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百年後用時間見證

 

　　她閉上雙眼。

 

　　身處的喧譁教室聲音漸漸變小，前座討論課後要去市區逛街的學生身影被塗上一層模糊方塊，灰衣領與紅領巾被花卉染滿淡雅素色，蝴蝶停在後腦別出漂亮髮飾；窗樘外的大樹隨著眨眼動作消失不見，逐漸清晰的紅磚砌成一座座半弧拱門，刻滿雕紋的圓柱與洗石子為牆面增添自然風味，偶有幾處彩色磁磚跳脫頑固顏色印象。

 

　　往前一步，白色衣裝取代學生制服，披風掛肩令她昂首闊步，唇邊仰角表露自信、金色流蘇垂邊顯得亮眼。她定點懸掛銀白鈴鐺的木門前，抬手又放下，低頭檢查自己衣服有沒有皺折、腰間刀鞘有沒有繫緊，舔舕突然乾燥的唇瓣，撫平鼓噪心跳同時咀嚼鼓舞自己的單字。

 

　　把膽小從胸腔吐出、將信心深深吸入，跟自己說聲加油，放輕雙手力道推開大門，和平時品嘗茶香不同的異國香氣竄入鼻腔，清脆鈴聲向裡頭忙碌人通知客人到來。

 

　　不論拜訪幾次都歎為觀止的奇妙事物……跟家中玄關紙燈籠相似吊燈高高掛於天花板、不多見的木頭椅子漆上亮光保護它飽滿色彩，從西方乘船而來、慢慢融入到生活的他鄉文化正訴說著環境變化。

 

　　擺手示意他人不用特地接待自己，環顧四周挑選個能看到熱鬧街道的窗邊位置就座，「麻煩請給我一杯……嗯、摩卡？」，偏頭重新閱讀手中紙張，「一杯摩卡，謝謝。」

 

　　「是，稍後為您送上。」欠身退離桌緣，特有的銀灰髮色及身份相襯的湛藍瞳色……咖啡店常客－－曜，是少數願意放下肩上象徵職位圖樣與平民百姓相處的客人。

 

　　等待茶飲上桌，一會雙腿交叉相疊、一會玩指頭相撲，她認真盯著室外手拿舶來品介紹珍貴之處的商人，眼睛卻是忍不住大腦誘惑藉由玻璃反射偷偷往斜前桌看去……她吞嚥逆流到喉腔的灼熱感。勇闖大海、不畏刀槍之人，甚至是快遺忘何謂少女情懷，竟然像個躲在書櫃邊被心儀女孩一舉一動給剝奪行動的小男生。

 

　　妳可是得過長官稱讚的戰士，怎麼能退縮在一間小房子裡，要勇往直前……！

 

　　父親、母親，女兒我真的不敢上前詢問她芳名……佳人回頭與服務員對話，曜立馬把臉撇開、抬頭數數幾盞燈泡再把頭轉到櫃檯方向……入眼的是咖啡店店長－－同時為青梅竹馬－－挑侃視線。

 

　　＂曜、是、膽、小、鬼。＂

　　＂我、才、不、是！＂

 

　　張大嘴巴，只用氣音一字一句念出其他人眼裡一頭霧水、熟人們曾經無奈表示兩人長這麼大還那麼幼稚的對話。

　　

　　＂都來好幾個星期還不敢問她名字，不就是個膽小鬼。＂

　　

　　「笨蛋千歌！我才不是－－」掌心拍打桌面，被笑弄到想積極反駁而忘記所處環境，客人紛紛把焦點聚在曜身上－－包含在意對象。

 

　　「抱、抱歉……」感到尷尬恨不得把臉埋到地下，就連心儀的那位都因為意外插曲而不好意思摀嘴，看她抖動雙肩忍住笑聲……曜咬牙切齒，怒瞪吹口哨假裝擦玻璃杯的友人。

 

　　自覺逗弄曜過頭的店長搔搔臉頰，傾身從前台玻璃櫃裡拿出一塊草莓蛋糕，放置盤中，走到還在憋笑的女孩旁，「梨子小姐，這是本店招待，請慢用。」

 

　　「咦？店長，我並沒有點這、」

　　「您後方那位英勇軍官，為了賠償離她最近的您受到驚嚇，而送給您一點小小心意。」

 

　　－－我就幫妳到這邊，剩下的曜加油啊！

　　－－少來了！

 

