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時候剛好被目睹了又如何,當我對自己碰地一聲摔不屑。
  一個逝去破損的愛情最終會成為歷史的某一個篇章,可能記得特別牢,也可能幾年以後十年以後就忘得精光。今晚的入睡曲照舊是Ashlee Simpson 的歌曲〈beautifully broken〉。歌詞太美,美到骨子裡,讓人想要記住每一個節拍的旋律。分手往往是經過醞釀的,是有前奏的。還在一起,卻嗅到了分手的味道,也許那時候我就知道了。變心的他身上帶著不同的味道。變心是什麼味道?是一種被冷處理的味道。不過是一場誤判的愛情實驗,我不允許自己誇大了悲傷。一段不足以稱作是悲劇的短命愛情,需要眼淚當作背景音樂嗎?不需要。不是偉大的愛情,這悲傷缺乏正當性。眼淚一直掉,錯愛沒有什麼大不了,不痛,寧可逞強也好,只是壞在沒有心理準備,從沒有心理準備我們有一日要分手。
  也許,無關乎好不好、愛不愛,也許都是緣分的問題,把責任輕鬆推給緣分是最輕鬆解套的法子,所有人都可以落得輕鬆。也許愛情沒辦法打持久戰。也許這世道的愛情太輕鬆容易了,才會讓人們錯把好感當愛情。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那麼愛你,或你不再那麼愛我,我們都不要對彼此說謊,我們會很成熟。所以當你停止愛我的那一天,一定要第一個通知我,不要猶豫。」和潘柏丞在一起以前,我們說好變心這件事不是刑事犯罪,但不能同時佔有兩個男人或兩個女人。他失序了,卻無法給我一個好的解釋。兩年後,我替他找到了那個他沒有給我的解釋。也許,出軌與性格問題無關,因為不愛了,所以對於誘惑的抵抗力趨近於零。
  我和潘柏丞有過那樣的時光,那時候我們都只是高中生而已,他雙腳下跪,一臉羞怯,他的誠懇和忐忑都擠在臉上,有沒有可樂戒指無所謂,他一句一句小心翼翼地念出他的承諾。也許是我弄錯了。他說他愛我,他看起來是那麼誠懇,兩年八個月他始終是溫柔的,這樣不是愛情,不算嗎?我曾經把他說的話都當作至理名言,對於我們的未來,聰明無誤的我沒有給自己任何的後路。
  那一年他信誓旦旦的愛情誓言,最終抵不過時差。也許我該責怪的是愛情,因為愛情始終不靠譜,是我們自以為愛情靠譜,明明是一開始假設就寫錯了,也許所有人一開始都把感情設定為天長地久,才是個玩笑。
  分手陣痛期的時候,我想的都是我們之間的相處問題。我們努力很久了,我們也漠視彼此的問題很久了,我一直都能感受到拉扯的,只是我以為那些拉扯並不會動搖我們的關係。面對面一陣空白的對話,很殘忍卻躲不開,我們再也找不到交集。感情的溫度在降溫,愛情像發酵過潮濕的麵包捨不得丟。無奈在蔓延。走遠了,我才赫然發現,專注地愛一個人,我曾經以為那就是愛。
  「決定走了,因為再也無法繼續為難自己或為難你。」這句話成了我們之間的句號,一個擁抱成全了好聚好散最後落幕的倒影。我以為會和他走一輩子或很久很久,以為永遠不會真的分手。結局我們還是陌生人,只能是陌生人,卻無法是不痛不癢的陌生人。
  我對潘柏丞最後的溫柔.就是放開一個委屈的我和一個疲憊的他。命運的軌道不斷晃動後重組,迷途知返,時間記憶一層層記憶褪去了,斷了聯繫,獨自在各自的生活板塊生存。電腦裡已經找不到相戀的證據。
  分手時,他說他還愛著,我多麼努力想相信他的每一個口氣都是真誠的。也許,他擅長溫柔,只是不擅長專情。他變了,沒有誰對不起誰,只是他的重心不再是我。他的目光留給了另一個女孩。而我也已經無法影響他的任何決定了。不愛了,我的在乎關於我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負擔。
  後來的我把一頭及肩的髮剪成帥氣男生頭,只因為我再也不想招惹因為「外表」而喜歡我的那些喜歡,因為也許那些男孩都搞不清楚是喜歡我的內在或外在。
  十個月的哭臉,痛的感覺被鎖在大腦某一個倉庫,它不走了可是也不打擾了。分開後的第三百零八天,唱不了情歌的失語症不藥而癒了。不痛了,難過的理由也不需要追究了。「人生多數的感情都會落幕。開始和結束往往是毫無道理的。」Queena那麼說過,也許這句話才是至理名言!一個人的晚餐,很特別,很成熟。早晚我都該練習一個人。
  每段愛情都是出自一個實驗精神,是試著拼湊組合看看,期盼彼此能剛好契合,甚至願意磨掉自己的一些邊邊角角,只為了成全一種圓滿。諸多年後我才明白,為了配合對方而磨去太多的自己,也是一種挺危險的作為。兩性作家說過最讓我失望的話莫過於:如果愛一個人,那就愛他原本的樣子。錯了,愛情也需要進化,適者才能生存。電視節目的兩性專家樂於開藥方。只能說,談戀愛就像下廚,優質的廚師就像情商高的男女,就算下廚的每個步驟都正確無誤,一旦用上有問題的食材,細心烹煮都不能有好的結果。戀愛的勝敗關鍵不過是原料的選擇。兩個誠懇價值觀契合的人,用不著什磨合,更不需要膚淺的戀愛心理策略,也能開開心心白頭偕老。……
  Caster剛從莫斯科回來,克里姆林宮還有耀眼的聖瓦西里大教堂,都已經成了他相機裡的獵物。
  「去了當地的市集『一隻螞蟻』,各式手工藝品、造型各異其趣的俄羅斯娃娃……印象最深刻的是巴洛克式建築的隱士廬博物館,是俄羅斯當地最大的博物館,原本是沙皇葉卡捷琳娜私人所有,奢華又高雅的收藏品據說高達三百萬件浩如煙海。在切斯馬教堂參加了他們的假日禮拜,還去了東宮……寄了明信片給你的,還是沒有收到嗎?」Caster說著說著表情轉為突發性沉思。
  「已經把它貼在我隨身的手札本了。」我猛然竊笑一聲,完全沒有愧疚感。
  「王瑩烯,一句通知都沒有,重色輕友的傢伙。」Caster的苦瓜臉只能證明他的演技很失敗。
  「對不起。……等你戀愛完全允許你重色輕友,絕對不責備你。」我的笑聲穿越了窗戶的縫隙,聽到好幾下迴音,但我卻沒有告訴他我失戀了,氣氛太好,而我又太不想被安慰,是糟糕的自尊。失戀是那麼難以啟齒,為什麼,我不知道,比騎機車摔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比英文演講稿半路在評審面前突然忘詞都還要更難一笑置之。潛意識裡一定有答案,只是我不知道那個答案是什麼。學校老師只和我們談數學解題,不談愛情,所以很公平,每個人只能自己摸索碰運氣。
  我相信好的愛情很需要好運氣。可以的話,我好希望拿智商拿零用錢去跟上帝換一些愛情的好運氣。†

擁有小說《推理愛》實體書|我要擁有紙本書


  日劇裡,戀人們不輕易對彼此說出「我愛你」,就怕言過其實,也許就是因為他們意識到愛情是一閃而逝的,也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對於所謂的愛有著崇高的期許和標準,因為他們認定「喜歡」與「愛」之間有著龐大的距離,所謂「愛」對於他們來說是個偉大甚至沉重的語言,甚至是需要壯烈犧牲或奉獻一生的一種情份。
  還沒有談戀愛的時候,所有戀愛的道理都是跟電視劇學的。原來最幸福最能感受被愛的時候,不是戀愛ING,而是交往前被他追求的時候。那時候他很努力很浪漫,永遠要擠出時間,永遠那麼賣力演出讓我覺得自己是那麼值得被愛,如果那時候的情也是愛情,如果曖昧也是一種愛情,那是一種除了被愛什麼苦惱都沒有的愛情,不用思考未來,沒有忐忑失望,然後某一天自己一句yes就可以終結全部的快樂,去換一個動盪。下定決心念書通常可以雪恥考出好成績,可是下定決心去愛一個人了,都不一定有用。
  「離異」之於我的解讀是:離開相異不相合的個體,無關失去。失戀和失婚這兩個詞都是建構在「失去」這個概念上,所以我並不喜歡。
  結束一段關係離開一個人,必然是有不得不離開的原因,但所有理由裡面一定有「不快樂」,因為在一起太難受太不快樂了,所以才不得不走。愛意或反感剩下多少,都不是那麼重要了。說再見,只是為了終結痛苦終結困境罷了。
  大一下期末考結束後我和菁立馬飛奔台北有名的霞海城隍廟,是為了求姻緣。「拜託拜託,蒼蠅男不要來,管不住小尾巴的濫情男不要來,神啊,請給我一個忠心耿耿的優質男,拜託。」我和菁乖乖買了紅線放在皮包的內層。今天溫度下看十八度,兩人套上雙層外套,將拉鍊拉到最頂端,雙層圍巾繞了一圈又一圈才罷手,戴起安全帽,立馬飛奔回宿舍。習柏宇知道這件事的第一個反應是:「你知道台灣的離婚率有多高嗎?該不會月老為了業績也亂點鴛鴦吧?」我覺得他欠揍可惡,缺口德,但鐵錚錚的事實卻讓我啞口無言無法反駁,樂觀的心腸馬上就敗下陣來!如果月老很盡責,怎麼會讓世間的人們亂愛亂傷心一把?難道那些牽手都只是消除寂寞的激情賀爾蒙而已? 
  人們總是無法辨別一個男人是不是愛自己,判斷一個人愛不愛她很難,但判斷一個人珍不珍惜她卻很簡單。人和人相處太多細節了,細節比什麼都重要。


  暑假習柏宇回老家,為了追咖啡店的一個店員,他居然自告奮勇去店裡當工讀生,我不得不佩服他把妹的意志力。重點是,雖然把妹失敗,但他還是打撈了一些咖啡知識回來。
  「品質好的咖啡豆,是製作一杯好咖啡最重要的關鍵,沖泡技巧和器具反而其次。品咖啡,幾個重點:一、酸度。二、香氣。三、醇度。四、餘味。 酸度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一個品項。好的咖啡它會有層次,不會只有單一種味道,酸度苦味是很平衡的,咖啡的香氣是烘培的過程才出現的,烘焙過程咖啡顏色會加深,體積會膨脹,慢慢釋放出水果酸……好的咖啡原味就夠迷人,就好像魚,只有夠鮮的魚才可以清蒸。」
  「所以,泡咖啡,選咖啡豆好,還是研磨好的咖啡粉?」我問。
  「當然買咖啡豆啊!王瑩烯,真的天下第一傻。」被嘲笑了,我三條線不回應,不反擊也是一種反擊。
  「第一、咖啡粉的香氣輸咖啡豆輸慘了,再者,咖啡粉容易受潮變質,壽命只有一般咖啡豆的二分之一,咖啡粉唯一的好處是省事,但很難確保有沒有混摻。剛烘培好的咖啡豆會在之後的四十八小時持續吐出二氧化氮,所以買咖啡豆,最好跟老闆要那種兩三天前剛烘焙好的。還有,一次不要買多,因為咖啡豆正確的保存方式,是存放在低濕度高海拔的環境,存放在倉庫的咖啡豆完全不適用這種邏輯。還有,選咖啡一個原則,看產地。最常見的是Arabica和Robusta。Arabica相對昂貴,要價是Robusta的兩倍,但咖啡因含量低,只有百分比零點九至一點二,味道醇柔,口感有一點梅果的酸味。Robusta便宜,但咖啡因含量相對高一點,最高會達到二點四個百分比,味道較苦較烈,不是很討好,但市面上的即溶咖啡大多是Robusta。說了這麼多,王瑩烯,你到底懂是不懂……」
  「不過是喝杯咖啡,能不能不那麼複雜不那麼科學。」我說。
  「我懂,我完全懂,咖啡的優雅文化和你不搭,超不搭,真的不適合勉強。」
  「習柏宇,你不要逼我。」我使出恨得牙癢癢的表情,這叫用表情制敵。
  「我錯了。」習柏宇一臉臣服的樣子,雖然他三八很愛把妹,很喜歡用冷笑話混搭情色笑話,可是整體而言還是紳士的,所以真的很難討厭他。他致命的缺點是害怕寂寞,美德是坦蕩蕩不說謊,所以真的很難討厭他。
  Viola,我的上鋪室友,穿衣大膽,特別喜歡迷你小洋裝,平日素顏,唯獨戴上俏麗短假髮的時候會刷上濃密睫毛膏,搭配她訂做的宰身短版西裝。
  「電影裡,愛德華1890-1914年代的穿搭太讓人著迷,領結襯衫搭配短夾克和短靴……最近很想入手貝雷帽、幾何洋裝、煙管丹寧褲、束領斗篷。……王瑩烯,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記帳本打開才發現褲襪已經成為我的奢侈品,太容易耗損,太容易一刮就破了。」
  「教你,新買的褲襪你把它放到冰箱冰一晚再穿,可以改變它的纖維,就不那麼容易刮破……王瑩烯,我覺得你很適合條紋雪紡洋裝搭配棒球外套……」
  「上禮拜去拜月老,結果習柏宇說台灣的離婚率高,是因為月老為了業績亂點鴛鴦。最可恨的是可是我居然無法否決他。」
  「離婚率高是因為自私的男人太多。女人啊!交往前都是理性的分析師,一旦國土被入侵,一旦settle down就很容易任人擺布。」Viola說。我突然覺得愛情帶有一種不安危險的氛圍。


  夜裡看了夫婦題材的日劇。如果同住一個屋簷的夫婦不能坦率相對的話,彼此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夫婦,只是同居的室友罷了。夫婦應該是能夠彼此託付脆弱的人,無法坦率的話,就無法成為親密關係吧?但將自己的無助或無能昭然若揭,又是一件多麼讓人惶恐的事。
想起習柏宇的爺爺送我的書《韓非子》書中有句深刻的話:「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愛則親,不愛則疏。」夫婦沒有血緣關係,擁抱愛,則如親人一般的親暱,愛離去了,彼此也就疏遠了。  
  晚間十點多一封預期外的簡訊讓我失眠,牆上的掛鐘已經走到了四點零八分,沒有照鏡子都能感受到自己疲憊的狀態。一大早,陽光曬進床頭,腦袋呈現當機狀態,眼球像是泡在撒哈拉沙漠,說不出來哪裡難受。過往記憶翻雲覆雨傾倒而出,腦海裡我被記憶帶著走。最珍貴的記憶,往往最後也成了最磨人的那一塊。賴床直到十一點二十分,發現自己的眼皮膨脹了二點五倍,像極了女版的鹹蛋超人。傷感有時候可以讓一個人生病,甚至一病不起。念舊這件事,果然要適可而止。†

 

  人,都要事過境遷多年以後,才明白自己失去了多少,失去了哪些,也都要事過境遷多年以後,才明白自己當年的無知與幼稚。青春之所以美好,是因為活在一種憧憬的狀態,還能在心上種在一棵希望的種子。青春的顏色往往是很多層次的,孤寂、高昂、不徹底的狂歡、不絕對的自由、絕對的敏感,還有週期性的悲劇色彩。青春這件事,最難應付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情。也許人天性某一塊都有根深蒂固的鑽牛腳尖,都需要一些深沉的歷練去磨掉它。  
  在巷口買了豆漿和肉鬆饅頭,空蕩蕩的公車上耳機裡聽著王菲的《百年孤寂》。日常,不出事的日常。
  天黑了,晚間九點二十分五十四秒,師大夜市兩邊有很多攤販,左手邊的男子正在吃烤沙丁魚,夜市一個個迎面而來「戀愛中」或「戀人未滿」的男男女女,空氣中有曖昧,整個街道好鮮活,沒有人失戀,也許一百個人裡面正有一個人在慶祝失戀。

  大一剛開學時,我和菁剛好很多課選在一起,不僅下課時間常常黏在一塊兒,也一起去看社團招生。
  「我們這學期教學重點放在popping和breaking。popping,電流機械舞,機械舞就是模仿機器人做動作,就是把身上的每個關節當成一個點,透過肌肉縮收來做震動的效果。Breaking,地板舞,男生團員很愛練,有大地板power move,和小地板style move,就是單手撐地、用頭頂地做一些類似體操選手做的超高難度動作,像spins。breaking則是講究爆發力,只是因為太多人把焦點拿來練地板動作,就會忽略一些基本動作。我們這學期也會請校外的老師教我們jazz和locking等等。像是雷鬼會做胯部扭動的動作,還有很誇大狂野的wave。」同樣是外文系的Kelly學姊一邊解說一邊摸著她及胸的亞麻綠捲髮,一邊招呼我們坐下。
  「我們兩個完全沒有基礎,這句話完全沒有要謙虛的意思。我完全不是那種會謙虛的人種。」
  「沒有想像中那樣難,不用害怕,也不要害怕,我那時候是一個人來熱舞社喔。因為大家入門的程度都不一樣,老師一開始一定會先教一些基本的律動暖身,然後再慢慢教舞蹈動作。一回生二回熟。我找幾個團員來示範給你們看喔。光描述太抽象了。這位是阿鐵,他的強項是地板舞……」
  Kelly學姐,熱舞社社長、校刊社的副主編,是一致認同的系花。婚禮上,她的夫婿S帶著黑框眼鏡,聲音很溫柔,聲音溫柔的人應該都是柔情或善良的人吧。我是這麼想的。†

  在遙遠的國度「提恩噴水池」投下許願錢幣,在感恩節去舊城區看工匠神斧的天文鐘、品嘗復活節的彩蛋、穿上波希米亞風情的花色洋裝、在查理大橋上看夕陽、遠眺伏爾他瓦河上美景,曾經是我們埋夜計畫很久很久的願望,是我們口口聲聲說好的幸福,只是從未到達,是一個不存在於未來式的約定,一個沒有辦法追討沒有辦法討拍的承諾。MP3裡周惠的歌曲〈事到如今〉,副歌不斷唱著:
你給過我的承諾,我相信最後只是力不從心
想要的終究太多,忘記了愛情沒有回頭餘地。

  民宿房東Mélanie在我第二晚出門前笑著對我說:「Bonne soirée.」她看著我一臉困惑,她便用櫃台的黑色原子筆在我隨身的手札本逐句寫下:「Have a wonderful night.」原來她原本說的是法文,意思是「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
  Riquewihr四面被葡萄園包圍,走在鵝卵石巷道上,目光所及都是古老鮮豔的木造建築,整個城鎮就像是一個花團錦簇美得沒有道理的城鎮。上輩子要累積多少福氣的集點卡,才可以換到一輩子住在這裡的機會,我好想擲杯問上帝。據說十一、十二世紀時Riquewihr是伯爵的所有物……小巷深深,馬車的滴答聲好響。
希伯維勒亞爾薩斯的葡萄酒大道上,百年千年歷史的小酒莊大酒莊爭相比美。走進葡萄園,一籃籃的葡萄都是果農們一整年努力換來的收穫。水果們很聽話,只要風雨天災不要亂搗亂,一切都在控制範圍內,都不會出錯。人生第一杯紅酒是哪一年記不得了,但頭一回品嚐到有果肉渣香香甜甜的果實酒,是在大阪居酒屋,那是頭一次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因此酗酒。如果葡萄酒可以無限續杯,大概會養出很有氣勢的啤酒肚吧。
  離開前的最後一天上網做功課查了法文常用的祝福語,然後用力逐句寫在手札本,在揮手說再見時很用力對Mélanie說:「Merci pour tout. Je vous teremercie.」意思是:「謝謝你所做的一切,感謝你。」
  一個人旅行,希伯維勒很美,像畫本。我很猴急,來不及品味,只是不停拿起相機猛按快門,就怕錯過,卻又一直在錯過。鎮上的小火車沒有被青睞,因為最終還是喜歡步行,慢慢跨過這個城市的每一塊土地,每一個轉角。來到這裡剛好碰上每年九月第一個Sunday舉行的音樂節Pfifferdaj,聽說這個傳統節慶可以追溯到西元一三九零年,好古老好悠久的傳統。Geisberg、Kirchberg de Ribeauvillé 和 Osterberg都寫在記事本裡,可是時間有限,不能全部都要。
  古老的公爵城堡曾經有什麼人走過,有過什麼故事……古堡裡面的公主幸福嗎,還是公主也有公主的無奈?高高的城門、悠久的歷史,如果葡萄酒是可以療傷的,這個魔幻般的城鎮,會不會一直都是永恆地幸福著……只是突然有點想念習柏宇的聒噪、菁的撒嬌、Gaston的說教、Viola的怒吼和Queena的陪伴。


  黑人牧師手上戴著白手套,他的手指來回在鍵盤間移動,彈奏著加拿大搖滾樂團Nickelback的歌曲〈Never Gonna Be Alone〉。Kelly學姊的父親牽著她進場,學姊臉上的笑容沒停過,她的新娘服裙襬好長好美。學姊新婚後,去過她的新家,她在冰箱上貼上所有食物列表,好讓對方可以輕鬆找到所有食物,容易過期的食品一個個逐一註明保存期限,大賣場買回來的肉品全部小包分裝冷凍,蔥薑蒜和紅蘿蔔一些常用配菜也全部細切好放在備用的透明保鮮盒內。廚房的流理台、衛浴間和客廳的角落都擺上浪漫的小盆栽,窗台的隙縫用濕紙巾擦過,一塵不染。學姐說她在婚姻裡不貪求永恆的愛情,不冀望浪漫,只渴求一個忠誠的陪伴。她只希望自己可以乖巧扮演理想女友、理想妻子的本分。
  她工作忙,但她還是堅持每日親手替夫婿準備早餐、午餐,還有每日一杯現打蔬果汁。
  「好美。這裡是迷你版的豪宅無誤。我喜歡這張仿古的皮沙發。」
  「這是傳統手縫釘釦技法,是我在網路買的二手貨,八成新,原價四分之一價格入手。壁紙是他喜歡的顏色。在家他是上司,我是部屬,是他嘴裡的寵物。我這隻寵物,超級自豪,超級多功能,除了會顧家、打掃,還會幫他折襪子內褲。……你知道我的人生沒有什麼夢想,相夫教子就是我的夢想。」Kelly學姐的聲音一如以往的甜美,衣物間百分之七十的收納空間放的都是學姐夫婿S的西裝和襯衫,超級以夫為尊。


兩年八個月後,Kelly學姊在部落格發表離婚聲明:

全世界的人都不能接受的她選擇接受
全世界的人都不能理解的她選擇理解
一路她獨行頻頻回首找不到說好的這些那些
她只好只能一路退 退到懸崖邊
她什麼都不說只是在電話那頭流眼淚
最後一聲槍鳴她跌落懸崖
她以為她會溺死
但最後她沒有
她倖存

