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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安,昭妤。」

  紀忠賢笑了笑,轉過身朝女兒打招呼,身後卻空無一人,饒是他見識多廣,也不由得被這絕妙的身手嚇出一身冷汗。

  混到了如此身分,他面色自如的對空氣說話:「這幾天看妳忙進忙出,不知道爸爸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昭妤沒有吱聲。

  紀忠賢環顧四周,電視螢幕沒有反射,牆壁地板沒有影子,沙發也沒有凹陷,他抬頭看著天花板,「妳想知道的往事,我都可以說,只是眼下這個局面,我是沒辦法作主。」

  白淨的天花板保持沉默,吊扇慢悠悠的轉著。

  「聶政一切平安,他在俄羅斯,過幾天會到日本。」他再次示好。

  「他以前也帶著我出國。」昭妤從房間走出來,已經換過了衣服,「這不是你們……雪藏我的理由,也不是他讓我回家的藉口。」

  紀忠賢點頭:「的確不是。」

  昭妤呆了呆,立刻乘勝追擊:「但你們還是這麼做了,還有姑姑也是。」

  紀忠賢靠到沙發上,他的眼睛漆黑,就像是有墨汁在裡面暈染了開來,帶著懾人的魄力。

  「是的,我們也對聶榮出手,她後天會去環歐。」

  不等女兒追問,他從善如流的繼續往下說:「而讓妳休息是我的意思,上一單直接啃下田緒畢竟引人注目,避個風頭,放個假也不算什麼。」

  「豐臣黨出了內鬼,這陣子壓著打,少了很多人手,幾乎整個大北方的堂口都被掃光了,聶榮被換下來也情有可原。」紀忠賢摸出一根菸,卻沒拿出打火機。「每個行業都有辛苦的一面,這圈子特別複雜,特別危險,牽一髮而動全身。」

  昭妤掏出打火機,給父親點上了煙,煙點上了,金柱大門也被召喚了,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客廳的牆壁上。

  紀忠賢面色不改,揮了揮羽扇關上失樂園。

  他把剛剛的話說完:「妳這幾天的表現,不好。」

 

 

  我閉了閉眼。

  恐怖嚴肅的聶政每天陰沉著臉,要我跑步,練習體能,還要練習殺掉可愛的小動物,我總是反抗,總是沉默,總是唱反調。

  生活十分辛苦,每天都要哭,每天都要因為事情做不好而被聶政處罰,每天都很悲慘,但這個世界很神奇,人的感情也很奇妙,只要相信一次,接著就可以相信更多事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稱呼聶政師傅,叫聶夫人一聲奶奶,把聶榮當成姑姑,我會擔心奶奶的健康,為姑姑的婚事開心,慢慢地把她們當成真正的家人。

  兒時的那些回憶變得像是夢境,不真實又荒誕無稽,只有午夜夢迴時會透露一點點彩色的泡沫,哀悼逝去的童真。

  可笑的是,五顏六色的童年也是假的。

  這幾天下來,故事聽過了,資料查了,踢鐵板了,跟好友冷戰了,現在父親搖身一變成為上司……我的心如死水,再也經不起一點漣漪。

  人要是還活著,就不可能不痛苦。

  「是,我錯了。」我坦承錯誤,「我不應該擅作主張,還探聽上司的隱私。」

  他笑了笑,問:「妳這幾天有其他安排嗎?」

  我提了一句:「宴會任務的『紅髮』還沒連繫我。」

  爸爸捏了捏眉心,「我再處理,妳不用隨時候命了。」

  「如果不需要我等他聯繫,我這幾天沒別的事。」我搖了搖頭。

  「那好,我給妳張羅了新任務,」他發動符紙,化成一袋牛皮紙,「田緒的事情剛過一個月,本不應該在此時派遣妳,但這張單子除了妳,也沒其他人做得來。」

  我定定地看著他,生平第一次發覺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父親,半天都回不過神來。當了二十二年的子女,儘管中間有十年的時間不曾見面,但前頭的歡樂時光還是寄存在腦中的,之前聽到的那些事蹟遠遠沒有他說出此話的殺傷力。

  眼前的人依舊文質彬彬,但他的心肝卻是散發著惡臭。

  「昭妤?」

  我接過紙袋。

  「單子妳讀一會兒,沒問題的話,這三天解決了。」

  我抽出資料看了一次。三張紙,一張上頭各有一個男人,職業都是政府的高等衛士,寫明了這幾天的執勤值間,右下角還有手寫的附註:必須模仿聶政的手法槍殺。

  豐臣與邱吉爾鬥了好些年,從來沒下此狠手。

  他們要撕破臉了!

  簡簡單單的三張紙,我讀得滿頭大汗,雙手發抖。

  模仿聶政的手法?方便以後讓聶政背黑鍋?

