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在寂靜的星光下;看著沉睡於旁的她,安詳的淺眠於朦朧中的我,憶著她微伏著的白皙的胸──

        ──在那如夢似幻的視界中……

       

一睜開眼看到的是昨夜(被刺昏迷後)醒來時所見的牀蓋。奇妙的是,辣據燃燒的位置與空氣的味道。迷韻的香。我拉開富於我身的毯,昨夜見過的繃帶仍是血跡斑斑,不過倒是殷紅了許多。倏地,我驚瞥在牀沿旁坐靠著椅背抱著兩腳的磁性背影。那沙沙的聲響摩娑著我的思緒。小說……嗎?遠處的鐘聲打斷了我逐漸悠長的記憶。那是在時間裡迷途的遙遠存在,久遠的……令人不禁忘卻了意識。

        「啊……今天要去做禮拜。」坐於牀沿旁的那人在這麼說完之後便倏地起身,那線條的直暢使我在那麼一瞬間失了神。而正要敞開披肩、換上外出服的她,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眸一看──

「玉──」

「不要叫我名字!至少現在不要……」

我充滿疑惑的看著她低垂著的眼睫毛,那奼紅的耳鬢微微的顫抖著。我突然有了某種預感。

「難道──」

「沒有!什麼都沒有!昨天什麼事都沒發生!」

看著她潮紅的後頸和撫按在小腹上的雙手,我突然臉紅著的轉過身去背對她。兩隻手臂直挺挺的力於牀上。

……似乎有那麼一段時間,視線裡除了空白之外什麼都沒有出現。

 

在清晨的教堂裡,我雙手手指緊扣的跪坐在黑耀石砌成的地板上,心中不斷的默唸著:讚美主讚美主讚美主……。我忍不住往身旁的他瞄了一眼。

        「……」

        總覺得有些生氣。明明我的心情都已經非常的……啊~但你這傢伙怎麼能那麼平靜?

        「你在禱告些什麼啊……」

        他像嚇了一跳似的急忙睜開微垂著的雙眼,左右轉動他的視線尋找著聲音的來源;當好不容易察覺到是在門口時,他趕緊跟了上來。清晨的教堂裡只剩下滴溜溜的鳥鳴。

        我走在些許潮濕的路上,四周的小草似乎長長了許多?今早似乎有下了點雨,在那個星輝褪去之夜……唔!

「玉──」

        「不準叫我名字!剛剛不準,現在也不準!」

        我假裝緊閉雙眼,實際上則是從斜瞇著的眼角中偷偷觀察著他;他看起來有些落寞的頷著首,接著低著頭看著腳尖的跟著我。

「等回到家……啊啊啊!不是啦!」

「兩個人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獨處時才能嗎?」

「嗯、嗯……是沒錯啦但也不要說得那麼神祕啊……」

「太好了。」

「什、什麼太好了啊!」

「剛剛禱告時的感謝詞。」

「這樣啊……咦?」

「還有……」

「還有?」

「……嗯,沒什麼。」

他刻意把頭撇開不發一語的直盯著自己的鞋尖。輕塵的露水在葉子的邊緣打轉,不久全都消散於增溫的空氣中。

啊──結果到底是甚麼太好了啊!

 

真希望能就這麼著的跟妳一直在一起……沒來由的,在教堂的那時我突然有了這種感覺。感覺,不知不覺在腦海裡成了各種意象,各種和妳在一起的強烈祈望。祈望這些祈望可以成真……雖然那種地方好像不是用作那種用途的就是了。

 

他盤著腳坐在椅子上,回憶起那一切的一切後,似是想到了什麼,用雙手繫住腳踝。把頭埋進去一會吧……他靜靜的對自己呢喃。

 

「玉真……公主。」

我小小聲的呼喚她的名字和稱謂。她好像被電到一樣全身震動了一下。

「玉……玉玉玉玉玉真就可以啦……」

「玉……玉玉玉玉玉真!」

「是……是!」

「玉真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不是說過什麼都沒有嗎?」

我大吼,這才發現剛剛的聲音並非呆愣在另一張椅子上的他所發出來的。我也愣了一下(並不是學他!)。鎖上的門把再次左右轉動起來。

「快開門啊玉真!」

是哥哥……

「公主!」

是蘭緋……嗯,她應該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但卻還是稱我為公主,也就是說──

三分鐘後,在交代完那個從天而降的預言之子後,我無語的白瞪著門外一籮筐來「關心」我的人。背後傳來的翻頁聲使我複雜的在心中嘆了口氣。

 

後來,在眾人的祝福下我們過了一段應該算是幸福的日子。有時候是偷偷跑出去城外釣魚(雖然常常因為我的挑食而不得不把魚放生)。

「玉真!那是什麼?」我一邊充滿精神的發問著,一邊看著遠處的魚鉤。

「什麼什麼?我看看……啊啊!那是──你還在幹什麼啊!快放開!」

她激動得大叫,使我愣了一愣。一塊不祥的三腳背鰭突然竄過我的意識──不過那應該不會怎麼樣的吧──

「放心啦──咦?玉真?」

我驚訝的看著原本應存在於旁的她快速的往後奔逃時的那種倉皇……那玩意兒不是魚類嗎?

