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冲绳居民和当地美军基地的矛盾由来已久，1957年移交美军的普天间基地便是其中之一，政府曾经有过多次搬迁计划但每一次都困难重重。为了照顾当地居民的情绪，日本政府软硬兼施：支持在冲绳建造迪士尼乐园、支持当地为基地背书的候选人等等。然而从上个月投票来看，这些措施还远远解决不了问题。

今年2月底，日本冲绳县就美军基地搬迁问题进行全县投票，结果有多达70%民众反对日本政府在该县边野古美军基地附近填海造地，然后把位于普天间基地的机场迁址到那里。反对的民众认为搬得还不够远，应该彻底搬出冲绳县。

美军普天间机场将搬迁至名护市边野古，填沙工程启动 / 视觉中国

数天后冲绳县知事玉城丹尼前往东京，告知首相安倍晋三冲绳的民意；然而安倍虽然表示中央政府会诚挚接受公投结果，但仅表示会尽力减轻冲绳县民负担、令民众理解迁址决定，始终没有答应把基地迁出冲绳县。

尽管民意非常清晰，但安倍政府在基地搬迁问题上仍坚持不退让，原因无他：在美日联盟的亚太战略中，冲绳的位置太重要，就算当地居民因为一些非常实际的诉求而抵制基地，美军亦根本不可能将之放弃。

美军基地在日本的驻扎可以追溯到二战末期。二战结束后，《日本国宪法》第九条规定：（日本）不保持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根据1951年签订，1960年更新的《美日安全保障条约》，双方都有义务维持和发展其共同抵抗武装袭击的能力，并在日本领土遭受武装袭击时相互协助。截至2017年，71%的美军设施集中在冲绳。

美军基地在冲绳的分布，以及冲绳在全日本的地理位置 / USA Today

但是，冷战结束后，冲绳的美国驻军在日本当地逐渐引起民众越来越大的反感情绪。

1995年三名美军陆战队员对一名12岁的冲绳少女的强奸事件点燃了民愤，首次引发了大型示威抗议。次年，美日宣布会将普天间基地搬迁到冲绳北部的名护市沿岸，虽然该地区人口较为稀疏，但同时是多种濒危物种比如儒艮的栖息地，八成名护市居民在公投中反对该搬迁计划。然而当时的市长仍通过了搬迁计划，并在通过后火速辞职，搬去了东京。

普天间基地的搬迁问题此后成了冲绳地区，乃至国家级的重要竞选话题。日本第93届首相鸠山友纪夫，在2010年上任仅八个月后因无法兑现将普天间空军基地完全迁出冲绳岛的竞选承诺，向民众道歉并且请辞。

去年九月，有着日本母亲和美军父亲的玉城丹尼当选新一任冲绳县知事，和上一任知事一样，他多次公开批评美军基地。玉城希望美军基地完完全全地搬离冲绳县。

冲绳县知事玉城丹尼就美军新基地选址公投结果召开记者会 / 视觉中国

美军醉酒闹事，以至强奸当地女性和杀人的严重罪案偶有发生，美军军机坠毁的意外也时有听闻，这些固然令冲绳人担心人身和财产安全；然而这些终究只是个别事件，真正让冲绳居民无法忍受的，是美军飞机日常执勤时发出的巨大噪音，这也是普天间基地特别不受欢迎的主因。

亲身到过冲绳的人都感受过战斗机喷射引掣运作时的声浪是何等巨大。由于冲绳那霸机场同时是日本航空自卫队的基地，自卫队的战斗机也是使用该机场的跑道升降。

每当有战斗机起飞时，整个离境大堂都会听到持续的轰然巨响，玻璃外墙也会因而震动。而且自卫队和空军的日常训练和巡逻等任务其实相当频密，在日间大概每10到15分钟左右就会有战斗机升降。可想而知，位于宜野湾市中心、与大量民居为邻的普天间空军基地，会对附近居民做成多大困扰。

2018年6月，冲绳居民冒雨在街上抗议新基地搬迁，并试图拦下运输车辆 / 视觉中国

除了对于日常生活的滋扰外，冲绳人之所以反对把基地迁至边野古地区，也是因为担心填海造地工程会破坏当地脆弱自然生态。

然而在中央政府眼中，在最核心的国家安全利益面前，居民的安宁生活或是生态保育都只能够让路。美日同盟是日本国防政策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而普天间基地对于美国维持军事威摄力亦至关重要。嘉手纳和普天间两个机场合共可以部署逾150架军机，其中52架恒常驻守在普天间基地，即相当于冲绳美军三分之一的空军战斗力。若把普天间基地的军机全数迁离，美日对他国的军事阻吓力就会削弱很多，足以动摇美日协同防御的根基。

因此可以肯定，不管冲绳人对普天间基地有多大的反感，日本政府也不可能顺应民意将之搬离冲绳；而搬迁到较偏远的边野古地区，其实已是安倍政府目前想到最可行的折衷方案。

边野古地区也遭到了冲绳居民激烈的反对 / 视觉中国

玉城知事等地方政客的意志在中央政府面前也显得无力：安倍可以施压最高法院，否决玉城提出的对美军基地的反对意见。此外，冲绳作为日本一个相对欠发达的地方，仍需要中央政府的的大量资助，作为知事的他也将不得不衡量反对美军基地所带来的利害。

还有几方面值得注意：第一，冲绳居民对美军基地造成生活不便的怨言并不代表冲绳居民对驻日美军意义的否定。根据NHK日本广播协会针对冲绳回归后40年来做的民调显示，美军基地对于日本安全的意义在冲绳是在逐渐被认可的。虽然缺少近几年的具体数据，但是由于领土争端、朝鲜核威胁等国际事件，认可度有增无减。

民调图从左到右颜色依次代表：必要，比较必要，无回答，没有必要，有危险 / NHK

第二，冲绳的民意并不能代表全日本的民意。根据NHK日本广播协会2017年的民调：当问及美军基地的存在于日本国防安全的意见时，冲绳的民调显示“接受”和“不接受”基本持平，而全国的意见则是大多数“接受”；当问及美军基地对于冲绳的经济发展是否必不可少，大部分冲绳居民不这么认为，而全国的民调则显示大部分认同。民意的力量在冲绳县之外将更加薄弱。

第三，冲绳居民的反对声音主要集中于年长者，或者说在1972年美国放弃琉球行政权、冲绳县重回日本前生活过的那代人。20多岁的人群中只有10%要求美军基地全面撤离，33%三分之一的人乐于维持现状，而70岁以上的人有28%的人要求全面撤离。

虽然日本拥有自己的自卫队，但其区内潜在劲敌是西方和北方两个军事强国，加上已拥有核武器的朝鲜，故必须仰赖更强大的驻日美军保护自身国家安全。而冲绳的空军基地正是驻日美军在东海地区发挥影响力的关键。

（世界说 李钊成 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文由香港国际问题研究所 The Glocal 独家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