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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兒出嫁的當天,史必洛老師的人生也結束了。這天,家族世代以養蜂為生的史必洛辭去了教職,決定與一羣養蜂人一同載著滿滿一車的蜂箱遠赴外地去放蜂。妻子安娜一肚子的悶氣,決定搬去雅典照顧大考在即的兒子史蒂芬。「我究竟哪裡對不起你了?」「妳沒有對不起我。」目送妻子與兒子搭計程車遠走,此刻的史必洛應該覺得自己對不起自己吧。

 

在兒女紛紛卓立、離巢,隨著人生各階段責任的告終,史必洛不僅沒有為此鬆一口氣,反而因為不知道接下來還要為什麼活著而陷入焦慮。於是他決定扛起世代傳承的祖業,載著三、四十個蜂箱,照著地圖,沿父親教過他的「柳橙、苜蓿、百里香」路線,去找尋他的生命意義。

 

在出發前的加油站,史必洛邂逅了提著行李的年輕女子,硬拗著要與他同行。「別擔心,沒人在找我…別擔心,我無家可歸!」女子的活力、大膽、無所畏懼讓史必洛驚豔且迷惑,怎麼有人能活得這麼理所當然?

 

史必洛計劃要去拜訪老友,其間女子一度色誘他,他不為所動,結果女子就找了剛退伍的童年玩伴在他旁邊的牀舖上大剌剌親熱起來。史必洛與老友們敘舊,「別擔心,陽光普照大地,我們沐浴在陽光中。所有的慾望無處躲藏,眼前沒有罪惡。」他們把住在安養院、受宵禁限制的老友偷偷帶到海邊去喝酒,病痛纏身的老友一席感慨,「人生的意義,每個人的感觸不同!」卻讓史必洛卻更加困惑,當年三個男人一同追求安娜,最後由史必洛娶得美嬌娘;三人一同上中學,最後只有史必洛一人順利畢業,還當了老師。史必洛完成一個又一個的人生目標,但他的迷惑並沒有隨之稍減,反倒更加迷惑,尤其當女兒出嫁,最重的責任都卸除之際,他反倒找不到自己的生命意義和價值。所謂的「人生勝利組」,原來只是把人導向更無止盡的疑惑與茫然。

 

所以他又回去找那名活得理所當然的女孩。與其說是想抓住青春的尾巴,他更想從她身上得到的,是令他焦慮不已、四處奔走也找不到的解答。

 

循著記憶的地標一站站旅行,遍訪老友,甚至回到自己出生成長的宅院。然而在飽經歲月摧殘後,寄託回憶的人、事、地、物都只剩衰老與殘破,原本冀望能夠藉此重溫過去的生命,沒想到眼前的破敗殘景、衰老病痛,反倒讓他連僅剩的回憶之美都破滅了。回憶的美好紛紛被殘酷的現狀給粉碎,未來可預見的路,也只剩晚年生活、一無是處的「等死」生活。

 

史必洛甚至去找了早年因為父女衝突、忿而離家的大女兒瑪麗亞。逃家的史必洛載著不知從哪逃出來的陌生女孩跑去找他逃家的大女兒,他要的只是一個答案,他以為逃離當前的環境,應該就能逃離目前不知所措的生命困境了吧?然而瑪麗亞雖然在「逃走」方面算是他的「前輩」,似乎也不能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瑪麗亞的生命中顯然還有許多難題在處理呢!又如何能夠回答已經卸除一切世間責任、無所是從的史必洛?年輕女子來催促史必洛該上路了,史必洛失望之餘,還被瑪麗亞的同居人揶揄,「恭喜你臨老入花叢啊!」

 

在老友經營的破舊老戲院裡,史必洛在大銀幕前與女子纏綿,事後一語不發沉思許久。在女子離去後,史必洛在放蜂的原野上掀開一個個蜂箱,放走載來的蜂羣,讓自己被羣蜂圍攻而亡。他將自己當作雄蜂,在和女王蜂交配過後,雄蜂的工作就結束了,工作結束後的雄蜂,就只能步向死亡。

 

《養蜂人(O Melissokomos)》探討的是人類生命困頓的本質。年輕時各種的努力奮鬥、擔負責任為的是活下去,然而當了卻一件件的心頭事,沒事了還能做什麼?還要做什麼?已經一無是處的老年生活,除了等死還有什麼能做的?

 

導演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在片尾給了一個悲劇性的結局,卻丟了一個人生大哉問給觀眾自己去思考,賜死自己作品裡的男主角,也成就了《養蜂人》列名他的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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