「你還在做什麼啊!白癡!快跑過來啊!」

「喔、喔!」

雖然帶著滿肚子的疑惑,但我還是照她所說的去做--然後,我看到了......原先我所在的海岸突然捲起一陣狂浪;而在快要長到最高潮的前一刻,一條藍黑色的兇猛身影快速的掠過那裡……而牠的尾巴則差點甩在我的臉上。

兩、三秒後,玉真捏著我的臉頰說:

「看吧!笨~蛋笨~蛋~」

「……妳的聲音在顫抖喔?」

「那、那是因為──!」

「嗯,我知道。」

「咦?」

「因為怕失去我──」

「少臭美了!」

「……」

「幹、幹嘛啦……?」

「……」

「呀……別、別抱著我啊,笨蛋……!」

「……嗚、玉真、我……!」

 

還記得當那一天的夕陽沉到海洋的前一刻時,他抱著我的這麼對我說了。

──我好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妳。

 

夜晚的冰冷於剛剛逐漸滲透進來,伴隨著也逐漸深秋的海風,竅孔所發出來的聲音也隨之改變。而他,則是作為我暫時性的披肩從背後溫暖的環住我的身體──雖然有點不滿他把我的耳鬢磨蹭得癢癢的。

「吶。」他有些猶豫的開口,從身上所感受到的心搏也有一瞬間加快了跳動的節奏。聽得出來他語尾的震顫後,我緊緊回握著他有些冰冷的手。

「幹嘛?」

「我……我會……不,嗯,我想想……」

「別吊我味口呀~」

我把手指在他的手臂上搓了搓,那摩擦出來的悸熱使他抖動了一下身子。

「沒事。」

「什麼啦!快說呀!」

「很難為情的。」

「反正你都已經說過那麼多次難為情的話了,也不差這一次。」

「……」

「講啦~」

「那……妳……」

需要我嗎?

「咦……?」

他剛剛說了什麼?只記得好像隱約聽到某句很熟悉的話語,而忘卻了之後我到底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或許自那時而起的記憶延續裡,還留有的只剩下海浪的濤聲和他身體的溫暖而已。

但我總覺得遺漏了些什麼……而且……可能還是我們所共同渴求的……

 

我正坐在她平日坐慣的椅子上,看著愈來愈受的,她平日常抱著的一本小說。但自某一個時刻起,我的目光始終駐足在某一頁上。

「……。」

那並不是極其特別的一頁。劇情、寫景、描述等等也無異於前面的鋪排。但會這樣,是有原因的。

「嗚……。」

我斜瞄著眼,偷偷觀察她神色上的起伏。不斷按捺著小腹的她,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微微皺起眉頭,下一瞬間便慌忙的用手指輕撫原處。她的耳朵出奇可愛的紅。

「玉──」

「不要突然叫我名字!」

「……」

「拜託,現在不要啦……」

「怎麼了嗎?」

「嗚……!」

「胖了?」

「纔不是!」

「……」

「……」

「別、別突然沉默呀!」

「嗚嗚……」

「難、難道說!我、我我我我、我要當父──」

「不要說出來!」

「父──」

「停!」

「──親。」

「啊啊啊……」

她抱著頭正要蹲在地上時,突然又像之前那樣,顧慮到「某件事情」後又慌慌張張的愣在原地。見狀,我連忙扶住她的身體,以免她又因為腦袋過熱而做出對她目前的身體而言是危險的行為。

「謝、謝謝……」她小小聲的說,害羞的就像是我們出遇時那個星夜下的她。

「!」

眼眶突然隨著一陣鼻酸而熱。難為情,所以連忙抱住眼前那名為「妻子」的存在。但隨之而來的,聲音卻不爭氣的滿溢出原想要壓抑住的情感。

「玉真!」我盲著眼大叫。

「是、是!」她的聲音搖曳著慌張。

然後,停頓了一下……在感受到彼此之間心續的顫抖後,我再次緩緩壓抑著、那已然變了調的聲音。但卻好像已經回不去了啊……

「能邂逅妳真是太好了……」

「……」

對於變了調的聲音,她沉默著的緊抓住我的手。

「笨蛋……」她小小聲的說。

「……對不起。」我發現我的聲音混著鼻音。

「我也一樣啊……」

前一刻仍抓住我的手指,在不知不覺間已環到了我的後背。混合著驚訝、喜悅與眼淚的我緊緊的、抱住了她、不再放開……安心的沉浸在疲倦感之中──

 

