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難忘記那個夜晚。
　　    大半夜的，媽媽忽然把她喊了起來，帶著她進去阿公的房間。她聽從媽媽的指示，跪在阿公的枕邊，床的四周圍著許多人，大部分是她所陌生的，只有幾張是熟面孔，但她並不想仔細研究那些陌生人是如何被允許進入阿公的房間，小房間裡紛雜的人聲和窒熱的空氣使她有點昏，她模模糊糊的想，這究竟是怎麼了。
　　    她跪著，低著頭，瞧了瞧阿公清瞿消瘦的臉上覆蓋的綠色氧氣罩，而後緊盯著他上下起伏的胸膛。
　　   「吸氣---，一、二、三，吐氣---，一、二、三、四」
　　    她在心中暗自數著，數著阿公每次呼吸的拍子，等著阿公胸口下一次的起伏，無聊的獨自玩著這種反覆數數的遊戲。
　　    過了一會兒，她見到一位小姐跟在三伯的身後進入房間，那小姐先是面無表情的向大人們點頭致意，然後便逕自走向床邊，伸手拿起了阿公臉上的氧氣罩。她有些吃驚的看著，但為了不要亂了數數，她決定不去理會那小姐的舉動。
　　   「吸氣---，一、二、三、四，吐氣---，一、二、三、四、五、六、七」她繼續數著，然後等著阿公下一次的吐吶。
　　   「吸氣---，一、二、三、四，吐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她毫不厭煩的繼續數著，不停的數著。
　　    這時阿公猛然吸了口氣，卻立刻又吐了出來，她數著
　　     「吸氣---，一、二、三、四，吐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 十二、十三........... 」
　　    她期待的等著，等著阿公胸膛下一次的起伏，下一次的呼吸，卻再也沒有等到。
　　    她止住了數數，盯著阿公不再起伏的胸膛，周圍的哭聲由小聲逐漸轉大，接著便一陣又一陣的席捲過來。

　　   她沒哭，只是愣愣的抬頭以眼睛在周圍搜索著熟識的人：愛開玩笑的三伯、喜歡騎著車到處亂晃的五叔、總是笑臉迎人的二伯母、手藝特佳的五嬸，還有從小一起玩耍的堂哥堂姐們，他們全都是一副淚流滿面的模樣，而最疼她的姑姑更是趴在阿公的身上，哭的聲嘶力竭。
　　   她感到心煩，見到這些人流淚的樣子令她莫名的不快，但她隨後便驚訝的發現站在三伯身後的爸爸竟也正拿著手帕頻頻拭淚，她心想，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爸爸哭泣的樣子呢！整張臉皺成了一團，眼睛和鼻子紅紅腫腫的，倒使她想起了學校老師剛教的那首「紅鼻子馴鹿」。她覺得有趣，想笑，耳邊卻突然傳來ㄧ聲低斥--是媽媽！
　　「快哭！阿公死了，快哭！」
　　母親突來的喝斥使她嚇了一跳，正想轉過頭去，卻感到大腿上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一陣酸疼立刻湧了上來，她用力地眨眨眼，一顆淚水落在阿公的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