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走道盡頭左側自動開啟的玻璃門,迎面是一條狹長的走廊。

「這兩邊是主要的辦公室,」警衛朝兩側拉上百葉簾的玻璃窗擺擺頭,「你想先從那裡查起?」

「先查右邊好了。」我望向右側辦公室的門,上面的鋁質銘牌用黑色印刷體印著:『模擬組』。

我的隨從打開辦公室的門,裡面十幾張辦公桌排成兩列,每張桌上都有一部電腦螢幕和鍵盤。前方和左側靠牆擺放十幾個用號碼轉盤的檔案櫃,右方用大片落地窗隔出一小片空間,裡面可以望見四五部和冰箱差不多大小的機器,上面的指示燈在幽暗的照明下,閃現星星般的微光。

整個辦公室裡一共有七個人,都穿著一樣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大部份都在座位後伸懶腰或操作鍵盤,不過有一兩個已經站起身子,四處張望。

「早上電話是怎麼搞的?」其中一個看見警衛,立刻拉開嗓門,「我們跟XMP的連線全斷了,現在只能靠迷你電腦做計算,如果今天修不好的話,明天的測試計畫真的要開天窗了 - 」

裡面那幾部冰箱大小的機器,應該就是迷你電腦的主機。

「OK,OK,不用擔心,廠商在這裡,」他朝我使個眼色,「快點動手吧。」

「麻煩各位讓我檢查一下你們的電話,謝謝。」我逐一拿起每個辦公桌上的電話聽筒,偶爾按幾個按鈕,裝做正在認真檢查的樣子。

大部份人的電腦螢幕上,都顯示各種正在不停變化的幾何圖形,有些螢幕還有不停流瀉而下的數字,除了電腦工程師常見的鉛筆和單線簿外,有些桌上還有裝在活頁夾的大疊報表,桌子的主人多半一隻眼睛盯住螢幕,另一隻逐行檢視報表的數字,不時還會從嘴裡吐出幾個髒字。

我掛上聽筒,準備檢查下一部電話時,扣住桌面下的左手指尖,卻摸到一個奇怪的物體。這個物體的大小和鈕扣差不多,平貼在桌面下方,我用指尖把它摳下來握住,繼續檢查下一部電話。

結果下一個座位 - 不,應該是每一張桌子 - 的桌面下,都貼著同樣大小和觸感的鈕扣狀物體,檢查過全部的辦公桌,微微汗濕的掌心裡,已經藏了十幾顆小釦子。

我將手插進連身工作服的褲袋,將釦子丟進裡面,順便拿出一支螺絲起子。

「很抱歉,這間辦公室的線路沒有問題。」我望向門口,「另一間辦公室呢?」

對面的辦公室門口寫著『材料組』。裡面有三排實驗室的水槽,不鏽鋼的桌面在日光燈下泛出清冷的光,一排有對開玻璃門的藥品櫃,佔據了辦公室後面的整片牆,左首靠牆有三具正方形,外框用鋼條加固的玻璃箱,厚實的箱壁玻璃讓裡面機械臂筆直的線條顯得有些朦朧,像是罩上一層霧氣似的。

有四名身穿白長袍的人員正圍在一具玻璃箱前,其中一人正握住箱外操作機械臂的控制桿。聽見警衛的腳步聲,四個人馬上在箱前站成一列,操作機械臂的人還不忘拉下玻璃箱上的黑布簾幕。

「我的老天,你進來難道不會敲門嗎?」其中一人發現是警衛,頓時舒了口氣。

「我帶電話公司的人來檢查電話,」警衛朝我點了點頭,「對了,現在幾點了?」

「你忘記了嗎?我們這裡沒有人戴錶。」那個操作機械臂的人員說。

「我上個月才弄壞剛買的SWATCH。」另外一個比較年輕的人說。

「你那個還算好的,」最後一個成員搖搖頭,可以嗅出語氣中的痛惜,「我上次不小心戴老婆結婚紀念送我的浪琴來上班,現在還在想要怎麼和她解釋。」

「要檢查電話的話,這裡唯一的電話在門邊,」機械臂的操作員指指房門旁的一個小矮桌,上面除了電話外,還有一部外殼佈滿擦痕的個人電腦,「唯一的電腦也在那裡。」

「我知道了,謝謝。」我蹲下身子,查看桌子底下的電話線路。

電話下的桌底黏了顆小釦子,遠處藥品櫃的底下也有兩點小小的閃光。

我拿起螺絲起子,假裝要拆開接線盒,實際上則是將那顆小釦子撬下來,和起子一起塞進口袋裡。

「不妙了,這間辦公室也沒有。」從桌底鑽出來時我皺起眉頭,讓臉上呈現小小的失望神情,「你們這裡還有其他的辦公室嗎?」

門外傳來緩慢而穩定的腳步聲,一個瘦小的老者站在門外,摻雜幾星灰色的細直白髮舒展至後腦,雖然現在整個辦公室的溫度相當舒適,但他身上大衣的雙排扣還是扣緊至頸下,鬆弛的雙頰和皺紋,將年輕時應該相當精悍的三角臉修得圓潤了點,但從直盯著人,幾乎無法分辨瞳孔的深黑眼珠,還是可以嗅出一絲危險的味道。

