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藝術家此在」開啟前,GUCCI 以展覽海報為主題於米蘭、香港、紐約、倫敦四個城市繪製的藝術牆

上海。

10月10日,由時尚奢侈品牌 GUCCI 帶來的「藝術家此在」藝術展覽開幕,餘德耀美術館內外人聲鼎沸。無數國內時尚界、藝術界名流以及時尚達人和藝術愛好者們湧入這裡,穿梭於策展人鋪設的一個個小展廳中。不得不說,品牌的號召力是巨大的,參觀者

中的許多穿著全套 GUCCI 服飾社交、拍照、欣賞藝術品,而展廳本身則成為了人們拍照的完美佈景。

「藝術家此在」展覽現場,密集的展廳佈置一步一景,圖片來源:TANC

「藝術家此在」在開展前極力保持神祕,因此外界對於將會展出什麼具體內容以及如何展出知之甚少。GUCCI 官方發布的展前通告簡單解釋了一下展覽的主旨:「在這個所有一切都能被重複生產的時代,並沒有任何東西能真正保有原創的光環;這也意味著我們急需更新對『複製品』的陳舊概念,換一種新的視角來看,『複製』其實是當代社會不可或缺的工具。」展覽標題「The Artist is Present」直接取自2010年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c)於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舉辦的個展標題,更甚一步的是,此次於上海展覽的宣傳海報也同樣取用了阿布拉莫維奇標誌性的紅衣長辮正面照,可謂是將「挪用」貫徹到底。

「藝術家此在」(the Artist is Present)展覽英文版海報

展覽最終呈現的許多(如果不是全部)作品都能夠與「複製」的概念扯上關係。冰島藝術家拉格納·基亞爾坦松於2018年新創作的表演藝術作品《我曾曾曾祖母的歌(中國)》出現在了展覽中,演員;菲利普·帕雷諾的舊作《言語氣泡》(金色)布滿了某個展廳的天花板,一位衣著時髦的展覽解說員表示一大片一模一樣金色的氦氣球展現了「複製」這個概念;吉莉安·韋英的攝影作品《模仿我母親瓊·格雷戈裏的自拍像》與《模仿我父親布萊恩·韋爾林的自拍像》平行掛置在牆面,同一個展廳內的地面上鋪陳著一堆灰濛濛的可樂罐,這是藝術家卡里·厄普森的作品《我母親喝百事可樂》。

展廳中吉莉安·韋英的攝影作品《模仿我母親瓊·格雷戈裏的自拍像》與《模仿我父親布萊恩·韋爾林的自拍像》及藝術家卡里·厄普森的作品《我母親喝百事可樂》,圖片來源:TANC

以及,毫不意外地,剛剛在貝浩登上海舉辦個展的比利時藝術家溫·德爾維的著名混合媒介作品《泄殖腔5號》也出現在了展覽中,機器「複製」生物消化系統排泄出的糞便為作品所在展廳帶來了真實的感官體驗。當然,展覽也呈現了莫瑞吉奧·卡特蘭在上海此次特別創作的迷你版西斯廷教堂,儘管是迷你版,觀者仍舊不斷讚歎宗教藝術帶來的強烈視覺刺激,並沒有人在意「教堂」外部實際上只是簡陋的木材搭建。

卡特蘭為此次展覽特別創作的迷你版西斯廷教堂內景局部(上)及外景局部(下),圖片來源:TANC

用「荒誕」自我療愈的卡特蘭

莫瑞吉奧·卡特蘭

而有能力在餘德耀美術館空間內巧妙編織進如此多「荒誕」作品的人恰是

自稱「藝術工作者」(art worker)的莫瑞吉奧·卡特蘭(Maurizio Cattelan)。你也許不記得他的名字,但絕對不會沒有聽聞過他的創作。

還記得2016年在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the 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一間單間廁所中安裝的名為《美國》(America)的18K足金馬桶嗎?或者米蘭證券交易所對面廣場上被砍掉四根手指、僅剩中指高高豎起的純白雕塑《L.O.V.E》?又或者幾匹看起來活生生的馬的後半截身子排成一排掛在牆上的照片?這些讓人過目難忘的作品全部來自卡特蘭。

卡特蘭創作於1999年的《第九小時》(La Nona Hora),圖片來源:Memento

卡特蘭是歐美當代藝術界的明星,也是頗富爭議的一位。他大膽的、甚至有時不加節制的用藝術作品傳達的挖苦或嘲諷,以及其自由遊走於藝術行業內外並頻繁獲利的瀟灑走位讓有些嚴肅的藝術觀察者與評論者感到大受戲弄。比如,卡特蘭製作的一系列人形樹脂/蠟像雕塑觸碰了無數「禁忌」——如果說把希特勒的臉安在一個下跪的小男孩身上【《他》(Him),2001年】還勉強不算挑戰觀者的神經,那麼讓教皇約翰保羅二世遭流星重擊後倒地不起【《第九小時》(La Nona Hora),1999年】則毫無疑問踩到了許多人的道德紅線。