我自我戳破我眼裡的童話
我自我丟棄我祈求的幸福

絕望不是上天的過錯
絕望是發現最在乎的人口口聲聲在說謊
對他的信任一次次被踐踏
一次一次發現自己被落單

她終於不用再小心翼翼膽戰心驚
身上那些發炎的警訊終於可以一片片散去
我們都錯了  
我認錯 
混亂的過程又如何
只要結果是清晰的 都不用再爭辯了


  學姊對外發表離婚宣言以前沒有任何徵兆任何跡象,她總是溫柔又或者太過度溫柔,她總是配合,又或者過度配合,也或者隨和的她也有不能妥協不能遷就的,也或者直到最後她才發現包容,不一定能求全。
  「退讓妥協,不是成熟懂事必然的結果嗎。一段失敗的感情,如果你付出的不夠多,人們會怪妳不夠努力,如果你付出太多,人們又怪妳太傻。我不懂為什麼若一個男人不愛一個女人,為什麼一定是她不夠好或者是她做得不夠好?一個人不愛另一個人,可以傷心,但無法憤怒的。但人與人之間就算沒有愛情,也應當要珍惜,不應當是這樣的嗎?某一日一覺醒來愛情來已經跑得很遠了,才發現對他的評價再也沒有好起來,才發現想婚的人,不一定適合婚姻。離開沒有所謂的救贖,離開是一個逃亡的過程。一段婚姻的磨合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發現婚後的日子太苦太漫長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你卻渴望盡頭,全身都在發炎到處都是警訊,而這一路上我一個人走,夫婦是兩個人的關係,他卻在我的生活中永遠缺席,連影子都沒有,那些美麗的承諾看起來是多麼地絢爛華麗卻不真實,甚至帶有自欺欺人的味道。我的在乎一點都不重要了,因為他的世界有太多比我的在乎更重要的事,一次次的敷衍,證明我的在乎對於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證明一次次承諾都只是他敷衍的小聰明。……婚禮前一個禮拜,我是怯懦,但我說了,那口氣是在拜託,我輕聲細語地懇求他,說好的婚禮沒有反悔的權利。雙方家長都公開了喜事,在真實生活裡落跑新娘跑不了。強顏歡笑,像是一個配合的配角,是那麼懂事,而強顏歡笑是我最擅長的,因為我一直都很懂事,很聽話,不惹事。……不是全然不愛了,而是像黑霧瀰漫的預感看見彼此龐大的問題,口氣越來越糟,和他在一起的空氣裡嗅不到一丁點的愛,就好像突然被大軍踐踏的關係,我看見的是一個凹陷的關係,關係裡裝不進一個喜字,我清楚看到了。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又能怎麼樣呢。只是將就一段不開心甚至不健康的婚姻,又能將就多久。一輩子嗎?一輩子,還有數十年啊。如果將就,是吞下不能言說的委屈,只為了讓全世界的人覺得我很幸福,那麼我寧可承受外界的責怪也好歧視也罷,也不願意再繼續,因為這段不平等的關係已經足以讓我的神經溺斃。夫婦之間的情,不求誰是誰的靈魂伴侶,但求互相尊重互相依賴,我要的從來都不多,從未主動跟他要過什麼。戀人裡,他說的承諾最美,只是他的行為卻背道而馳。……夫婦,即使沒有愛情,至少要有快樂、有患難與共的扶持,如果這些都沒有。是是非非,都不重要了,是業障、是感情債、糊塗債都好,我都接受!離開的時候,愛不愛都已於事無補,木已成舟,我們曲折的路是走不下去了。我們的愛情好久以前便正式落幕了──背上多了一道被人議論的傷疤,也好,反正沒有誰可以免於眾人的議論,也或者public eye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我不能決定他人的臆測,不能決定他人的嘴巴,但我能決定自己的決定。這段感情如果能學到什麼,我只知道它教會我不要輕易太快下決心去愛一個人,教會我不要輕易地放棄爭取我該擁有的尊重!」
  那天,學姊除了這些話,再沒有多說了。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毀滅性的事,學姊始終不肯說。學姊還是一如往日的美,雖然她內心的哀勳掩藏得那麼深,但學姊要的是理解而不是同情或安慰,我只想讓她知道我一如往日那般愛她,不論她身上有沒有那道多出的傷疤。

夜裡讀了Kelly學姊的部落格……

《信仰就這樣摔了一地,她自嘲》
愛情 理所當然要付出一切的關注一切的愛
她並不是對他特別好
她認為對一個人無盡的好是她的責任 因為偉大的愛情
只是從頭到尾他要的竟不是愛也不是愛情
可鄙的愛情
恨意砸在愛情這個美麗的信仰上
她是因為對愛情的信仰才掉了聰明
有那麼一瞬間或一個世紀她再也不願相信愛情是好東西
她自嘲 自我吐槽


《就當作是她不好》
  不咆嘯,不代表不難過,不追問,不代表不介意,深沉的痛,會在底層散開來,像癌細胞一樣不著痕跡地讓人生病。被撕裂的情緒,卻不足以讓我失去理性。我強顏歡笑,試圖欺騙大腦我很好。
  當我走向機場的通關口,記憶已經一秒一秒的蒸發。我愛過你不羈的靈魂,擁抱過你,我向上帝坦承用力愛上你是我犯下的原罪,我是罪大惡極的共犯,我們的愛情建築在膚淺的歡愉,是我依戀愛情的附屬品,依戀被愛的安全感。拖著行李的途中,記憶不招自來,在空中起舞。一路上的顛簸,漫漫長路細數我對愛情的貪婪。想起他的叛離,因為沒有戒心,沒有防備,因為對他不曾懷疑,因為把他的每句話都當作至理名言。
  他永遠在怪她為什麼還是不夠好,她的工作她的付出在他眼裡不夠好,她開始覺得自己不夠好,一定是自己不夠好,所以一定要更努力,一定要更加油才可以得到男孩的認同。但不論多麼努力,她都換不到男孩的肯定。對話,十句話有八句是檢討她的表現,最後她開始憔悴了,好累的一段感情,這是她談過最累的一段感情。
  她最討厭別人說謊,可是當他說謊時,她又不忍揭露。不說,日子忙著忙著被時間追著,到後來就忘記他說過的謊,忘記他對她的怒吼。記憶斷層也是一種上帝的愛,忘記曾經受傷的記憶,也是一種禍福相依的福氣。
  慢慢地,他口中的『我們的家』漸漸被『我家』取代了。離開的時候已經不愛了,就不會痛了。分開,是因為沒有非愛不可的理由,卻有一定要離開的理由。
  分開後,他還是繼續譴責她,他還是繼續扭曲事實,他扭曲的是什麼他知道嗎?就算給不起疼愛和未來,和平分開是基本禮貌,不是嗎?不是應該就是這樣的嗎?
  反覆的舊傷口,痛,反反覆覆,一個眼神、一個口氣、一個突發的瞬間,舊傷口在敏感的神經扎根,一吋吋啃食我的每一個現在。他一口口的絢爛裝滿棉花糖的承諾。……


《敬無法好聚好散的愛情》
我喜歡過他的溫柔,原諒過他的暴力,
但然後呢?
也許,一次椎心的原諒,就是一個錯誤的源頭,
因為愛你的人不會犯下這樣的過錯讓你去原諒
真正愛你的人,不會讓你有機會去養大你悲傷的寬容,
真正愛你的人,
不會這樣,
我們都不會捨得那樣對待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敬無法好聚好散的愛情
敬錯愛的你最後一杯

 「愛情早在他不愛我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傲慢抑或悔恨,全部都已經沒有多餘力氣去盤算了。我已經看到自尊心凋零的聲音。真正受傷的時候連討拍的力氣都沒有了,連對外尋求救援的力氣都沒有了,連如何回應關心都需要擠出力氣。終結談判,結束的那一秒,全部的全部都一筆勾銷了。精神上的平靜回營了。這是我最後的自愛。也或許是,疲憊至極的靈魂和軀體,沒有悲傷的本事。感情跟未來連載,全部都要重新洗牌,未來走入革命的漩渦,兩個人曾經說好的未來,全部不算數了,無法成立了。時間繼續往前走,留下惘然失措的我和滿天的錯愕。我,來不及悲傷。我的悲傷來得很緩慢……他身上帶著天使與惡魔的特質,愛著這樣的人守著這樣的關係,是遊走在天堂與地獄之間,太磨人太要命了。那時候的我老是在思考:他愛我嗎。他像從前那樣愛我嗎?可是我卻始終忘了認真問自己:我愛他嗎
。他值得我愛嗎?他哪裡好?好在哪裡?不珍惜是事實,否定我的付出是事實,不能理解我保護我都是事實。對我來說,愛一個人,就是盡所能去對一個人好,所以愛一個人怎麼會是委屈,委屈是對方把你的好當作一文不值的東西。我這輩子都在安慰別人,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成為被安慰的那個人。」學姊Kelly說。服務生端上來以後,她桌上的杏仁牛奶一口都沒有喝。
  「就當作還他,還清了,也許就互不相欠了。生生世世都不再相欠了。」
  「好聚好散,是一種優雅,一種修養,但這一回,我和他很難好聚好散了。我只怪為什麼讓自己錯到這個程度。……我只怪自己為什麼不夠勇敢,一個被道德綁架被迫信守承諾的新娘,不可能幸福。」電話響了,是學姊的前夫。她最想忘記用立可白從她的人生擦掉的人。
  「我們都不要聯絡了。」她的語氣有傷,可是卻是那麼輕那麼軟的語氣,好像再軟一點就會從空氣裡消失,被服務生順手擦掉了。
  「其他的我不想說,我對你只有失望,無限上綱的失望……打從你求婚成功的那一天以後,你就沒有好好珍惜。你的人生我早就還給你了,多說都是多餘的。」學姐Kelly說。學姊掛掉電話一臉愁容,臉上住滿烏雲。
  「其實我好想跟他說我對他是反感的。很多人努力傳訊息想要安慰我,偏偏這是最不難過的分手。感謝他夠爛,所以難過無法持久,因為他身上根本沒有值得留戀的任何特質。那麼多名不符實的謊話和包裝我不忍揭穿。我也好想當一個殘忍的人,偶一為之也好。我不懂,為什麼我要保持修養──修養是不能說別人的不是,生氣的時候不能說髒話,憤怒的時候也不能口出惡言。當真相是一攤汙水連說實話的權利都沒有。人,好累,人生,好難……記得托爾斯泰說過:『一個人給予別人的東西越少,而自己要求的越多,他就越壞。』如果用這樣的標準去衡量他,也許他在愛情裡,在我們兩個人的愛情裡,他最終從一個好人變成一個大壞人。在我眼裡,上帝是賞罰分明的。他,有那麼多說謊的前科,我還是讓愚蠢的寬容一次次主宰我的決定,以為只要一直退讓就可以順順利利。王瑩烯,你會不會笑我?我怎麼會越活越笨?十年前的我一定不會笨成這樣?他說暗戀我十年,那時候我有多感動,沒憑沒據一句暗戀我十年就換到我小心翼翼的愛情。他用炙熱的眼光說愛我……對不起。很希望自己很成熟很懂事,卻笨得一蹋糊塗,錯得一蹋糊塗。我讓很多人失望了。我真的盡力了,對這段關係……」Kelly學姊說著說著眼眶裡沾滿感傷。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不會安慰,我知道她不需要我的安慰,我只能抱住她,我只想讓她知道有我在。
  「十多年前讀兩性專家的書,他們說:理性談不了愛情。我信了,轉而在理性與感性之間選擇後者,我信了也失足了!還沒有在一起的時候,鏡框下的他看起來好紳士好憨厚,他是像綿羊一樣乖巧討人喜歡的人類。每次當我想要離開的時候,當他的手主動伸過來摸摸我的頭,我無法拒絕一隻可愛的綿羊。……我害怕訴苦,害怕自己變成一隻吐黑水的八爪章魚。每一次舊事重提,只是把傷感的記憶從抽屜裡搬出來,然後弄髒了空氣。我好怕再做錯任何事,說錯任何一句話,我害怕歧視,害怕人們責備我可笑的愚蠢,我也害怕同情或安慰。我害怕聽到他們說:都是她不好,都是她不好,一定是她不好,一定是她不夠好……」學姊哭滿臉,眼眶住滿殤。她認為回憶這個過程這個舉動像是一種自殘,多回顧一次對身心都是一種悲劇。
  「你知道你有多好,對一個人好沒有錯,是他不好,是他辜負你。以後一定會有個人對你很好很好,雖然不是現在,但以後一定會有個人對你很好很好。我一直相信補償這件事,我一直相信上帝憐憫的眼淚會有補償,我一直深信不疑……」

  柴嘉妮效應,意思是人們對於殘缺不圓滿的事物反而會記得更牢。當戀人之間發生摩擦的時候,
  如果不能很順利很全面很完整地被處理好,那麼,這樣的負面情緒會不斷在他們的腦海中重播,
  然後開始帶著負面批判的眼光去看待另一半,甚至開始質疑對方。彼此的信任感和好感會在過去
  那些處理摩擦的過程中一步步被侵蝕腐蝕,最後這段關係就是缺乏信任感,而且有破壞力的關係。
  
  大三上學期我去旁聽Gaston系上舉辦的一場演講,理著三分頭穿著藍白襯衫的教授Bryan是留德歸國的心理學大師,演講主題是「柴嘉妮效應」。這堂課好像解釋了很多戀人為什麼無法好聚好散的理由,因為愛情敗在指責對方,最後沒有愛,只剩下指責。人們都說談戀愛要願賭服輸,要有退場的心理準備。但優雅面對愛情的賭局,偏偏是不容易做到的。
  「一旦一個男人在愛情裡的欲望被滿足,愛情的強度只能走下坡,換個說法,一個女人一旦滿足一個男人愛情裡渴求的全部慾望,他對她的愛情就無法深刻了,只能逐漸遞減為零,這用邊際效應的理論去說也是可以成立的。」Gaston走出教室時沒由來地吐出這句話。我愣住了。Gaston看我一臉傻便接著說:「飢餓行銷,在愛情裡也適用。」我不置可否。談戀愛要動腦先計算再評估,用心理學戀愛嗎?人們一邊迷惘一邊求助塔羅牌一邊擲杯求籤詩,人為什麼要窺視未來,為什麼不默默等待未來發生?我想是因為人們迷惘,因為人們害怕對自己的決定負責,因為害怕犯錯,因為害怕錯失美好的可能,因為試圖找到所謂正確的道路,因為對未知感到恐慌亦或期待。太多時候,人們想要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棋,就怕犯錯就怕懊悔,就怕錯過可能有機會擁抱的美好或幸運,就怕浪費了人生,但人生真的可以精打細算嗎?
  想起大二下那一晚在頂樓陽台的對話……
  「感情是邂逅,也是賭一把,賭看看他會不會就是那個人!」Viola說。
  「每一段感情都從未知開始,談戀愛要先分辨值不值得墜落,因為交心的那一秒往往是一場賭注,因為全盤信任一個人,是一場要不回來的賭注。」Queena說。她的思考總是早熟又那麼像真理。
  「談感情,最怕嘴裡說豁達,心裡踩鋼索。」Viola說。
  「良性愛情可以換到激情與寧靜,不良愛情的愛情從頭到尾就只有激情而已。」Gaston說。  
  「渴望被愛,是很自然的。只是太多女生都活在幸福示威的想像裡,愛情成了多數女生人生中的追逐。渴望被需要、被在乎,這是人性。只是,很多時候當一個人跟你索求愛情,而那姿態偏偏看起來很像愛情,因為你感到自己被某個人迫切地需要,然後把討愛的那個他當作是在乎自己的人。被愛和被需要兩者不衝突的,只是很容易被誤判被混淆。」Queena的語氣好淡,她的眼神好遠抓不到方向。也許當一個人很愛一個人,他會很需要對方,但一個人很需要另一個人,卻不一定是因為愛她。†


  一個平凡無奇風和日麗說不上別出心裁的日子,Gaston 又被外系學妹告白了,他絕對是發送好人卡的大本營。Gaston的嘴角有點讀不出梗,我以為他應該更開心一點,或者露出賊賊的笑。
  「長髮披肩,皮膚白皙,大眼妹,有什麼不好?」
  「沒有感情基礎,我根本不認識她。」
  「感情是需要培養,但你不給對方機會怎麼培養感情?先生,女生告白需要男生二十倍的勇氣哪!」我暗暗壓住回音鍵加強語氣。
  「嗯。」Gaston居然在我面前搞沉默。我知道他向來不喜歡主動的女生。
  「你也大三了,差不多可以對外開放營業了。」
  「等等下課後,我想去誠品找一本書,你跟嗎?」
  「沒問題。我剛好要找幾本書,要不要順便去附近新開的獨立書店?」
  「……」


  下午和習柏宇約好去他高中學長恩浩的手提琴工作室參觀。只能說這個周末真的太充實
,太不像慵懶的我了。想到小提琴,我就會想到「櫻桃小丸子」的花輪。習柏宇的學長恩浩沒有音樂背景,生化系畢業,直到當完兵後才到英國製琴學校學習了一段時間。滿書櫃的書籍和父親的口授是他自學的媒介。
  還沒走進工作室,就聽到陣陣規律的刨木聲響,製琴房約十坪大,工作室牆面上掛滿製琴工具。
  「全球絕大部份的名家手工小提琴都來自義大利的Cremona,克雷莫納進口的手工小提琴一把動輒六七十萬元。小提琴的製作是把兩片木頭來來回回反反覆覆鋸、裁、刨、刮、磨、修。從琴頭的設計到琴身的邊角,一把講究的手工琴,製作過程複雜繁瑣又耗時。拼板、挖板、刨出琴身弧度、鑲線、挖F孔、合琴、上漆、拋光,太多細節,牽一髮而動全身,差個1mm聲音都會不同。每塊木頭都有它的特性,木頭的厚薄會影響它的音色,所以木料選擇決定一把琴的好壞。……父親年輕時盼著去東京向小提琴製作大師拜師學藝。只是父親的年代太苦,那個年代的人們餬口才是真實的。而今卻是父親的支持讓我可以專注於手工小提琴的製作。」
  「我爺爺也是小提琴的愛好者,八年前我給爺爺買一把小提琴當作生日禮物,爺爺放在書櫃裡收藏,去年八月回居然發現那琴已經脫漆了。」
  「小提琴是有生命力的,任何細節都可能影響小提琴的壽命。工作室設有溫溼度計隨時監測,也是為了監控濕度和溫度。理論上,一把好的手工琴越老聲音會越好。還沒上漆的琴叫做白琴。上漆,每一把琴至少要塗上二十層到四十層,每上一回要等上一天,如果選用酒精漆,年限一到就會龜裂脫漆。用對漆,不僅不會掉漆還會越磨越有光澤。國外很多骨董小提琴便是用亞麻仁油作為基底。製作一把手工小提琴工時至少需要五百個小時,所以一年最多只能製作六把琴,」恩浩學長他畢生的目標是製作流傳百年的手工琴。聽說有夢想的人都是發光體,這好像是真的。


  習柏宇這一晚和Gaston兩個男人鬼鬼祟祟躲在另一頭的陽台邊,他們說今晚是他們的men’s talk。言下之意就是女生不可以加入。
  習柏宇拉低聲音說:「開始決定交往後,問題開始浮上檯面。我現在放棄,是不是就會成為壞人? 」
  「那當初幹嘛追得這麼勤快?是整人遊戲嗎?」
  「我以為我會喜歡她,我以為她會是我喜歡的類型。客觀分析謹慎考慮過才在一起,我以為我們會適合。再見這兩個字我說不出口,她沒對不起我,我不願意傷害她,可是我無法像她需要我那樣需要她,我無法愛她,只好冷處理,等感情冷卻。」習柏宇的聲音帶有抱歉。
「被冷處理的感情,等同是幽靈戀情。無味的情愛關係,太容易讓人出軌、太容易讓自己陷入三角關係。你有責任說清楚講明白,拖拖拉拉,猶豫不決敷衍對女生的傷害更大,你這種假性的不離不棄,不是慈悲,是自我感覺良好自信心過剩,是殘忍!她會有更好的選擇,她不一定非你不可。」我無意偷聽,但卻聽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

我想,當一個人對愛冷處理,是一種溫柔也是一種暴力。習柏宇在期末考前五天病倒了,是急性腸胃炎,與考試壓力無關,和失戀創傷症候群有關!我曾經以為他會是我們當中最豁達的那一個人,結果我看走眼了。這陣子每次經過他的宿舍門口,永遠都是元衛覺醒的創作曲〈鴕鳥〉。愛或不愛,愛情走了只能承擔,沒有別的路了。聽說,痛的感覺會慢慢累積,最後又慢慢不自覺療癒,走過痛的人好像都能養出一身免疫力。會不會有一種愛是你還愛著對方,卻會用力藏到對方看不出來。
  聽多了看多了愛情故事,才發現有的愛重複說,卻都是泡泡,又,有的愛不說,卻永遠散不了。我始終還是相信有一種愛,是可以愛到拋棄占有,只求他一切都好的那種愛。金庸《神雕俠侶》郭芙說過一句名言:「其實大多數時候,真正的愛情要等到你已無法回頭時才會發覺的。」 大學一年級時習柏宇是菁的超級粉絲,現在的他不僅愛上了其他女生,甚至為失戀失眠,大概是pride自尊心嚴重受損吧!他以為遇到一個迷戀他的女生談戀愛肯定十拿九穩,殊不知迷戀這個東西也會到期。
Gaston說過:「失戀是觀察一個人最好的時機點」。他說自信缺氧的人會直覺:「一定是我不夠好。」自戀狂意識者會覺得:「是對方鬼遮眼,所以才會喜歡別人。」這麼說來,習柏宇的自信有一半是假的。
近來的他一蹶不振到讓人有那麼一點心疼,但我覺得一個男人一輩子有一次失戀的經驗是好事!只是我還是不懂為什麼他明明難過到不行,卻不回頭也不主動,我確實不懂。†

  「Viola,你覺得愛情是一種慣性嗎?」我問。躺在上鋪望著天花板的我是庸人自擾。
  「習慣依賴那個人,習慣找他說話,習慣找他訴苦,習慣對他一個人撒嬌。大概只有要愛不愛的那種人可以輕鬆掙脫慣性!」Viola的語氣裡有一種重量。
  「Viola,你睡了嗎?」
  「就快睡著了。」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我問。
  「相信,但離婚率這麼高,算不算月老的過錯?還是我們人類自作自受?」
  「Viola,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王瑩烯,有鬼,快說!」
  「你會恥笑我的!」。
  「你覺得男人會不會看輕對自己主動的女人?」我吐了一口氣接著說。
  「這要看對方是不是單細胞生物。」Viola說。我聽完只是一陣沉默。
  愛情,有時候,用力想,就好像是一種感情的惡作劇。錯愛,好容易發生,因為誤會抑或錯覺而發生的愛情,好像太多了。愛上一個人以前,好像不過是剛好撞見魔術方塊的某一個面向,只是對方的一個小舉動、一個炙熱的眼光,抑或是一個不尋常的體貼,就慌了神。
今天重看了幾米的圖文書《向左走,向右走》。書的某一頁印著一張被大雨淋得溼答答字跡都摸不著影子的電話號碼,又故事本的最前頁開宗明義寫著《獻給倩文》。故事裡的女主角是真實存在的。我想該不會是因為兩個人都緊緊握住了那張紙,字跡才會被印得糊透了。
  聽多了不可靠的愛情,漸漸累積對愛情的不信任感,對愛情的樂觀信仰也一點一點的流失中,曖昧的氛圍被很多死穴和鑽牛角尖絆住,還青春的年紀,不青春的靈魂,好像多數人都這樣。人,離開愛情以後理智以後,又不忍心開始想念某一個人。我在想,人們盼望愛情的背後,或許要的是一種親暱的依附,一種共生的親暱,一種不會讓自己落單的歸屬感。但,親暱的愛,為什麼最後好多都散了?