  這個可能性太高了,我倒抽一口涼氣,頭皮發麻。瞥了一眼身邊的老男人,他正閉目養神。

  為什麼要爸爸親自給我……測試忠誠度?看我偏向聶政還是老闆?

  我沉思半晌,還是問了:「如果我不接這張單子?」

  爸爸睜開眼,「那我會給空兒接這張單子,但是以他的身手,必定有去無回。」

  我沉默了許久,「昭妤得令。」

  「舊的任務還有新的布置,除了當天妳必須到場之外,這幾天還要密切關注籌備的消息,直接向豐臣會報。」

  「昭妤得令。」我說。

  他擺了擺手,看起來相當疲倦,我心領神會,「昭妤告退。」

  在我跨出窗台時,他又補了一句,「以後出去不回來,別讓你媽媽知道,她會擔心,紙人偶還是有用處的。」

  我立刻造了一個人,放到房裡,等了一會兒,爸爸沒有再給任何指示,我翻下高樓。

 

 

  三天後,我拉開窗戶跳進臥房時,剛好趕上早飯。爸媽事業繁忙,能夠聚在一起吃頓飯的時間,也就還沒工作的早上。

  餐桌上擺好了盤子,媽媽繫著圍裙翻著鍋鏟。爸爸在客廳疊衣服,看到我走進來,點了點頭。

  媽媽端著平底鍋,從鍋裡夾了十二個油光香酥的小麵餅到一個盤子上,香氣襲人。

  她用鍋鏟戳了戳呆呆站著的我,「傻愣著幹什麼?快去漱洗!」

  我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汙穢的暗紅色隨著泡沫流下排水管。

  往臉上拍保養品時,媽媽催了一次。

  爸媽都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的那盤子完好如初。小麵餅已經不燙口,溫溫的剛好,鬆軟又又帶勁。媽媽又替我切了顆糖心蛋,蛋白又吸收了滷汁,蛋黃膏腴味美,軟滑絕妙。兩個混在一塊吃,滿嘴生香!

  吃了個半飽,我一手握著筷子,一手拿著報紙,漫不經心地咀嚼早餐,今天的報紙標題非常聳動︰

      又一個!僅存的政府高級衛士槍下慘死

  〔記者裴鉶/首都報導〕第14任總理、副總統就職典禮及慶祝活動即將在九月一日舉行,總理的警衛主任趙先生與黃先生前兩日相繼於值班時間死亡,舉國震驚。昨天晚上,最後一位警衛主任謝先生也遭毒手,命送現場。

  各地長官陸續發表了聲明,並向總理表示關懷。侍衛長於今天凌晨舉行記者會鞠躬道歉以示怠忽職守,沒有完全做好總理宅邸的安全防護措施。此事件嫌犯的影像傳令全國各警察機關,同時,改善巡邏戒備的等級,務必確保國家領導人的人身安全,情報局局長紀忠賢也表示立刻深入調查此事件,懷疑應是黑幫對於近期掃蕩活動的反撲行為,排除政治內鬥的因素。(各聲明稿詳見副版第二攔)

  日前執行的「治平專案」臨檢搜索210處、清查治安死角305場次、出勤警力1158人,查獲數百人。成效良好,卻也使國家高層暴露於危險之中。

  引起軒然大波,各方紛紛表示關注。

  日前敗選的光輝黨亦提出質疑:國家高層幹部當中有黑勢力的間諜,否則豈可能會發生如此荒謬之事?多數民眾對此感到憂心,也認同光輝黨的說法,希望相關單位盡快展開調查、傳喚可疑人士,否則無法一勞永逸。

  邱吉爾總理於早上的記者會中否認此說法,強調政府高層為一體,是彼此最親密的家人,斷無此可能,並嚴厲譴責殺人兇手罔顧法律與道德,甚至侵害人權的底線,抓獲人犯之後必定執法,以維護得來不易的民主制度(下轉第3版,第2欄)。

  這份報紙的措辭委婉,敘述手法也比較溫和,是政府操控的一份民報,但其他的媒體早就炸鍋了,輿論沸騰,滿城風雨。政治、經濟、國際上議論紛紛,電視名嘴也插上一腳,整個國家好像只剩下這件事情可以討論。

  這不是一樁簡單的槍擊案,而是一次明明白白的挑釁,對政府的挑釁。

  我喝了一口豆漿,香氣濃郁,口感順潤。

  驚天動地的警衛主任刺殺案震動全國,政界的爸爸和商界的媽媽趕著要出門,我倚在門口送他們離開。

  晚會,倒數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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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點說明:

  1. 警衛主任按照總理府章程有三個人。
  2. 所有總理府的章程規章都不存在於現實世界,不要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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