卡特蘭,《他》(Him),2001年,圖片來源:Tablet

更不用說自從卡特蘭因此作品「一摔成名」後,這位當代藝術圈的規則破壞者不僅在你能想到的各種頂級美術館與博物館(如紐約當代藝術博物館、法國盧浮宮美術館、倫敦泰特現代藝術博物館等等)舉辦過展覽,還輕輕鬆鬆將自己的作品賣出超千萬美元的價格。

這樣一位讓人捉摸不透的藝術工作者突然決定和時尚奢侈品牌 GUCCI 的創作總監亞力山卓·米開理(Alessandro Michele)合作在中國舉辦一個名為「藝術家此在」(Artist is Present)的展覽。

卡特蘭向我表示他和米開理是藝術家與贊助人之間的關係:「亞力山卓邀請我從當代社會文化當中『複製的價值』這個重要問題入手來策劃一個展覽。

時尚行業在過去的許多年都在與市場上的仿製品做鬥爭,但藝術行業反而往往將『挪用』視為一種純粹的創意行為。

伊格·伊斯勒克爾(Ege ??lekel)為 GUCCI 創作的 meme,圖片來源:Instagram

仔細想想,亞力山卓·米開理與卡特蘭二人處理挪用與複製的話題再合適不過。自米開理加入 GUCCI 以來,他大膽借用各類古今東西的神話、裝飾與藝術元素並重新進行組合、拼貼以融入到產品設計中,比如在2017年邀請藝術家與市內設計師伊格·伊斯勒克爾(Ege ??lekel)等其他多位藝術家挪用、拼貼多幅西方古典及現代畫作及雕塑形象為#TFWGucci 創作爆紅網路的 meme。在品牌2018-2019年秋冬走秀上,模特們的額頭和手背上頂著自己的眼睛、甚至手捧自己的腦袋(的複製品)、亦或是身上「長」出了其他動物的軀體,新與舊、本體與客體的混沌排列組合凸顯出米開理本人對於打破、重組繼而演化「身份」、「複製」等概念的狂熱探索。

伊格·伊斯勒克爾(Ege ??lekel)為 GUCCI 創作的 meme,圖片來源:Instagram

提及他與米開理的共通之處,卡特蘭說:「我們倆之前都有過與挪用之概念、公共版權、甚至——某種意義上來說——與克隆打交道的經驗。好像我們註定會在人生的某個階段殊途同歸。當然,我們的表達方式肯定不同,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們倆都是當代社會中目睹『原創』這一觀念逐漸被取代的見證者,並為此現象深深著迷。不可否認的是,

近些年,我們正在逐漸目睹比『複製』更有力量的另一種觀念『共享』的興起;與『共享』相類似的,『複製』這一做法得到了赦免。

卡特蘭在成為藝術工作者之前曾經從事與藝術毫不相干的各行各業。大概是在停屍房殮師官的工作讓他比其他人更多地直面死亡以及死後的軀體,他能夠更從容更輕鬆地觸及這一話題;但也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停屍房的工作也讓他早早便陷入虛無。人們常常用這些詞形容他的作品:肆無忌憚的、大不敬的、極度可笑又極度氣人的。

卡特蘭創作於2001年的作品《人孔》(Manhole),圖片來源:Curitaor

此外,他也不憚將自己作為「打趣」的對象。在鹿特丹的博伊曼斯·範伯寧恩美術館(Museum Boijmans Van Beuningen)展廳中心的地上,卡特蘭鑿了一個邊緣參差的地洞,一個他本人長相的、被其稱為「博伊曼斯先生」(Mr Boijmans)的男人從地洞裏探出他的頭,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這個名為《人孔》(Manhole)的永久展陳作品與古典、精英主義的博物館空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有人說,這件作品是卡特蘭對藝術界的直接評價。

卡特蘭的作品於巴黎錢幣博物館展出現場,圖片來源:Monnaie de Paris

對卡特蘭本人來說,幽默與嘲諷本身就蘊含著強烈的悲劇色彩,可以說是一體兩面。他認為幽默和嘲諷就像闖進人潛意識中的特洛伊木馬,隨時能夠激起無限的想像以及本能的反應,有時是笑,有時也可能是怒甚至是恐懼。

