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希澈暫且閉起眼睛。

他伸直腿,感受腳踝細火慢燉的疼痛。貓跳上沙發摩娑著自己。金希澈試著傾聽房間裡的聲音,但除了自身的呼吸,世界悄然無息。

 

他睜開眼。

後揹包被隨性地放在桌上,金希澈把該洗滌的衣物分類好、起身丟進洗衣機。保養品、乳液等瓶罐一一歸位後,他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臉然後笑了。

 

「唉。」唐突的嘆息從嘴裡竄了出來。

金希澈搖搖頭。

「唉,你這蠢貨。」

 

他在叨唸的不只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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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希澈記得錄影結束後、在樸正洙把收音麥克風拆掉時所露出的表情。也許是結束工作的那一瞬間,從利特恢復為樸正洙的時刻過於果斷決絕,金希澈分不清那究竟是喜是悲的模樣、讓他差點伸手攔住那人的臂膀。

 

但有人出聲呼喚了自己。

轉過頭,只見金鐘雲滿臉堆笑、將一袋拉麵遞過來:「這給你,我跟赫宰買太多。」

金希澈沉溺在方纔的思緒頓時不知該如何回應,還維持著笑意的金鐘雲就用接近脣語的音量說:「讓特哥沉澱一下吧。」

 

可能到頭來,自己根本不是為了樸正洙。

 

 

有一度金希澈覺得,日子將安穩踏實。雖然腳仍然痛、通告依舊繁忙,但至少,懸在心裡的擔憂終究能夠釋懷、他們會過得更好。

不過實在太過天真了。

以為顧及得了全部,殊不知這種想法彷彿傲慢得惹人妒忌。金鐘鉉的事情,讓一切失速往下墜落。

那天找建熙剪完頭髮後一塊用餐,稍不留神就提到那場悲劇。金希澈先是不發一語,良久才吐出句:「我無法想像那種痛苦。」

「憂鬱症嗎?」

「不。」

 

我知道那種痛苦。

雖然很自以為是,但金希澈知道。

因為樸正洙非常痛苦。

 

「我無法想像的,是其他團員的痛苦。說真的,光是思考這種可能性我就難受到無法呼吸。」

 

 

「特哥因為你把樸正洙攤開來了。」

頂樓的風颳得強烈,金鐘雲的金髮因此而飄逸著。他掏出手機拍下首爾的市景,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其實我認為有點粗暴,我不相信他自己會主動想做這種事情。」

「但如果不這麼做……

金希澈停頓了會,視線隨意落在遠方的某處。

天空灰得沒有盡頭,時間像是靜止似的。金希澈感覺此刻他們兩人就像誤闖了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一樣突兀。

「但如果不這麼做,我會瘋掉的。」金希澈的口氣又硬又冷,反而顯得刻意了:「我一定要親自聽到纔行。」

 

 

樸正洙說,他一直在求救。

樸正洙說,生活大部分的時候很難捱。

樸正洙說,他很累。

 

樸正洙哭了。

 

耳邊傳來樸正洙的話語,讓本當有空調的房間裡充滿涼意。金希澈冷得直打哆嗦,最後拉掉耳機深深地吸一口氣。

於是當樸正洙完成諮商走出診間,他略帶罪惡感地上前用力抓住那人的手。樸正洙微微一愣隨即扯出笑容,輕輕地回握了他。

「希澈啊,你很緊張吧?手心都是汗呢。」

「是啊,而且真的好冷。」

金希澈低頭看著彼此交握的手,眼眶不知為何沉重了起來。

「可是,已經沒事了喔。」

比起安慰金希澈,或許樸正洙更是向自己說服著。他淡淡的又重複了一次。

 

「希澈,我已經沒事了喔。」

 

Xxx

 

