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釐島鳥瞰圖 視覺中國 圖

素有“千島之國”之稱的印度尼西亞，是東南亞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它也是全世界最大的羣島國家，疆域橫跨亞洲及大洋洲。

印尼全國共計有34個一級行政區，其中大雅加達首都特區、日惹特區、亞齊特區、巴布亞特區、西巴布亞特區有特殊行政地位。國人熟知的巴釐島，在印尼行政區劃意義上即巴釐省，省內有一市八縣，省府爲登巴薩市。根據巴釐省統計局公佈數字和中國駐登巴薩總領事館的情況介紹，目前，巴釐全省人口達422萬，年外國遊客到訪人次超過500萬。其中，中國是近年來巴釐島最大的客源國，2017年總計有138萬餘人次的中國遊客訪問記錄。

2018年底，我曾受邀到訪巴釐島。因個人將研究精力不斷向全球城市和城市國際化方向整合，也就利用這個訪問機會，通過包車和步行，實地深入巴釐省南部的登巴薩市、巴東縣、吉安雅縣。觀光之餘，不禁感嘆當地在發展過程中同時呈現出的活力與問題。巴釐島獨特的熱帶自然風光、令人心曠神怡的海岸線和樸實無華的人文元素吸引着世界各地的遊客，但道路交通等基礎設施建設水平、隨處可見的城鄉貧富差距和市政規劃能力的滯後性同樣擺在世人面前。

登巴薩市以及與之相連的巴東縣、吉安雅縣，共同構成了一個“後發的發展中全球城市（或全球城市區域）”，這成爲筆者此行的最大感受。金巴蘭灣的豪華酒店羣“佔領”了海灘風光帶，與當地民居形成鮮明對比，這形成了一種明顯的“雙脫嵌”結構：海灘與所在村鎮相“脫嵌”，酒店與當地民居相“脫嵌”。作爲旅遊勝地，巴釐島市鎮體系中的這種“孤島”現象並不少見，甚至比比皆是，這構成了當地獨特的人文景觀。

海灘與所在村鎮、酒店與當地民居的“雙脫嵌”

印尼的酒店像是一座座“孤島” 視覺中國 圖

從城市行政區劃研究角度而言，印尼采用三級市鎮體系，市（Kota）與縣（Kabupaten）平級，同屬省以下的一級行政單元。市、縣皆下轄“區”（Kecamatan），區以下再設村鎮（Kelurahan 或Desa）。我的此次印尼之行因有駐地之便，能夠實地到訪一個村鎮政府所在地，其轄區內就坐落着金巴蘭灣——這也是遊客造訪巴釐島的必經之地。

即便無法親身踩上金巴蘭灣鬆軟的金色沙灘，遊客也無法錯過這個灣區，因爲全巴釐省唯一的機場“努拉·萊伊國際機場”就坐落於此。這座機場距離首府登巴薩市13公里，位於巴東縣境內。某種意義上，正是這座機場將巴東縣境內的海岸線一分爲二，最爲知名的庫塔海灘與金巴蘭海灘分踞機場南北。

機場作爲全巴釐省的國際、國內交通樞紐，刺激了機場臨近海灘沿岸酒店業的發展。國際酒店行業巨頭在金巴蘭海灘有鉅額投資的就有洲際酒店及度假村集團、四季酒店集團，以及隸屬於萬豪國際集團的艾美酒店集團等，其他亞洲大型酒店品牌也紛紛在這裏搶灘。這些酒店/度假村往往坐擁海岸線，體型巨大甚至與世隔絕。由於2002年、2005年巴釐島曾發生爆炸案，酒店的安保措施可謂嚴格，特別是對進出車輛的管控，這更增添了這些酒店的神祕感。

這些巨型酒店/度假村在金巴蘭海灘的落地，無疑極大改變了當地的經濟社會結構。在行政區劃意義上，金巴蘭至今仍然是巴釐省巴東縣南庫塔區的一個村鎮，但由於巨型酒店/度假村的集中，這片區域擁有的高層建築甚至比首府登巴薩市的還要突出。這些酒店的國際化程度也可以從酒店服務中管窺一二，以洲際集團金巴蘭酒店爲例，每一位工作人員都能使用英語與客人流暢交流，酒店還會根據住客國籍用相應的語言致電問候。但酒店之外，無論當地居民的英文水平還是公共設施和服務的雙語化程度都無法讓外來者稱心如意。因而巴釐島有“一流的酒店、二流的海灘、三流的景點”之說，加上當地公共交通水平的落後，更多外國遊客會選擇全程住在酒店/度假村內，而不是走出門。