  我向來不懂為什麼習柏宇這麼愛騎重機,他把打工一半收入入都拿去改裝車,簡直就是愛到走火入魔病入膏肓,浪費社會成本,拿去幫助孤兒院多好啊!
  「欸,我今天看起來很慘嗎?」
  「為什麼?」
  「因為你今天對我比較溫柔。」
  「習柏宇,你其實可以再更慘一點!」
「王瑩烯,你這個人應該有雙重人格。」
「不,我只是習慣口是心非。」
「為何?」這麼無聊的對話居然也能激起習柏宇的好奇心。
「因為不想被輕易看穿啊!哪像你,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麼。」
  「那你猜我此時此刻在想什麼?」習柏宇出現一抹挑逗的表情,很是可恨的臉!
「算命也是要收費的,而且我要讀的你的潛意識,一次五百元。」
「你詐騙集團啊!」
「喂,我也失戀過所以我知道你的狀態是什麼,我告訴你,你不要覺得自己可憐噢!失戀就跟拔牙一樣,是人生的必經過程,躲不掉。」
「王瑩烯,不要對我太好,我可能會愛上你喔!」
「你──找死啊!」
「人終有一死,人死之前,應該都轟轟烈烈愛過一場才值得!」
「對,通常都是亂愛之後才想死。」
  


  夜裡,我陪習柏宇到陽明山上的懷舊甜點店《亞尼克夢想村一號店》坐著。餐廳是由舊美軍宿舍重新改建。這裡保留幾十年前的老地板與舊屋樑,牆壁上許多老照片讓人重溫那個年代的老故事,但已經感受不到舊時代沉重的歷史氛圍。
  我和習柏宇只是坐著,兩人不發一語,可是我卻似乎聽到他骨子裡混雜愛與恨的味道。我想提醒他堅強一點,可是看到他往下淌的淚水讓身上那件T-shirt 濕了一大片,我看到他的自尊心像是被撞出一個大窟窿,教條式那些自以為是的大道理我吞了回去。
  初戀的創痛感,對很多人來說都很公平,都是重重摔了一次。也許一次受創的愛情,才能讓我們徹底學會在愛裡謙卑。也可能神是故意讓每個人在不經意的時候都跌上一跤,好抹去一些每個人內心深層傲慢的重量。
   突然覺得兒時掉牙的過程,和一段感情結束的過程是那麼相似,是不斷拉扯掙扎的過程,只是掉牙的瞬間可以落得輕鬆,放下一段感情卻往往落下讓人感傷的後遺症。

  早上十點多,通識課才下課就收到習柏宇msn的叮咚。
  「王瑩烯,我,好像發燒了。」
  「要幫你買便當嗎?」
  「可以選鐵板麵嗎?」
  「我買什麼你就吃什麼。」
  「病人沒有差別待遇嗎?」
  「你,就算生病了,都比一般人健康十倍,我一點都不擔心,送便當是基於信義仁愛的慈悲心。」
  話雖如此,我的慈悲心有時候氾濫到我自己都很困惑,排了三間早餐店,買了豆漿、咖哩飯、蚵仔煎、芋頭豆腐燒。比我平常吃的午餐好一千倍。三步併作兩步,正中午臉上的汗水,夾雜背上的汗水,我內心卻對於自己拯救者的角色感到愚昧的驕傲。
  「喂,幫我開門。」一袋袋的熱食才剛擺上桌,我就看到原本縮在棉被裡的習柏宇鑽出來探美食的嘴臉,活脫脫像是一隻飢腸轆轆的狗狗。
  「王瑩烯,怎麼都是你喜歡的東西。」我聽到習柏宇一手拿著衛生紙擤鼻涕,嘴巴還不停像個大媽一樣碎碎念。 
  「第一、請你先確定感冒不要傳染給我,不然我們就沒完沒了。第二、你確定你的性別是男生嗎?囉嗦。」  
  「王瑩烯,你對一張寂寞的臉能不能給予人性化的同情?」
  「不好意思,我沒有將你當作人類對待。 」
  「我晚餐想吃肉丸,也想吃鹽酥雞,還有小春滷味。」他能說出這番話代表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了。 
  「三心二意猶豫不決!重點是你兩者都不能吃,上課要遲到了,我要先閃了,等等是我最愛的日文老師要上課。」
  「換個衣服,等我!」
  「習柏宇,你真的有病耶!平常四肢健全要翹課,今天怎麼回事?strategy嗎?用病容博取老師的同情?」
  「聰明!」
  「我樓下等你,快,晚了不等。」我順勢關門。
  「我不介意分你看我青春的肉體!」關上門後還是能聽見習柏宇在門內愚蠢的吶喊。他的智商好像逐年下滑。還是念大學會讓人愈見幼稚?
  話說,習柏宇某一天開始每天自由式兩公里或慢跑八公里,成了運動狂人。他認為只有最強壯的身體才能抵抗胡思亂想,才能將戰鬥力提升到最大值!他頹廢的時候和積極的時候都那麼真實。†

  習柏宇新女友是企管系的校花鄧可祈,絕對是習柏宇上大學以來素質最高的妹,也是他談感情最認真的一次!她白嫩嫩的一張臉,有一些可愛的雀斑。
  第二次見面時,可祈的短馬尾,已經換上一頭耳下五公分的俏麗短髮。我很看好他們的組合。只是籌備半學期的跳島小旅行才走到第二站,他們兩個人……
  「你對我打電動有偏見,但我對你逛街逛一整天沒意見。」
  「我只是希望我們相處時間更有品質,你日子一定要這麼廢?要是你周末都跟電腦玩,整日玩物喪志,周末就不用特地約見面了。」鄧可祈的語氣很平,卻很堅定。
  「你不需要每次動不動就用不見面當作談判的籌碼!我,無法接受你這種作法。」該死的習柏宇又一發回馬槍。
  「我也很討厭你忽視我的感受!」
  「誰忽視了,只是無法依照你的意願去過日子罷了!」習柏宇完全不懂得禮讓。真的很懷疑他的情感智商。
  「我們無法溝通。」鄧可祈最後低聲說完這句話,就默默去了洗手間。感情這件事,身為旁觀者的我們一個個閉上自己平日自以為是毫無遮攔的嘴,給當事人一些空間。只是晚餐過後他們兩個人擺明是持續冷戰的狀態,不想習柏宇以後懊悔,只好讓自己從清閒的第三者變成一個好事者。
  「習柏宇,我只多嘴一句,她是個很好的女生。」我說。
  「我自己也清楚,我也氣自己跟她口架。」他的語氣有懊惱的成分。
  「女生要是只想跟你玩玩,就不需要跟你說那麼多了。」

  交往八個月後鄧可祈主動提分手,意志堅決,習柏宇一臉愕然,他完全不知道他哪裡犯規,為什麼被淘汰出局。
  「她只說:『溝通不良,是兩個無法相處的個體』,她說她默默消化很多事,我他媽的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習柏宇的表情太多層次,哀傷的層次遠大於怨念。
  「如果是你狀況外,那是蠻惡劣的,惡劣到連她的不悅你都無法發現!」Viola顯然沒有要給安慰的意思。
  「她是說過幾次我太過自我。」
  「有些男人,他的自我動搖不了,半分都不行,除非他有一天意識到某一個人的存在,比他的自我更值得在乎的時候。除非分開能換到一個人的大徹大悟!愛情裡不會只有快樂而已,愛情還需要很多妥協,完全沒有不用妥協的感情。」Queena說。
  「一段關係出問題的時候,一定會有一方在忍,她為什麼要忍,是因為你不肯改,換句話說,她如果要這段關係,就得忍!當她為了愛情自我妥協,她心裡裝滿委屈怎麼可能開心。」我說。
  「那如果全部都照她喜歡的改,最後不快樂的是我。」 
  「所以她不讓你不快樂,她不為難你,她走了,因為她也無法再繼續為難她自己。」我說完,習柏宇沉默了。一臉悵然。
  「一個人要離開另一個人,總是對方有什麼地方無法讓他滿足,也可能是失望過度或愛情耗盡才離開!愛情裡若是有一人有內傷,就容易讓愛情中傷。在愛情的旅程裡,大家都想保持完美的戀愛狀態。生氣很殺氣氛,因為不願意扼殺浪漫,才會執意忍耐!既愛之則忍之,似乎合情理,殊不知過度隱忍反而是終結愛情的必殺條件!」Gaston一開場就已經找出病根了。
 
  習柏宇在聖誕節前兩天才被提分手,但他跨年夜就有了女伴,引發我們一群狐群狗黨的攻擊,他說:「剛好被告白,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當下我真的很需要一個擁抱。」我想正面飆他髒話,可是罵不出口,他就是那種生性害怕寂寞的人類,拒絕女人的能力趨近於零!只是身為玩咖的他也有他的底線,他的底線是不劈腿,不搶別人的女朋友。因為他老是說:「愛情無所禁忌,朋友妻不可戲。寧可一日無妻,不可一日無友。」顯然當他的朋友比較有福氣。

5
  聽說多巴胺效應就是大腦吸毒的那種感覺,但多巴胺效應最多只能維持一年半到三年。人性讓許多人愛情的道路走的顛簸,讓人開始懷疑感情是救贖還是毒癮。
  學妹珈凌成了他人感情中的第三者,消息是怎麼漩渦式在校園傳遞顯然已經不是重點。在Jamling Café一邊看著珈凌神色自若的吃著抹茶口味的提拉米蘇,一邊看著服務員剛送上屬於我的南瓜蒙布朗,空氣卻在半空中發冷,動彈不得。
小三這件事對我來說就是愛情倫理中的死刑。用什麼方式對話才夠委婉?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自以為是戴上大法官的面具,決定就地正法。
  「愛情也有所謂的正當性,當別人的第三者就是不對!」我多希望能點到為止就收手。
    「學姊,我愛一個人有什麼不對?只是先來後到的問題,就因為她比我早認識他?所以她就有資格?能夠的話,我何嘗不希望早幾年能遇見他,他又何嘗不希望在她之前認識我?相見恨晚的感覺,學姊你懂嗎?」珈凌語氣中的堅定比我更堅定。
  「但一個男人在兩個女人之間游移不定,遲遲下不了決定,是很糟糕!一個男生如果缺乏說清楚講明白的能力,又或者根本無法做出抉擇,就是腳踏兩條船,就是劈腿!」
  「他對舊愛有責任,對我有感情,我能理解他的重感情!」我無語了。邏輯打了死結。我還能說什麼?太陽穴的地方好重,這時代已經無法用道德去對話了。
  等公車的時候,我無法讓大腦放空,我不停思考珈凌嘴裡說的「相見恨晚」。慢慢地,我似乎能夠理解她的立場。有人說小三是某一種爭議性的道德犯罪,是心靈的小偷,是無法起訴的感情罪犯。只是,審判者是誰?如果兩個人的關係緊密到透不過氣,又怎麼可能容的下第三者?也許那樣的關係早就有諾大的裂縫……就算男孩對原本的女友還有愛意,肯定也是微乎其微的愛情。


  傍晚和Viola和Queena學姊約了在巷弄的咖啡店【小樽手作咖啡】見面。
  「人軟弱起來的時候,就算泡在發臭的感情裡面也不願起身的。第三者的罪名會跟著一個人下墳的。天性意圖喜歡搶別人男朋友的女生,都是追求一種勝出的感覺。當小三就注定要躲躲閃閃戀愛,可能有的小三心裡還覺得特別溫存,但說不定那個男人也打心底瞧不起小三。三角關係往往是前人的激情戲已經準備收攤下檔,後到的女角,激情戲才正要開演。勝負還需要比嗎?新女角贏在晚出場,也輸在晚出場,她贏到第二場的激情,也輸在名不正言不順的惡名。若是一個男人劈腿和你在一起,看過他一次次說謊的嘴臉之後,你能信賴他嗎?你他媽的不可能!人在愛情裡都是貪婪的,小三的腳色愛深了就會崩潰的。」Viola學姊一邊回應著,一邊拿起最新一期的GQ 雜誌。
  「很多時候感情沒有複雜的問題,要辨別一個男人愛不愛自己其實很簡單。因為愛你的人會試著去解決你在乎的那些問題。正常來說,一個天性沒有責任感的男人,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也會把責任扛起來,甚至甘之如飴!三角關係的愛情,是人質關係的充分非必要條件。三角關係一定是人質關係,但人質關係卻不一定是多角關係。」Queena嘴角淡淡的微笑很曖昧。
  「花時間灌溉過的感情,哪能輕易割捨,哪能說不要就不要。多年的感情,總有一個人捨不得全部放掉,認真灌溉經營過的愛情就像一個城堡,從地基開始蓋,都蓋了這麼多年了,一個小三颱風就垮台了,幾個人能甘心成全呢?就算發現感情有問題知道早晚要分開的,但少有能把感情乾脆俐落一刀兩斷的。……」Viola語氣異常澎湃卻一語未盡。
  「很多時候,外遇者愛上的往往不是外遇對象,而是激情本身。激情永遠都會退,只是時間早晚問題而已。一旦偷情出軌者再次擁有穩定長久的親密關係,激情退去後剩下生活和彼此最真實的臉孔,少了幻想空間調情,就可能埋下另一個出軌的循環。很多時候,人們對於自己手中握的愛情是好愛情還是壞愛情,比誰都清楚。很多時候,人們能去承受廢棄狀態的自己或餿掉的感情,卻沒有勇氣改變現狀或離開錯的人。太多人都沒有能力拋棄爛感情,即使他們都清楚那個愛情並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Queena說。
  「孤寂是地球上最難忍的。所以人們寧可抱著殘缺的愛情也不肯孤獨終老。人類渴望依存關係,渴望共生。戀人的存在,像個屏障,我們會因為那個熟悉的個體而感到安全。一旦放開彼此,就有一種無家可歸的心情,像是孩子脫離母體無所適從。我們都太浪漫了,而浪漫是需要付出代價的。」Viola學姊說。
  「陷在三角關係裡走不開的,往往願意相信謊話裡面藏著愧疚甚至些許的愛,往往同情心氾濫,試圖在愛情裡當救世主,又或者認定自己不具有好好被愛的資格。……跟一個詐欺渣男說分手,即使有點難堪,卻不是最痛的,至少分開還能有一點快感。最痛的是最愛的兩個人在心裡毫無疙瘩的時候,因為病痛面離生離死別,無瑕疵而短暫的愛情,往往最讓人念舊也最傷感。」Queena說,她的目光很遠很遠,看不到邊。我很確定她心裡想著某一個人。
  在我舊的理解裡,開口的人往往難脫背叛者的罪名,好像是背叛了最初決定相愛的決定。但是感情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感覺消失了,能留的住嗎?愛一個人,能有所謂的責任?如果有一天不再愛對方了,是不是就難逃愧疚?想著想著,突然覺得愛情是很殘忍的事。

  這一晚睡不著覺,Viola 夜宿沒有回來,學姊Queena回家陪媽媽過生日,菁習慣九點半上床睡覺,只好和體格很有擋頭的習柏宇去看人生第一回的午夜場電影。  
  「人們為什麼喜歡去電影院看電影呢?我不懂。」我問。
  「大概喜歡摸黑,做些摸黑才能做的事。」習柏宇說。
  「正經的說?」
  「正經地說,王小棣導演說過:拍電視是能夠救國的,電影是有使命感的,肯定要能給人一些啟發或感動的。」我對於習柏宇的回答很滿意。
  「肚子餓了,等等我想要吃泡菜臭豆腐。」
  「沒問題!」
  「還想吃pizza 。」
  「王瑩烯,過了二十歲之後要節制一下了!」
  「但我的體脂肪比你還標準捏!喂,倒是你要不要去腳底按摩?你最近面黃肌瘦,令人憂心!腳底按摩可以打通經脈不妨一試。」
  「不要,我怕痛。太概太晚睡了。」習柏宇沒自信的時候,說話聲音會飄。天啊!習柏宇的反擊力變好弱,錯愕。
  「禮拜一開始,我們幾個來例行慢跑健身計劃如何?」
  「不可能!這個月體力吃不消,補眠都來不及了。」
  「就是體力不夠才要鍛鍊啊!我目測你的狀況,病毒見縫插針一刀就岌岌可危。」
  「我懂了,六日陪你。好話不說第二次。」


  愛情之於Viola 學姊就像空氣一樣,有存在的必要性,因為兩個禮拜的空窗期都讓她窒息。她說談戀愛是她青春裡最浪漫的蹉跎。她總說:「每一次戀愛都是一種機會成本,所以我不想輕易拋棄體驗機會。」她說談戀愛讓人連分享瑣碎的生活都能樂在其中。她說世界往往是慌亂不安的,尋常的日子裡,有一個重要的人陪著,日子不再尋常也不再那麼疲憊了。她說平淡的日子裡,那種依戀的心情就是一種救贖。
  語文學概論期末考一結束,Viola學姊毫無預警跑到圖書館找我。
  「最近這個月失眠的頻率太頻繁,失眠,有礙肌膚品質,太傷肌膚了!」
  「習柏宇說倒立可以改善失眠。他說因為地心引力作用,可以使滯留在心臟水平以下的靜脈血液回流,增加導入心臟的血流量。大腦組織數百億個中樞神經細胞,會因為倒立而增加大腦血流量,一旦腦部血流量up,腦血管血液灌注壓力up,相應升高顱內壓水平,便可啟動睡眠中樞。……我居然可以將習柏宇說的話一字不漏記下。……這是好現象嗎?」
  「王瑩烯──妳對喜歡的人,會冷淡嗎?會對在意的人不理不睬嗎?不自覺挪出很多時間經營感情,因為發現關係搖搖晃晃地嚴重,所以要用力經營,但越是用力陪伴,越想要解決兩個人之間的問題,當我越把他放在上位,他反而越是漫不經心了,逐漸,每一次嚎啕大哭都是對預設的分手做準備。」突然之間我們好像什麼都明白了,冷淡是「不愛了」最明顯的症狀,而冷漠視若無睹是「無情」的症狀之一。
  「已讀不回成為一種慣性,溝通是我一個人的對話,已讀不回,一段關係空空的,什麼都沒有,無法昇華成親情,也回不去友情了。決定要毫無保留去愛一個人,決定每一次戀情都要抱著沒有受傷過的心情去愛下一個人,這樣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這樣的思維會不會也是錯的?我因為他愛上我而愛上他,一開始我不像他愛我那麼愛他,所以決定努力用力去愛他,好回報他的愛。我那麼盡全力努力去愛一個人,最後他又不愛我了,那為什麼要來招惹我?他不愛我的話,我是不可能會主動愛上他的。……」
  看著Viola眼神裡的灰心,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才不會讓她不那麼難過,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可以讓她心裡不那麼難受。
  有時候愛情,好像是個殘忍的東西,可以瓦解一個人的自信,那一天Viola的自尊心好像掉到地上一片一片很孤單很傷心。愛情沒有讓她容光煥發,沒有給她幸福快樂,只有烏雲密布甩不掉拋不掉的失眠症,然後她一次次更努力,以為投入更多就可以讓關係加溫回溫,結果只有換到對方的不屑和驕傲。
  那個交往前巴著她不放每天在教室門口拿著氣球等她下課的男孩,已經消失很久了,那個每天一封情詩一封睡前簡訊的男孩,已經消失很久了,只有她每天提著他最愛的消夜去他打工的地方探班,或者手作便當,或者替他打掃宿舍,她那麼乖巧聽話卻沒有換到感激或忠誠的愛情,只有換到一個日漸跋扈挑剔的男友,挑剔她的美太俗氣,挑剔她的嗓音不夠女人味,挑剔她的髮型一成不變,挑剔她的手做便當蔬菜不夠多樣,挑剔她做的蔬果汁有餘渣,那個呼風喚雨的派對女王早就變成一個聽話的隨從,傻到讓人生氣傻到讓人想罵髒話,傻到讓人好想用力抱住她大罵她一場。我該阻止的,可是那時候,她還愛著,我又怎麼能阻止她去捍衛她那個不值得保護也不值得她眷顧的愛情,我又怎能去judge她的愛情是壞的愛情,但我到底是錯了,如果我早一點阻止她,也許她就不會傷得那麼重,如果我早一點提醒她,也許她就不會難過成這樣,難過到她都忘了她有多好,多值得被疼惜被保護。這世界好奇怪,一個男人如果吹噓他自己多聰明多有才華很多人會轉身就走,可是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反覆說著自己有多愛她,多數女人最終會信的!

禮拜五去上課的時候,收到Viola的簡訊:

  人們說如果一個男生這樣那樣對她好,
  應該就是愛她的
  也許一個男人可以很用力愛一個女人,
  卻沒有辦法很用力一直愛著同一個女人  
  男孩需要換口味,男孩需要新鮮
  男孩不能天天吃同一種味道的拉麵
  不能每次約會都只是牽手
  不能心裡只住一個女生

  我們的感情,再也走不下去了
  我們的愛太過激情,
  精神層面又過於稀薄
  稍一晃動就能瓦解的關係,
  完全不需要時代去考驗它,
  就崩塌了

  結束上一段戀情之後,Viola突然不願意去碰愛情了,她說愛情裡的遷就讓她感到疲憊,她不懂得如何去索求,不懂得如何讓對方滿足自己渴望的愛情。愛情裡的她總是基於和平而妥協,因為一次次的讓步而喪失自我。

  習柏宇每次一身要命的時尚行頭都會被市井小民的我們嘲笑為「拜金男」的展演!知道他很無辜,依照他的經濟力,他確實能夠穿起那些資本額!愛馬仕的筆記本、LV的錢包、Gucci的鑰匙圈。他家的室內裝潢就是奢侈品的放大版,各式各樣宮廷款的瓷器杯和碗盤,更具體的說,是名牌博物館!
  「吼,又一身名牌,想嚇唬誰啊?」Caster說。
  「穿搭屬於美學的一種,人帥真的穿什麼都合情合理!晚上要去哪裡續攤啊?」習柏宇對於他人的揶揄總能巧妙回擊,他私下一點公子哥的架子都沒有,人隨和的可怕,周到的誇張,所以幾乎沒有敵人。
  「你屬猴的嗎?幹嘛那麼猴急?」我說。
  「現在良店都要事先預約。王瑩烯,如果你遇到良人,也要先下手為強。老闆我要一份北海火燒蝦蘆筍燉飯、番茄湯佛卡夏麵包和威尼斯船夫墨魚麵,外加一份鮭魚焗烤。」習柏宇的攻擊來地很突然,到底是攻擊還是苦口婆心,我突然分不清。
生活中最討厭的莫過於是:很多人根本就不認識你,
甚至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生活是怎麼過的,
卻自以為瞭解你。

也許,每個人窮極一生都在跟自己體內那股浮動的自卑感對抗,
就怕一個閃神一個疏忽,
那個不堪的自己就會崩塌。

誰的人生沒有走過幾次黑暗的瞬間?
偏激、極端。對世界感到冷漠,
感受不到世界的憐憫,
想放棄世界的心情踏實到難以否決。  
  今天看到習柏宇的臉書PO文特別難過,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我果然不會安慰人。想了一整晚,我決定給習柏宇傳一封msg:
If your wings break apart, you can have mine.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習柏宇的另一個死穴,他討厭別人說他是富二代!仇富情結其實應該不是二十一世紀的新產物。孔子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有錢當然不是罪惡,長的漂亮當然也不是罪惡,不然電視主播不會只選漂亮的女生。

 

6
  這一晚一群人聚在中山區八德路二段的【吳留手串燒居酒屋】,肉串一端上桌就被全員掃光,我看見一群飢餓的狼。
  「老闆,再來一份鹽烤雞胸三腳軟骨,一份北海道鯖魚、香烤中卷、鹽烤杏鮑菇,再加點一杯梅乃宿柚子酒。」
  習柏宇一轉身就醉了,大開私密話題:「性幻想,就像佛地魔,知道但是不能說。性慾望這件事,就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往上衝,要奔向月球似的,當過男人就知道,這需要一個男人盡最大的努力才能卸下野獸的原始慾望,使自己平靜下來。」我遮住耳朵不敢再聽。
  「當一個男人真的很愛一個女生的時候,他是能忍住肉慾的,心裡想的不是魚水之歡,而是想要保護對方的急迫心情。」Caster語氣是有那麼幾分韓劇男主角的浪漫。
  「我相信,只是還沒有遇到這樣的女人。」習柏宇說。
  「習柏宇,你無法忠誠,也許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能讓你赴湯蹈火的對象。」Caster說。
  「目前為止,不否認。」
  「可見你的經驗值並沒有同時提升你的判斷力。」Viola說。
  「這點,也不否認。」習柏宇說。
  「……」


  Blessing不張狂地在市區點起一盞文化的燈影。老房子改造的文創空間還嗅得到青春的想像,店內一張復古懷舊的長沙發、十來張竹藤座椅、一個簡單的吧檯,十二坪大的空間,自然風的擺設,一個小小的迴廊,手作的紙本menu上有一些不完美的縫線。老闆Dennis在吧檯的一端扎起馬尾,店內許多DIY 手工服飾,是他的妻子用手工一針一線以染料製作出來的作品。壓力克彩繪玻璃的衛浴空間,以紫藤花賦予大自然藝文的想像。
  Caster戴著墨鏡推開門,根根豎立的髮,格子襯衫搭配皮革拼接卡其褲,一進門就橫掃其他女性的目光,開始清算回頭率。Caster 是活生生的花美男,骨架偏小的他有股陰柔之美,即使露出額頭,一臉白皙,很容易激起職場姊姊們的憐憫心。我老說他是地雷很多的博美犬,因為他看似柔,但外柔內剛,性格硬的很。博美犬,形象知性,外表可愛討喜,身上膨鬆的毛髮讓牠們特別討人喜歡,天生具有警覺性,聰明機伶又充滿好奇心,舉止中帶有一種有分寸的優雅,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驕傲姿態,知書達禮不過是牠們血統的一部分。
  「十八歲和二十歲之間的判斷力能差多遠?是誰能確定一個人活到四十歲的時候,比他十八歲的時候更聰明又更有良知呢?」Caster一邊吃著焗烤起司馬鈴薯粥一邊帶有情緒地說。他說的不過是十八歲不能投票的老話題,老僵局。這畢竟是政治人物的領域。
「高中的時候我很功利很傲慢,凡事看數字,走火入魔,迎接崇拜的目光就像一口一口咬下快感。殊不知迎著眾人目光的我,才是最盲目的生物體。人都得經歷過一次身或心邊緣的死亡,才能重新審視名利。」Gaston突然話鋒一轉不急不徐地說了。
  「高中的升學制度確實讓人很灰心,生活,好像除了分數,沒有其他剩餘價值,可是,我們都沒有能力訂出更好的規則。只能把高中當作一局的延長賽。」習柏宇說。

