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警局的警員早在我們進入廠房時,就封鎖了大樓的每一個出入口,整齣戲在齊亞克拿到搜查令,帶領刑警衝進研究所時達到高潮。

但是,大部份的角色都不見了。

本來有警衛巡邏的研究所空無一人,室內所有的文件櫃都被清空,電腦硬碟被拆下帶走,材料組的藥品櫃只留下空無一物的架子,入口的閘口大開,彷彿在嘲笑我們的徒勞。

「你們來晚了一步,」本雅明所長坐在所長室酒紅色的絨布沙發上,手上端著一杯紅酒,「昨天一接到市政府要求複檢,戴維斯就帶著警衛運走我所有的研究班底和成果,他本人剛走不久。」

所長室用色澤深沈的桃花心木裝飾,四面全是一櫃櫃皮革封面的珍本書,摩天大樓組合成的曼哈頓夜景用帷幕玻璃窗框起來,掛在辦公桌後的整片牆上。

「剛纔不是戴維斯控制哈林區的廠房嗎?」齊亞克問:「他人在那裡?」

「控制的是他沒錯,事實上,他還拉我在一旁,看我的研究成果如何變成他手中的殺人工具,」他朝萬裏和我望了望,語氣中帶了點自棄般的嘲諷,「發現你們逃出來後,他就逃走了,他一直在利用我本人和我的研究成果,最後還把我留在這裡跟你們報訊,就像留張便條紙一樣。」

齊亞克走出所長室。只留下我們兩個和本雅明所長。

「整間研究所和大樓再搜查一遍,他應該沒有逃出去 -」從這裡能聽到他在門外命令部屬的聲音。

我們雙方隔著茶几對望了片刻,首先開口的是本雅明所長。

「那把劍 - 是用什麼材質做的?」

「哦,您說這個,」王萬裏將竹棒拉開一小段,讓他看見劍身,「這把劍叫做『細柳』,是四十年前我祖父協助美軍,運送補給物資到菲律賓宿霧時,當地居民送給他的禮物,劍刃是用竹子做的。」

「竹子?」

「當地人將竹材砍下後,會埋在海灘下一年,讓海砂吸走竹子裡的水份和糖份,海砂的礦物質也會滲入竹子木質部的空隙,加工後的竹材重量會因脫水而變輕,但硬度會大幅增加,據說是當地耶穌會的傳教士傳授給居民的。」

「至於你,」本雅明望向我,「我在航太總署工作時,曾經讀過一份來自中情局的機密報告,裡面提到蘇聯的國家科學院,在烏拉山脈發現三具外星人的屍體,報告中說外星人以一種沒有固定形體的共生生物做為太空服,實驗中可以抵禦俄製三○公釐口徑防空機砲的直接射擊,不過後來 -」

「如果你問中情局、祕勤局或東岸警方的任何一個單位,他們會說這根本是胡說八道,」我接口說:「或者更乾脆一點,把你關進某個瘋人院裡面去。」

本雅明所長停了半晌,然後爆出沙啞的笑聲。

「戴維斯發現你們竟然能走出那間房間的表情,我真的很想再看一遍。」他的聲音透出小孩促狹的喜悅,就像在回憶他最出色的惡作劇似的。

「他當時怎麼說服你的?」王萬裏說,「我猜應該是告訴你,你的研究成果可以保護以色列人民吧。」

「當時他的確告訴我,我的研究成果或許可以保護某些受到生命威脅的猶太人,」他抬起頭,「你怎麼知道的?」

「在猶太人的傳說中,『閻列姆』是卡巴拉教士用魔法製造的巨型機器人,用來保護聖殿及在裡面避難的猶太難民,逃過羅馬軍隊的迫害及屠殺。」我的夥伴說:「而且『本雅明』是猶太人的姓氏,所以我才做這樣的推測。」

