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悲剧版

前一篇的悲伤版本。

 

 

 

寒冷的圣诞夜,白茫茫的雪花混著雨水,一阵阵打在方形的窗上,有别于隔壁充满圣诞气息的欢笑声,偌大的客厅除了呼吸声及心跳声,谁也不敢打破沉默,仿佛只要不小心发出声音,暗处挂满铃铛的圣诞树就会窜出可怕的妖魔鬼怪,伴随著外头的雪和雨,三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坐著。

三天的时间,无论多么努力,人类始终逃不了时间的支配,咕咕钟的秒针每跳动一次,三人就多一分痛苦,就算内心百般挣扎,徐珠玄仍得做出违背内心想法的决定。

 

「小玄,做好选择了吗?」

 

两种不同频率,因为干燥而有些沙哑的嗓音分别从左右两边传出,就算要离开最熟悉的彼此,还是无法遮掩与生俱来的默契,但昔日欢乐斗嘴的场景却已不复见,只是面无表情地互看一眼,转过头来,又把焦点全放在小嘴微开的女孩身上。

无辜的双眼沉淀著焦虑,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痴痴的盯著前方没有一点污渍的墙壁,或许是想拖延时间,徐珠玄假装无心,一会儿摸摸鼻子、揉揉眼睛、挠挠头发,几乎要把全身上下都摸过一遍,甚而异想天开,作势逃向暗处的圣诞树,把自己锁进礼物盒,如果可以永远不回答这个问题,不晓得该有多好。

 

「小玄,妳在干什么,快点回答啊?」

寂静如鬼屋的客厅,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三人的关注,徐珠玄奇怪的小动作,立刻就被黄美英抓个正著,淡淡的八字眉随即不满地皱起,可以从低沉的嗓音听出,话语中包含了不少「怒」的成分,一旁摆著扑克脸的金太妍,眼见最疼爱的女儿被凶,虽然感到不满,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连平时自认很有耐心的她,也等得有点不耐烦,小短腿无意识地抖动起来。

 

徐珠玄失落地低下头,叹了一大口气,说不完的无奈全写在稚嫩的脸庞上,无论再怎么成熟,她终究只是个孩子,雪亮的双眼顿时蒙上一层水雾,仿佛是个即将溃堤的水坝。稚嫩的脸庞被黑长的直发遮盖住,因此大人们无法从她的表情得到任何线索,只见她沉默了好几秒钟,才缓缓地把头抬起,而原本白皙的小脸,则因为心里的恐惧早已变得通红。

深深吸一口气,两片唇分开的刹那,一道蓝色的忧郁仿佛伴随著答案蔓延至空气中。

「我想要跟爹地一起住。」

 

 

 

 

不知从何时开始,金太妍和黄美英开始因为一点小事而起了口角,却没有积极的解决问题,总是抱著『明天应该就没事了』的消极态度,但随著时间过去,吵架的频率不减反增,甚至连金钱的问题也牵扯进来,尽管都不是剧烈的冲突或对立,整个家的气氛却是一天比一天僵硬。

某一次规模较大的争吵后,金太妍疲累地趴在床上,顿时觉得这样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脑中竟浮出了分居的念头,或许应该给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对两人来说都是好事,就算没办法回到以前那样,也可以回到单纯的朋友关系,好聚好散,至少不会搞得两败俱伤。

然而,一看到身旁的安稳睡脸,金太妍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需要更多的时间陪伴、照顾,即便自己拥有的不多,也一定要给把最好的都留给她,不许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就因为两人无怨无悔地付出,徐珠玄紧闭的心房才渐渐打开。

金太妍明白,自己与黄美英就是打开孩子心房的钥匙,绝不能因为『大人的问题』让她留下阴影,

若是再次伤害了她,好不容易打开的心房又会因为自卑而再度阖上,付出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为了孩子,金太妍决定维持现况,能撑多久是多久,然而错误的决定,使她必须付出代价。

表面上看似幸福依旧,长年累积的各种问题,却仿佛是潜藏在暗底下的裂痕,正一点一滴侵蚀著原本饱满的感情,或许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平时与黄美英亲密的互动,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不久之前,一家三口到博物馆参观画展、吃饭、逛街,牵手,不顾旁人的眼光,妳一口我一口地舔著同一支霜淇淋,徐珠玄一看到爹地妈咪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热,内建的墨镜模式就自动开启,放闪的程度就连热恋中的情侣都称羡不已。谁又能料想的到,十多天的时间,多年来对彼此的容忍,终于在一次的冲突冲破了极限,顿时成了摧毁这个家庭的帮凶。

 

 

黄美英精致的五官像是被暴风雪冻伤,整张脸立刻僵住,眼眶湿透的瞬间,嘴角却微微的上扬,勾起像是小丑般的诡异笑容,其画面令人不禁冷汗直流,对于孩子的选择感到难以置信,甚至有这么一瞬间觉得,几年来为她付出的心血,全部都白费了,仿佛丢到茫茫大海里,再也不可能回来。

无论有再多的不甘愿及不舍,黄美英最终也只能尊重徐珠玄的选择,把深埋在海底的问题打捞上岸,放在心里默默地检讨,一定是不够疼孩子、陪她的时间不够多、为这段感情付出的不够多,为这个家牺牲的不够多。

 

即便未来可以与女儿一起生活,那张童颜却仍然面无表情,因为这跟赢得运动比赛的胜利不同,而是象征一种责任的开始,从今以后,她必须独自照顾孩子,没有另一半可以给她帮忙。再者,若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孩子就必须跟著一起吃苦,这是拥有强烈自尊心的爹地,最不愿意乐见的情况。

黄美英惨白得毫无血色双颊就这么僵在一块,任谁看了心情都会跟著跌落谷底,即便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却还是不自觉地为她感到心疼,有这么一刹那,金太妍差点克制不住冲动,将她拥入温暖的怀中,替她抹去满脸的泪水、吻上她诱人的眼眸,好比从前这么安慰她一样,然而在行动的前一刻,身体的动作仍被理智线给拉住了,明白的告诉自己:『妳不能这么做了。』

 

「妈咪...对不起...