電梯往上。

金希澈還聞得見沐浴乳的氣味,頭髮因為急躁而整理得有點隨便。當電梯開啟的剎那,他就看見樸正洙穿著居家服站在前面等他。

「你也真是,這麼晚了說來就來。」

樸正洙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他轉身用門禁卡片開了鎖、在帶領金希澈踏進玄關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話說,這是你第一次來我家嗎?」

「你剛住進來的時候我跟李赫宰來過一次。我還送了牀罩組啊,你記得嗎?」

「啊啊,難怪。我正想那組到底是誰挑的,不是我的品味啊。」

 

金希澈在泡澡的時候打起瞌睡。

他夢見有次和樸正洙去Mouse Rabbit找金鐘雲,三人在打烊的咖啡店裡漫無邊際的閒聊。樸正洙去廁所還是講電話之類,反正就是離開了位置。那時金鐘雲以一種宛如預言的口吻說,金希澈你就是一個藏不住心意的人啊。

現實中的金希澈沒有答腔只是哼了一聲轉移話題,而夢裡的自己淚水卻是來得猛烈。他用第三人稱的視野看著夢中的那個人哭到胸口激動起伏半句話都講不出,旁邊的金鐘雲身影逐漸模糊、不知到哪去的樸正洙則是徹底消失個無影無蹤。

 

這個夢境綿延漫長,讓金希澈驚醒時以為自己睡著許久。然而浴缸裡的水仍然溫暖,等他擦乾身體走出浴室發現竟然只過了半個小時。

 

金希澈穿好衣服、叫了出租車,直到抵達樸正洙家樓下才打電話通知。

 

 

空兒小心翼翼接近、然後嗅嗅金希澈的褲管。樸正洙從冰箱裡拿出啤酒,一臉抱歉地表示家裡只有這種的。

小麥的苦澀充盈味蕾,他們共飲著都沒說話、只有瓶罐傳遞的細微摩擦聲。樸正洙的家一如往昔那般潔淨到嶄新,帶著清冷的氛圍。

 

金希澈正思考著要怎麼打破沉默,樸正洙就率先動作。自己還沒反應過來、那人便已經把臉埋進他的肩窩,金希澈只能用眼角餘光發現樸正洙通紅的耳朵。

「你喝醉了啦。」

「又沒關係。」他的聲音悶著於是帶著濃膩:「希澈啊,你洗過澡了吧?好香。」

金希澈只是撫摸著樸正洙的頭髮、用最溫柔的方式。

 

XXX

 

昨夜在黑暗的房間、當李東海和申東熙聊得天南地北之際,睡意將金希澈的意識不斷往下帶,像潛入深深深深的海底。

樸正洙一動也不動,彷彿睡著了。

金希澈把臉倚靠在他的背脊上,忽然有點想哭。

 

正洙啊。

金希澈用幾乎只有自己聽得見的嗓音說。

 

正洙啊。

不要離開我。

 

XXX

 

半哄半扛的把樸正洙在牀上安頓好後,那人嗚嚥了幾下便發出規律的鼻息。

金希澈看著他身下的牀單,忍不住發笑。

「澈哥,你知道若是其他人發現你送寢具當作喬遷禮物會怎麼認為嗎?」李赫宰皺起眉頭一本正經道:「他們會說你是變態喔!不過因為我很善良所以不會這樣想。我只會覺得,你怪怪的。」

接著理所當然的,這事就在團內傳開了。

 

金希澈鑽進了棉被。

枕頭有點軟,被子對自己來說太厚重了。他輾轉著原以為會睡不慣,可是疲倦迅速瀰漫了身體、他覺得像在和緩的河面上漂流,暈眩、但又沉靜。

 

樸正洙翻過身,把手搭上金希澈的腰際、就像一個單純的反射動作。

良久,在他即將落入睡眠之際、樸正洙在耳邊悄悄說了。那也許是一場夢,不論是誰做的。

但在這樣的片刻,金希澈願意相信,他們彼此都聽見了。

 

 

「希澈啊,我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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