「其實還有別的原因,」本雅明所長發出細微的嘆息,「兩年前我幾乎是被趕出航太總署,連研究計畫都被中斷,當時戴維斯表示可以讓我的研究繼續下去,我真的很高興,只是沒想到 -」

「你在什麼時候,發現戴維斯用這套設備殺人?」我問。

「在記者被殺之後,我就發現了,」本雅明所長說,「但是當時整個研究所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廿四小時跟在我身旁,我只不過是名義上的所長,實際上是他對外的幌子和人質。

「不過實際上,戴維斯或許也是別人的幌子和人質,」他說完笑了笑,「我曾經用手上還可以利用的管道,調查戴維斯背後的主使者。」

「管道?」

「他其實背後有一個相當龐大的組織,」本雅明清清喉嚨,「只要再調查 -」

一聲走電的輕響,所長室的燈光瞬間全部熄滅,我掏出電筒打開,只見本雅明向前仆倒在茶几上。

王萬裏扶著他躺在沙發上,本雅明雙眼張開,呆滯地望向前方。王萬裏捲起袖子,開始按壓他的胸部。

「士圖,我進來時在門邊放了一個黑色的手拿包,幫我拿進來。」

我打開所長室的門,一道銀光就從頭頂直劈下來,我身子後仰,躲過了那道銀光。

黑色手拿包放在門邊,我拿起來時,看見一個高瘦的身影消失在走道轉角。

「寇爾頓.戴維斯在外面。」我將手拿包朝王萬裏一丟。

「他當然在外面,」他接住手拿包打開,裡面透出手術器械的金屬寒光。

我沿著走廊一直跑到門口的走道,寇爾頓.戴維斯正站在那道金屬探測門旁,他打開門旁的一個儀表蓋,按下裡面的按鈕。

一道黑色的瀑布從門頂傾瀉而下,水流碰到地板時,整道瀑布立刻凝固,形成光滑的黝黑平面。

「我聽說中國有一種用來建築堤防的土叫『息壤』,可以任意塑型,遇水會自動生長,乾燥後則堅不可摧,」寇爾頓.戴維斯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這東西應該也差不多吧?」

「你以為我摧毀不了它嗎?」我朝黑牆猛揮一拳,光滑的平面將拳頭彈了回來,指節還隱隱生疼。

「我們在丹佛的原型,可以抵禦反裝甲火箭筒的直接射擊,」戴維斯說:「就算整個紐約市警局的死條子對準這面牆開槍,上面一點刮痕都不會有。」

「丹佛?」

「這個老傢伙做的,只是整個設備的一部份,」戴維斯說:「同時我們在聖路易、西雅圖、芝加哥和丹佛都有其他的廠商,負責研發各部份的零件,哈林區那個廠房只是粗糙的試作品而已。」

「你對本雅明做了什麼?」

「我只不過將他的研究成果,用在他身上而已,」他的聲音愈來愈遠,「再見了,希望以後能有機會見面。」

王萬裏和齊亞克架著本雅明走了過來。

「這東西是 - 」齊亞克抬頭,望著擋在面前的障礙物。

「哈林區那間廠房的縮小版。」我解下肩上的帆布包,「他還好吧?」

「我幫他裝上了新的心律調節器,」王萬裏讓本雅明靠牆倚坐,從這裡可以看見本雅明左肩鎖骨的位置,有塊新的紗布包裹,「不過他的心臟已經相常衰弱,必須馬上送醫。」

「心律調節器?」

「『黃金雨』計畫中必需透過高強度的磁場控制磁性流體,當時因為罹患心臟病而裝設心律調節器的他,根本無法接觸實驗設備,怎麼推動計畫進行?」王萬裏從手拿包中拿出一支針筒及安瓿瓶,「在研究所中大部份的工作有戴維斯代勞,但為了防止幹擾到心律調節器,所以他的辦公室裡,並沒有像電腦或電話之類的電子產品。」

