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陳志遠給張雨生譜了一首歌,叫《不亮的燈》,可能是歌名兒欠彩頭,沒紅。一年後,這首歌被重新填詞,改名為《邊走邊唱》,收錄在黃磊的同名專輯裡。黃磊之前沒進過錄音棚,戴上耳麥就不會唱歌了。但歌兒是火了。這是黃磊和陳志遠第一次發生交集。

2011年,台灣的唱歌類節目《超級星光大道》設了陳志遠編曲作品專場,以示敬意,這敬意來得及時也不及時,因為陳志遠就在那年去世了。

陳志遠一直拿性子和才華死磕,他連金曲獎頒獎禮都不去,讓老婆代領了特別貢獻獎。王傑,歐陽菲菲,蔡依林都受過他的恩賜,到他這兒,這些歌手都成小輩兒了:小王,小歐陽,小小蔡,等等。

2010年,他六十歲生日,太太瞞著他請了好些唱過他作品的明星來給他慶祝,他沒像故事裡該說的那樣大發雷霆,而是哭了好幾回。他的作品和他一樣柔情,《梅花三弄》,《最後一夜》,《感恩的心》,《相思河畔》等等,戳心窩子不償命。

黃磊三十歲時,萌生了創作《似水年華》的想法。2002年,黃磊把陳志遠請到烏鎮,給已經變成電視劇的《似水年華》譜曲,最終陳志遠包攬所有原創音樂,沒有歌詞,只有一星半點兒黃磊的口白。

二人相差二十一歲,創作使他們孤獨,又使他們告別孤獨。

黃磊在節目里提到陳志遠

那還是對文藝青年相當寬容的年代,即便黃磊把未經考證是否真的是出自詩人聶魯達之手的「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歷歷可見」重複了十遍,也招不來半點兒厭惡。

《似水年華》里保羅.科賀的書

今天談起聶魯達,最為顯著的標籤有二:那個寫出情色意味濃重的「我想對你做春天對櫻桃樹做的事情」的詩人;那個詩名被蔣方舟借鑒的詩人。聶魯達是裡頭被提及唯二的文人,還有一位是保羅.科賀,黃磊總拽在手裡的書就是他的傑作。他流傳更廣的作品是出版於1987年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似水年華》的敘事核心是一對在烏鎮相遇的男女的羅曼蒂克故事,男女主角分別叫文和英,前者是圖書館修繕古書的專家,後者是已經實現經濟獨立的服裝設計師,主要人物包括圖書館館長齊叔,暗戀文的小女孩兒默默,深愛英的未婚夫雄。黃磊作為編劇,把過去青春小說里的奢侈做法安到了電視劇里:只捨得給每個人一個單字名,用獨白把心理活動極度放大,打造了一部不多見的電視劇比原著好看的作品。他在《似水年華》的文學劇本里寫道:「那些東西就是我們生命全部的華彩,你說我哪一個瞬間,或者哪一部戲,或者哪個東西給大家的印象最深?可能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看法,我自己覺得沒有一件事情是不精彩的,也沒有一件事情是精彩的,因為它只是我的經歷而已。」

多年以後,黃磊把這種自信移植到了做飯上。

《似水年華》的陣容走的是學院風。扮演劉若英父親的是北京電影學院教授齊世龍,撰著作,教弟子,名氣相當又響亮的學生包括蔣雯麗,許晴,黃磊等。齊世龍和黃磊在這部劇里沒有交集,倒是向劉若英的祖父劉詠堯來了一場穿越時空的致敬:他扮演的角色原型,正是國民黨骨幹劉將軍在職業之外的形象:浸身於文化界,好研究革命史和孔孟學說。

奶茶爺爺劉詠堯

飾演劉若英未婚夫的扈強和齊世龍同為北影教授,他的角色,可能是中國影史上頭冒綠光而情商最高之人。他和黃磊共同導演了《似水年華》,單看演技,這位導演還是做導演比較靠譜。

教授導演扈強

劉若英本人於美國加州州立大學畢業,從此一身書卷氣,再沒卸下。黃磊,近似文二代,因為爸爸黃小立本身就在國家話劇院工作,他打小看話劇沒花過錢,除了第二回看朱旭演的《嘩變》。

