不支,兩個村民慢下節奏等他,扶他。劫後餘生的38個人,總算齊齊整整退回到堅守的山脊。

楊達瓦和消防官兵失聯的消息,31日晚間傳到了熊紅軍耳朵裏。“只覺得他們是像我們一樣,跑開了,跑遠了,還在找路回來。”儘管剛親歷了逃生的驚心動魄,他依然無法把死亡與那片火海聯繫起來,或者說,拒絕。

4月1日,幫忙搜救的任務落到自己和村民身上,熊紅軍終於肯接受發生了什麼。“他們就被吞在(火海)裏面,如果我們不是晚了一點……”

對話熊紅軍

封面新聞:上山前,你做了哪些準備?

熊紅軍:我之前對森林起火完全不瞭解,其實算是什麼也沒有準備,不管喫的、穿的,還是用的,幾乎都沒帶,也沒有想過會一去就是4天3夜。

封面新聞:哪一刻讓你意識到,森林大火原來與想象的不一樣?

熊紅軍:應該是滅了一處火源後,突然又有濃煙從下面冒上來,很快呼吸都感到困難時。

封面新聞:有沒有什麼時候讓你覺得離死亡很近?

熊紅軍:應該有兩次。第一次是爆燃那時候,火海吞掉30個“戰友”的生命,我們不顧一切逃命的時候。後來我們隊伍裏的一個村民說,爲了活命,他還用尿打溼手絹捂住嘴。

第二次,是在搜救“戰友”遺體的時候,燒過之後的山體都是鬆的,每踩一腳就有嘩嘩石頭滾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被砸死。

封面新聞:眼看大火吞沒同伴,當時和事後的心情能回憶嗎?

熊紅軍:爆燃發生那個時刻,並沒有意識到他們會犧牲,哪怕後來說失聯,我也覺得只是“迷路”了。確認消息後,沒有怕的感覺,不停的想,如果他們能晚一點,能慢一步……

封面新聞:在火場4天3夜那麼艱難都沒有流過淚,爲什麼下山後38個人會抱在一起哭?

熊紅軍:確實是無法控制,這和我的性格也有關係吧。而大家是一起經歷過生死的兄弟,感情積壓也很久吧。我沒有帶任何東西上山,晚上睡覺是另外一個村民把睡袋分給我,我倆裹在一起,可以說睡覺的時候是雙腿冷得打抖,但心暖得火熱。

致敬!願安好!

來源|封面新聞、華西都市報

編輯|周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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