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其實是「我的小鎮如此多情」,「回歸」是我的副標。
這是大學時期的作業,要寫自己的家鄉,所以就......寫吧?

 

01 心臟

  我戀舊。紅血球乘載著氧氣途經全身,想必也帶著我的眷戀,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身上的細胞。這樣的身體如同詛咒,也像是祝福,更帶著一點命運的味道。

  

02 動脈

  戀舊的人不喜歡改變──講「不喜歡」來略嫌委婉了一點,應該命名為「討厭」或者是「厭惡」,才能讓搬家當天躲在書櫃跟牆壁夾角間偷哭的我,得到一點心靈上的寬慰。

  興平路上的紅磚建築一棟又一棟,不是同一個社區,卻又以相同規格被建造起來。基於租約到期,或者是不堪鄰居騷擾,我們在這個勉強可以稱為「社區」的紅磚牆間遷徙著。

  十年來大概搬了四次家,不算太頻繁,卻也遠遠超出我的負荷。不記得分別是幾歲時候的事了,只記得喜舊的細胞叫囂著完全沒有理由的不甘心。然而家具是一樣的家具,書架上的書是一樣的書,枕頭芯沒換,至多是換了相近花色的棉套──但我就是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印地安人將旅行形容為靈魂的遷徙,人的步伐太快,所以到了新的地方的時候,總要等待,等待緩了一步的靈魂回歸。

  在同一個區域內更換居住地,講「旅行」也太過矯情。只是恰好我的靈魂的步履太緩,緩得像是不願跟著肉身離開,所以每每搬家,由戀舊所構築的身體都得等待,等待靈魂的歸位。

 

03微血管

  除了陌生又熟悉的紅磚,不變的是那條巷道。

  我喜歡騎腳踏車,跑步不快的我只有在騎車的時候才能體會甚麼叫做「風擦過臉頰」的感覺。但當時年紀尚幼,興平路外接的便是中壢市的交通要道之一,父母如何也不放心我一人騎上大馬路,便規定我只能在小巷子裡玩。
  經過了紅磚牆的社區,到了水泥砌成的矮房,而後是自帶騎樓設計卻互不相連的透天建築,最後又回到了紅磚牆──一圈又一圈,我順著那條巷道繞圈。如果是電影,該是一個一鏡到底的鏡頭,因風揚起的頭髮變長又剪短,然後又蓄長再紮起,反反覆覆。

  不變的是那條巷道。
  我尤其喜歡一小段斜坡道,因為那是整條路線裡唯一顯得刺激的路段。不誇張,真是四十五度角的斜坡,連車子駛過去都得顛簸兩下。

  要順著坡道溜下,我起先是緊張的,只能煞車,然後像是進了宮殿的騎士,下馬牽行。習慣了陡然的加速後,我試著慢慢的、小心翼翼地、腳偷偷踩地地滑下。後來,那裡是我的加速帶。再後來,我刻意放開手馳騁。

  下午時分,正是騎腳踏車的好時間,從上坡到下坡,面西的我可以看見陽光燦爛。

 

04靜脈

  紅磚最後只存在於記憶,而巷道也不再是那條巷道。

  我搬家了,這回搬得更遠一些。家具不再是徒手搬過去就好,而是需要打電話請貨車來載──是需要車子的距離啊!我想著,計算起這回我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等待這個身體的靈魂拖著緩慢的步伐前來。

 

05回歸

  家鄉中壢市變化得太快,田地種植起高樓,房價漲得不知該用等差還是等比數列來計算。汰舊換新,斑駁的天橋成了有LED燈妝點的事物。夜市畫為商圈,多了動線設計也多了連鎖小販,唱著歌叫販的芭樂攤卻不知道還在不在?

  從中壢走出來的人從不說自己是桃園人,明明只是個市,卻老是耿直的說:「我是中壢人」,似乎不怕有人根本沒聽過這個城市。然而年底她連名字也得換了,不曉得成為區之後,是否連這個「中壢人」的說法都會改變?

  戀舊的我生長在中壢市,眼睜睜地見證著她的改變──這樣的經驗如同詛咒,也像是祝福,更帶著一點命運的味道。

 

  如今因為讀書的關係搬來台北,出乎意料的是我並沒有任何不適應。食宿、起居、交通,稱不上井然有序,卻也是無什麼紛亂的生活著。

  我想:或許很久以前,我的靈魂就停留在巷道裡了,徘徊在那個斜坡道,衝下又返回,如以前一樣地反反覆覆。那是我的血液、我的心跳、我記憶裡的陽光燦爛。

 

  她在那裡,像是怕一切的改變太過匆匆,怕戀舊的我認不得這個城市,怕離鄉的我忘記怎麼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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