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高的境界,在於這兩個字
水木君說:
一個自小經歷過太多苦難的人,如今卻以如此柔軟的心靈來對待這個世界,還告訴別人,要永懷希望,不要對生活失去信心。或許這就透到骨子裏的善良,這就是真正的慈悲。
文/犬儒
來源/有書(youshucc)
納蘭性德曾寫道,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人,生爲何物,逝,又往何處去?
我那一生行走在土地上的奶奶,總是展示着最深的善良和慈悲。
我的奶奶1942年出生在潮汕,一個叫鹽鴻的小漁村。
那裏每天黃昏都有鹹鹹的海風吹過。
幾十年前,那個沒有彩電,沒有手機,吃飯還得使糧票的窮困年代。
在潮汕的某個碼頭,你會看到一個小女孩用竹筐捧着剛剛捕撈的漁獲,在土黃色的沙地上行走,那就是我的奶奶。
我印象中關於奶奶的記憶是從味道開始的。
炒糯米,切蝦仁,剁蘑菇,剝花生,鍋裏油炒後再用麪粉包起來,這就成了我們潮汕人叫“紅粿桃”的食物。
潮汕幾乎每家每戶都做紅粿桃,那是每年正月拜神的貢品。
可別人家的粿卻遠沒有我們家的好吃。
因爲連一層花生皮都要洗乾淨手仔仔細細剝開的奶奶,在做吃食上,是格外用心的。
豬肉一定要選肥瘦相宜,蝦仁大小要剛剛好,蘑菇一定得是乾貨。
奶奶說:“敬獻神的東西,一定要好好做。”
小時候每一次做紅粿桃,我都能看見她忙活在廚房前。
淘米,洗菜,用小刀慢慢地切這些食材,每一樣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每一次奶奶都累得滿頭大汗。
後來當這些東西吃到嘴裏的時候,總會覺得比別處的更加細膩,更有誠摯的心意。
這個味道,一直陪伴了我很多年。
直到後來,奶奶年老後視力嚴重下降,和不了麪粉也炒不了糯米,但奶奶的味道卻牢牢地縈繞在記憶中的某個角落,從來不曾淡卻。
直到如今,每當我在街市上看到紅粿桃時,我總會駐足在那裏,看上幾眼,然後耳邊彷彿迴響起奶奶的話:
東西好好做,事情好好做,求個心安,求個無愧。
一個人的善良很多時候就隱匿在她對事物,對生活的敬畏之中。
一個對生活認真到骨子裏的人,胸中包藏的是一顆柔軟溫厚的慈悲之心。
遙記得小時候,街坊四鄰沒有人不曾受過奶奶的好。
每天清晨,奶奶都用一口大鍋,鍋裏放滿豆豉和海邊捕撈的小蝦,滴上幾滴醬油,然後慢慢地熬煮,在升騰的白煙裏,藏着我許多童年的味道和回憶。
大概過了15分鐘,蝦熬好了,奶奶總會用幾個餐盒,把蝦放到裏面去,叫我送給街坊四鄰一些孩子沒有在身邊的老人。
還記得當時去一個老婆婆家的時候,老婆婆跟我說:“孩子,你奶奶真的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可惜我時間不多了,讓你奶奶別再操心我了。”
後來我把這件事跟奶奶說了,結果奶奶連夜就煎了兩個蛋熬了一條魚去看望那位老人。
這樣的事兒奶奶做了好多年,很多人看我們家的行徑,一直以爲我們家是有錢人家,其實完全不是那樣。
那會兒,我父親還在念書,兩位叔叔在忙各自的事業,姑姑很小,全家人的收入靠爺爺每月100元的工資在支撐。
後來,一位伯伯因爲生意失敗輸光了所有身家。
債主查封伯伯家屋子的那天,奶奶不顧勸阻把伯伯的兩個孩子帶回了家,聽我爸說,那晚,加上我爸爸和叔叔姑姑們,家裏一個不大的圓飯桌,竟然圍了9個人。
那天奶奶對伯伯的兩個孩子說:“別怕,以後就在阿婆這吃飯”。
這飯一吃,就吃了12年。
後來伯伯這兩個孩子長大後事業都發展得不錯,卻再也沒有來看過奶奶。
很多人都爲奶奶感到不平,奶奶卻說:“現在有出息了就成,記不記得那些沒關係了,記得多牽掛就多。”
後來求學時,我偶讀《菜根譚》,中有一句:
