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丹梧】

1962年的夏天,我考進「省立新竹中學」,竹中短短三年,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

新竹中學的校園坐落在古奇峯十八尖山的山腳下,與剛在臺復校的「國立交通大學」比鄰相望,當時交大衹有幾棟校舍,遂有「大中學,小大學」之戲稱。

我第一天騎腳踏車上學,一踏進校園,就注意到一位頭髮灰白的長者,一路跟學生打著招呼,一路撿著紙屑。早晨升旗時,長者站在臺上,用他特有的廣東腔口音,對全校師生講話。這時我才知道,他就是自臺灣光復後,一直擔任竹中校長的辛志平。

辛校長畢業於廣東中山大學,自稱「平生只做兩件事——抗日和竹中的教育」。他很注重「通才教育」, 除了要求學科「文理並重」外, 還要求我們擁有基本的音樂、美術素養。當時的「竹中合唱團」在全省的比賽中總是奪魁。校園中設有特別的音響教室,每個班級輪流在中午喫飯時,欣賞古典音樂。

除了學業,辛校長還特別注重體育,規定每個學生都要參加一年一度的馬拉松賽跑。為了這個項目,我們要訓練整把個月,校長帶頭先從跑操場開始,繼則跑校外街道,最後跑古奇峯的山路。

當時,我以為該運動的目的只是訓練體能,但是畢業後,好幾次在研究所做實驗失敗或在社會上面對困境時,都會想到在竹中跑馬拉松時,堅持「不半途而廢」的信念。這鍥而不捨的鬥志,就是「竹中精神」吧!新竹中學出了多位傑出的畢業生——諾貝爾物理獎李遠哲,世界第一位接斷指成功的醫生蔡智明,臺北市長柯文哲等,大概不會不同意我的看法!

辛校長雖然反對「升學主義」,但是1962年,教育部卻偏偏選中新竹中學試辦「實驗班」。所謂「實驗班」,就是要剛考上高中的我們,決定日後念大學的科系。結果,報名理工科的實驗班有兩班;其餘的,包括尚未做決定念文或念理的我, 共十班,即竹中傳統文理並重的「普通班」。「實驗班」與「普通班」所使用的教材不同,任課的老師不同,連月考題目都不同。

1965年初,竹中收到來自不同大學的保送名額通知——臺大7名,清華3名,交大2名。校長接見了6位平均成績超過80分有資格保送的我們,其中5位來自實驗班,我是唯一來自普通班的。

接見我們之後,辛校長特別要我留下,對我說:「現在我校有十多位保送生名額,別校求都求不到,而你這位全校排名第五,普通班的第一名,居然有一科美術得58分不及格,不能保送。」他痛惜地問我:「你當年為何不參加補考?」 我回答:「我生平未曾補考過,接到不及格的成績單時,非常失望。後來知道美術是副科,不及格並不會留級,所以拒絕再考。」 他思索了良久,說:「如果現在我叫美術老師給你一個機會重考,你願意嗎?」我的回答當然是肯定的。

幾天之後,美術老師李宴芳讓我畫張靜物水彩畫——「兩個蘋果」,得分60,就這樣我順利保送臺大。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一個國家的未來,取決於教育的好壞。辛校長不愧為「教育哲人」,他本人謹守原則,公正不阿,但五十多年前法外開恩地賜給了我機會,讓我終生不忘其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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