「戴維斯,這位先生是 -」他轉過頭,朝門外的空間發問。

「是負責修理電話的業者,」隨著機械式的緩慢語音,寇爾頓.戴維斯的臉探進門內,「這位先生,找到問題了嗎?」

「呃,還沒有。」我說。

「請快一點,」他的臉收了回去,和老者走向走道另一頭。

「這位是我們的所長。」警衛朝門外一瞥。

「他的辦公室在 -」我問。

「走廊左轉盡頭,」他側著頭,「不過要查他的辦公室就省了,我們所長的辦公室沒有電話。」

「不會吧?」我哈哈笑了兩聲,「這麼大的辦公室,所長竟然沒有電話?」

「我們的所長不喜歡機械、電腦之類的東西,」剛才操作機械臂的研究人員說,「他常說在太空總署工作了快二十年,對電腦之類的機械已經看膩了。」

「就連日常的計算,他也不用計算機,而是用六○年代那種老學者用的計算尺,有時候算得還比我們快。」另一名研究人員說。

「對不起,」一個身穿紅色工作圍裙,個頭矮壯的中年男子,推著清掃車站在門外,橫過大圓臉的嘴脣在紅色鴨舌帽下咧了開來,「我要打掃一下辦公室,可以進來嗎?」

「不好意思,請進。」我一邊道歉,一邊和警衛退出辦公室。

「只剩警衛的辦公室還有電話,我帶你過去吧。」警衛聳聳肩。

「多謝了。」我離開時。矮胖的清掃工正從圍裙的口袋掏出抹布和清潔劑,開始擦拭電話。

 


 

和大部份的公司一樣,閻列姆研究所的警衛室是個僅供休息的單調地方,一張長形會議桌和十幾張摺合椅,將狹長的室內空間塞得滿滿的,貼上淺黃色壁的牆壁有塊貼滿佈告和傳真的白板,十幾部監視器組成的電視牆填滿了最內側,一名警衛坐在電視牆前,手上夾了根點著的菸,正隨著指尖輕輕顫動。

室內唯一的電話在房門旁的一張小桌上,坐在這裡可以看到整條走廊上的動靜,我伏下身子,桌底下也有兩顆小釦子。

「等一下,我找到問題了。」我說。

原本低著頭,眼睛半瞇,似乎已經打起瞌睡的警衛抬起頭來,「真的?」

「是線路幹擾的關係,我調一下就好了。」我拿出螺絲起子,將兩顆小釦子挖下來,藏在手心裡。再若無其事的站起來,「OK,線路重整要花一點時間,再過十分鐘,電話系統就可以恢復正常。 - 對了,洗手間在那裡?」

「哦,出門左轉。」警衛朝門外做個手勢。

推開警衛室外走廊盡頭的門,我走到洗手檯前,打開水龍頭,做出正在洗手的樣子。

現在本雅明所長和戴維斯應該都在另一頭的所長室,今天要混進去是不可能了,而且口袋裡至少還有一二十顆不知道做什麼用的小釦子,趁現在回到地下停車場和王萬裏會合,或許他們還不會發覺 -

肩頭突然被人粗魯地拍了兩下,打斷了我的盤算。

「拜託,又來了?」我咕噥著回過頭,首先看到的,是一支九毫米手槍的槍口,瞪著我的眉心,距離近到可以看見槍管裡螺旋狀的膛線。

「對不起,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手槍握在一名黑皮膚警衛的手中,他的身高只比戴維斯矮一個頭左右,不過從藍色西裝上衣微微隆起的曲線,可以推測他的雙臂和上身肌肉相當壯碩。

「如果你敢反抗的話,我們只好對你不客氣了。」另一名警衛不停把玩著手中伸展開來的三節警棍,他的身高和黑大個子差不多,不過體格相當細瘦,蒼白的皮膚,削尖的臉部和五官輪廓,加上腦後一條褐色的馬尾。可以嗅出一股妖豔而頹廢的氣質。