爲善而欲自高勝人,施恩而欲要名結好,修業而欲驚世駭俗,植節而欲標異見奇,此皆是善念中茅戈、理路上荊棘,最易夾帶,最難拔除者也。善而不欲人知,善而不求回報,此爲至善也。
其實很多時候,大道理,就隱藏在一個個最質樸的舉動之中。
而作爲家中的長子,從小到大,父母對我在學業上施加了很多的壓力,這種壓力有時讓我喘不過氣來。
每次考試考不好,回家我都得挨一頓訓斥,然後就是數不盡的輔導班和加強班。
這把原本就疲憊的我折磨得苦不堪言。
後來初三時候的一次期末考失敗後,我實在是受不了了,花了40塊錢,打車從城裏飛奔回了老家。
那天見到我奶奶沒有問太多,她給我做了飯,叫我:“慢慢吃,慢慢想,慢慢做,彆着急。”
那天下午,我們祖孫二人坐在午後金色的陽光裏漫談。
奶奶8歲就沒了父親。
小時候她經常吃不飽飯,每天都要到山上去割草,到地裏去插秧,除了日常的繁重農活還要打毛衣賣錢補貼家用。
在家裏,她經常被妯娌欺負,曾經還有人誣陷她偷挖別人的花生。
“其實都是別人撿剩下的,哪有什麼花生啊,我就是想撿一點花生藤回來燒火。”
後來那些人不僅搶走了奶奶手裏的花生藤,連奶奶辛苦了一天劈的柴也一起被拿走。
但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奶奶講起這些東西的時候,她的臉上是帶着微笑的。
她跟我說:“孫崽,做人,有些東西,別去怨,得熬,熬一熬就過去了。人,心裏不能空落落的。”
很多時候,遇見事情,我們總是去抱怨,去憎惡。
殊不知人生中許多挫折磨難和不如意,皆是命運的試探與考驗,生活真的就像一片海洋,惟有意志堅定,方纔抵達彼岸。
所以很多時候,一個“熬”字,真的很重要。
多年後我回想起那些話,依然覺得受益匪淺。
我記得餘華先生在《活着》這本書的序言中曾提到——歷經苦難,心懷慈悲。
一個自小經歷過太多苦難的人,如今卻以如此柔軟的心靈來對待這個世界,還告訴別人,要永懷希望,不要對生活失去信心。
或許這就透到骨子裏的善良,這就是真正的慈悲。
那天夜裏,奶奶突然說她胸口不舒服,呼吸困難,到了醫院之後,情況急轉直下。
我飛奔到各個窗口爲奶奶的醫療卡充錢。
每一項檢查都是刻不容緩,我很着急,但卻不知道要怎麼辦,只能一次次地走到櫃檯前。
那晚的檢查結果是心肌梗塞。
當晚,奶奶轉入ICU,心臟血管堵塞,渾身插滿管子,靠一臺呼吸機維持生命,她一輩子操勞的身軀,彼時承受着病痛的殘酷折磨。
奶奶出事第二天,我因爲要事飛奔到另一座城市。
她疼了我一輩子,沒曾想到那一刻我只能在遠處一遍遍地祈禱。
一週之後,我接到母親的電話,奶奶過世了。
媽媽告訴我:“管子都拔了,奶奶走得很安詳。”
當時坐在大巴車上的我嚎啕大哭。
高亞麟曾經說過:“父母,是橫在我們與死神中間的一堵牆。”
所謂天人永隔,很多時候不過一瞬間。
後來整理奶奶遺物的時候,我挑出了一面鏡子,奶奶曾說,那是她的嫁妝,是她的寶貝。
如今那面鏡子一直放在我的書包裏,它陪着我走過了許多地方。
不久前,我在廣州高鐵站,我曾看到一個老人抱着一個小孩,孩子兩頰泛紅,胖嘟嘟的,臉上有兩個很深的酒窩。
老人的背影,微胖的身材,灰白的短髮,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恍若隔世,這像極了童年裏,某個熟悉的畫面。
不斷地失去,但也不斷地前行,其實這就是人生的真相,疼痛卻也在不停成長。
午夜夢迴,有時猛然想起奶奶,我的心中沒有悲慼,卻總有一股隱約的暖意。
有一句話說得真好,有些人,不管過了多久,你想起她的感覺,是永遠不會變的。
如今奶奶早已遠行,但她深入骨髓的善良,已然滲透到了我生命的點滴細節裏:
不抱怨生活的苦楚;
不埋怨挫折與不公;
善待每一個遇見的人;
用心過好每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