而創作這些「荒誕」的作品是卡特蘭自我療愈的一種手段,為此他可以無視一切既定的規則與禁忌。反映在創作手法上,空間中的一切——牆壁、地板、天花板等等從來都不是對他的限制,反而總可以為他所用,創造出一個又一個令人驚奇的場面(tableau)。

2011年,卡特蘭在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舉辦大型個人回顧展「莫瑞吉奧·卡特蘭:所有」,圖片來源:Pinterest

「你有沒有夢見過自己可以飛翔?我一直都特別渴望能像鴿子一樣在天際滑翔,隨心所欲地在每個人的腦袋上拉屎。」

卡特蘭對我說。他把這種對於空間想像的機制運用在了其2011年在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的大型個人回顧展「莫瑞吉奧·卡特蘭:所有」

(Maurizio Cattelan: All)

中。卡特蘭將自己過往的128件作品全部懸掛在弗蘭克·勞埃德·賴特(Frank Lloyd Wright)設計的博物館螺旋大廳中央的空中,這當然也包括他以自己的形象所做的蠟像。「當我設想將自己的作品放置在空間中時我不能夠有任何的侷限,所以哪怕是房間中央的空中也可以成為展示空間。有的時候地心引力確實會帶來一些麻煩,但這絕對不是做不到的。」卡特蘭說。

一場被「編輯」出來的展覽

空間既然可以被「打破」,自然也可以被創造出來。在自我療愈的道路上愈行愈遠的卡特蘭將此次在餘德耀美術館的展覽空間分割成十數個「房間」,用以展示他挑選的30餘位中外藝術家的創作。對此他解釋道:「在策劃展覽的時候,我總會想像人們的參觀路線——他們第一眼會看到什麼,他們什麼時候會上前觀察作品、什麼時候又需要後退幾步以觀看另外一個展品的全貌。這跟製作電影或者舉辦音樂會差不多,如果你不知道劇院空間長什麼樣,你就沒法選擇樂隊的組成部分;如果你不知道音樂,那你也沒辦法在此基礎上進行編排。我覺得舉辦一場展覽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如同建造一幢新房:每一個環節都是至關重要的,連廁所你也要考慮進去。」

展覽現場中冰島藝術家拉格納·基亞爾坦松創作於2018年的表演藝術作品《我曾曾曾祖母的歌(中國),圖片來源:TANC

如果參觀卡特蘭本人作品的展覽,你的確會經歷他所描述的這一過程——第一眼驚詫(誰不會被吊在空中的一個人或者倒在展廳桌上的一隻松鼠震驚到呢),然後趕緊上前觀察作品的細節,最後又不得不退後幾步觀賞全貌,因為沒有人想錯過他創作中的故事主體(人或者動物)與空間互文所闡述的「敘事」。一步一景,而且,從不同的角度你都會看出卡特蘭作品中不同的故事。

「藝術家此在」展覽現場,圖片來源:TANC

這也是「藝術家此在」讓人格外期待的另外一個原因。作為策展人的卡特蘭會為這場羣展帶來什麼?「當藝術家對我來說從來不是一個選擇,而是一種必須;我這輩子也沒法做別的了。但是從事藝術工作對我來說始終意味著與各種人的意見、看法和曲解打交道。自然而然地,我不得不注意到『他者』,不管這個他者是什麼身份,當然在我這裡一般來說是其他藝術家,所以有些時候我必須要應付其他這些人的各種視角。」卡特蘭說。

攝影師尤里·安卡拉尼(Yuri Ancarani)用蘋果手機為卡特蘭上海採風拍攝的短片

儘管在展覽開幕一個月前仍對於參展藝術家名單諱莫如深,我們大概能夠從他在上海四處遊走的路線中得知一二。在攝影師尤里·安卡拉尼(Yuri Ancarani)用蘋果手機拍攝的時常5分多鐘的短片中,卡特蘭一會兒在高鐵商務座中眉頭緊鎖、一會兒穿梭於上海的大小藝術展覽現場、一會兒喫著鼎泰豐的小籠包逛著人民公園相親角、一會兒又跑到松江去參觀藝術家工作室。有的藝術家毫無疑問會出現在參展名單上,比如沒頂公司的老闆徐震(徐震被有些人稱為中國的莫瑞吉奧·卡特蘭,當然他也被另一些人稱為中國的達米恩·赫斯特或者中國的傑夫·昆斯),他的作品也直接出現在了短片中。