　　從小認識的默契，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能夠知道對方要說的話……只限於互相想看好戲時間。心懷感激友人好意，內心打定主意下次不帶最近友人喜歡的食物來店裡。

 

　　「那個……謝謝您。」

　　「不、不客氣。」曜改變想法，決定還是帶友人喜愛物品到店裡，至少今天她知道讓她情竇初開、念念難忘的酒紅女孩名為梨子。

 

　　梨子每次到店裡都必點一份水煮蛋特製的三明治－－曜嘗試後還是想不透為何佳人津津有味，糯米糰子比較深得自己喜歡；店內寵物犬出現的話會變得異常專注、僵直身軀，似乎是怕牠會靠近－－這時候會換位置到梨子旁邊的空桌，與店犬大眼瞪小眼；桌面上的紙張有著漢字、外國語文、阿拉伯數字，她時而思索時而寫下註解－－好奇探頭，反被對方詢問會不會念那一大串只看得懂音標的字句。

 

　　「I、love……？阿樂？梨子，阿樂是誰？」

　　「曜，不是這意思……」梨子被滿臉疑惑、無辜看人模樣給逗樂，抹掉掛在眼窩的水珠，搓揉因為使用到腹部大笑痠疼的肌肉，偏偏曜等待解答眨巴藍眸，更是感受到這看似嚴肅實際上和藹可親的軍官可愛一面。

 

　　「月色真美，這是它的解釋……」

　　「是這樣嗎？我好像聽說是西方表達、突然忘記是什麼，總之好像是－－」

　

　　「曜不相信我嗎？」

　　「絕對相信妳！」立馬起立、五指齊眉，誠懇語氣就怕她對自己抿嘴。不管友人再怎麼用氣音對自己說＂妻、管、嚴。＂她都能洋洋得意抬高下巴。

　　

　　這是她們正式在一起的第三個月，戰戰兢兢向佳人提出請求，如同戰場般繃緊神經。對方任何一字就能使自己受到刀槍傷害，刺刺深入古髓……梨子輕聲應答。　　　
　　曜發誓，現在就算叫自己去大街上高聲宣傳她怕老婆都在所不辭，一個點頭、一個好字，頓時化為刀槍不入的盔甲、保護她凱旋而歸的護身符。

　　

　　「打擾了！」大門被人莽撞打開，聲響令屋內全部停下手上動作。雨水淋濕來者白衫，顧不得黏膩髮絲帶來不適感匆匆跑到曜面前，敬禮、站挺，遞出信封，再次行禮，等待下一步指令。

 

　　「我等會就過去，你先回去吧。」

　　「是！」

 

　　興許是曜凝重神情，咖啡店沒有方才有的輕鬆氣氛，靜悄悄，只剩滴答滴答的鐘擺緩慢搖晃它沉重身體。

 

　　「梨子，可以幫我保管一樣東西嗎？」曜把腕上的船拔造型手鍊取下，不待得到回話逕自幫她戴上掛飾，在她額頭勾勒脣形，不願離開與理智拉扯。

　　「只要妳答應我，我會好好幫妳保管它……」

 

　　－－請妳活著回到我身邊。

 

　　梨子接過灰白交錯的披風，與她髮色相似的幾朵紅花在表面滲透散開，花朵被水染深顏色，帶點苦澀以及從舌尖告知她現實的鐵銹味。

 

　　「月色真美……妳部下傳達給我的答案我好好收到了，曜……」

 

　　她張開雙眼。

 

　　窩在走廊聊天學生逐漸回到教室把空位坐滿，淡雅花布製成的和服重新變換為長袖衣服，代表年級身份的紅領巾在它位置乖乖待著；左側橘髮友人與學生會長交戰中落敗，依然不氣餒從抽屜翻出可愛塗鴉的音樂課本，發誓要讓學生會長心服口服認同她所提方案。

 

　　班級導師故作咳嗽讓全班同學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幾句說明要介紹一位新來的轉學生。渡邊曜托腮往門口看去，隨著進來新同學慢步，未闔窗的風吹起酒紅長髮，她依稀看到掛在她腕上閃閃發光的船錨若隱若現，與每晚夢境所見的遺憾畫面是如此相同。

 

　　「終於回到妳身邊了……」眼底含笑，維持酒窩觀望友人與她有趣互動，腦袋條列可以如何幫忙友人並且與她重新認識。

 

　　－－妳好，我叫櫻內梨子，請多多指教。

　　－－我是渡邊曜，很高興認識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