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人不止考特妮一個,史蒂文得知同事收到騷擾郵件後,立即給佐尼斯發了一封恐嚇信,稱他會「不遺餘力地把你的臟事扒給你身邊的人看」。佐尼斯看了郵件後,覺得史蒂文再次對自己發動了人身攻擊,於是他把這封郵件轉發給了考特妮。就在這時,怪事出現了。考特妮注意到發信人的用詞和語氣並不像史蒂文。提到兩人的孩子時,信裏寫的是「她」兒子,而不是「我倆的」兒子,而且對方還吹噓自己有本事控制考特妮,這完全不是史蒂文的語氣。考特妮解釋道,「我瞭解史蒂文的為人,他鄙視控制狂。發郵件的那個人和史蒂文的性格天差地別。」
身處迷霧之中的考特妮和史蒂文決定信任彼此,他們互換了電子郵箱。結果考特妮發現佐尼斯轉發給她的那封信被動過了,他改了史蒂文的原話。此時此刻,考特妮才明白,丈夫纔是她該信任的人。她後來回憶道,「就在那時,我看向史蒂文求助,『幫幫我吧,我實在不知道怎麼退出這場迷局。』」
認清真相的考特妮決心和佐尼斯斷絕關係。給佐尼斯的回信不再頻繁,總三言兩語敷衍了事,可佐尼斯卻沒有停手,他一直在發郵件打電話,考特妮一天能收到20個未接電話,她母親也接到了佐尼斯打來的騷擾電話。後來佐尼斯說他往考特妮家打電話只是想聽一句「對不起」而已,這樣他就能向父母證明他沒做錯什麼。
考特妮一家收到的騷擾郵件不只來自佐尼斯的賬號,還有幾十個別的賬號。用戶名充滿了下流辭彙,比如碧池、69、沒節操的謊話精、賤人等。史蒂文夫婦的鄰居、同事也陸續收到了「史蒂文」發來的郵件。考特妮的上司收到幾封主題是「我的浪蕩妻子考特妮」、「考特妮表裡不一」。
2015年3月,考特妮對佐尼斯申請了人身保護令,防止對方做出犯罪行為。此前,「婚外情」曝光後,史蒂文也為自己和兒子申請了保護令,當時考特妮還覺得這麼做會刺激到佐尼斯。不過,佐尼斯和妻子也採取了同樣的措施。考特妮的人身保護令生效後第三天,她收到了「佐尼斯」的郵件,「你的狗屁保護令擋不住我,真開心。」事後,佐尼斯說這封郵件也不是他發的。
考特妮和史蒂文的指控並未備案。肯特市的警察雖然同情他們一家的遭遇,但是「這只是違反了人身保護令的請罪,不算大事」。3月末,考特妮和史蒂文來到西雅圖的聯邦調查局報案。和肯特市的警察、檢察官一樣,聯邦調查局的警官也表示暫時無能為力。接下來的日子裡,警方沒有任何消息。3個月後,考特妮一家收到一封信,上面寫著,「我們認為你可能是一起犯罪的受害者。」同時通知說聯邦調查局已介入調查。肯特市警察局得知聯邦調查局接手這起案件後,就不再參與調查。考特妮和史蒂文不知道能具體做些什麼,只好繼續收集新的騷擾證據。
4月初,考特妮一家收到一個裝滿大麻的包裹。他們立刻通知了警察,加萊蒂偵探說之前的制止犯罪熱線收到很多次舉報電話,有人說夫婦倆販毒,用丁烷氣切毒品,還有人說他們的客戶都是高中生。
聽罷,史蒂文夫婦開始考慮另一種可能性。2015年年初,史蒂文剛在華盛頓大學任教不久,就和學校領導聊起了騷擾事件。當時,校園警察兼受害者權益保護人娜塔莉·朵爾奇按照慣常的做法,找到史蒂文,向他推薦了高蓋茨法律事務所發起的一個無償援助項目,名叫網路民事權利法律項目。該項目創建於2014年,旨在幫助那些民事權利受到侵害的受害者,如網路性騷擾、網路剝削、色情報復等。
朵爾奇更願意用一些概括性術語,如「技術性攻擊」、「技術性控制」,這些術語涵蓋了很多利用技術侵犯他人權利的行為,包括間諜軟體、家用黑客攝像頭等。通常情況下,這種案件上不了法庭,所以人們很少聽到其中的細節。大多數受害者只想抹除自己在網上的私照和名字,息事寧人,遠離騷擾。
史蒂文和考特妮最想要的不是備案,而是希望高蓋茨法律事務所能幫他們揭開騷擾者的真面目,向警察證明他們的故事並非胡編亂造。畢竟這家大型事務所的計算機調查取證部門曾多次處理複雜的網路犯罪案例。後來,史蒂文說,「我們夫妻倆只是想讓執法部門有些作為。」
2015年4月29日,史蒂文和考特妮走進一間會議室,站在窗邊能俯瞰西雅圖港和雷尼爾山。就在這間會議室,他們見到了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網路民事權利法律項目的創始人大衛·貝特曼,還有年輕律師布琳娜·梵·恩格倫。大學期間,恩格倫曾參與一個模擬實驗項目,正是這段經歷讓她決心做一名訴訟律師,在法庭上站出來為被冤枉的當事人出聲辯護。但是她剛從法學院畢業,還沒有接過案子。
起初,律師們對史蒂文夫婦的經歷持懷疑態度,畢竟聽著古怪。恩格倫猜想這個故事有可能是編造的,或者是某一方在設計操控自己的配偶。考特妮的恐懼顯而易見,但是她收到的大多郵件確實顯示發件人是史蒂文,他對電腦技術瞭如指掌。恩格倫想要證實一點:史蒂文不是這場迷局背後的策劃人,也沒有濫用技術,栽贓陷害佐尼斯。
恩格倫分別採訪了史蒂文和考特妮,花了一週的時間仔細研究現有的證據,包括音頻郵件、社交媒體側寫以及郵件的源文件。她最終發現這些郵件是有人冒用史蒂文的電郵地址發出來的,一般是通過匿名服務發郵件,但是發件人顯示是「史蒂文」,或者是某個無法追查的賬號。假設史蒂文真的是幕後策劃人,那他的行為就像是「搶劫時戴了一張印著自己照片的面具,這種掩飾毫無意義」。恩格倫開始相信,史蒂文夫婦說的是真的。
可是,後續的問題也接踵而來。開庭審理時會出現什麼情況呢?就算恩格倫能說服陪審團,向他們解釋清楚隱藏在互聯網後真真假假的身份信息,但她怎麼做才能讓他們關注這種事呢?對於陪審團而言,網路騷擾尚不是明確的犯罪行為。金縣的檢察官加里·恩斯多夫說,人們通常認為網路騷擾不算什麼大事,畢竟是網上發生的嘛。或者,他們可能會第一時間譴責受害者分享私照的行為。
恩格倫預設了很多問題:陪審團會怎樣看待史蒂文夫婦的遭遇?他們會不會覺得史蒂文曝光妻子婚外情的行為有些過分?他們會不會責備考特妮給佐尼斯發自慰視頻的做法?恩格倫把史蒂文一家當成受害者,可陪審團呢?她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