徐珠玄很难去揣摩黄美英的心思,只知道自己是弄哭妈咪的罪魁祸首,数不尽的泪珠伴随著愧疚落下,无论她多么用力地咬著牙,还是无法阻止身体因为啜泣而引起的颤抖,哭红的双眼就像个坏掉的水龙头,晶莹的泪滴扑簌簌地滴落至平滑的磁砖上。

 

短短的五个字,却在黄美英的脑海里不断环绕,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收到孩子的道歉,是多么的刻骨铭心,难受的程度有如胸口被无数根细针刺入,明明是两个成人的感情问题,受到最多伤害的却是无辜的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对于这个家已经没有好留恋的,徐珠玄是她心中唯一的牵挂,也是她最舍不得放下的。

 

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的摊在大理石茶几上,与后方钢琴墙头上的家庭合照形成强烈对比,仿佛是嘲笑著她们现在的窘境。黄美英费劲地撑起疲倦的身子,蹲坐在徐珠玄面前,缓缓地扬起泛白的嘴角,伸出冰凉且修长的手指,把因为哭泣而扭曲的五官捏回可爱的包子脸。此刻伴随著泪珠的容颜,与先前诡异的模样相比,似乎添加了一种名为『母爱』的元素,温柔的程度如同冬日里的暖阳,试图疗愈著徐珠玄受伤破碎的心。

「小玄...别哭了...哭了就不可爱了...妳要记住...不管怎么样...妈咪永远爱妳...

 

擦干眼泪,稍微平复了情绪,黄美英穿著厚重的衣物,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带著无法陪孩子长大的遗憾,准备离开这个熟悉的家,谁晓得门一打开,刺骨的强风立刻迎面吹来,使她瘦如纸片的身子后退了好多步,当母亲的说什么也不希望孩子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正想要一股作气冲出家门,却感受到右腿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环抱住。

 

 

 

 

清晨的冬阳透过窗帘的缝隙依稀地钻进房间,打在吹弹可破的小脸上,因为阳光的折射,眼角下的两条泪痕更加清晰可见,喉咙传来火烧的不适感,仿佛是提醒著徐珠玄,昨晚是多么声嘶力竭地哭喊「妈咪...不要走...」,迷糊地从温暖的被窝伸出小手,摸著身旁空荡荡的床位,冰冷的触感却再次告诉她这个残忍的现实,妈咪真的...真的离开了。

小小的身体卷成了炸虾的环抱姿势,闭上眼睛前明明是妈咪温暖的笑脸,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却变成充满薰衣草香味的粉红熊娃娃,徐珠玄无趣地捏著它毛绒绒的脸颊,整个人睡眼惺忪的呆坐在床上,开始对手上的小熊抱怨。

「为什么妈咪只把你留下来?」

无辜的熊娃娃,什么话也不能说,只能被徐珠玄当成发泄情绪的工具,如果他有生命的话,一定搞不懂这个孩子为什么一大早就胡言乱语,为什么天真的脸庞如此憔悴。

 

 

后来,父女俩就这么平淡的过生活,和以前一样上学、上班、吃饭、睡觉,没有产生什么巨大的变化,却很明显地感受到整个家的欢乐变少了,徐珠玄也变回那个以前的她,不爱说话、不爱撒娇,没事就一个人呆坐在床上,把那只熊娃娃紧紧抱在怀里,空洞无神的双眼直视前方。

 

每隔一段时间,黄美英就会打电话回家,每当电话声响起,金太妍一见到熟悉的号码,总是悄悄地丢下一句「妳妈打来的电话!」,然后就默默的飘回房间,趴在床上玩起纾压的手机游戏。

有没有好好学习、有没有乖乖吃饭、爹地有没有好好照顾妳,是每次徐珠玄都会听到的问题,如果以前黄美英每天都这么问,她一定会不耐烦的回答「有啦!会啦!」但是现在,她每次的回答都是心平气和,唯有把每次的通话都当成最后一次,才能学会珍惜。

徐珠玄所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表面上看似毫不在乎,内心却是煎熬无比,每当电话的铃声响起,金太妍都得陷入一番天人交战,究竟是要自己接?还是叫孩子接呢?悬在半空中的右手,拿起那支响不停的电话,眼看就要按下那颗绿色通话钮,大拇指却在动作的前一刻,被暗处钻出的小手硬生生地拦截。

「喂~妈咪!!」

 

 

看著蹦蹦跳跳的背影奔回房间,金太妍只是淡淡一笑,心里没有一丝不悦,反而是安心松了口气,那个小鬼又帮她解决了难题,要是真的接起电话,一定又会变成灰蒙蒙的石像僵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比被鱼骨头噎住喉咙一般,几秒钟后,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就传进耳里。

生活圈的不同、一层莫名的隔阂,本身怕尴尬的个性,使得金太妍无法鼓起勇气,即便现在是以陌生人的身份问候黄美英,依旧是毫无办法,仿佛被囚禁于一座名为心灵的监狱,而那道隐隐作痛,肉眼却看不见的伤痕,只能让名为时间的解药去治疗。至于,那句无法说出口的「妳最近好吗?」就暂时存在记忆的最深处,或许五年后、十年后,一切都变得云淡风轻,束缚心灵的沉重枷锁,也会如窗外鹅绒一般的木棉花絮,随风飘散。

 

完。

 

T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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