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的北京地铁五号线,是我的快乐源泉。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那个靠门的角落里,我面向墙壁,环顾四下无人,从裤子里掏出手机颤抖着触动屏幕——



“快手,记录世界,记录你”


在公共场合玩快手,需要躲避那些精英男女的不屑目光——那种躲避让我想起十年前在黑板上答题时,忘记拉上的裤链;或者是十年后做presentation时,不小心打开的A片。


相对于抖音上的才华横溢,快手是土味的,是随心所欲不讲章法的。


在快手最火的时候,我在天津滨江道和沈阳中街都见过那些穿着打扮和大城市格格不入衣服的年轻人,一边对着自拍杆兴奋地尬舞,一边向屏幕那头的老铁索要小红心。



应了安迪·沃霍尔的那句老话——在未来,每个人都可以成名15分钟



快手之于美食圈,应该是个毒瘤:它会让Joel Robuchon索然无味,也能让小野二郎黯淡无光。



但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快手真正吸引我的,是那些技艺高超的乡宴厨师。


我不羡慕亚平宁半岛微风阵阵的夜晚,我只在乎鹅毛大雪里的清真八大碗。



做乡宴的大师傅不需要繁复的刀工,更不用讲究那分毫间的火候,他们笃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比起一代意大利厨王Massimo Bottura,快手上每一个乡宴厨师都能更为准确地呈现这种“不完美的艺术”。



豆腐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放在案板上切,捧在手里垂直下刀,一开三,三开九,有零有整地撒在锅里。切菜的速度只取决于菜能码多高,猛火急攻,不屑在“粗细均匀”做半点文章。



如果说Massimo用勺子刻意敲碎的柠檬挞是断臂维纳斯,那些乡宴厨师的作品就是天生不被眷顾的卡西莫多。


如果说Massimo的每一个柠檬挞都独一无二,那么在乡宴厨师的手中,一盘菜里也找不到两根一模一样的黄瓜丝。



然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微观的差异还并不影响宏观的统一。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而艺术的本质是Control+C。


天不生安迪·沃霍尔,波普万古如长夜。


安迪·沃霍尔比快手上的乡宴厨师更早地参透了艺术的真谛,但是他只是想到了用金宝汤罐头和美元作为载体,让艺术充斥着资本主义和后工业时代的拜金气息。



安迪·沃霍尔来过中国,还和天安门合过影,但是那时的中国还处于计划生育的阶段,并不是传播复制文化的沃土。于是他放弃了这块庞大的市场。



如今,眼见着二胎政策和快手村宴区齐头并进,着实让每个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钟,只能说明波普教父到底还是搞不懂社会主义。


安迪沃霍用色彩复制艺术,与此同时,草间弥生用圆点重复自己的设计,相同的是两人都影响着快手上一批又一批的乡宴厨师。



按照草间弥生的说法“地球不过是百万个波点中的一个”,那么丸子也应当如是。


至于吃的是素丸子还是肉丸子,丰俭由人,重要的是那锅宽油,不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不是美食作家王刚,那汪汪半锅油能直接让普通家庭半年的日子都过得紧巴。



小孩子不懂得欣赏艺术的先决条件是满足温饱,也不明白马斯洛金字塔不能跳着走,于是每每叫嚷着要吃炸丸子,免不了爹妈一顿打。


后来学乖了,发现婚丧嫁娶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都是好事,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往往因为他们先看透别人家的世事无常。



和炸丸子一样,酥肉在乡宴中扮演的角色也不容替代。若要论酥肉的地域性,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东北人拿酥肉和蘑菇一起做炖菜,或者是搞个实打实的溜肉段;我老家四川那边酥肉面糊里面镶了花椒,白口吃的多,拿来炖汤的话一般用豆芽青菜垫底,上面码青笋木耳黄花菜;广东人做酥肉一般还是和菠萝一起炒,酸甜口儿,菠萝咕噜肉小孩子吃上一口就停不住。



除此之外,河南、陕西、山西这些地方都有各种酥肉的做法,清真版本的酥肉一般用羊肉条。


我吃过最假的做法是四川阆中的“素酥肉”,用南瓜条炸,好吃是好吃,但是南瓜吃了痨肠寡肚,放在乡宴里难免让人觉得这桌席办得不诚恳。




清淡是可以的,但不是开水白菜那种形式上的清淡,那种太雅。怎么着也得是清蒸土鸡那种雅俗共赏。就像同样是相声,郭德纲的可以,马三立的就不行。



往往这种清淡的食物不管有多金贵,都只能当个配角。说到底在乡宴中,油大才是正义,在一场好的乡宴中,正义可以迟到,但是绝不能缺席。



油水滗出来不是扔掉,而是给另一锅素菜加个荤味儿。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动物油脂是稀罕东西,哪怕是在今天的很多农村仍然是这样。



白天不懂夜的黑,吃轻食便当的都市丽人,搞不懂为什么蔡澜爱吃牛奶巧克力,也晓不得为什么乡宴师傅追求这肥得流油的极致。


人生都好苦啦,为什么还要再吃苦呢?

人生都好素啦,为什么不再来点荤呢?


乡宴中的甜品一般是老少皆宜的八宝饭,大同小异的东西在那些乡宴厨师的妙手里也能脱胎换骨。



把八宝饭填在菠萝里面,这种被快手上的乡宴厨师们赋予一个美好又朴实的名字——菠萝蜜。


然而八宝饭终究是八宝饭,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包覆在每一粒大米上的猪网油。这些油脂负责为大米抛光、增香,象征着每一个丰年。



在这一场场热闹祥和的乡宴中,喜结良缘的愉悦被放大,披麻戴孝的悲怆被稀释。镜头散射了命运的无常,于是屏幕也只是把烟火气留给那些置身事外的人。


无论多逼仄的北京地铁,每个人都能进入自己的世界并乐在其中。大城市带给人隐私,带给人包容,没有家长里短,没有闲言碎语,全面禁烟,健康轻食,一切的一切都秩序井然,政治正确。


此时,我期待着一场真真正正的村宴,能在这些平静如水的日子里,为偶然间的悲喜找一个大操大办的由头。


文:陈不诌

图: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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