  夜裡一群人在客廳看電影Nana,這晚大家都沒有說垃圾話,也沒有人打瞌睡,零食和滷味還是必備。滷味攤價格凍漲,但零食卻每年都默默漲了五塊、十塊,搞得現在連買零食都要多思考五分鐘。
  Gaston說章司問高倉京助有沒有外遇的經驗,其實是想要透過「共犯心理」減輕心理的罪惡感和負擔。
  「你總會發現還有更好的可能。很多人對第三者的感覺都是相見恨晚。人總是渴望得不到的或尚未擁有的,這一點亙古不變。無關愛情,但絕對關乎人性。這年代都會男女的出軌機率說明了一件事,人們都更樂意向激情靠攏。人類是不是很難用道德約束的生物?也可能,文明還是輸給人性最直接的慾望。」Caster說。   
  「這麼容易出賣信任,因為一個擁抱就可以沉淪的男人,早點脫手反而是好事!控制不了自己尾巴的男人,是乳臭未乾的屁孩!誰沒有在感情路上瞎個幾回?愛上渣男就像半路摸黑看不清踩到狗屎,是不長眼睛,但死不了,只是沾了一身臭。彼得潘症候群說的就是一輩子處在未成熟狀態的男人,他們的腦袋永遠都處在發育期,永遠都無法讓上半身與下半身統一行動。 」Viola砲火強烈到位一如以往。
  「一次只該愛一個人很困難嗎?」我問。
  「不難,困難的是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習柏宇的回應很讓人失望卻很誠懇!
  「人們始終都看重忠誠度,而喜新厭舊偏偏是多數都會男女的特質,因為誘惑太多,聖人太少!愛情裡的良心,很簡單,就是潔身自愛四個字。愛自己的第一步,就是離開連自重都做不到的男人。」Queena一語劃破感情中的紛紛擾擾。
  「人們都說談感情需要火花和溫度,談婚姻需要責任和良心,可惜很多人的感情走著走著,良心就輸給了激情的戲弄。」Viola說。
  「根據研究,女性受孕期間理性值偏低,特別容易誤判。」Gaston的說法似乎解釋了一些懸案。
  「托爾斯泰說過:Nothing is so necessary for a man as the company of intelligent women. 但可惜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他一樣盼著身邊有一個聰明的女伴。有的時候男人更需要一個崇拜的目光。很多時候,我不要對方是個完美的男人,只要他是個對我坦承的另一半。」Queena說。
  「這世道太荒唐,不求好男人,只求一個不慣性說謊的男人。這年代的男人說謊就好像是一種基本伎倆,道德不值錢,誠懇也不值錢了。」Viola說。
  「謊言是一種防衛,也許就是害怕真實的那一面被否決,才決定帶著面具生活!一個男人說謊往往是為了省去一些麻煩,又或者為了重新包裝他自己或某個事件,甚至自行建構他要的結果。……每個人都擁有保留秘密的權利,人與人之間也許永遠都無法赤裸裸的真誠,人們總是會有一些話藏在心裡頭的。」Gaston說。他的話語中有一種很模糊的黯然。
  「謊言不是萬惡不赦,但一個謊話就能模糊所有過往的信任,一個謊言可以勾起所有的懷疑。一個謊話可以瓦解一個很堅固的關係,因為所有關係的底座都是信賴。」Queena說。 
  「很多人的確無法正確表達自己的心事或憤怒,並非所有人都具備溝通的天賦。」Gaston說。我對於他的說法無法否決,溝通和表達能力確實需要一些天賦和後天學習。但親密戀人如果無法分享自己心理上的包袱,這樣算是什麼關係?當年的我對謊言充斥反感,身為沒有祕密需要遮掩的人類,我怎麼可能理解人們掩蓋自卑而說下的一節節的謊。我對謊言的理解和包容已經是多年以後的事了。
  「放羊的孩子用力編織謊言,說謊費事耗神,難不成還要做筆記?不願意說的就蒙說,日子,何必搞諜對諜才舒服?不願意坦承的人生就選擇沉默。無須說謊。如果說謊是一種罪過,那為什麼許多人天天都在犯罪?會不會他們的實話也是一種罪過?男人如果決心要說謊
,就該誠意十足編構一個高水平前後一致的謊言。若是決心口是心非,就該演好整場戲,不該半途而廢漏洞百出!」Viola說,她向來愛恨分明,Viola的親密關係裡不容許有秘密。
  「很多時候人類更喜歡對虛偽買單,很多時候人類承擔不起實話!所以說,除非對方也是個坦承的人,否則我絕不出賣自己的信任!如果對方喜歡謊言,我們又何不陪對方演一場戲磨練一下自己的演技呢?」Caster說。
  「與其磨練演技,為何不在家慵懶地看一場電影?」我說。
  「也許每一個人都嘗試過對某一個人坦承,但結果可能被拋下了。」習柏宇說。
  「人的內心背負多少祕密或傷口,外表是看不出來的。把秘密鎖在心上不見得輕鬆,但說出來也不見得會被救贖,甚至可能一不小心就二度發炎。」Gaston說。
  「但如果身邊的人心事重重寫在臉上,又不肯說,那麼我肯定覺得自己被孤立在外了!」我說。
  「女人不過渴望有一個男人可以讓自己任性跋扈,而且不管自己多麼無賴無理,那個男人都會堅定不移死心踏地愛著自己。女人無非就是渴望從男人的退步和遷就當中感受愛意,任性的背後不過是渴望一再確認對方無條件包容的背後,是否藏有一顆不得不愛的堅定靈魂!」Viola說。
  「一個女人不該過度揮霍感情,偶爾的撒野可以被當作撒嬌,但時常撒野,對方會以為自己碰到一個情緒失控的娃娃。」Gaston說。
  「男人,無非就是想要一個有文化有姿色,還能在床上不矜持的女人。」習柏宇說。
  「談感情大同小異,男人這種生物,基本上沒多大差別。交往初期就把地雷通通交代清楚,這樣彼此就不用害怕哪天踩到未爆彈,而炸個死無全屍還搞不清楚死因。」Caster說。
  「一個女人要能懂男人說的,能猜懂男人心裡想的,就好像人與人之間要有某種默契,能有共同的語言,才可能換到共鳴的親密。」習柏宇說。平日鬼話連篇的習柏宇說的話聽起來卻有幾分中肯。
  「人,有的時候輸給了寂寞,才會找一個人填補自己心裡的空,沒志氣拋棄了原則和尊嚴去換一個陪伴。因為人在寂寞時候,判斷力特別失靈,拒絕力也特別低迷。」Viola說。
  「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交往,就能瓦解寂寞或更寂寞?你一個人不快樂,又怎麼能覺得兩個不快樂的人碰在一起就能學會快樂? 」Gaston 說。
  「話說,為什麼有些女生喜歡大叔?我不懂。」習柏宇說。聽說他系上幾個視覺系的大一學妹都選擇了社會版大叔,他清楚意識到勢力被瓜分。
  「與勢利與否無關,男人都需要有一個值得讓人崇拜的地方!人都是視覺動物,喜歡大叔肯定不是基於外貌協會。通常是因為大叔就很像學生會會長那樣的腳色。他懂得傾聽,懂得解決小女生不能解決的問題、有品味、知道哪間餐廳浪漫、知道小女生會遇到那些死結。說話口條很強這件事,很多女生會很買單。一個有能力解決問題的男人,就是許多小女生眼中的避風港。尋找救生圈的女生,就會特別渴望這樣的男人幫自己搞定所有人生中大大小小的麻煩。權力是最好的春藥,名利也是,一個事業成功的男人就像發光體,自然更容易吸引異性。受歡迎的男生的確面對比較多的誘惑,但會不會出軌終究在於一個男人的自制力!會劈腿的那一方往往不是條件比較好,而是自律能力偏低或道德感缺乏症的患者。」Viola說。
  「多數女人戀上被疼愛被珍重的那份對待,多數男人迷上被崇拜的快感。愛情的本質往往參雜迷戀與崇拜,你若敬重他,勢必自己也要有使人敬重之處,有一種男人,他自己強,他身邊的女人也得強,甚至需要輔佐他們,因為他們看不起沒能力的女人;但有一種男人他很強,強到可以容忍身邊的女人不需要去給他任何實質的幫助。但即使這樣,每個女人都勢必要有一個讓人傾心的地方,那個地方決不會是容貌!容貌或許有用,但撐不過三年!」Queena說。
  「話說,G開頭的這位先生,你的臉書狀態是喪偶,要是你命中注定有個妻子,你這樣算不算咒怨?」我被自己吐出的話語嚇了一跳,因為我居然往Gaston的炸彈區走進去。
  「既然不存在,也就無關乎詛咒。」Gaston 說。
  「王瑩烯,收起你野蠻的好奇心!跟一個心理系的資優生辯論根本是自尋死路。」習柏宇說。
  「也許談戀愛也需要一種貪婪,那些對愛情卻步不肯嘗試的人類,就是少了一些義無反顧的迫切感。」我說。有一種刻意挑戰的味道。
  「王瑩烯,不談戀愛不會死的!」這是我頭一次吃到Gaston很嗆的火藥味。
  「當然,一輩子孤家寡人、一輩子宅在家不去旅行,要不了一個人的命,只是當機會來臨時,你選擇拒絕,你會喪失很多體驗人生的可能,僅此而已。」我喃喃自語小聲地說著,漸漸消音。這次Gaston 悶不吭聲裝無辜擺了一個鬼臉掩飾他嘴角的落寞。
  「喂!還有,你談戀愛的話,一定不能讓我最後一個知道喔!」我說。
  「嗯!」最後,Gaston跟習柏宇一樣惦惦吃三碗公,一個個搞地下密戀,而根據當事人的說詞,前面一段是觀察期是曖昧,不算正式交往。
  睡前忍不住一直想著Queena說的話。既然容貌留不住愛情,留不住男人的專情,所以,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夠不淪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備胎,要十項全能嗎?如果有用,說不定我會願意學的。汲汲營營分析到最後卻赫然發現沒有什麼能真正留住愛情。愛情居然只是一種宿命論的東西?

  聽學妹說,日本最近有平台公布一項當地男女劈腿的數據,結果當地男女約有半數的比例有過劈腿的經驗。如果專情符合人性,為什麼可以辦到的人那麼少?會不會諸多年以後,當「愛情轉移」甚至「愛情共享」成為愛情常態的一部分,出軌者漸漸可以宣示他們出軌的愛情,不帶一絲羞怯,因為以愛之名,他們比誰都無畏果敢,因為道德和愛情,他們選擇後者。會不會文明進步到最後,變心了亦或出軌,也會漸漸成為被不被譴責的一種行徑?這樣的思維是前進還是後退,還是只是把愛情的殘酷本質做一個徹底的攤牌和嘲諷?
  又最後,如果忠誠度不是戀愛交往的前提,兩百年以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樣的戀愛模式?

  這學期的通識課,我和習柏宇不約而同都選了政治學。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習柏宇眼神裡出現獵人的光采。他的眼神獵向一個教室門口走進來第二排一個綁馬尾的女生。坐在後排的我視角只看到女孩白皙的脖子。
  「這位先生你現在是見獵心喜嗎?」我說。
  「愛情裡有障礙法,不能貿然出擊,需要從長計議,否則會破壞一個女生對我的遐想。天啊,兩天沒有理鬍子,居然還是這麼性感!」習柏宇位子坐在我正前面,他從右邊的外套口袋裡抽出一面巴掌大的鏡子。
 「你能不能有一天不要自戀!」這時,突然有學妹走過來跟習柏宇借筆記,他不禁露出勝利的微笑。該死的自戀狂!
  「學長,到底該怎麼追女生?」習柏宇系上的學弟徐啟聖拿著珍珠奶茶走過來,一臉苦惱,他居然把習柏宇當愛情導師。真是夠了!異性緣好不等於真的懂愛或懂得談感情好嗎?
  「追女生就是四個字,制約理論。你要讓她習慣你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定時增加自己在她生命中出現的頻率。你在固定的時間傳訊息給她,但切忌裝熟搞肉麻。不過如果你的第一印象就爛掉了,這一招就會變成死棋,變成死纏爛打跟蹤狂的stalker,可能外加心理變態。」
  「學長,所以,這不是大好就是大壞?」徐啟聖問。
  「你知道果蠅的求偶行為嗎?牠一開始會鎖定對象繞著喜歡的對象打轉,英文叫做orientation,就像GPS定位那樣,接著嘗試跟對方做肢體接觸,接著確認,最後振翅求愛。跟人類真的沒有什麼兩樣。但記住,談感情,急的人就輸了!」習柏宇果然是談戀愛的專家,頭頭是道口沫橫飛,但聽起來又不像是胡扯。
  「學弟,你外貌普普,功課普普,但你這個人有上進心,這個世界就是被有上進心的人掌控的!換句話說,你若是能當一個普通卻可靠的男人,你的機會還是很多的!人生,谷底翻身的次數很多的!加油,學弟。」習柏宇說。
  「王瑩烯,外找。」有人指名送我氣球,太意外了,頭一次。
  「有人追你啊?…不會吧!只有外貌是女生,肯定被騙了,肯定是外貌協會。」習柏宇的語氣就是刻意的調侃,我聽的到也聞的到。
  「對!你都不會外貿協會,都看氣質看內涵!」說完的同時,我眼球已經翻了三圈,圈圈帶著不屑和反譏。
  「誰不是視覺性動物?男生總願意多陪正妹兩分鐘吧!不過漂亮的女人就像花,沒內涵的女人就像塑膠花,看久了是會膩的!內在沒質感的女人像空包彈,用久了就會想換!朱子說『婢美妾嬌,非閨房之福。童僕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艷妝。』我最受不了那些公主病的女生。」
  「不喜歡就拒絕啊?沒有自願的衛兵,哪來的公主?」
  「我的紳士風度只奉獻給真正的公主。嘿嘿!」
  「公主病這件事,各得其所,求仁得仁,怨不得誰。但公主病這件事,我只肯讓我愛的男人替我做。」習柏宇的選女標準,無才無所謂,溫柔就好。他總說:「溫柔就是賢慧的最高標準。」結果,莫非定律就是你越不想發生的事越會發生。
  「王瑩烯,下周五老湯居酒屋要辦活動,你會來嗎?GASTON的首場演出。」走出教室時習柏宇轉身對我說。
  「我知道啊!我會幫忙排桌椅。」
  「這麼挺他,差別待遇!」習柏宇說。
  「因為他跟你不同,他是有腦、有才、有道德意識外加重義氣的資優生。」
  「我認同,但Gaston有情感潔癖,這點就超級不正常啊!」
  「如果全世界的感情觀都跟你一致才是超級不正常!」
  「政治學的筆記借我,我下課後去你房間拿!」習柏宇轉換話題跳tone的功力和我是伯仲之間。
  「不要,我跟你,沒那麼熟。」
  「該不會你的宿舍是傳說中的垃圾屋吧!髒鬼。」
  「女友換不停,比換手機還勤快!你就是個遊戲人間的風流鬼。」
  「一直換女朋友,我也很累好嗎?小學到大學的豐功偉業都要重述一遍!」
  「愚蠢。」
  「這是泡妹的必殺策略。」習柏宇惺忪的臉上突然劃過一臉洋洋得意的瞬間。習柏宇說在正妹的面前賣弄學問,絕對能創造良好的第一印象!所以他把企管理論背的超熟,動機在於他的一石二鳥理論,既能all pass 省學費又可以把妹,他常說的「波特五力分析模型」在我聽了十四次之後,都倒背如流了。走在校園內他最愛搜尋百米內的正妹。套用他最愛引用曹操的經典名言:「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您好,一份巴黎人可頌夾帕馬火腿起士、一份皇后土司夾煙燻鮭魚酸豆佐水波蛋,然後烤肉三明治拖鞋麵包,和皇后吐司淋蘭姆焦糖燒香蕉,各一份,謝謝。」菁一邊點餐一邊搶時間從背包拿出相機搶拍剛出爐的麵包。
  菁總說世界上最香的味道就是麵包剛出爐的味道。喜歡咖啡和甜點的她,夢想擁有自己的寵物咖啡店,這是她兒時就立定的夢想,從未轉彎。
  「好的,再替您重複一次……剛好是七百元整。這是您的發票,謝謝。祝您用餐愉快。」菁熟練地替所有人點完餐。這學期菁和我都忙著打工,好久沒有好好一個完整的時間能聚。這一日,菁、Viola、Queena和我賴在【巴黎波波】牆角的位子,人手一本時尚雜誌放在窗邊成了桌飾品,一邊喝著飲品,一邊卸下心裡的重量,交流愛情小麻煩。
  「同居雖然可以省下房租,又可以天天見面,明明是浪漫的事,但最後的最後,多了坦誠相見,少了浪漫,彼此生悶氣的頻率越來越高,為什麼我感覺他越來越不珍惜我了。」菁的語氣裡帶著不安和灰心。
  「省了思念之苦,也少了退讓的理由,摩擦一旦多了,容易讓兩人各自都覺得委屈和疲憊。」Queena一語命中紅心。
  「重要的是,周末也膩在一起,變得更像老夫老妻,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感情卻轉越來越淡,聞不到嗅不到愛情的味道,更像是同居的室友,星期二、四、六幫對方倒資源回收的roommate,而不是戀人。」菁的話裡住著感傷。
  「不要為了省房租而斷不了枯萎的感情!拖越久,傷越重。天天膩在一起,不能保證感情會加溫。沒感情了,趁第三者出現以前說再見,對彼此都好。和錯的男人耗著耗著,你賠上的不是青春,而是錯過讓下一個對的人珍惜你的機會。菁,你值得被好好對待!」Viola的結論讓我不寒而慄。菁很安靜不發一語,她眼眶好像濕了,她還是在乎的,不論是對方,或是這份默默失去存在感的愛情。
  「是不是說為了愛才住在一起,最後卻犧牲了愛情?」菁話裡的感傷好沉好沉。
  「如果他已經擁有你全部的時間、空間,那還有什麼需要用力爭取?愛一個男人,真的不該太慷慨,因為男人多數都是自私的,他們不會因為一個女人付出多少而去愛她,他們會選擇最有感覺的那個,然後用力爭取。」Queena說。
  「我剛好就是那個他曾經用力爭取的對象,只是再也不是了,因為他知道他不用爭取,我就會對他好,我自然就會對他很好。」菁說。人們說感情也是儲蓄,久不聯繫就生疏了,但膩在一起又不能保證加溫,愛情好難又或者好難搞,我真的不懂。†

  集合地點遼寧夜市,又是兩個好吃的人類,成員依舊是我和習柏宇。昨晚睡前發現聖經中七原罪的說法:傲慢、憤怒、嫉妒、怠惰、淫慾、貪婪、暴飲暴食。如果貪吃也是一種罪過,或許我該嚴肅地節制我對美食的貪婪。痛了一下。自律是痛苦的。但六分飽確實是養生之道。隨心所欲,寬敞的自由是假象,精神上畢竟是有害的——期許自律不脫軌的日常。自律應該是我展現成熟感的唯一道路。
  「老張,兩瓶燒酒,一份大碗的蚵仔湯,海鮮麵和日式豬排,再來蚵仔煎是她的。」
  「幹嘛幫我點?」
  「那妳要別的嗎?」
  「不要,我就要蚵仔煎。」
  「喂,你要不要看夜場電影?」
  「你很無聊耶!」
  「所以才要把日子過得有聊一點啊!」
  「我要回去補眠,睡美容覺。你幹麻不找Gaston陪你?」到了大三下發現睡美容比敷面膜有用太多了!
  「他最近有感情障債要還,自身難保……」
  「我怎麼沒聽說。你們居然都瞞著我,狐群狗黨!」
  「你可以追問他,但不要追問我,我有道義上的責任。」

 波爾圖每年六月有聖約翰節,是紀念建城之父聖約翰的節日。當地流行一個浪漫的傳說:只要在這個節日用木槌敲對方的頭,對方就會愛上自己。傳說是假的,但敲頭給對方帶來祝福的心意那份intention是真的。 密集讀著一本本旅遊書,我有置身其中的錯覺。
  「習柏宇。」我敲了敲習柏宇的房門。
  「午覺,補眠中,放過我,再讓我睡二十分鐘。」
  「誰叫你愛熬夜,你的黑眼圈已經陰魂不散了,這樣下去我很期待你的眼袋。」
  「我無所謂,自信心用不完,撐得住。」我聽到習柏宇的回答不經冷笑一聲。
  「懶的理你,你的人生隨便你荒廢。」
  「王瑩烯,你沒熬夜,每天吃飽飽睡飽飽、不菸不酒,為什麼腦袋也會壞掉?對了!聽高中同學說,台中有一個景點可以看消失的巨人,在山上,你要不要去看?」又結束人生一場鬧劇般的對話。關上門,回到房裡,又開始寫日記。我每天都很早上床,只是每天都很晚睡,這樣算熬夜嗎?媽媽知道會生氣的,生氣是因為擔心,表象是生氣,實質裡是擔心。


  又經歷了一場短命的愛情。悲傷和難過都是隱隱約約的,沒有偶像劇那般驚天動力,但傷感卻是一種內耗的過程,而在愛情結束以前,Gaston就已經看穿這段感情的弱點。    
  「我樂意對他無限地好,讓他下輩子欠我也好,讓他還我也好,我甘願對他好,這就是我愛人的方式。」我說。
  「這樣的愛不是無私,是無知。在愛情裡只有理性的人可以下主導棋。事實上,理性的人在愛情裡,存活率也更高。」Gaston說。他並不贊成我愛人的方式。
  「你知道嗎?王菲每一段愛都轟轟烈烈,卻從不張狂。比起她的歌,我更崇拜她愛人的哲學,她說愛一個人所做的付出,不能稱作付出,是享受。也許,當我們誠懇地愛一個人是不會計較付出的。我寧願在愛情中犯傻,至少我誠懇我真心,愛情不該計較不該有一絲一毫算計的成分。」我說著說著便扯開了嗓子,我以為付出這個東西不可能會有錯。
  「沒有要你去算計什麼,只是要你在愛情裡保留一點點的理智都不行嗎?難道世界上除了愛情,其他人事物對你來說一點價值都沒有嗎?」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我是放不下,是念舊!」我的撕裂聲裡撞裂出我稀薄的自覺。那是我和Gaston第一次以半撕裂的方式對話。
  「認真談愛,不是當個傻子談戀愛。愛一個人也需要有停損點,退讓也需要有停損點。王瑩烯,你要記住一件事,你的尊嚴別人拿不走,除非是你主動丟掉。在愛情裡需要退讓需要妥協,但要有尊嚴的讓,而不是沒有底線的退讓。在愛情裡委屈求全,往往不一定能換到你要的結果,因為這樣的愛參雜太多委屈。真正值得你愛的人不會讓你受委屈,連你受委屈的時候都沒有肩膀的人,不配你的愛!你要記住,掏心掏肺付出給予不一定會換到忠誠的愛情。問他愛不愛你以前,你要認真問自己:我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嗎?他還像以前那樣對我好嗎?還是開了一張又一張不用兌現又省事的空頭支票一次次敷衍哄騙?……」那一日Gaston在廣場的階梯上對我說了,我看見他想要拯救一個愛情患者的慈悲。Gaston早就看出我不堪的愛情。我知道我愛錯了,但我騎虎難下。我們都衝破了禮儀,把心底話赤裸裸的說出來。他是為我好,我只是泡在慚愧裡面,慚愧到不能自拔。我太渴愛愛情,為此輸了自己,輸到連自尊都拱手讓人,輸得一敗塗地。
  H假日不是打電動就是睡覺,交往前他的兩三個老笑話又重複了第八十遍,我還是認真地笑了,因為我真的不介意,我只需要一個忠誠的陪伴。他是每日不斷重播一成不變的咕咕鐘,但我真的不介意。但我想我痛恨他的漫不經心。H時而溫柔體貼入微,時而擅用虐心苛薄的話語咬緊我的弱點試圖讓我臣服。他缺乏自省的能力,骨子裡大男人,最終最愛他自己。我以為依賴一個人就可以不寂寞,以為只要抓緊愛情,就可以抓緊被愛的那張幸福符咒,我能原諒一個人的愚昧犯錯,但一次兩次三次,沒有人知道我在不停倒數,死心了,就不會讓自己回頭了!後來的我才發現,愛錯一個人不可恥,只要認錯就好了。他是錯愛,我再也無法否認了。

  我知道世界上很多事努力就會有回報,唯獨感情這件事付出不一定能有等比的回報,我一開始就知道。但要在愛情裡誠懇,就注定要在愛情裡奉獻。不求回報不計較的奉獻才稱的上是誠懇,不是嗎?但在愛情裡誠懇又毫髮無傷地退場,好像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談戀愛不一定會有好結局,如果走向婚禮也不保證可以換到白頭偕老的幸福,人生的未知數好像太龐大了。
  我多希望我和H在宇宙間從來沒有相遇沒有偶遇,從來沒有半分感情負擔。如果前世今生是真的,只怕下輩子還要再相遇,我多希望一次還清了,下半生就能安然無事再不要牽扯或糾纏。
  如果我還有憤怒,我對當時的自己好生氣,我對那個傻的亂七八糟,什麼都可以原諒的自己好憤怒。
  櫻桃幫的歌曲那旋律在房內迴響著。歌詞的作者信了命運的邂逅,浪漫了的追求,不停原諒、軟弱、麻痺自己的感受,直到她可以咆嘯出自己的怨懟,才算是清醒了。