問題在於，這些酒店/度假村佔據了最好的海灘。理論上，完全將當地居民隔絕在海灘之外並不可能，但當地居民通往海灘的路線，被這些酒店“規範”了起來。仍以洲際酒店爲例，從酒店大堂出發，步行百步即可看海，這也是酒店吸引全球遊客的一個賣點。但如果是當地居民，哪怕和酒店只有一牆之隔，也需要一路向北，步行近兩公里才能在金巴蘭村鎮政府背後的一條小路上折向海岸。筆者實測了這條路線，終於看到金巴蘭海灣的那一刻，我想到的卻是：“這已不是人民的海灘”。在金巴蘭灣，海灘與所在村鎮、酒店與當地民居的“雙脫嵌”構想，也是在那一刻完成的。

被垃圾覆蓋的海灘成了印尼旅遊的另一面 視覺中國 圖

“孤島”現象與“後發的發展中全球城市”

在城市學研究中，歷來有對各種“孤島”現象的討論。金巴蘭灣存在的上述“雙脫嵌”結構，是發展中國家市鎮體系中“孤島”現象的一種現實。究其原因，是當地的整體經濟社會發展水平與部分區域的實際發展與開發狀態存在矛盾。金巴蘭灣區酒店業的發展，是當今全球旅遊經濟和旅遊市場的必然選擇，而巴釐省的整體發展水平提升，還是要依靠印尼各級政府的統籌協調和人民的辛勤勞作。

但從全球城市發展研究的眼光出發，再結合實地調研，巴釐省登巴薩市以及與之密切相連的巴東縣、吉安雅縣，甚至已有了一些全球城市的雛形，我將之概括爲“後發的發展中全球城市”。

按照目前關於全球城市的主流定義，該類城市主要指擁有對全球戰略性資源、戰略性產業和戰略性通道的佔有、使用、收益和再分配的國際化大都市。目前的各種全球城市排名傾向於使用生產型服務業發展狀況來測量全球城市的水平，全球城市的特徵是發達的金融中心和商業服務中心（如GaWC、GPCI等城市指標體系）。

以目前登巴薩市、巴東縣和吉安雅縣組成的巴釐島南部城市區域發展水平來看，該城市區域只發育出了全球熱門旅遊集散中心城市的業態，區域內的金融服務、總部經濟、高端製造與設計等產業還處於低端水平。但登巴薩市、巴東縣和吉安雅縣總計擁有200萬人口，近1000平方公里的面積，再加上是年均500萬人次國際遊客的主要旅遊活動所在地，其規模恰好有能力孕育一個後髮型的全球城市（或全球城市區域）。在漫長的融合過程中，當地不同種族、宗教已能夠相對和平地共處，這些都是當地的優勢。在全球化及世界城市研究網絡（GaWC）的榜單中，一線二檔城市洛杉磯、一線三檔城市特拉維夫等，人口、面積及國際訪客水平都與之類似。

與成熟的全球城市相比較，登巴薩市、巴東縣和吉安雅縣組成的城市區域，其弱點和亟待解決的問題也是明顯的，例如如何處理愈演愈烈的酒店/度假村“孤島”現象，使島內國際旅遊業發展成果、設施爲當地居民共享。這就涉及城市道路交通的改善、公共市政工程配套的提升等等，甚至更深層次的土地所有制問題。

作爲發展中國家的城市，城市更新和城市產業佈局非常考驗主政者的治理水平和治理能力。目前巴釐島的樓宇建築普遍未超過四層，我們完全可以預見，這片區域將來一定會出現當地人尚未見過的成片摩天大樓。那麼如何保證這樣的城市更新不破壞原有的城市整體景觀，甚至如何防止未來集中連片平民窟的出現，諸多問題都已擺在這座“後發的發展中全球城市”的人民及其主政者面前。

（作者張鵬繫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工商管理學院副教授、察哈爾學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