「老兄,我只是修理電話的技工,沒必要為難我吧?」我話剛講完,黑大個就用手槍的槍口敲了敲我的前額。

「別裝了,戴維斯先生都知道了,」他朝洗手間的門使使眼色,「走在前面,把手舉高,別耍花樣。」

我聳聳肩,舉高雙手,後頸立刻傳來槍口的冰冷觸感。

另一名警衛打開門,揮揮手上的警衛,「跟我們來吧,老兄。」

我跟在他後面走出洗手間,後面跟著黑大個和他手上的槍。

「你以為光靠假證件,就可以混進來這裡啊?」白皮膚的警衛一面說,一面像高中啦啦隊長般,玩弄手上的警棍,「戴維斯先生剛才用你識別證上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到你們公司問過了。」

「接電話的,應該是我們公司的行政小姐吧?」識別證上的公司銜頭是真的,上面的電話號碼卻是虛構的,撥到這個號碼的電話在經過一連串合法和非法的轉接機制後,會通往百慕達羣島一家經常和我們報社合作的電話祕書公司,即使研究所打電話去確認,應該也不會穿梆,除非 -

「對啊,那個小姐的確說有你這個員工,而且目前正在我們這裡維修,」他哼了一聲,「不過既然你們是電話公司,戴維斯先生就順便問對方一些像接線盒,語音總機,長途控制器之類的專業術語和型號,沒想到她一句也答不上來。對一個不到幾個人的小公司,這不是很奇怪嗎?」

他領著我們穿過走道和閘門,最後在入口的電梯停了下來。

「那你們要帶我到那裡?」我說:「不會是上警局吧?」

「然後呢?讓你的同夥保你出來?」白皮膚的警衛爆出一聲大笑,用警棍按下『上』的按鈕,「我們到屋頂。」

「屋頂?」

「你沒聽別人說過,溜進我們研究所的下場嗎?」他咧開嘴巴,「明天大樓巡邏的警衛會在屋頂發現一名重傷患,然後你會在某間嚴重創傷中心的加護病房住上半年左右,運氣好的話,可能會遇到比較漂亮的護士小姐,這樣還不錯吧?」

他說完笑了出來,目光審視我的表情,似乎很欣賞自己的幽默感,從電梯門光亮的金屬飾板,可以看到身後的黑大個也咧開厚脣,露出和黑皮膚不搭調的大顆白牙。

叮的一聲,電梯門朝兩側滑開。

「那就怪了,」我說,「聽你這麼說,我為什麼一點都不怕呢?」

白皮膚的警衛還沒反應,我已經退後貼住黑大個的胸腹,雙手抓住他持槍的手臂向左疾轉。

黑大個魁梧的身軀畫個漂亮的半圓,撞上他體格細瘦的搭檔,兩人一起摔進電梯車廂。

撿起兩人掉在門口的警棍和手槍,手槍的滑套上有個藍色的大圓點,代表槍裡裝的是沒有殺傷力的衝擊彈。探進電梯車廂,三十秒前還相當嘮叨的那傢伙壓在黑大個正試圖站起來的身體下,只能發出模糊的呻吟。

「老實說,我很感謝兩位的安排,」我按下屋頂的按鈕,再收回身子,「不過我怕針頭,所以下次再說吧。」

看著電梯門閣上後,剛轉身準備從安全門下樓,身後就傳來輕微的爆炸聲,接著,是右臉頰一陣尖銳的灼痛感。

寇爾頓.戴維斯站在閘門後,左手握著一把點二二口徑的袖珍手槍。

他扣下扳機,我轉身閃過子彈,順勢丟出手上的警棍,他右手的柺杖朝外急揮,格開了警棍,繼續開第三槍。

那好,看你接不接得住這個。

我對準他扣下扳機,子彈擊中他的左腕,袖珍手槍彈上空中,落在他身後。我退到安全出口,右手瞄準閘門後的牆壁和天花板繼續射擊。

子彈擊發的爆炸聲在密閉的空間裡不停迴響,走道上的警衛和戴維斯本人都伏低身子,唯恐被屋內反彈的流彈擊中。

我打開安全出口,坐在樓梯扶手上一路滑到地下停車場,推開停車場的安全門,王萬裏坐在小貨車的駕駛座上,正等在門外。

剛在助手座上坐定,我的同夥就踩下油門,小貨車像彈珠臺的鋼珠般打了個九十度的急轉,射出閘口,在接近中午交通尖峯的街道上狂奔。

「你受傷了。」王萬裏右手握住方向盤,左手放開排擋,熟練地打開急救箱,遞了塊紗布過來。

「只是擦傷而已,不礙事,」我按住臉頰上的傷口,望向車側的照後鏡。

後方並沒有可疑的車輛,不過經過一連串的加速和急彎後,貨車單薄的後車廂骨架已經發出吱呀的哀鳴。

「不用開得那麼快吧,」我開始抓住車頂的握把,「我們已經甩掉他們了。」

「我開車只有兩種速度,極速或停止,」王萬裏又做了個急彎,「不然的話,平常怎麼會讓你開車?」

 (待續)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