我相信命運
認真的回報你
「……」
我可以美化你的多情到歇斯底里
我願意原諒你七回傷害我七回
傷害不到底我就死不了心
「……」
去你的天大恩惠
別讓我用幸福來賠。
 
  聽說要帶著快樂的心情入睡才能一夜好眠,才能確保良好的睡眠品質,但偏偏睡前該死地想起那年H和我的對話。
  「不是八個月年前就寫好了,還在改?你可以再誇張一點。」
  「因為覺得不夠好,我也頭痛。繪畫這件事,可能一個筆觸、一個色調的深淡都可影響一幅畫的質感和氛圍,文字也是如此。」 
  「那,你怎麼確定修改後一定比較好?也可能是你徒勞無功。」
  「確實可能是我徒勞無功。文字也確實沒有絕對的好壞對錯。」 
  「你不斷修改,你要摸到哪一年才會出版?寫小說,你要自娛娛人我沒意見,寫小說當夢想,你會不會太過不切實際?你不是名人沒有名氣,不會有讀者買你的書。」 
  「為什麼你要認定讀者只買名人出的書?你為什麼可以這麼輕易否定一個人?文字創作本來必然就是要堅持好多好多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才會慢慢被看到的。」 
  「不是否定你,是提醒你,因為你太不切實際,而且過度樂觀。」
  「過度樂觀到底壞在哪裡?」
  「好,假設後來讓妳順利出版了,如果書賣得不如預期……我問你,賣一本書,妳的收入是多少?」
  「聽說新人作者的版稅是六%至十%。一本書應該會有十元上下的版稅。」
  「那和賣一碗滷肉飯差不多。你認為把五百碗滷肉飯和五百本書賣出去,哪一個比較容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點到為止,我收到了。」後來的我們距離越來越遠,我發現認識越久越明白當初喜歡的是那個大眾面前的他,那個表現溫柔有禮斯文的他。親暱以後才發現,對於我曾經拒絕他的追求他始終無法釋懷無法原諒,他時好時壞的靈魂時好時壞的溫柔讓我惴惴不安。自始自終我都記得第一回獨處的晚餐,H主動賴著說要看我寫的小說稿,他那麼堅持,訂了價位高不可攀的餐廳,卻放著熱食變成冷盤也要現場讀我寫的那些紙稿。……

  雨後的傍晚空氣中一陣滌淨,站在常駐足的老書店裡,看著一本本的出版品。我的樂觀我的信仰一遍遍被否定。我最近老想起梵谷,他生前那麼多畫都沒有人愛沒有人要沒有人欣賞,他一定很孤寂他一定非常非常孤單,也或者不能把所有蒼涼或悲涼的情緒都用孤單這個字概括,太籠統了。


  H離開我,是因為另一個女生。我沒有偷偷讀過他手機裡任何一通簡訊,沒有檢查過他的電腦,我很慶幸自己從來都不知道對方的模樣。我沒有去思考過誰主動誰挑逗的問題,我想的都是我和H之間的對話、我們之間的問題。
  我不願責怪她,是我和H的感情太脆弱不甘一擊,她只是路過一段早晚會崩塌的感情,她只是讓崩塌的愛情提早倒塌罷了。我不該感謝H的離開,卻該感謝那個女孩。錯愛,早點結束,總是好的。
  和H待在宿舍裡,他開始會堅持把手機隨身放在口袋裡的時候我就該知道了,他再也不敢把電腦留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該知道了。感情結束了,不能給他真實的快樂,也許我也對不住他,但我盡力了,我盡全力去對一個人好了,不論我對他的好他需不需要。
  最可怕的是,分手以後我才明白我想我不愛他的,我只是做什麼都用盡全力,包括愛人,我只是很努力學著去愛一個人,而我以為愛一個人就是奉獻,奉獻就是愛人的方法,直到最後我才明白因為是錯愛,所以不可能幸福,因為只有一個人在乎,所以不可能幸福。
  只是,我活在自我催眠被愛的想像裡,曾經感到幸福。
  那些棉花糖的浪漫承諾,曾讓我自欺欺人地騙過大腦。傻子比較幸福,是真的。因為傻子無法辨別真偽,可以活在美麗的天真裡面,所以用不著悲傷。幸福不過是自我催眠的一種化學反應,一個人也可以成立。†

  十二點過了,默默看完電影《偷情》。如果說淪陷前總有一個瞬間陷入慾望和忠誠度的拉扯,也或許說,淪陷是一種選擇性的沉淪。我好想問H:「你出軌的瞬間想著什麼?」可是我終究沒有說出口。陣痛期不過是兩個禮拜的失眠,不算太多。一度看輕了愛情,一度以為愛情也能安然退出。新的傷疤還殘留著煙火的餘溫,偶爾捉弄我的寧靜。
  遭遇背叛怎能討拍。太難過了,所以把時間位移調到認識他以前。太難過了,就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太難過了,就當作我們沒有愛過。太難過了,就當作那些誓言不過是浪漫時差的點綴,不過是消磨寂寞的假面煙火。失憶症,麻木潛逃成為一種不需要努力的美好。我只需要放掉自虐的沉痛。我對過往放手,因為我已經為他浪費太多時間。
  「我一個人搭捷運的時候都想清楚了。我無法再去愛你了,我們就到這兒吧!」    
  「發生什麼事了?」他這麼說,語氣卻意外地輕盈。我只能看到他側面的餘光。
  「那個吻,不論是因為愛或是意外,我都無法再去愛你了。我愛你的那個理由已經不存在了。」
  「那天我是輸給寂寞,性慾是佛地魔,男人都逃不掉。」
  「我不願去責備你,我們就到這裡,好嗎?如果不愛了,彼此都應該把時間出讓,時間是健康以外最寶貴的東西。」我說。我無法責備他,我出乎意料地冷靜,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冷靜,好聚好散這樣的念頭一直住在我的潛意識裡。又或者說,我討厭慌張的自己。又或者說大腦潛意識早就預知了分離。  
  「我是愛你的。現在還是。」他緩緩地吐出這句話。 他的嗓音一成不變,只是心變質了。也許,我再也不會因為一個男人擁有一個溫柔的嗓音而去相信對方的溫柔。
  「這個疙瘩對我來說太難了,就陪我走到這兒就好。」那時的我嘴裡說得豁達,盼望自己用開朗的DNA去解讀一切事件,我試圖強迫自己的視線停留在前方,我不允許自己回頭看。
  記憶是舊的,但心還是熱的,老記憶會埋伏在潛意識裡,無一不沾。人生,只有走過一路跌跌撞撞荊棘的道路,才會明白幸福快樂不是偶然。我們都是被上帝遣下凡間的修行者。
  聽說有傷痕的蘋果更甜,我願意這麼相信。我們都該在被安慰以前,好好用力安慰自己。†


  今天打工的打工約會的約會,sharehouse剩下和我和習柏宇兩個米蟲,他說想去遼寧街興安公園旁轉角的居酒屋IKKI探鮮,剛好我也嘴饞。
  「老闆,兩串鹽烤牛肉串、一份鯖魚、兩串培根白玉串、一份明太子馬鈴薯、一杯柚子酒,還有嚴選牛小排」習柏宇點菜完全不看價錢,蠢斃了!
  「習柏宇。牛小排要三百八。」逼著我壓低聲音提醒他考慮一下現實層面!
  「請你。」習柏宇擠出滿臉笑臉。
  「無功不受祿。我堅持。」
  「就當作你每周打掃公共空間的感謝,真的不用客氣不用過意不去。」
  「不會,面對你,我的臉皮跟大象狐狸一樣厚!」
  「今天看新聞發現日本出現很多孤獨死的案例,說好,等我老了,如果我先走,你要幫我送終。」
  「習柏宇,你找死!你熬夜腦袋燒壞了。怎麼辦,我發自內心擔心你。」
  「我已經開始寫遺書了!」他用罕見很認真的口吻說了這句話。
  「這幾天明明天氣明媚陽光和煦,連續幾日沒有高溫,你的腦袋是燙捲燙壞了?」
  「王瑩烯,人生無常!沒有人知道自己告別世界的方式和日期,我們都應該要明白這件事。漠視死亡甚至逃避,這才是最可怕的無知。你不覺得多數的死亡都是匆促來不及告別的嗎?寫遺書,這比生涯規劃行重要多了,因為遺書才可以幫我們釐清生命的優先順序。」我突然覺得習柏宇是認真的。我震懾了。  
  「習柏宇,你想像過世界末日、死後的世界嗎?」我問。
  「王瑩烯,你想不想去辦器捐?」
  「好啊!走!」
  「你不怕嗎?」
  「怕什麼,我始終覺得器捐是個很美的事,不用付一分力氣,卻可以拯救另一個人的生命,將自己所擁有的最美好的帶不走的軀體,留給世上某一個需要它的人!這件事,有什麼需要拒絕的理由?」
  「那你,你遺書裡面寫了什麼?」
  「對於窺探我的隱私那麼有興趣啊?」
  「不說拉倒。」比起習柏宇,我還比較想知道Gaston的遺言會怎麼寫。
  「譬如說我的A帶要分給哪些人交棒,還有……」
  「我居然會跟你這種人成為好朋友。」我心裡默默哀悼。
  「你知道嗎?所謂物以類聚,所以我們是同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中文不好不要亂用諺語好嗎?」
  「等等要不要一起去一個地方?」
  「不要。」
  「為什麼?你等一下不是沒課?」
  「我擔心和你相處時間太長,我的氣質會往下滑。」我說。
  「不用擔心。你沒有這種東西。」
  「……」

  最近習柏宇很白目,自以為熟了,進出我的房間都顯得很自在。  
  「王瑩烯,你幹麻又看舊片啊?」習柏宇說。
  「因為耐看啊!」我說。
  「前男友、orange days、美麗人生、高校教師、女王的教室,你不覺得這些日劇之所以成為經典都都不是偶然!現在的編劇少了人生歷練,寫不出滄桑的真實意涵,連一般生活的梗都顯得浮誇而空洞了。」我說。
  「話說上帝如果是慈悲的,又為何會放任悲劇在人間上演呢?」習柏宇說。
  「嗯,這問題太難,而且不適合你,因為這種問題不是你的智商可以拆解的。」我說。
  「喂!有歧視嫌疑喔!」習柏宇說。
  「不對,有挑釁意味才對!」我刻意擺出笑臉說著。
  「你知道哪種女生易怒嗎?性生活不滿足的。」習柏宇一說完就立馬關上門快跑,他最近真的特別特別惡劣,已經越來越難跟他保持表面的和平。 


  這一年秋天,Queena交往七年的男友坦白自己對辦公室女同事有了好感。對方大膽承認了猶疑的心,七年的感情結束了,能怨什麼?討什麼?Queena很冷靜,語氣堅毅看不出端倪,但旁邊的人都無法冷靜。他們撐過了期效三年的多巴胺效應和七年之癢,但依舊輸給喜新厭舊的人性。Queena連悲傷的時候,都不容許自己哭,因為她認為人生中太多摔倒的痕跡,都還不足以匹配人生悲劇的低標。
  「那些誓言曾經真誠,只是不抵時。我成全他,才能成全自己。即使第三者不是甲女,我們之間難解的習題、感情的裂縫依舊會招來乙女、丙女,又或者我可能比他先愛上別人,我又責怪什麼呢?公開指責他,能換到什麼呢?何不讓自己優雅地從愛情的廢墟中退場?也許,就把對上一任情人的愛當作布施吧!人在慾望面前都是脆弱的!愛情是會老去的!然後就會碰到該分不分的dilemma」坐在宿舍的床邊,Queena輕描淡寫用幾句話概括七年愛情的結局。她很大器,大器到令人心疼!她對外沒有一絲責怪,我卻記得她那天眼睛微腫的模樣。人生真的充滿進退兩難困境,dilemm順理成章成了我最愛的英語字彙。

  人們都說要選一個愛自己勝於自己愛對方的男人,但愛情的濃淡豈可能一輩子不變。如果說,世間沒有美崙美奐的愛情,對於揚長而去的愛情,又何須賦予肝腸寸斷的感傷。又,多少年的愛才算情深義重?

  今天預約了一次奢侈的brunch,地點是【8%ice 甜・鹹點心屋】,我面前的饕客是穿著睡衣和牛仔褲一臉惺忪的習柏宇。我刻意無視他,肉食主義的我一早便選擇向重口味靠攏,點了煙燻鮭魚和燻雞。
  「服務生,再來一份黑橄欖迷迭香佛卡夏麵包、溏心蛋、水果優格。」習柏宇說。
  「佛卡夏,現在菜單居然也有不懂的文字了。」我說。
  「佛卡夏是義大利的常見小吃,原文是拉丁文“Forcaccia”,意思是『用火烤的食物』。只要把麵糰壓平,然後雙手隨性地在麵糰上戳洞,讓酵母受熱膨脹後有個出口,然後在麵團裡加入番茄、橄欖等食材,表面再淋上橄欖油就可以把它送進窯裡烘烤。──喂,如果上帝能送給你一個禮物,你想要什麼?」
  「你相信因果論嗎?聽說一個人活越久,中樂透、和災難碰頭的機會都會同時激增!」
  「王瑩烯,你最近哲學家上身?有心事可以找我。」
  「有,也會找Gaston不會找你。」
  「差別待遇。」
  「你和Gaston之間確實有天差地遠的差別,不論是談吐或情感智商。」
  「……」

  夜深了,我一個人來到Miopane,記得上回姑姑點了一盤西蘭花搭配青醬管麵和一壺芙蓉高茶。芙蓉高茶的色彩讓人立馬想起洛神花茶的紅韻,微酸。
  「青醬管麵搭配蘿勒、松子和大蒜,很有嚼勁。青花菜每一口都帶有酸酸甜甜的沙拉醬,瑩烯,你快嚐嚐。這學期課業重嗎?怎麼好像臉蛋又瘦了一點?功課重要,但身體更重要。談戀愛甘於付出是挺好,但疼惜自己也是挺重要的。男女之間的激情就像喝茶一樣,第一泡有味道,最後不斷回沖之後,就會越來越淡了,好的茶會口齒留香,最多就是這樣了……談戀愛,重要的應該該是雙方的心理成熟度和價值觀是否契合,價值觀這種東西,很多時候根深蒂固,就跟人品、修養一樣動搖不了。」姑姑說。看著我長大的姑姑老是把我摸透似的。
  「姑姑,青花菜意外地和核果及葡萄乾很搭。居然可以這樣組合……」面對親愛的姑姑,我卻說不出自己的感傷或不安,最後噎在喉嚨的台詞始終沒有出口,只能,也只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平常特愛酪梨的我卻偏偏總在最後一秒變性選了蘑菇料理。真希望我是天性果決的人類。

  大三開始,我們一個個為了期末報告和打工搞得焦頭爛額,雖然大家同住一棟樓,時間總是錯過。這個周末我和Gaston約在台中的日式居酒屋吃晚餐,距離上次單獨小聚已經是四個月前了。 
  Gaston,天生有一種溫文儒雅的氣質,私下卻很專挑挑戰死神的極限運動,跳傘、高空彈跳、滑翔翼、泛舟,一律來者不拒。摩羯座,喜歡把感受放在心裡,憤怒或憂鬱都不容易被人看穿,他心事抑或感情的事都藏著,有時候隱藏地太好了,反而讓人捉摸不透了。聽說摩羯座有距離感,是因為他們害怕被看見透明的自己。Gaston在人前一貫地談笑風生,但會不會他骨子裡是很冷靜甚至孤獨的,只是有那麼一個瞬間這麼覺得。
  「幾年前看李安的電影《色戒》還迷迷糊糊的,這一年我好像突然懂了。但易先生為什麼就要看王佳芝在性愛過程中痛苦的模樣?是不是想知道她能不能因為愛,替他去忍受那幾分難受?」沒想到我一邊喝著果實酒一邊吃著烤肉串,還能理出這樣的哲學。我沾沾自喜。
  「結果那份願不願意,有時候也成為愛情可笑的試探?」Gaston說。我愛跟Gaston 聊天,因為不管我說話多麼跳tone,少了開場白,他也都能毫不費力搭上我的思考節奏。
  「可是我很難理解這樣一部電影的意義到底在哪裡?電影背後所謂的藝術價值又是什麼
?在歷史事件的外皮下窺探人性……人性弱點的揭發?性愛、暴力、SM的背後,花好大的力氣拍攝這樣的作品,到底為什麼?我想我對於這部電影性愛橋段的拍片動機依舊無法理解
,我總覺得藝術帶有一種使命,因為電影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我發現Gaston的眼神沒有對著我,只是摸著手中的玻璃杯,我突然表情一陣間介,因為發現我愚蠢到跟一個男生討論這個應該有點色色的話題。幾杯果實酒下肚,一放鬆都忘了Gaston 是個男人。
  「你這國學常識期末報告的主題,決定了嗎?」Gaston巧妙地轉話題,安全了。
  「我決定研究作家海明威之死,我一直在思考,像海明威這樣的人物,為什麼在獲得全世界注目之後,卻成為悲劇性的人物。如果禍福相依,那麼名利是不是能載舟,亦能覆舟?」
  「人們往往擅長貶抑藝術創作者,又擅長將創作者過度神化,作家即使可以領悟世界的真理,但人們都只是凡人,會有身為人的喜怒哀樂和脆弱。……」
  「我需要寫什麼樣的故事?我經常這麼問自己。寫實而醜陋的故事社會版就夠了,為什麼需要小說?」
  「因為小說可以肆無忌憚跨過現實的流域,用群眾對話將被掩蓋的真實面烘托出來,因為小說可以預告人生的交叉路口,讓人們面對讓人措手不及的災難時,不至於那麼無助孤獨。
」Gaston說。
  「校稿是一個反覆刪除、反覆否定、自找麻煩、自我挑剔的過程。」我說。啜飲了一口柚香洋甘菊,卻沒有立即消除我大腦的煩躁。我因為停頓甚至不斷後退的進度在苦惱。反覆反覆再反覆,就是這四個多月來的同一種慣性狀態,日子是一種積極奮鬥卻反覆倒退的衝突。面對自己的作品,它始終達不到自己的要求,我希望它更好,但我卻無能為力。向來好強的我,一度買單了他人的話語,也許,我沒有足夠的天賦,土法煉鋼的勤奮,也許,還是沒有辦法換到一個更好的作品。
  「這就跟stage fright是一樣的,你會緊張是因為你在乎,文字沒有正解。人生也沒有正解。」Gaston說。文字沒有正解,這正是令我高度恐懼的事,而這對害怕犯錯的我是一種很難以釋懷的狀態。†

  我知道Gaston的心裡住過愛情,只是住在他心裡的那個女孩是誰,好奇心超出標準值的我,從不敢追問他手掌中的感情線。他擅長用鬼臉掩飾憂鬱,常常故步自封,他常常不正經,偶爾和習柏宇三八起來很像智商缺氧,卻在百分之二的憤世忌俗的細胞裡藏了百分之九十八的大愛,卻總是在最危急的時刻伸出最寬闊的臂膀。有一些時候,他會莫名地安靜,有一些時候他喜歡在人群裡獨來獨往。
  Gaston對什麼都投入,包括愛情。一份出軌的感情在他的光榮heyday留下一道刺青般的傷疤,愛的猛烈,也許就是青春的印記。
  「我曾經驕傲的想在愛情裡當一個王者,但驕傲的姿態卻讓我成為一個孤獨療傷的亡者。」一回深夜談心的時候Gaston這樣說過。那時候他已經學會輕描淡寫。他說他的愛情是需要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為他再也無法承受任何一次偶然的背叛。愛情,對後來的他沒有必要性!
  「被哪個人背叛以後,就無法擁抱善良了嗎?人為什麼要這麼不堪一擊呢?」
  「王瑩烯,任何一個被所愛的人背叛的人,都經歷了某種程度心理上的大屠殺。不是所有人的復原能力都和你一樣快!」Gaston說。
  「我一丁點都不堅強,我只是不斷跟自己說『我沒有受傷』而已,是有一丁點逞強,一丁點自欺欺人,一點點弄假成真。不是不難過,經歷過背叛以後,若能還能一如既往相信愛情,那絕不是天真或無知,而是相信自己值得被愛!」Gaston靜默了,他沒有試圖再說服我反駁我什麼。
  後來的我才明白,難過受傷的時候,不要咆嘯,承認自己很需要安慰,反而能換到一個擁抱。†

  今天連跑三堂課,回到宿舍,發現習柏宇正一愣一愣看著Discovery頻道。
  「禿鷹最屌的是牠們腸道中找不到任何腐肉的DNA。禿鷹腸道內有電池酸液和很強大的消化液,牠們血液內有大量白血球,可以腐蝕有毒的微生素。禿鷹的胃酸腐蝕性極強,細菌病毒都很難生存。不過,牠們現在也快要被人類搞死了。」
  「為什麼?」
  「是鉛中毒,印度許多農民讓牲畜服用消炎藥,禿鷹吃了含有消炎藥的牲畜屍體就會生病或死亡。一旦禿鷹銳減或絕種,到處堆積的腐屍就可能引發大規模的炭疽病或其他病變。自然界生物鏈一物剋一物,彼此有長年利益輸送的共生關係,少了誰都可能讓生物鏈亂套。……全世界現存的鯊魚種類超過三百八十種,很多鯊魚習慣白天補眠,晚上才活動。鯊魚睡覺的時候會趴在海床上,嘴巴一開一合讓海水流過鰓。因為魚沒有眼瞼,所以人類根本無法判斷鯊魚當下是否在睡覺。還有,王瑩烯,鯊魚平均每兩周就換一次牙齒,永遠都不用擔心蛀牙。」習柏宇說。習柏宇完全不會看臉色,好像我不出聲制止他,他就會滔滔不絕沒完沒了。
  「我一直以為鯊魚是不睡覺的!」我說。
  「鳥、蜜蜂甚至連海蜥蜴及蟑螂都會睡覺。最屌的是海豚,左右大腦半球會輪流睡覺。喔。海豹也很淘氣,可以一半的大腦保持睡眠狀態,另一半的保持清醒。超屌。」
  「好啦!知道你上進又博學,你記得你等等還有一堂課選修課嗎?」
  「我腿長,時間綽綽有餘!」
  「可是我腿短,可以出發了嗎?」
  「你課上到一半幹嘛跑回來?莫非想跟我共進退?」習柏宇說。他的自戀已經是一種生活態度。
  「是我課本忘了帶,講正經的,中醫說熬夜久了會腎虛,腎虛就會易怒暴躁,如果把中醫理論套在鯊魚身上,鯊魚之所以暴躁會不毀是因為牠們晚上是不睡覺的?……你有沒有發現KTV半夜發生群架事件的比例最高啊?每當新聞的跑馬燈出現這樣的新聞,我都會想,他們是不是睡眠不足才會爆走?」
  「這個,難說。」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跟習柏宇認識的時間最久,但卻一點火花都沒有,因為我們喜歡討論的東西太不一樣了,精神上的共鳴少的可憐。 
  「還有,我今天心情不好,刺蝟上身,不要招惹我。」
  「怎麼了?有誰欺負妳?」 
  「沒,怎麼可能。上禮拜回老家拜拜求籤,結果感情是下下籤。」我的表情是哭笑不得沒錯。
  「是有很急嗎?我可以幫你,我可以納妾,雖然你只達到我的低標。」
  「習柏宇,你好像不習慣過安和日麗的日子?」無用的我已經消氣了,但也可以說根本沒有達到生氣的低標。這時候習柏宇臉上劃過一抹賊賊的笑意。
  「習柏宇,該不會又要跟我借政治學的筆記了吧!沒門!」他這堂課已經翹課四次了,要是把他寵壞了,說不定他的業障最後是我承擔!