所以黃磊請朱旭參演《似水年華》,相當於是找怎麼樣也算不上生分的叔叔來助陣,能演得如同父子,未達驚艷,也稱得上標準級別的了。

朱旭在《似水年華》里演的齊叔,對黃磊的角色傾注了重重的疼愛。這是劇本決定的。他在電影《洗澡》里,得對智障的弟弟疼愛,又得對難得見一回的哥哥不滿,這種情感的糅雜方式也出現在了《似水年華》里。

電影《洗澡》

《似水年華》里的朱旭

後來朱旭去世,黃磊在文章里寫到他做的春餅,僅從這點很難揣測二人關係遠近,因為哪怕只是一個自媒體,都知道朱老爺子做春餅的手藝非同一般。

朱旭老爺子的春餅在幾個月前意外走紅

上世紀90年代,烏鎮還是一個疏於修繕的破敗古鎮,公共建設簡陋到可以忽略。轉折點由當時還是鎮幹部的陳向宏創造。他家裡三代都是烏鎮人,鎮里的茅廁分別位於哪個角落都清楚。改造烏鎮的計劃開始後,他給烏鎮重新做了規劃和定位,七八十年代的百貨樓和宿舍樓被一一拆除,所有管線往地底下埋,先後開發東柵西柵:東柵是白天閑逛的,西柵是人居擔當。烏鎮本來是個小鎮,後來成了大鎮,規模幾乎趕上一座城,比如西柵原有6萬多平方米,現在有50多萬。

這個過程里,陳向宏辦公的地方成了營養不良的作物,被屢屢澆糞,最多的時候,一天四回。

2008年,黃磊領陳向宏去上海大劇院看話劇,陳向宏一下被鎮住了:話劇的互動性極好,全由年輕人烘托起來,黃磊順水推舟說了一嘴:烏鎮也做戲劇節吧。

一年前,烏鎮旅遊有限公司的合資方建議陳向宏做印象.烏鎮,換來堅定的否決,陳向宏不希望自己的家鄉在商業化的進程里依循別人的軌跡。但黃磊這個主意正中他的青睞。現在,趕上烏鎮戲劇節期間,哪怕在街上碰見賣爆米花的,都有人以為是表演。

陳向宏做的另一件大事是把木心請回了家。1994年,木心第一次從國外回鄉,發現老屋的後花園已經成了翻砂廠。耿耿於懷了四年之後,他在台灣的《中國時報》上發表《烏鎮》一文以示絕交:「……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對的,方言,沒變,此外,一無是處……永別了,我不會再來。」1999年,陳向宏帶頭啟動烏鎮保護和開發工作,偶然讀到《烏鎮》,那時候他不認識木心,但是他就是想把他請回烏鎮,後來是王安憶給牽的線,真正如願以償已是七年之後,木心79歲的那年。高壽撒嬌,誰也沒轍。

木心紀念館

《似水年華》播出三年後,木心去世。劇中對木心隻字未提多少讓人費解,更讓人費解的是,劇中談及的文藝作品皆不是典型的烏鎮代表,比如聶魯達,比如《鋼琴教師》。那麼,我在這裡大膽地假設,或許是木心對烏鎮的描寫豐腴程度已經溢滿,沒有再給影師創作者展示空間,例如寫吃:

派聽差去校門口買侉餅

加一個銅元麻油辣醬醋

比山珍海味還鮮美點飢

實在特別好吃

未必處於餓極了的緣故吧

到了《似水年華》里,吃的概念立體成像,化成了沒露臉的酒釀和姑嫂餅,2003年的黃磊不是先知,無法預料十年後江湖上會炸出一個分身,黃小廚。

黃磊做過一檔叫做《黃磊時間》的節目,有一期找了劉若英代班,她把台灣腔發揮到了極致:好好的話就不好好說,明明是想誇黃磊有一副寬厚可依的肩膀,硬是說成了一介彪形大漢,黃磊後來一通電話打去斥責,這場斥責也生生被描述成了親熱的嗔怪。台灣腔可能和許多地方都格格不入,唯獨在烏鎮格格都入,所以直到2018年的9月,劉若英還在擔任烏鎮的旅遊形象大使。

《似水年華》存在的年代,可能是對純粹文藝分子寬容的最後年代,可以窺見,不必生硬討論現實問題的文藝青年,在成為文藝中年之前,曾獲得過怎樣奢侈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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