「寇爾頓.戴維斯當初在所長室裡,應該安裝了高能電磁波的發射裝置,如果本雅明企圖反抗,就可以用這個裝置滅口。」他將針頭扎進本雅明的上臂,小心推動活塞,「所以我還帶了小型的手術器械,備份的心律調節器和強心針,只是我沒想到會有這個。」

「而且他逃跑時,還切斷了整個研究所的電話總機。」齊亞克說:「你在做什麼?」

我從帆布袋抽出一根『阿雷格姆』,接上導火線後,將一端用力插進黑色牆體和門框之間,兩者之間貼合得相當牢固,幾乎沒有一絲空隙,但在使勁推動下,碳纖維材質的長棒還是像鑿子般,緩緩楔入縫隙中。

「這面牆完全靠四周的磁場支撐,只要破壞其中一組電磁鐵,磁場就會瓦解。」我將導火線接上引爆器,「好了,大家趕快找掩護。」

等他們將本雅明扶到走道末端後,我拉下引爆器的彈簧。

一開始黑色牆體並沒有動靜,然後整面牆從一側開始融化,露出門框炸壞的長條狀裂口,墨黑色的膠狀流體沿著走道朝兩端流淌。露出入口處的閘門及電梯。

我跑到走道末端,和齊亞克合力將本雅明所長拉上王萬裏的背。

「你本為泥土所化,故死後仍將化為泥土 -」本雅明似乎醒了過來,口中低聲呢喃著。

「沒關係,」我拍著他瘦削的背,「再撐一下,我們快到醫院了。」

「你本為泥土所化,故死後仍將化為泥土 -」直到樓下的救護車,本雅明還是唸著這兩句,猶如臨終時的夢囈或咒語。

 


 

新的心律調節器並沒能救回約瑟夫.本雅明,他衰弱的心臟像寒冬中老爺車的引擎,承受不了熄火後重新發動的折騰。當天午夜,他在中城某家醫院的急診室中過世。

隔天清晨,兩名釣客在布魯克林大橋靠布魯克林區的岸邊,發現一部半浸在河水中的紅色廂型車,前往處理的員警在駕駛座上,發現寇爾頓.戴維斯泡得泛白的屍首。

之後的一個月內,警方在東岸陸續發現閻列姆研究所成員的屍首,從研究人員到警衛都有,發現屍體的地點貫穿了東岸的好幾個州,彷彿有個不知名的旅行者,用黃絲帶標誌旅途中的景點似的。

這段期間唯一比較幸運的人是喬.伊格爾,儘管在語言表達仍然有困難,他傷勢復原的情況比預期的快了很多,這個月底就可以在聯邦調查局信差的伴護下返回華盛頓,由喬治華盛頓大學的附屬醫院接手進行語言復健。對了,還有航太總署技術人員組成的調查小組,他們就像一羣興奮的工蟻般,將哈林區廠房和研究所總部的所有設備逐一拆解,做筆記,再運回休士頓進行詳細研究。

這天下午,王萬裏和我剛跑完新聞,經過哈林區的廠房,一輛拖板車正駛出大門,上面放著XMP超級電腦的部份運算單元。

「你本為泥土所化,故死後仍將化為泥土 -」王萬裏輕聲念道。

「這是創世紀裡,上帝對亞當說的話吧?」我停下車,「那時候本雅明所長為什麼會念這段經文?」

「因為在傳說中,這是唯一可以消滅閻列姆的方法,」他咬了口手上的霜淇淋,「當時羅馬軍團收買了一名卡巴拉教士,他對閻列姆念出這段經文,閻列姆就喪失魔力,化成一團泥土。」

另一輛拖板車開出大門,這次車臺上載著一排電磁鐵和線圈,鐵絲網內怪手正掀開鐵皮廠房的屋頂和牆壁,露出深處只剩一堵牆的小房間,牆上還可以看見當初『阿雷格姆』撕開的創口。

 (待續)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