  畢業後在建築師事務所上班的Catherine 學姊約我吃晚餐,昨天醒著到上床在電腦前寫了十六個小時,隔天早上醒來快要覺得大腦不是自己的,硬是把自己拖出門,只因我實在無法拒絕,我實在太想見Catherine學姊一面。學姊高二那年開始寫小說,寫了好多年,但最後,她放棄了,我不知道理由,但我知道放棄本身就是一件很痛的事。
  學姐約的居酒屋在遼寧街興安公園旁的轉角,位置有兒隱密,串燒、海鮮、蔬菜、炒物、熱湯、小菜及果實酒,琳瑯滿目的菜單,果然是名店。
  「我每次來都會點鹽烤牛小排、鹽烤牛肉串、孜然羊肉串、松阪豬肉、蝦子、鯖魚、明太子馬鈴薯、杏鮑菇、帶皮玉米筍。吃不完就外帶回家,反正久久放肆一回。他們的鹽烤牛肉串不用沾調味料,原味就好吃,你也可以灑點岩鹽或玫瑰鹽。他們的烤大蝦,你一定要吃一次!比你的巴掌臉還要更大呢!肉質很紮實!還有他們家的鯖魚料理有自製沾醬。不好意思一口氣說了那麼多,你想吃什麼?學姊請客。」學姐說。
  「不好,多不好意思。」
  「客氣就是把我當外人,說,想吃什麼?」
  「我想吃培根白玉串,還有炒烏龍麵。」
  「他們的烏龍麵除了有五花肉的肉片,還海苔、香菇、紅蘿蔔以及白菜。這裡還有一道很特別的料理『大腸味噌煮』,是大腸加蒟蒻、紅白蘿蔔和紅白味噌一起熬煮五六個小時,今晚一定要點。突然好想來個生啤酒配炸雞皮,他們的雞皮炸法和別人不同,只炸表層,起鍋後再灑上洋蔥、香菜和酸酸甜甜的生菜,這時候便會覺得口袋裡的中文字彙無法具體描述好吃的深度。」
  「學姊,我發現這裡的服務生都穿和服。」
  「一入夏,他們就改穿浴衣。小黑板上都會寫上應時的美食。……瑩烯,你還寫小說嗎?上上禮拜在居酒屋碰到習柏宇,他跟我說的。」
  「寫,還是每天寫,寫作是我人生最美也最惶恐的決定,只是習柏宇現在都嘲笑我的黑眼圈,靈感好像是特別不健康的夜貓型趨向,常常在入睡前高頻率湧現,老是用盡意志力反覆起身開燈,拿起床邊的紙筆在黑壓壓的燈光中寫下勉強可以辨別的字跡,脫序的行為漸漸成為一種日常。每每路過圖書館的時候,看到陽光灑下來的時候門口睡得安穩踏實的貓咪們,有多次羨慕過牠們。最近生理時鐘失控,每每因為寫作廢寢忘食把自己的體能操到極致時,就會想到習柏宇的口頭禪『是趕投胎嗎?』──我不是真的找死,而是用盡力氣在找活路。」
  「身體一定要顧,靈感不能貪心,體力沒有了,怎麼往前走?寫作可以讓人感受生命的強度,但要適可而止,因為體力是地基。寫作這條路,要抵達所謂夢想的地平線,要好多好多年。」學姊突然低下頭,她還是沒有說放棄的理由,我也沒有開口問她,空氣有半許沉默。
  「每日在電腦前正襟危坐日出而作、日落不能息的日子,不斷耕耘的同時,當下卻不能祈求任何回報或認可的日子。明明知道自己是幸福,但龐大未知的聲音會讓自己很惶恐。……」
  「寫作和愛人都是一種偏執,痛苦與快樂並存,寫作對於創作者是是一個從無到有生育的過程,甚至是孵化的信仰,但出版是很現實的東西,一點都不浪漫。出版社本身就是一種企業經營,投資一個作家就像投資一張股票一樣,出版社考量的是一個商品能不能回本,能不能替他們帶來利潤、風險值有多高,每一筆資金出入都攸關同業競爭的生存戰。」
  「性格最務實的我居然選了最不切實際的夢想,從來沒有想過小說家會是我的人生選項,小說完成以後,能不能靠寫書養活自己又是another story。這條路未知數好多,築夢這件事好自私,我擁有爸媽的支持,卻成為無法照顧他們生活的女兒。到最後我發現我能做的,居然只是把自己照顧好,不讓他們擔心這麼微小的孝順,他們對我的要求從來都只有希望我快樂。」
  「瑩烯,你不要退縮好不好?我知道我這樣講很自私,很私心,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放棄。應援者多我一個好嗎?有過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我也有過小說夢,每天吃白吐司配花生醬,心裡卻很踏實很滿足,因為心裡住著夢想,所以夢都是香的。小說這條路,沒有熬個十年,往往很難浮出檯面。等待往往比比創作更磨人。Alexandre Dumas說過:All human wisdom is summed up in two words; wait and hope.」。
  「我是在等待,等待中有一點點期盼和焦急的煎熬,但抱持希望又是必要的,因為抱持絕望是找不出好處的。」 
  「聽說誠品去年只有一成的書銷售超過一百本,五成的書賣不到五本──現實,有時候用放大鏡去檢視的時候,寫實到很駭人。如果樂觀預估一本書一年的銷售額是五百本,版稅百分之十計算,一年出版一本書,月收入小於一千,是非常寫實的現實,是非常殘酷。標上LV的紅酒比較好賣,在出版界也沒有例外。同類型的書,即使內容大同小異,掛上名作家的頭銜出一上市便可以放在書店最顯眼的地方,默默無名新人作家的處女座,通常只能被收放在書店暗不見天日的一角,連封面都沒有露臉的機會。」學姊說完,我心頭一顫。學姊始終沒有告訴她最後放棄的理由是為什麼,我不會問的,當她想說的時候就會說的。
  今晚的晚安曲決定是Bz的歌曲〈今夜月の見える丘に〉入睡,經典的歌曲也許一百年後還會是經典,回頭看十年前買的書還是不過時,還是能感動我消長的靈魂。《滾滾紅塵》這首歌我自小就會唱,以前的歌詞好有詩意,連離愁都是那麼濃,我的愛情沒有那麼牽絲萬緒,但同樣一籌莫產。 孫燕姿《同類》的歌詞一攤開,像是一篇極短的隨筆散文,道出一些都會男女不肯坦承的孤寂,他們習慣用買醉麻木自己的悲傷,就怕記憶的老傷口還沒癒合又添新傷。十年以後的台北是一座同居城,一間十坪大的套房可能住著為了省房租的年輕學子們、都會的不婚主義者,還有許多感情的偷渡客。†


  幾次的戀愛邂逅,一次強烈六級陣痛之後,我已經不會急吼吼想去感受愛情的溫度了。終於我也瞭解了電視裡那些誇張的眼淚,其實也是有真實性可言的。聽說魚竿女會忘記初戀或前男友的名字,那麼,我想我有魚乾女的症狀。為什麼能忘了,只是太久沒有去想起,只是從未在那段感情中找到值得倒帶溫存的理由,只是忙著忙著就忽略了那些老記憶,大腦光是忙著更新記憶就已經無暇念舊,也可能我潛意識刻意排斥那些無果的失望的戀愛。
  自從菁和學妹們一起開了寵物麵包店Simpson Café之後,我很幸福有了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我喜歡躲在角落寫稿,觀察人來人往的情侶。一對沉默的戀人,沉默的關係裡頭可能藏有soul mate的默契,也可能藏有無話可說的蒼涼。
  「最近我在蒐集一個人的剪報,《食尚帥主廚》的主持人速水茂虎道,Hayami Mocomichi。你知道,他出演過《東京鐵塔:老媽和我,有時還有老爸》、《絕對達令》。身高一八六,八月十日出生,獅子座」菁的眼睛裡有粉紅色泡泡。
 「我知道他,他有出版食譜書。」
  「沒錯,二零一零年出版第一本食譜,二零一三年出版的《MOCO’S Kitchen食譜書》還榮獲法國美食世界料理食譜書大獎的日本料理組冠軍。完全是優質花美男!」菁的崇拜完全是露骨的。
  「我最近喜歡電影《六弄咖啡館》裡面的林柏宏……」我說。和菁永遠有聊不完的話題,記得大學時代的我們都相信星座、相信手相,更相信命中注定和前世今生。
  「王瑩烯,你覺得我們為什麼願意相信籤詩?」
  「也許裡面碰巧寫著我們想要擁有的那種未來。」

  「你是願意為感情犧牲的人,你願意為感情全意不斷付出,卻感受不到被照顧的感覺,會很辛苦!你會越來越累,因為另一半很多事情都只考慮自己。還有你談感情過於盲目,你這幾條線連在一起,代表你會感情用事,做出不經大腦的決定,最後後悔莫及,會因為痛苦而使身體健康受到很大的影響。……」占卜師幾句預言用掉了我整整一個禮拜的餐費,也是因為這句話,和H告別後我再也不敢談戀愛了,因為我知道我的戀愛會要了我的命。
  如果人的手掌一攤開就是一本預言書。預言書給誰看呢?也許是給宇宙上方的神吧?也許可能是神送給我們的暗示?
  直到最近我才發現了一件事:手相它像植物一樣,它會往下扎根發出枝枒,還會往上生長。……
  「隔壁巷弄開了新的占卜店。」菁說。她圓滾滾的眼睛裝滿期待等著我的答覆。
  「不去。」
  「那當作陪我好不好?」菁的語氣讓我無法拒絕。菁默默問了占卜師很多問題。離去前  
  「請問掌紋是不是會變?」我斗膽問了手相學的老師一個問題。
  「當然。幾年後再看,你會發現很多細小的紋路可能都不同了。手相雖然可以推測一個人的健康、命運。但很多事說不準的。想法、觀念、價值觀變了,行為和決定跟著改變,機遇和命運自然跟著變。人生很長的,只要活著,變數很大的。手相只能推測一個人未來的命運,卻不能保證,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我突然發現當個手相師挺不錯,因為不論準不準,都不用為對方的人生負責。†


  學生時代那個只愛把妹的學長斐迪南Ferdinand,大學畢業後當過電視台幕後工作人員、導演助理、舞台劇攝影師,而今的他是廣告導演。冬天的午後,隻身來到他的拍片現場,是台北郊區四棟聯排別墅,水晶燈、豪華麋鹿圖騰地毯與復古茶几相呼應。不同於同學會上一身稱頭襯衫加麂皮短靴,探班這天,Ferdinand三分頭不算凌亂,只是黑眼圈的黑影裡有藏不住的睡眠不足。 
 「商業片就跟芭樂歌一樣,風險較低,回收成本比較高,往往有機會賭兩次甚至賭三次,往往得不了獎,但還是能說一些故事,發揮一些微薄的影響力,而且不至於因為夢想餓死街頭。商業和藝術片掙扎就像愛情與麵包,現實與夢想兩面刀,大多數時候,魚於熊掌不能兼得,你不可能什麼都要,總得有取捨。妥協、讓步之於人生很惹人厭,卻無法免疫。……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再拍電影,不再唱歌,不再寫小說,不再畫漫畫,我們的世界會變得怎麼樣?可以確定的是,我們會擁有全世界最多的工程師、建築師、律師和醫生,然後世界會繼續公轉,但一定可以清楚感受到少了一些什麼。生存、名與利都是世道的一部分,但我也清楚明白人不能只是這樣活著。電影要是說些陳年老腐的故事,不如在一個異國餐廳裡吃頓好吃的,都勝過耗時間買票排隊進電影院。聽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死亡而是無聊,因為激情不再。──說點輕鬆點的,在這裡看過太多女人,心裡無愛太自私的女人,老的時候,只怕化妝品都遮掩不住她們臉上的酷吏感。……改天要不要來當臨演參一腳?」Ferdinand好像把好多年的心得一股腦全部掏出來,他的話語好像特別讓人感觸,幾乎所有人都愛看電影,但藝術卻經常被貶抑成無用之物,經常被當成不正經的產物,當藝術無法有同等物質上的生產力以前。 
  「演壞人或壞女人我很願意喔!」我笑著說了。很多時候我們最需要的是輕盈的幽默。

  偶爾我喜歡窩在巷弄咖啡館的角落待上一整天。毫無疑問,咖啡館是觀察都會男女最好的視角,是竊取都會男女地下故事的公然偷竊,因為咖啡廳是貴婦和精神疲憊的上班族最愛取暖的棲息地,而人類不僅是守不住秘密的生物,更是喜歡洩漏他人秘密的生物。
  「當我們愛一個人,不是把他綁在身邊,而是一起去很多認識這個世界,一起認識很多人,然後發現,不論認識了多少人,依舊最喜歡對方的陪伴。」 
  「國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人言可畏,我知道自己一旦犯錯,就會成為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話題,所以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很害怕犯錯。」我突然覺得,在一個城市角落,會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是哲學家,都是有故事的人。
  這次感冒期限破紀錄了,寫作衍發的生理時鐘失調,碰上夏天需要吹冷氣才能睡的著的日子,病根就拖得更久了,有時不好不壞,只是總好得不徹底,反反覆覆,偶爾惡化。也是這次的教訓才讓我明白:急著趕路不休息這種看似搶時間的作為,其實是越搶越輸,因為腦袋累了,再這麼努力再怎麼絞盡腦汁也不會擠出任何驚喜。校稿,是不停審判自己過去寫下的每一個字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咀嚼文字,一轉身數千字的舊稿遺落而下,我卻不忍將它們丟入資源回收桶,數十萬字的稿一回神只剩下九萬字接著四萬字,接著,又回增到七萬字,進度前進後退反反覆覆,也許他人眼中看到的是一個困境,一個可笑的困境。藝術,懂的人欣賞,不懂的人無遮掩的嘲諷,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麼。我好想把所有藝術的禮物從他們生命裡抽出,讓他們置身在沒有藝術溫暖的世界,就一下下,四十八個小時就好。──是偏執狂或是完美主義的心病都行,也許我的某一個區塊是害怕做決定害怕犯錯的,才會一而再、再而三不斷去修正每一個語句,也或許習柏宇說對了,我在高速進步才會瘋狂看見自己的不足。……我想小說是有道德社會責任的。我多想撰寫一個感人的故事,能讓眼淚可以停止悲傷的故事。原本盼望溫暖世人的筆,最後卻受傷了。文青,一點也不青脆,是兩袖清風。一疊疊厚厚的稿,微薄的稿費和質疑的目光扎扎實實凍傷些什麼。在強勢的資本主義時代,文青是不容於社會的一種異質體。我的文學素養太薄弱了,不過是一個喜歡和文字保存親密關係的人,還不能懂文青們最真實的眼淚和放棄。
  很少會固定造訪某一間店,因為擔心下一次相遇會破壞了記憶中那場幾近完美對話的溫度。我知道這也算是一種心病,卻在記憶裡找不到病根。
  幾張沙發,一個吧檯區,只販售咖啡和鬆餅,紅磚牆上掛上一張張何安娜的攝影作品。安娜是攝影師,她年約三十六,但樣貌看起來至少下修十歲,她身上還有一股青春的氣息。安娜的話不多,總是安安靜靜地當著配角。
  「夢想也需要慢慢發酵,等到實踐的那一天,一句話都不用多說,身邊的人自然會臣服,甚至心服口服。人生沒有正確的決定,只能求無悔。任何決定總要有所犧牲,總要取捨。人,或多或少都會在乎外界期待外界眼光,但人總不能為別人而活,若是為了他人的期待而活,那活出來的便不是自己的人生,而是為外界設計出來的人生。人,長大以後都需要學會適當的自私,適當地為自己而活,在不傷害別人干擾他人的前提下。」安娜的丈夫Rob一邊製作布蕾,一邊用沙啞地嗓音說著。也許,人生中最奢侈的資本莫過於時間,因為時間賦予我們重新再試飛的機會。

10
  學妹珈凌走的時候,警方看了她背包裡的隨身手札,最後一頁是她手寫的遺書:

人生 
最難的不是生與死,
是發現我拋棄一切,
換來一段不值得守護的感情!
器捐。舉手之勞。卻是我畢生最榮幸最正確的事。

  珈凌,你記得NANA劇中那句台詞嗎?『就算再痛苦,只要活著,一定會有好事!』我多想告訴她。我多想告訴她激情是會幻滅的,屬於一種詐欺性的賀爾蒙。自殺是逃避痛楚最消極也最極端的報復和自殘。但報復了誰?犧牲了誰?即使明白那樣的決定,心理的不寧靜和紛紛擾擾應該折騰很久很久了。
  古人常說:「人生苦短。」不無道理。我們都活得太驕縱了。也許我們都被這個世界的享樂主義洗腦了?也許,年少時老師都忘了告訴我們生命的樂章是悲喜交加的。誰的人生不是棱棱角角拼湊而成,只是有些人拼接的功夫好一些,好到讓人看不出殘缺的痕跡。誰沒有踉踉蹌蹌在某個地方狠狠摔過一次。只是有人嚎啕大哭,有人默默擦乾眼淚,拍拍灰塵若無其事繼續走。如果重新假設人生本來就不是要來享受的,是不是就能更寬心的去面對艱難的時刻。
  「世人說懵懂與純粹是屬於青春的禮物,但很多人的青春並不是這樣單純無害的。」Viola學姊說。
  「就算提早終結自己的生命,就算再次投胎,沒有進化的靈魂只會重蹈覆轍。誰說輪迴一定從胚胎開始,每一天都是一場輪迴。上帝究竟有沒有給予我們自裁的權利?自刎死後,上帝能不能原諒,沒有人能給予一個正解。」Caster說。
  「不怕死,想死的人,往往是因為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才會對生命沒有眷戀!」Viola學姊說完又加點了一杯咖啡,她說她的咖啡癮頭正嚴重,都是摸黑晚睡引起的。
  「她的死是夾帶報復的逃亡。心理如果有想要守護的人,就會想辦法活下來!她認定自己永遠無法幸福,她活在認定自己無法擺脫悲劇的恐懼或哀愁裡面。」事件發生後,Gaston看新聞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輕聲地說了。
  「她死了,會給愛她的人留下最深的苦痛!」我說。
  「我們怎能論定死後會比活著更美好?死後的世界與未來都是同樣未知的道路。」習柏宇說。
  「人,最怕全盤否定自己的人生,或輕視自己的人生!幾乎所有人到了一個年紀都會認同生命的本質是不容易的。因為只能活著,所以只好奮力活著。」Gaston說。如果說,也許人在早年的時候,先淺嚐一下悲劇的味道,反而比較好,因為這樣,人生的曲線只會往上走,也許就能體會什麼是先苦後甘的味道。
  「一個有責任感的人不會輕易容許自己生病,更不可能自己斷送生命!有責任感要扛的人會知道自己不能死,因為他們有必須守護的人!」Caster說。
  「喂!你們相信輪迴嗎?」習柏宇說。
  「輪迴與否,我不在意,只要能再次和愛的人相遇,即使再次墜入人間,我一樣甘願。」Viola說。
  「如果有可能,我願意用多一點智商換多一點快樂。」我說。
  「問題是你的智商已經是負數了。」習柏宇說。
  「不好意思,我們同校,所以我們兩人智商應該差距不大。」
    這一晚Gaston約了我在公館夜市《小郭牛肉麵》吃我最愛的麻辣招牌湯麵,有麻辣川丸子、豆腐、鴨血,只要銅板價三十五元。接著去《龍潭豆花》續攤。他知道我寫作偏執狂發作,全面神隱,除了吃飯睡覺以外的時間都在電腦前寫作,或坐或站,對於愛情完全失去興致,連認識新朋友的聚會都懶得參加。
  「跟半生不熟的人吃飯,我寧可一個人悠哉在家看電影、寫寫文章、喝喝咖啡、賴在床上聽音樂都舒服。」我在Gaston面前習慣把他當作無料的心理醫生,我不介意讓他知道我自我陶醉的阿Q精神。
  「你不相處怎麼知道半生不熟的人不會變成朋友?不會變成情人?」這時候Gaston的角色很像過去的我。
   我不打算否認Gaston說的話,只是也不打算更改我的行為模式,因為那個做法失敗率也是挺高的。跟半生不熟的人吃飯無所謂,但跟話不投機的人說話就是挺磨人的,對於我的細胞是一種磨損,耗神又費事。人到了一個年紀,怎麼連交新朋友都慵懶了?這應該也是一種頹廢症?

  最近都在執行早起計畫,晚上十點睡覺,早上五點二十分起床寫小說。學姊最近熱戀中,已經連續兩個禮拜夜不歸營,看來這次很有機會進入半同居狀態。偶爾幾次不想一個人吃早餐的時候,就會把隔壁的習柏宇挖起來,六點起床應該蠻人道的吧!
  「老闆,我要一份香蒜吐司、雜糧芋泥沙拉 、手工牛肉捲 、一份優格,還有一杯柚子醋,謝謝!」我說。
  「王瑩烯,你什麼時候變成大食怪?」習柏宇說。前一秒他還睡眼惺忪,他很介意他頭髮都還沒來得及定型,就被我抓出門,形象工程對他來說很重要,我的大腦也能理解,但肚皮沒耐性理解。即使身處人群中,但腦袋被寫作慾望填滿,一找到位子便急迫拿著手稿狂刪字句,根本無心理會習柏宇的攻擊。
  「小心你把胃養大了,變成天然的大食怪!先說好,我不跟胖子做朋友。」
  「習柏宇,當有一天你發現我對你沉默的時候,就是我已經放棄你了。」
  「你的小說最近寫的怎樣了?」幾分鐘靜默以後習柏宇說。他完全漠視我的憤怒。
  「二十幾萬字了,可是…… 」我說。我的無助還是露餡了。
  「什麼?這麼強!該不會是世界名著吧!我幫你買十本,不,二十本。」
  「但還不成氣候,角色性格的輪廓還不夠清晰。長篇小說像是一場戰爭,不停測試自己的底線到底還可以拉多遠。自己成了故事中的局外人,但又好像無法置身度外。」我說。
  「你知道哪種畫最美嗎?油畫!一層一層的上費工費勁,但出來的效果,就是double,加乘!」習柏宇說。我從來沒想過,平日喜歡要命嘲諷我的習柏宇會在這時候說出這麼要命鼓勵我的話。
  「寫小說的日子邁入第六百零八天,我能寫出眼中的悲劇,但我吞下自己經歷的悲劇,這樣的字療是不完整的!但揭開生命中最醜陋的那層皮,公諸於世,會換到什麼。審判?既然是創傷,就可能出現加害者與被害者的對應角色,那麼,故事一攤開來,是不是成了罪狀書?控告書?所以不忍寫。」
  「筆桿拿在你手上,你就是角色的造物主,不是嗎?故事要怎麼寫,決定權在你。面對生命的衝突慢慢拆解。」聽到習柏宇的話,我笑了,在一個瞬間我想我是釋然了。也許,很多時候只要有一個應援的眼光就足矣,頓時,剛剛還滲著血的傷口就在那個瞬間結痂了。
  這一晚一邊在後陽台曬衣服,一邊看著黑壓壓的台北。聽說演員也能在各種角色扮演裡,慢慢解脫、釋放自己的靈魂。
  「女生為什麼那麼在乎紀念日?」習柏宇問。
  「因為那是在乎感情的證據。如果想要你的感情少一點麻煩,就認真過好紀念日,這樣吵架的時候、她不開心的時候想到你做過的那些浪漫,也就會特別願意原諒你了。」自己的問題解決了,又有心情有餘力關心其他人了。
  「習柏宇,你為什麼這麼愛改裝重機?」自己的問題解決了,又有心情有餘力關心其他人了。
  「因為這是展現man power一種最直接的視覺方式。」習柏宇說。我們都很不同,卻都能尊重彼此的熱點,不帶一絲批判。

  冬季菁跟著阿姨去了西藏,回來後她連續兩個禮拜都興奮得談著關於所有西藏的一切。聽過她哼唱西藏當地的小曲《雪域藍色夢》。
  「酥油茶是西藏道地飲茶文化,藏語叫做『恰蘇瑪』,意思是攪動的茶,口感類似台灣的『麵茶』,製程是將熬好的濃茶加入食鹽、奶汁、雞蛋、核桃等等一併倒入竹製茶筒中再放入適量酥油,再用木棍抽拉。」
  「酥油指的是?」
  「酥油是將犛牛奶或羊奶倒入高四尺直徑一尺左右的桶中,然後使勁來回上下抽打數百次,直到油水份離,浮起一層湖黃色的脂肪質,那一層便是酥油。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能對西藏著迷。……」菁說。
 菁去西藏期間,Caster參加了林懷民的「流浪者計畫」,兩個月不見,他精神抖擻現身Simpson’s Café。
「生命,有過多的沉重情懷,但我們不需要把人生搞的很悲壯。也許這是個逃亡的世代,也許這是個自由的年代,因為還有飛的自由,因為還有提出質疑的自由。生存抑或人生,有太多失控無解的事,但還能飛的人終究是幸福的。明年想要挑戰西伯利亞鐵路,它穿越八個時區,起點是俄羅斯首都莫斯科,終點是日本海海岸的海參崴。美國內華達州飛翔間歇泉、委內瑞拉羅賴馬山、加拿大亞伯拉罕湖、阿根廷的莫雷諾冰川、意大利五漁村、美國黃石公園大棱鏡泉、愛爾蘭莫赫懸崖、玻利維亞烏尤尼鹽沼、土庫曼斯坦地獄之門、菲律賓稱薄荷島巧克力山,還想一睹索科特拉龍血樹……」我總覺得過去那個樂於嘲諷自己、喜歡針砭時事或政治的Caster眉宇間很多東西都不同了。他不那麼鑽牛角尖了,也或者說他經常飛行的靈魂,好像生養出一種豁達。