卡特蘭上海採風短片靜幀

「複製品越是能夠在對照原作的同時又扭曲原作,我就越喜歡。」

對於其選件所依照的標準,卡特蘭如此解釋道。他列了一個長長的藝術家名單,然後又不得不痛苦地篩掉許多:「這就跟編輯一本書或者雜誌一樣,你得去想像如何合理安排一系列的圖像……最困難的就是篩掉多餘的那些選擇,這非常痛苦但同時又非常精準,跟我準備自己的展覽所遵循的標準完全相同。

我堅信『編輯』是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會帶來一些尚不可知的、令人激動的發展。」

卡特蘭上海採風短片靜幀

「原創性」如信仰般虛無

在對上海的藝術生態進行了密集的打卡式的探索調研後,卡特蘭特彆強調道:「我腦子當中唯一的標準就是作品的概念,你將會在展覽中看到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文化對於『複製』這個題材有著多麼截然不同的思考方式。

我有幸拜訪到一些中國藝術家的工作室,他們在應對此話題時的輕鬆與自在讓我感到著迷。

」不消說,在這場討論「複製」與「原創」相互關係的展覽中會出現大量的現成品與挪用,但我無意討論杜尚以為它進行學術背書。問題的關鍵在於,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原創性」(originality)或者「原作者」(authorship)在藝術領域變得那麼重要?以及,卡特蘭本人究竟對「複製」的態度是什麼?

展覽現場的徐震「永生」系列作品,圖片來源:TANC

古希臘以降的絕大多數時代,藝術創作中的「原作者」身份都遠不如作品本身重要,而文藝復興和巴洛克時期的諸多大師們也都有其團隊進行輔助創作。也許是等到19世紀相機的發明刺激了藝術家「原創性」意識的覺醒,此後的100年間,各種沙龍、主義迅速生長,但幾乎同時發生的,是「美已死」、「作者已死」等各類宣言。我問卡特蘭如何評價理查德·普林斯(Richard Prince)和傑夫·昆斯,他說:「我的理髮師有一次對我說,最好的藝術家是最懂得竊取的,而這兩個人都是。在拉斯科洞窟裏有些天才決定把他們平時的獵物畫下來,從那以後,成千上萬的人都竊取了他們所作的畫面。

人們所有的想像都來自各種參照:非洲面具、中國陶瓷、義大利畫家、德國繪圖家和星球大戰是我們想像的基石。

比利時藝術家溫·德爾維的著名混合媒介作品《泄殖腔5號》在展覽現場不斷製造糞便,圖片來源:TANC

有趣的是,9月18日,在展覽「藝術家此在」開展前的不到一個月,卡特蘭在 artnet 網站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標題是《我從複製中學到了什麼:藝術家莫瑞吉奧·卡特蘭關於九隻靈犬萊西的奇怪傳奇》(What I"ve Learned About Copies: Artist Maurizio Cattelan on the Strange Saga of the Nine Lassies,標題挪用自電腦遊戲《九大世界傳奇》的英文名「Saga of the Nine Worlds」),這也是他「複製」主題系列文章中的一篇。萊西是英裔作家埃裏克·奈特(Eric Knight)小說《靈犬萊西》(Lassie Come Home)中一隻虛構的雌性柯利牧羊犬角色,1943年被米高梅公司拍成電影《靈犬萊西》,並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陸續被翻拍成11部電影以及19季電視劇。卡特蘭發現,飾演萊西的六隻柯利牧羊犬全部是雄性,並沒有任何一隻雌性犬參與到拍攝當中,儘管無數人憑藉這個雌性角色而獲名得利:「萊西所傳達的愛與忠誠的故事是那麼的撫慰人心,以至於沒有任何人在任何時候問起這條狗的身份,或者關心她在蹦蹦跳跳了30年之後的健康狀況如何。如果得知大家最愛的萊西不是一條而是九條,這有多令人不安?」

藝術家斯圖爾特文創作於1969年的舊作《雷斯的高壓繪畫》於展覽現場,圖片來源:TANC

原創性、真相和身份組成的當代藝術世界的神聖三位一體在卡特蘭眼中如信仰一般虛無,而展覽「藝術家此在」則或許是集中展現他挑戰這一「信仰」的作品。「

有這樣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人們因為自己的圖像被使用而起訴他人;也許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在這裡,想像和創造可被每個人自由取用。我會選擇生活在後面那個世界,如果不行,那麼我希望在前一個世界當中打贏官司。

」卡特蘭說。

採訪、撰文 | 謝斯曼

*若無特別標註,

文中圖片由卡特蘭及 GUCCI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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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福利@TA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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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瑞吉奧·卡特蘭:藝

術家此在

Maurizio Cattelan: The Artist is Present

上海餘德耀美術館

展至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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