   Gaston 出國前一周才告訴我們他的離行計畫。匆促舉辦的晚餐派對,他非常沉默,像是缺席的簽名檔,我想他不擅長面對別離。一年沒有  Gaston的陪伴,下次失戀失控、大腦失溫時應該可以咬著牙忍過去吧!
  Gaston去英國後,我開始經常寫日記,即使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日常。記得他每次去KTV的最後一首歌一定是張衛健的那首歌,《你愛我像誰》。Gaston是我遇過最理性也是最感性的人類,他離開宿舍以後,習柏宇在他書櫃底下看到一張手寫稿。

我 捧起你的手掌心
灼熱的靈魂負荷不了你的漂移
騷動的弦音
落日的艷陽裡 荒謬的青春裡
沒有你住的青春 
經久不癒 
我開始對愛情過敏

  那一年夏天,記得他一個人在房裡關了兩個禮拜,失心瘋失魂落魄了兩個禮拜,那是他和痛楚告別的宣洩,那是他為自己的悲傷設下的停損點。這一年的夏天我反覆聽著他好愛的英文歌,Sara Bareilles演唱的《Breathe Again》。

  受害者會不斷被過去的創傷性記憶牽絆著,但加害者或施暴者會因為想擺脫罪惡感而率先擺脫記憶。……
  器官壞了需要修復,而情感也是需要復健的。困在創傷記憶裡出不來的人,都是活在黑暗的洞穴裡。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它的發病時間可能延遲很久很久,甚至數十年,這是因為創傷記憶有時會被貯存在程序記憶中,直到某些人事物出現或浮出檯面才會再度引爆患者的創傷。腦神經元的受損會引起憂鬱、自律神經失調等症狀。神經元受損後即使復原,還是很可能因為輕微的壓力而復發。
  心理學者Thomas Joiner在科學論述 中提到:「大腦長期悶悶不樂,杏仁核過度活化,就容易做出失去理智的行為。」換句話說,慣性的悶悶不樂極可能讓大腦重傷。
  研究發現「阿茲海默症」患者的初期症狀是海馬迴被入侵、腦部神經細胞被破壞、腦部出現異常的神經纖維糾結。一旦腦部出現過多的糾結或斑塊,大腦就會加速老化。研究發現阿茲海默症患者的神經細胞嚴重變形,堆疊成團狀,活脫像是打了許多死結的繩索纏繞在一起。人長年的心結如果打不開,最後心的重傷一路向上跑,大腦便會重傷。
  醫界發現一個人抗壓力高低和「幼年生長環境」高度相關,即一個人兒時的成長過程,會影響他未來能承受多少壓力的多寡,有沒有母親的陪伴是關鍵影響因素之一。抗壓力偏弱者,只要反覆遭遇重大壓力,就可能出現「腦神經衰弱」的情況。研究發現,孩童二歲以前若受到語言暴力,輕微會造成海馬迴萎縮、記憶力受損,嚴重會使腦部停止發育。
  大腦的運作和神經元之間連結強弱有關,壓力過大便可能導致腦細胞數量驟減。先解釋一下大腦的的結構。海馬迴掌管人類短期記憶,杏仁核負責掌控負面情緒,是產生焦慮和壓力的腦組織結構,杏仁體一旦被刺激,就會引發警覺性、恐懼與防衛性。
  太多人對於被愛與愛人的供需平衡極度焦慮。離散情結,最早是指因為戰爭、移民、離鄉背井到異地討生存,情感上無所遁一流離失所的人,但現在卻成了現代多數都會男女普遍的心理,心理上沒有一個可以掏心掏肺、沒有一個理解自己的人,也等於繼承一種離散失根的心情。很多人回到家最害怕空蕩蕩安靜的屋子,所以習慣開著電視或廣播到天亮,沒有抱枕便無法入眠,最後輸給軟弱敗給空虛,一通電話又撥給舊情人,或好不容易分手的暴力男友。英國倫敦大學教授薩米爾.扎基證實:人類控制愛與恨的神經迴路都源自大腦的同一部位,不過愛、恨分別位處兩端。……

  十月五號是Gaston 的首場研究發表,他兩周前就和我在宿舍rehearsal。也許朋友就是這樣吧!當我需要他的時候,他會傾聽我無聊的瑣事,當他需要我的時候,我也會努力做一個能支援他的聽眾。我們都需要跟上彼此的節奏,才不至於情感斷層!這份努力都是我們維持友情的最佳證明。
  「其實人活著,十年、二十年或數十年,我們不可能完全不傷害任何人,也不可能完全不被任何人所傷。創傷是一種會被記憶凍結、會反撲的危險東西,對很憂鬱症的患者來說,創傷無法成為過去式,太深的創傷是被深埋在血液裡頭,永遠伺機而動。多數憂鬱症患者都不笨,甚至很聰明甚至特別善良,他們有一個共通點:他們容易輕信他人,甚至熱於貢獻。你可以說他們單純,也可以說他們對於人是比較沒有防範心的,因為他們往往在信任和懷疑兩者之間選擇前者。選擇全盤信任他人當然沒有過錯,只是這麼做的同時很容易被辜負罷了。純真的人他們無法猜測到別人的黑暗意識,所以連躲都不知道,因為害怕衝突,他們連在被攻擊的時候繼續強顏歡笑。一個人要是過度善良過於配合,很容易被別人當作軟柿子,抗拒霸凌的方法就是讓對方看到自己強勢的那一面。」Gaston說。 
  「一個受傷的人類,求助心理醫生,是否就能被救贖或解救?」
  「心理醫生能做的其實,只能盡可能在傾聽的過程中把傷害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但不代表每一句話不會使對方不感到受傷。極度脆弱和極度敏感是連帶關係高。很多語言文字對創傷者來說是帶有攻擊性的。如果自信濃度是一個人的防護罩,憂鬱症患者身上的自信濃度趨近於零,太容易二度受傷了!和反社會人格不同,憂鬱症患者往往會把所有的問題和箭頭指向自己,他們會不停檢討自己,他們甚至會認為自己要為受害者這個腳色負責。抗憂鬱的藥物雖雖然能提高血清素,卻會抑制多巴胺的分泌。一旦多巴胺被抑制,性慾、動力等機制都會連帶被破壞,甚至破壞人對愛的感受能力。」
  「所以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幾乎可以這麼說。」
  「那,是不是只要讓受傷的人找到心理上的止痛藥,也許就不難過了……心裡很難熬的那一塊,不理它,放著放著到底會忘記,還是放著放著就腐爛了?」
  「國外精神科醫師這些年盛行透過前世催眠做心理治療,其實也許就是要讓患者換到一個甘願,發現兩不相欠才能釋懷放下!」
  「人,真的是有趣的生物,要直到發現是自己上一輩子辜負對方,所以才換到薄情的對待,心裡才不委屈、不苦了。」
  沒有人願意讓自己成為一個悲劇的受害者,所有人都渴望被疼愛而被羨慕。睡前我一直不停在反覆思考Gaston 說的那句話:「選擇全盤信任他人當然沒有過錯,只是這麼做的同時很容易被辜負罷了。」習柏宇說當一個人達到極樂的狀態,就可以殺死所有的病毒,包括難纏的癌症。我願意相信。†


  Viola學姊在服飾店打工多年後,終於在台北東區巷弄開了一間八坪大的服飾店。她每一兩個月就飛一次日本,她說就這樣在地球上有一個立足之地就夠她滿足。她小巧的內店掛了一幅麋鹿在田野奔跑的版畫,畫中的主角像是她靈魂的倒影。Viola學姊這幾年變了許多,也許心裡扎實了,有了足夠的安全感,她的刺也一根根抽掉了,整個人和緩了許多。我笑她是背後長出了天使翅膀的小惡魔,只是惡魔已經收山了!
  今天陪Viola學姊去看醫生,她的慢性蕁麻疹反反覆覆好久了。小小的診所裡或站或坐擠滿了患者,讓人感覺整個城市有半數的人類都需要被治療,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又五十秒後,聽到手裡號碼牌的報號,我和Viola穿過重重人潮,進入問診室。
  「你平常睡得好嗎?」
  「不好,有經常性失眠的老症狀。」
  「失眠是因為於大腦的興奮與抑制運作平衡失調引起。簡單說,可是說是『神經衰弱』造成,是因為大腦在長期的情緒緊張和壓力下產生的浩劫,長期失眠的人共通的現象是『腦循環異常』,導致腦幹內的睡眠中樞出現功能障礙,也可以解讀為『腦組織缺血缺氧』。蕁麻疹的情況有多久了?」醫生問。
  「有六周以上了。」
  「為什麼拖到現在才來看?把賺來的錢都拿來看病,你覺得這樣聰明嗎?中醫說:『一股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人若長時間壓力過大,就會讓自律神經失去平衡。症狀反覆發生超過六週以上,就屬於慢性蕁麻疹,慢性蕁麻疹七成與壓力有關,簡單來說就是「壓力過剩」。凌晨一點到三點,是肝替換新血最活躍的時間。西醫研究證實人體在這段時平躺,體內流經肝臟的血量會比站立時多出百分之四十……」醫生不換氣的一陣說教都是出自對一個病人漠視身體的關愛。Viola看完醫生之後,心理上的焦慮感已經被趕走了一半。Viola和我有一個共通點:我們都討厭吃藥,討厭對外尋求救援,但是逼不得已了,就得自我妥協進醫院拿了診所的處方籤,帶著心安回家,那藥包呢?又被放在抽屜了,著實好浪費好不應該。
  「王瑩烯,我覺得我真的老了……記得小時候我特別渴望生場大病,這樣所有人的就會實踐我所有的願望,但我現在我特別怕讓別人看見我素顏狼狽的樣子,身體發警訊的時候第一個背叛自己就是素顏!太憔悴!」  
  「我不相信自然老化這種概念,歲月不能使人憔悴,是壓力催人老,是身體累了。身體累了,就像機車鍊子壞了,或引擎出問題了,還有救的時候你不救,最後就只能報廢了!」我說。
  「王瑩烯,請你發揮對一個病人的憐憫,別再說教了!給我一點溫柔的眼光!」Viola的眼神是求饒無誤。Viola這一晚回家後只是癱在沙發上抱著我不說話。她說她的大腦累癱了,需要放空自療。†


  口腹之慾確實是愛情以外的人間樂事之一。《風林火山》居酒屋的牛舌拌著蔥花入口、烤香菇、烤飯團都是我的固定名單。這一晚幾個人選了一張靠近牆邊的一張小桌坐了下來。喝點小酒微醺的我都是很快樂的。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是Viola 率先開起話夾子。
  「雞肉丸子,半甜半鹹的醬汁灑上海苔粉,有蔥花的香味又有胡蘿蔔的扎實口感。人生如此,夫復何求。」Viola遇到美食時絕對是饕客等級。 
  「老大!再來兩份北海道干貝串和玉子燒。」習柏宇說。
  「話說,台灣墮胎氾濫,責任在誰?」Queena突如其來的話題讓我不知道如何應對。
  「當然是自私自利喜歡便宜行事的男人。一個女人只要墮胎超過三次,以後就算受孕也很難再生育,因為墮胎子宮口大開,子宮拖不住嬰兒,就容易自然流產!一個不懂保護自己女人要是遇上一個惡劣的男人,要付出的代價無限上綱!習柏宇,小心你的雷達範圍,如果跟未滿十六歲少女發生性行為,觸犯妨害性自主的姦淫幼女罪,最高可處七年徒刑!」Viola振振有詞地說。
  「所以我把妹都先問年紀,絕對不遊走法律邊緣!」習柏宇說。
  「我今晚有話要說……實習的公司,有惡前輩不停惡意中傷我,感覺就快要憂鬱症。」學妹瑤瑤的聲音暗藏很無奈的苦笑訊息。 學校有霸凌還可以轉學,但換工作就是麻煩甚至棘手的。
  「個人偏好斯巴達以牙還牙的作法。」Viola說。 
  「惡人,早晚會有治他的人,不需要因為那種人染自己一身腥。」Caster說。
  「聽老一輩說『為善者,福雖未至,禍已遠之,為惡者,禍雖未至,福已遠之。』……這個邏輯我是很認同的。人生在世,遇到幾個小人幾個惡人,很正常。Viola,好惡別那麼分明,也許某一天你也會渴求別人能原諒你一回」習柏宇說。
  「不好意思,我做事向來坦蕩蕩,從來不虧欠別人。」Viola說。
  「我比要想討論的是:人,帶著恨,可以上天堂嗎?」Caster說。
  「天堂應該裝不了恨。天堂應該不允許黑暗的東西存在。是說心裡有恨的時候,大腦應該就是住在地獄裡面了。視覺會乘載自己憎惡的人事,長時間下去就是完蛋。細胞會爆裂,還沒傷到對方,就已經讓自己率先遭遇不幸,踏踏實實不想再經歷第二回了!暴怒超級自殘。」習柏宇說完轉頭對瑤瑤學妹說:「學妹,下次你生氣的時候,你就問自己:我要生氣多久才夠本,才滿足?」習柏宇說。當我開始認真想習柏宇提出的問題,我啞然失笑了。
  「你的不快樂懲罰不了你恨的人,卻會讓愛你的人感到愛莫能助的悲傷。扛著恨,怎麼睡得安穩。揹著仇恨生活等於是一種自殘,憤怒的情緒會扼殺你的細胞,體內蜕變成癌細胞的繁殖地。卸恨不需要是因為原諒,可以是因為自愛。憤怒的時候,想像自己是機器人,抽掉情感面,把情感回收、冰鎮、冷凍,好抑制憤怒產生的副作用。憤怒是一種病毒,恨的記憶體過於龐大,大腦的裝了恨,就無法裝載其他東西了。如果負面思考一直累積,最後負面思考就會成為固定路徑,就會對大腦造成龐大傷害!憤怒會啃食一個人的理性,人生就會不停耗損。我們都要學會善待自己的大腦。同情是達到原諒的捷徑,同情對方被殘酷的念頭控制才會犯惡!本身擁有更快樂更寬容的想法,這件事本身就值得慶幸!先放下仇恨的人,就能率先比對方擁有幸福的道路。」Gaston悠悠地說了,用一反常態認真的表情不帶詼諧地說了,全場一陣沉默。今天的Gaston像是有故事的人,也像心理醫生,只是這時侯的我還不能理解這些話裡的道理。 
  「不快樂毋寧死!把恨對方的時間拿來娛樂自己,精進自己,會不會是更聰明的自我補償?人生是短暫的,對生命最好的報答就是苦中作樂,自娛娛人。很多事,多想無益。如果擔心有用就多擔心一點,如果擔心無用,窮擔心不是很吃虧嗎?」習柏宇說。只能說今天的習柏宇和平日滿嘴胡謅的習柏宇很不一樣。
  「題外話,你們贊成死刑嗎?」Gaston說。
  「廢死聯盟的核心價值是給犯錯的人重生的機會。我理解。但我想問:他們對於被害者及被害者家屬是否具有同等心如此盡心盡力,也如此慈悲?」Queena說。
  「想過沒有,也許有的惡人根本沒有資格行使人權的權利,當他們諸多行為已經違反人類的基本素養。他們當然可以重生,他們可以在懺悔後投胎重新做人。」Caster說。
  「你確定他們下輩子投胎還可以做人?」習柏宇說。
  「正經一點,習柏宇。」Viola說。
  「我是非常正經啊!再正經不過了,這麼嚴肅的話題。」
  「重點是,現在死刑犯能使用止痛藥安然死去,對犯人人道仁慈,死了一了百了,真的是懲罰嗎?」Viola說。
  「心理有很多聲音,什麼樣的懲罰或刑責才符合公理正義?什麼樣的懲罰才能真正彌補受害者家屬的傷痛?終生監禁浪費了社會成本,又死刑犯裡面有沒有百分之一冤獄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法律一再重申給予惡人改過機會的同時,是否需要將重心放在如何保護社會多數的好人,因為寬容的法律已經讓太多好人遭遇不幸,或處於危險之中。」習柏宇說。這一晚的他很正經很激昂。
  寬容是一個好深刻的難題。聖經裡有這麼一個思維,我們必須原諒他人的過錯,如同上帝原諒我們的過錯。寬容是一種責任義務,不論多深的過錯?寬容我能給,但再次信任的機會應該是給不了。†

13
  記得大三期末考過後,一群人在圖書館門口曬太陽曬青春,那一個夏天,我們曾經瘋狂討論夢想。
  「人,生性都怕輸,很怕輸,很害怕做沒有結果的事情。但逃避一件事,越試圖逃亡,恐懼反而會變大!越是膽小,心臟支撐力道越弱!夢想這件事有很多層次,門檻越高的夢想,越是不容易,也就越難以被超越!如果努力十天、十個月,神就會給我們報酬,那成功是不是就成了廉價品了?」習柏宇說。
  「人生有一個鐵律,每每你用盡心力完成一件事,終於拿到第一顆果實,你會發現你另一個挑戰又開始了,拿到第二顆果實之後,又要再次耗費心力去爭取下一顆果實,開始與結束之間,綿延不休。」Gaston說。
  「人年輕的時候如果沒有好善待自己,最終老一點的時候,心裡難免留下幾分埋怨!」Queena說。
  「生命可能說結束就結束,每個人都可以選擇生命燃燒的方式,只要你認為值得,旁人沒資格說你蹉跎。」Caster說。
  「如果想要和主流走不一樣的路,注定要付出代價,非主流這條路,很難奢望身邊的人能理解自己的決定!人都怕輸也怕被嘲笑,但發現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人能將這些置之度外,像是為了拍電影背債的魏德聖導演.為了空拍台灣把房子拿去抵押的齊柏林先生都是『瘋狂而絕對的超凡者』。經過幾個世紀的驗證,人類都能登陸火星、隨手一隻智慧型手機,沒有所謂真正困難的事。」Gaston說。
  「夢想對於很多有經濟包袱的年輕人來說,是高級奢侈品,是一份有距離感的口號,因為他們連果腹都需要拼命。三餐、醫藥費、大學學費,這些瑣碎的生活才是最真實的。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們都是被迫謀生,為了討生活而生活,夢想是需要成本的!多數人肩上有養家的責任,不是可以輕易卸任的。如果不能餬口飯吃,生存的金字塔就撐不起來……如果國家的精英才子都選擇搞文化搞藝術,那經濟體靠誰去扶持?」Caster說。
 「人生,說到底就是摸著石子過河,誰也不知道下一條路口會碰到什麼拐到什麼!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是再好不過了!能照著自己想做的事,賣力地去過,就足夠了!」習柏宇說。
  「穿梭在紛亂的世道中,人生很多時候會顧此失彼!能力和時間都有限,只能挑著做,挑不計得失的那一塊兒。很多事都是蓋棺論定,讓時間去當裁判,讓歷史去評斷。實夢想的概念很美,但沒有熬個五年十年,往往很難開花結果,這是歷史的經驗。追求安定的人有他追求安定平凡的自由;追求夢想的人也勢必要付出難以估計的代價。彼此都別看輕誰,也別傲慢。」Gaston說。
  記得小時候爺爺說說傻瓜往往能不小心成功,因為傻瓜習慣把挫敗當作理所當然,傻瓜沒有聰明人傲慢的自尊心,傻瓜沒有那些牽絆,傻瓜不怕輸,也不怕被人恥笑自己傻。也許傻瓜之所以幸福,是因為他看不到遠方的龐大困難,所以可以永遠樂觀。†

  「王瑩烯,你年紀也到了,為什麼不花點時間想想相親的事?」電話中母親又開始談著老話題。
  「媽,您知道,姻緣天注定,感情這種事又不是努力就能有收穫的。今天別談結婚,談戀愛能路上隨興抓一個人嗎?……媽,你的尺寸是不是36E啊?」
  「別轉移話題,天助自助者,你自己都先行放棄了,老天爺又何必要幫你呢?」
  「媽,真心想幫您買性感內衣!」
  「一般的我穿不習慣,不要幫我買。」老媽說。 
  「媽咪,這個牌子的內衣很性感,說不定哪天正式場合的時候可以穿啊!」我從手提袋裡拿出剛入手的bra。
  「等妳結婚的時候在買吧!買更好的給我。」
  「媽,你和老爸認識四個月就結婚,這樣算不算閃婚?」
  「我們那個年代,婚事都是父母親說了算。」
  「所以,媽對老爹沒有好感嗎?」
  「當然是喜歡才嫁的。」
  「媽,你知道嗎?我昨天讀一本書,它說真正愛的愛情就是一個男生碰上一個女人然後兩個人合而為一成為一個天使。」  
  「兩個人,再怎樣也不可能成為一個人!只能成為兩個、三個、四個……」
  「媽,您說的是生孩子吧!您想想,如果我有機會活到八十歲,四十歲找個老伴都不算晚!換個思考,二十多歲結婚的話,要和另一半相處五十多餘年,才是真正不容易啊!」這次說客好像頗成功,老媽好一陣子電話中不再對我逼婚了。†
  

  夜裡和Viola通電話,Viola聲音就像是咳了兩個月沒有好,是那般沙啞。
  「這年代男人不管怎麼愛玩,娶妻還是求賢。見過最糟的一種男人是,他們端著淑女,又巴望著沒吃到嘴的貨色,特別是朋友的女人。不安分的是胃口,就算知道可能會腹瀉,都還是不願意知足。」
 「與其說男人忠誠度太低,也許是人們都太容易心動了!這世道讓人覺得一生一世好像是一種貪婪的想法。」
  「他最近經常對我不耐煩口氣不好,以前很少會有這種情況。」
  「吵架嗎?」
  「沒有,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安靜地過分,空乏地過分,我們好像漸漸無話可聊,聚在一起總是看電影,用電影打發時間打發尷尬。」
  「他若很是愛妳,不可能不耐煩,就算生活再苦惱再煩都不能。你說過的,談戀愛,就算不能幸福快樂,也該輕鬆愉快,絕不是找罪受。」
  「我想他不會辜負我的,他太依賴我了。你說男人和寵物是不是很像,只是寵物從不用讓我們提心吊膽,牠們的忠誠度只會隨時間成正比,寵物只懂忠誠不懂背叛。寵物總是死心眼的,牠們忠誠,牠們不懂世俗的主流價值不懂批判,牠們只懂陪伴,牠們的愛或不愛比誰都誠實。」 
  Viola不化妝的時候五官其實特別清秀,只是她的唇色向來是一片血色,一種抹不去的蒼白一種灰,像是經歷過太多什麼。她的愛情很少讓她容光煥發。我很希望她幸福,卻好像看出什麼不尋常的警訊。†

  畢業十年高中同學第一次班聚,班上三十九同學,十二人出席,結婚的、留洋的、不知下落的,加班和出差的,各種理由都很真實。
  「十年前的我們,有很多解不開的死結,有太多尷尬的場合,有太多反感的青春,可是終究我們還是把人生想得太簡單了。」班長江孟宜率先說了直烙人心坎的話。
  「每天吃一樣的東西、見一樣的人、過一樣的日子,這日子乏味地可怕。更可怕的是,我們寧可就這樣一直乏味下去,和乏味耗著,直到大腦漸漸和這乏味共存,直到麻痺。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只是我的骨子裡好像驚不起變動。我太害怕承擔風險。諸多年後才意識到直接放棄也是承擔一種成本。」學藝股長謝宛說。
  「我這段時間老是睡不入眠、心悸、看西醫卻找不出病因。被說庸人自擾,但我真的很不舒服。」小不點謝佳穎說。
  「會不會是自律神經失調?我有個認識的學長就是這樣,自律神經失調會對身體產生全身性干擾,但腦波、電腦斷層、核磁共振都檢查不出來的,要做心跳變異率。」蔡曉樺轉過頭看著謝佳穎。在醫院上班的她活生生成了半個護士半個專家。
  「如果說結婚是靠岸的話,那離婚是什麼?」陳曉慧半灰澀的眼睛讀不出情緒。
  「如果結婚是為了一個人停泊,一個女人會想離開那艘船,肯定是那艘船讓她坐得不安心睡得不安穩。日子苦了,一天都覺得長。」班長江孟宜說了。陳曉慧聽完只是沉默不語,她的眼皮底下好像有很多故事,但我們都懂了她沒有說出口的沉重。
  「離婚必然是一個女人最不得不的選項,那肯定是不可承受之重。誰不希望在外界眼中活得很幸福?哪個女人不希望牢牢守護一個婚姻?結婚時哪個新娘不是盼著與這個男人白頭偕老?真的走不下去肯定難言之隱是說不完的了。」謝宛說。
  「為什麼這個年代這個社會對於一個離婚的女人還是往往寄予莫大的責難和非議!就因為她某一天錯誤的決定,就要她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堅持那個錯誤的決定嗎?」小不點謝佳穎說。
  「有多少聰明的女人在公家機關蓋下那個章簽下那紙合約時,是經過充分的深思熟慮?太多女人總是身邊有人求婚就嫁了。還不知道自己簽下的是什麼樣的賣身契,就糊里糊塗答應了。偏偏這個世界對一個離婚的女人是很不友善的!世界上有多少女人為了外界眼光,死命守護一段不快樂甚至不健康的婚姻關係,只為了不要被社會歧視和輕視!所以很多人強忍家暴的婚姻,只為了避開社會意識形態的的攻擊和霸凌。這世界好奇怪,一個女人跟一個合不來的丈夫提分手,好像世界一半以上的人都會在心裡怪她或輕視她!這個世界的意識形態到底是誰制定的?人們可以轉學考、換工作、換男友,老公婆家不好不合為什麼就不能換了?要是真的愛錯人了,錯了就錯了,難道還應該不明究理的堅持下去嗎?和不適合的對象離婚沒有錯,錯就錯在蓋章登記那一天沒有想清楚理清楚,是那一天錯了,不該用一輩子的光陰下半生的幸福去抵那一天的錯,不是嗎?」班長江孟宜說。  
  「你們說什麼樣的男人才夠好?」班長江孟宜接著又說了。
  「聰明、善良、忠誠,並且很愛我的男人。這些要求很簡單,但你知道這些簡單的要求有多難達成。」陳曉慧說。
  「難,只是放下期盼活著也沒什麼好處!」蔡曉樺說。
  「青春,也許我們都濫用了千瘡百孔這個字。聽說田安娜走了。」班長江孟宜說了。
  「我看了田安娜的遺言,讀了,沉甸甸的黑,田安娜心中那根希望的弦早斷裂了。也許她的這條路走得坎坷,有時候,人能撐著,忍著,都是靠一口氣,一個意念,要是斷了一個信念,少了一個撐住自己的那把手,就要往下摔了!」
  「生命,這些年太動盪了!」班長江孟宜眼眶紅著說了。
  「芸芸眾生多的是迷途羔羊。我們對死亡存有誤解,以為死亡是逃離痛楚的契機,殊不知,業障和修行,這輩子被當掉的人生課題,下輩子還是要再來一回,要重修的。」蔡嘉瀛說。
  「瑩烯,我看了你那兩本短篇小說《生存練習》及《看不到月亮的地方》。……」多年以後,我們都哭了,為著逝去的青春,為了折騰人的世道,也為著還不變的情誼。† 
     
  第一次接受雜誌訪問,搭了三個小時的車,又搭了捷運走走停停。一路上想著會被問上什麼樣的問題,細胞好緊繃,好像連大氣壓力都在替我操心。還好,一見到女記者,她的笑聲貌似《男女糾察隊》的近藤春菜,讓我緊繃的神經瞬間直線下降,雖然我還是緊張。
  「王瑩烯小姐,您寫作過程中是否遇到什麼障礙點?」
  「寫前兩本小說《生存練習》和《看不見月亮的地方》的時候很過癮,這一本心理學和醫療相關的題材則做了很多功課,恐慌症、社會邊緣人物及犯罪心理學這些題材對我來說很沉重,但這時候我就會適時提醒自己重組,因為不希望製造出黑暗氛圍的小說。寫作過程,我最害怕自己老生常談說些老掉牙的教條。如果說,每一本書都是作者輸出個人價值觀的一種channel,希望自己可以打破世界上某些區塊偏見的框架。」
  「散文和小說,您說過散文是您比較擅長的,您偏好小說的理由是?」
  「散文有它的制約性,道德勸說有它的制約性,有一種心理上的包袱。小說才是真的可以打破很多框架的東西,才是真正的群眾對話。」
  「字療是個被宣揚已久的概念,您的看法是?」
  「對於我,揭露傷口的意義在於,讓地球遠端的某一個人知道:『你受傷了,但你沒有落單,我們都共同經歷過一些高潮起伏。』很多時候,我們只需要一份同仇敵愾的理解,就能瓦解傷口瓦解孤寂。任何大大小小的創傷,好像只要能找到能理解自己的同伴,原本那些創傷也就不那麼礙事了。」
  「新書的書名,命名為『禮物』,是否有特別的意義?」
  「不同形式的悲劇每天在報紙的社會版真實上演,如果單純把真實世界的新聞搬上舞台,不過揭露一些令人恐懼不安的事實。會希望劇本能用更溫暖的方式去包裝它,去包裝這個世界的軟弱與猖狂。用心觀察,會發現幾乎所有人的心裡都有許多難解的包袱,說與不說,你都能體會的那種。如果說,每個人都擁有過受傷的moment,我們都可能迷路,對世界感到疲憊,對所處世界感到失望。……當我們不停看著傷口清算自己的委屈,我們就讓自己套入了被害人的腳色,一個危險的腳色。但,如果心裡有著強烈守護某一個人的慾望──那便是唯一能讓我們堅強並忘卻悲傷的積極作為。……」
  「您下半年有任何規劃嗎?」
  「這次的長篇小說,前期不加思索的創作,但校稿到最後慢慢一點一點煎熬,最終有一種被榨乾的過程,需要重新吸收世界的訊號。……」雖然最初立志和光禹一樣當一個永遠不露面的作家,但這個時代好像不允許我們當一個低調的人類。

 

  這一年初冬一個靜謐的早晨,我陪著菁踏上頭一回相親的道路。
  「菁,要是順利,十分鐘後,你就把書放在桌子的右上角,我就到對面書店等你,要是話不投機三句多想提早閃人,就把書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我便馬上過去跟你假裝偶遇,立馬閃人。」
  「王瑩烯,你鬼點子怎麼那麼多,而且太聰明!」菁每次緊張的時候,就會在咖啡裡不停加砂糖,一匙兩匙三匙,她今天加了三倍的份量。這樣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因為怦然心動才緊張嗎?我猜不出所以然。

 


15
  又告別了一段荒唐無知的愛,我並沒有難過太久。累積多次的失戀,或多或少累積了一些know-how,完全知道如何正確處理失戀週期症候群。
  離開Z以後,少了道德那把架在我胸口的十字架,我發現戀上下一個人一點都不難。也許,當愛情裡一旦放下道德感,也就沒有所謂的忠誠度了。我感謝上蒼,因為,原來告別Z以後,我還有能力再去愛下一個人。
  身邊的人都知道我無法連續聽一首歌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偏偏宿舍裡,Adele 的這首歌《One And Only》歌已經連撥了一百六十二個小時,因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跟我分享的歌。一見鍾情對我來說原本不過是一個有點可笑過於純情的概念,卻扎扎實實發生了。親愛的上帝一定也在嘲笑我吧!「你怎麼一點自尊心都沒有!」我賴在棉被裡拷問自己,我的糾結很愚蠢但始終很糾結,我潛意識覺得難受。我翻來覆去,理性和感性不斷在打架,自尊心也不斷拉扯。如果有後悔,就是當時太賣力製造下一個對話,太努力熱場。因為太賣力,這讓我自己都無法駕馭我的浮躁。如果他知道我是喜歡他的,應該就已經算是告白了,只要主動就算了,他那麼聰明一定知道的。他是基於紳士的禮貌才回函的,肯定是這樣。我,會讓這場鬧劇乖乖收場。不想讓他知道我的暗戀還在繼續,因為,我害怕自己又陷入「他怎麼想我」的偏執狂裡面。今晚的入眠曲決定是倖田來未的歌曲〈愛を止めないで〉。
  去年十二月開始gugz.com的心理測驗讓我上癮沉迷,堪稱每日必定服用的維他命C,提神效果比咖啡更有療效,而且毫無副作用。
  「開心什麼?」習柏宇像背後靈一樣出現在我後方。
  「沒什麼。」我說。
  「玩心理測驗?」
  「這個遊戲可以測出未來真命天子的名字耶!」我忍不住招供。
  「拜託!這幾個都是菜市場名字。」 
  「拜託,哪裡有!蕭、宴、佳、徐、明這幾個字哪有菜市場啊?柏、翔、偉、凱、傑、豪、宇才是吧!你知道中文字有多少嗎?單單這十個字剛好出線的機率有多低,你知道嗎?」 
  「總之,我不信這個。」習柏宇說。
  「這位先生,我的快樂是礙著你了嗎?」
  「王瑩烯,你喜歡那個男生,就要做球給他,你就是一個被動基因體,其實我覺得你和他很有機會。」習柏宇說。
  「我不覺得,超級不覺得,每次msg我多努力回應幾個字,他的句子就更簡短了,他忽冷忽熱,我七上八下,有礙身體健康。」
  「水瓶座對有點喜歡的人才會這樣。」習柏宇說。
  「是嗎?什麼時候你也對星座有研究了。」我說。
  「男生被拒絕也是會躲在棉被裡哭的那種,他這種反應可能是內傷症候群或被害妄想症!」習柏宇說著,一臉反常的認真,但最後一秒又是不正經的一張老笑臉。
  「我腦袋進水了才會聽你分析。」我知道心理測驗很無聊,我知道心理測驗沒有絕對的科學根據,但三個和他有關的心理測驗還是讓我開心了一整天。我決定帶著我無理的幻想快樂入睡,準不準抑或可不可靠我心知肚明,我無所謂。我不想過度清醒,只想一夜好眠。†


  「喂,你真的跟他告白了喔!」菁賴在圖書館一直擠過來。還好一大清早的圖書館,西洋情人節,異常冷清的市立圖書館。
  「對啊,血淋淋的告白,人生第一次告白,慘烈,非常慘烈!」
  「他到底怎麼說,你不要自己解讀!」
  「他寫了好多密密麻麻的話,我還沒看到字就慌了,小心翼翼把他的每一句話貼到記事本卻看不到尾巴,我沒有任何感想,不敢有任何猜測,但讀到第二行我就把記事本關起來再沒打開過!」
  「為什麼?」菁一臉疑惑。
  「他說好多女生跟他告白,他全都拒絕了。我忍不住想,寫那麼長的文章給我,該不會就是為了解釋他的拒絕,完全不敢往下讀。」
  「所以就這樣結束了?」這對話,顯得異常青春。夜裡聽著柴崎幸的歌曲〈最愛〉。歌詞描述只想在遠方守護著對方的心情,主角最大的貪心也只是想見對方一面,真的只是這樣而已,沒有太多的貪心。不貪心的愛情,因為不奢求,不盼望,是不是就沒有負擔了。……  
「人會因為對方喜歡自己而歧視對方嗎?」我一邊在床鋪上抬腿一邊自言自語。
  「這什麼鬼邏輯?」Viola說。
  「我就會啊!會忍不住想要欺負對自己很好的人。」我說。
  「你到底喜歡他什麼?我覺得他和一般男生沒兩樣,高度帥度都很普通,性格不明。」菁說。
  「不論多低落的時候他的任何一通發文或是訊息都能逗笑我或撼動我。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無理的一天,太可恥了。如果我又讀他的訊息,一定又會重蹈覆轍。」我的苦笑很徹底。
  「王瑩烯,暗戀,很消耗青春的。」
  「我不覺得暗戀消耗青春,反而因為他的存在,讓我後期的青春有了可以期待的事,知道世界上有那麼一個美好的人存在,我很快樂,我只是需要知足。畢竟喜不喜歡這種事需要緣分。我是喜歡他,還一直喜歡他,但喜歡他的人那麼多,我不確定能不能被他喜歡,但能夠相遇,就已經足夠美好。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終於出現一個可以讓自己喜歡很久的人,這件事讓我很開心。只是,會想關心對方,卻同時害怕自己的關心成為負累,怕打擾了對方。女生過度主動的話是很失態的,但不主動又會遺憾,當女生真的好麻煩。我明明想當一個愛情的勇者,卻只能仰天長嘯了。」
  「王瑩烯,過去發太多好人卡的現世報!」Viola說。
  「不喜歡就不應該給對方希望,不應該利用對方的喜歡,不該佔據對方的時間。不給對方機會看似殘忍,其實intention是好的。真的不想利用他們的喜歡。」
  還記得《Gossip Girl》劇中Chunk Bass那句台詞:If two people are meant to be together, eventually they will find their way back. 咖啡館裡繼續二十四小時撥放著那首歌《踮起腳尖愛》。愛情,再見了!暗戀的你,再見了。我沒有說謊,不管我能不能做到,我曾經下定決心。
  這一年冬天,我終於決定提筆寫英文小說。
周末一個人看完電影《殺手歐陽盆栽》,耳機裡依舊放著Sara Bareilles的那首歌《Gravity》。如果兩顆誠懇的心相遇,是不是就能夠碰觸天堂的靈魂?如果巨大的幸福能夠洗去舊時空的哀傷人們又何須惦記老傷口?

  Gaston離開前的兩個禮拜對我說過:「你身邊愛你的,你愛的人,總有一個比你先走!」人往往都是經歷過天崩地裂的大事之後,才會明白過去經歷的,是不足一提的小事。失去他以後,我才明白過去人生所謂的失去,都稱不上失去。那一次,我深刻體會告別的艱難,也或者說,等我意識到他的離開,他已經在天堂的彼岸了。那已經是八個月以後的事了。
  Gaston活得很用力,他說過:「人生如夢,視死如歸。」所以他願意用自己的命去賭另一個人的活,我懂。但他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薄了,辛苦了愛他的人都只是凡人,無法像他那麼灑脫。
  後來的我才懂,死亡不等於是和一個人告別,只要心中時時掛念那個人,那個人就永遠存在,活在心上也是一種活。我想,因為他該盡的責任,該做的修行都已經完成了,所以才能夠提早畢業,對不對?想念,能讓一個人軟弱,也能讓一個人像石頭一樣堅強。
  這一晚幾個人坐在陽台前賞著晦暗的月光。Queenaa喝了一口紅酒說:「幾個世紀以前,電視劇裡最浪漫的場景是將一個人的骨灰撒向大海,塵歸塵,土歸土……都說死神是賄賂不了的。」Queena的聲音開始顫抖。
  「早就明白生命是殘忍的,生命的變數太大了,它無聲無息沒有給一份預先通知就帶走我們身邊的一個人。」習柏宇的語氣好沉,Gaston離開以後他很久沒有豪邁地笑過了,我好久沒有聽過他惱人的喧鬧聲。那一晚再沒有人多說話,只是這是Gaston離開以後我們第一次放任自己抱頭痛哭。Gaston,你知道嗎?我好想念有你在的地球。那一年的夏天我們反覆聽著【月の海】Luna Sea演唱的歌曲〈I for You〉。
  如果說,生命的本質就是讓人措手不及,如果說,曲終人散本來就是不可逆的,如果悲歡離合的故事是生命的常態……

  緣分就像地心引力,你很自然就被那個人吸引過去。人生走到最後,發現最後記得的往往都是那些愚蠢的鬧劇,而不是那些安逸的日子。
  寄居蟹的壽命和人類愛情的時效期如出一轍。寄居蟹一般的壽命是二到五年,但是好好照顧的話,可以活到二十至三十年,史上最長壽的寄居蟹甚至可以活到七十年以上。
  人是否把愛當救贖?害怕受傷,又極度渴望在親密關係中找到安全感的浮木。也許愛情裡的親密感就像浮華世道中螢火蟲的光,即使是那麼神祕而短暫,仍讓人引頸期盼著。
  繼上次挑戰一個人自由行之後,厭惡排行程完全不看旅遊書的我,居然基因突變不再迷戀時尚雜誌轉愛旅遊雜誌,是徹徹底底的基因突變。
  吃早餐時隨意翻看剛入手的旅遊雜誌,斗大標題寫著日本著名的三大祭典:京都的祇園祭、大阪的天神祭、東京的神田祭,好想穿浴衣參加花火大會,體驗一下日劇女主角走過的街道。習柏宇說大阪天滿宮每年會在七月二十四號和七月二十五號舉行水上慶典……
  「奉納花火大會,如果我今年夏天我的女伴空缺,你要不要一起去?」習柏宇一邊說,一邊研究他新入手的單眼相機。
  「不要,你會把我的豔遇吃掉。」
  「自由行要的是一個安全的保鑣,豔遇,除非你要一夜情。」習柏宇說。  
  「你這個思想骯髒的傢伙。」
  「會說冷笑話又不冷場的型男保鑣一般是很貴的。」
  「盡說一些無恥的笑話和有色笑話……」
  「在日本一個人看煙火,孤單落單會讓一個人溺死的。」
  「習柏宇,不准你裝可憐賣弄無辜!你在ptt發文馬上就有學妹報名了。」
  「現在是失戀創傷症,附帶戀愛恐懼症,我要修身養息一陣子,好好思考我的青春、我的未來。說正經的,聽說只要搭上「船渡御」的船隻,一整年就可以平安安康。」
  「平安安康,好像不難,心理上的平安安康比較難,現在生日願望已經不再向幸福許願了。神明怎麼可能負責每一個人的幸福呢?神明太忙了,人們一個個即汲汲營營也太忙了。」
  「王瑩烯,旅行,不准帶憂鬱的鬼魂上飛機,嚴禁。」
  「一定,一定要帶一個豔遇回家。」
  「王瑩烯小姐,剛剛誰說不要祈求幸福的?」
  「被愛,有沒有那麼難?一個完整的愛情有沒有那麼難?」 
  「不難,一點都不難,你不挑對象就不難。約炮,這裡有現成的。」
  「習柏宇你好像沒有被我揍過對不對……好像全部的人都幸福了,只剩下我落單。你的空虛期很短,肯定堅持不了多久,說不定花火大會還沒開始,你就已經脫離單身的隊伍,最後是我一個人搭上飛機,或者自己把自己這個電燈泡丟掉成全你們成雙成對上飛機。——為什麼這個世界要把單身塑造成一種悲劇氛圍,擺脫一個錯愛,不是值得慶祝的事嗎?為什麼要把失戀或搞得好可憐,如果說,單身是為了等待對的人,隨便上車上錯車,能不繞一圈拐了好幾個彎累死自己嗎?談感情又不是隨時想下車就可以下車的。我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居然舊疾發作,為單身傷心了一下下。我要開心才是。因為我又有權挑選愛情體驗愛情。」
  「也許我們應該重新假設愛情,也許一路上愛錯誤判也是理所當然的,很快就從人海中找到那個對的人,則是超級不正常的幸運。」習柏宇的嘴裡居然吐出這樣的真理,後來被我信奉為真的真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夜裡泡在沙發裡面看了電影《小時代》。人們總是恥笑浪漫愛情喜劇,人們漸漸不再相信至死不渝的愛情,卻在電影落幕時落淚,在夜半鐘聲的夜裡發現自己心慌甚至渴望真愛的臉孔。也許,人始終期盼親暱的關係,甚至為此赴湯蹈火。
  一度害怕三十歲,但那個害怕和恐懼早在二十八歲和二十九歲生日達到高峰的時候就結束了,等到真正的三十歲到來,早已坦然接受自己身上輕熟女的新代號。
漫漫長路上,寂寞過的人才能看穿別人的寂寞。
慢慢入冬了,冬天是不是會讓人特別想找個人取暖?我不要那種填補寂寞空虛的感情,要麼一輩子。
  「年輕時碰上愛情,有死心眼執迷不悟的症狀,直到玉石俱焚心力交瘁才會放棄感情。這麼多年了,才終於明白,談情說愛好運氣比好情商更重要,要是遇到一個表裡如一的好男人就像摸到一張好牌,就算不是太聰明,還是能輕鬆鬆鬆風光收場,要是犯沖碰上慣性說謊的詐欺男或雙重人格的暴力男,就像是賭桌上遇到老千和流氓,機智都不一定有用。不可能贏,也很難全身而退,只求小輸,不要讓自己輸到體無完膚。」我一臉心不在焉地說,但這些年到底是經歷過太多什麼,目睹太多讓人失望悲喜的劇情。
  「王瑩烯,你不一樣了。」我看的出視訊裡的習柏宇瘦了一些。責任制的加班效應讓他幾乎周一到周五都晚歸。他去澳門不過兩個月,我卻覺得有半年那麼長。
  「人生太多未知太多意外了,我們都活得太動盪了。」我說。
  「下周末要不要出來?居酒屋老地方?」習柏宇說。
  「習柏宇,我今年的生日願望我要先說……我的生日願望是你今年持續單身!」
  「太邪惡了吧!」習柏宇說。


來吉的小木屋是爺爺年輕時候親手一磚一瓦蓋的,記得爺爺生前總說:「養心養身養顏,無怨、無悔,自然身心愉快。」爺爺說的道理知易行難,但修身養性的人,好像真的能在晚年醞釀出菩薩臉龐。沈奶奶和爺爺一樣都是日劇時代的人,同樣經歷過太平洋戰爭。也許那個世代,戰爭的生離死別讓人更懂得人世間的無奈和滄桑,而大時代的紛擾與浮沉讓他們對人生有了更多的包容,他們在戰亂與地震中存活了下來,心念也比其他人堅毅的多,而學會把「感恩」當作比「抱怨」當作更要緊的事,對他們來說,生存是必要的,而孩子的人身安全和健康遠比「豐功偉業」重要的多。
  歐爺是沈奶奶四十多年的老鄰居,他最愛看的書是韓非子系列叢書。歐爺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巧詐不如拙誠,惟誠可得人心」 歐爺是打造手工鞋的鞋匠,他的店純靠口耳相傳,讓許多都會紳士都不遠千里爬山涉水而來讓他訂做一雙鞋。小時候,我最愛歐爺櫃上一指黃銅色蛇紋的牛津鞋和一雙酒紅色飾有花紋的高筒馬靴,甚是華麗,據說是歐奶奶逝世後毆爺因為想念而打造的鞋。歐爺製鞋很精細,他會替每位客人測量腳背的厚度、腳跟弧度,及先生路骨位置的輪廓和斜度,還一併考慮腳趾甲的慣性長度,質料也選擇也不馬虎,小牛皮、哥多華皮、翻毛鹿皮都是選項,連鞋帶也能選擇線織或皮製。歐爺手工製的每一雙鞋至少需要花上四十至六十天,一方面是因為鞋的花紋耗時,一方面歐爺堅持每日工作時數以八小時為底線,不多不少。
  沈奶奶的女兒龔姨是村子裡的美人,她長年不碰冷飲只喝熱湯,雖然經營居酒屋,但她的店十點必定準時關門,不會有半分鐘拖延。記得小時候,我特依賴她,喜歡把她當心理醫生,因為她擁有母親的溫柔,卻不會有一般母親因愛而生的嘮叨病。
  「龔姨,我在漫畫中看過一句話:『人們,就算把真心話抖出來,也不一定能成為靈魂伴侶,也不一定就能互相了解。』……」
  「人,有時候也不一定能全盤了解自己,更多時候我們都有表達障礙,而無法把自己的內心說得一清二楚,不是嗎?多少人揹著如影隨形的寂寞在城市遊走,也許深夜裡的失眠者有多少,就有多少的寂寞和失落。」龔姨說。
  昨晚看了日劇《恋を何年休んでますか》,愈加發現白頭偕老這樣的幸福有多麼不容易。後來的我才明白,愛情裡,許多女孩們,時時刻刻保持優秀不出錯,只願成為一個「理想型的人類」、「理想型的女友」,也許「被愛」或「談感情」不應該是那麼辛苦折騰自己的事。「廢物女友」它給我的啟發是:即使在他人和自己眼中一無四處的女孩,卻被好好地愛著,不用勉強自己,不用拼命爭取被愛的可能。
  人活著,難免坑坑撞撞,疤痕和創傷只會多不會少,但要如何帶著那些疤笑得更自信更燦爛,才是最需要智慧的。女孩都愛漂亮都愛塗塗抹抹,一點點別人看不見的毛孔都容不下,何況是疤,但人生預期外的瑕疵,往往比肌膚的瑕疵更讓人傷感。
  無助恐懼時,母親總能化作溫柔的天使在心理上扶我一把。一回哭得傷心的時候,母親對我說了:「表面上愛你的人,不一定是真正愛你的人,人生一定會有挫折,只有帶著疤,才可以讓你找到真正愛你的人。」像是領悟了什麼,疤雖然不可愛,卻是情感的touchstone,這麼想,就覺得不討人喜歡的疤也有它要緊的貢獻值。
  那個迫切渴求愛情的女孩已經離開了,那個更理性從容的自己回來了。我,更喜歡後來的自己,那個不再過度努力討他人喜歡、討他人肯定的自己。已經不再那麼容易擔心害怕,對人生也不再那麼貪心,現在的我要的不多,只要在乎的喜歡的所愛的人們都活得好好的就好,都留在我身邊就好,就足夠了。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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