只是,沒想到扉頁翻飛的速度竟是如此的迅速……

       

他空洞的眼神正聚焦在不知道又翻飛了幾回、不之又光暗了幾次……不之又存滅了幾許的塵絮。彷彿只想把時間停住於此刻般的,他張著嘴啞咿著嘈雜,無奈過去的時間齒輪並未因此而止歇。牆上的油漆又剝落了一片下來──

       

落了下來。通通都落了下來。這深秋熟紅的楓。

「好冷。」他抖了抖身子說。

「誰叫你只穿件外衣在外面,而裡面還是短袖呢?」我微微笑著,並捏了捏他凍著的紅頰。好歹會熱一點吧……

「痛…….那是因為想讓身體變得更強壯一點啊。」他一副理所當然的點著頭,並把視線往我的小腹移去。我加重了捏他的力道。

「那我也要!」不理會他的哀嚎,我把手向我的毛衣伸去──

「玉真。」回過神來時,發覺他正一臉嚴肅的看著我。迫於這股無形的壓力,在他手的牽引下我鬆開了我的手。

「幹嘛啦……」我小小聲的問。總覺得似乎不小心讓他生氣了。最近的他總是會這樣,總是會突然在一些情況下嚴肅起來。雖然我大概知道是「那件事情」而覺得理虧,但情緒上果然還是過不去,所以──

「接˙招˙吧!」我用雙手攻擊他的紅頰,使勁的把他的嘴拉成一條長長的細線來宣洩我的不滿。一直以來這都「重創著」他,孰料這次──

「玉真反擊!」

「~~~咿────」

──那天回去之後,兩個人的臉頰都紅過了那滿山的霜楓。

──只是……在那落了滿山的紅色之中,我好像察覺到了某件事。

 

        事實上那是極其機密的事情,知情者只有國王和玉真的哥哥,還有我。

        如果沒有那件事的話……但我是清楚的,「那件事」……是一種看似偶然的,必然。他手拄著桌子,顫抖。但就快了,對,就快了……

 

        「咦?大家怎麼都在這裡?」玉真帶著點驚訝的走了進來。大廳。而在此的我、國王、王兄則是盡力去剋制自己的情緒。

「啊啊,因為那個嘛……聖靈節不是快到了嗎?況且今年冬天又比較冷,所已打算要開個盛大的宴會囉。一來,可以為人們在寒寂的冬天找點娛樂;二來,則是想藉此來凝聚本國的向心力。」喔喔!真不愧是我的兒子!我彷彿聽到國王在心中這樣暗自讚嘆。

「咦……是這樣嗎?」玉真斜眼瞇著方纔回答她的王兄問。

「是、是呀!王兄我並沒有騙妳啊!」看著王子的緊張辯白,我和國王大概都在心中拚了命的祈禱吧……加油啊!哥哥!

「不是為了要壓榨人民吧?」這麼問的玉真眼神頓時透出冰冷。

「當然不是啊!」

「……」

「幹、幹嘛啦!」

「沒有,如果是那樣就太好了。對不起懷疑你,哥哥。」玉真老實的道歉後,王子的表情也緩和了不少。

「──但是,如果是要諮詢國政的話,為甚麼是選擇對我國仍未完全瞭解的「他」而不是比較熟悉的我呢?啊,「你」給我閉嘴。」面對玉真的恫嚇,我似是感受到了一道豐強像我呀了過來。總覺得若從九萬公尺高的空中落下衝撞海面……就是這種可怕的感覺。

「那當然是因為……」老國王一聲不響的默默接了棒,並把他的眼神緩緩的從玉真的黑色瞳仁上逐漸下滑──

「幹、幹嘛所有人都看著我的肚子啊!」玉真像是要護住什麼般抱住腹部紅著臉大叫,但此舉卻加深了我們的笑意。她的臉更紅了。

        「總、總之,回去要跟我說喔!」她指著我說完後──大概是因為覺得太羞恥──便跑了出去(不過,或許是在察覺到「那件事情」後,腳步聲的頻率倒是下降了不少)。我目送著她消逝於轉角的那最後一片衣角。默默的。

        久久,王子對我開口:「妹婿,你……什麼時候要對她說?」

        我看了看他們兩人嚴肅的表情後,靜靜的望向窗外。看著深向窗沿的那根枯枝,我已房間內的人能聽到的最小音量低聲訴說,或該說是祈求吧……

        真希望……可以等到結穗之時。

 

這一句話,一直、一直的在我心中不斷殘響著……

 

從不知道何時開始的前一刻起,我意識到我的目光一直佇足於此。駐足於……仍然不知其所言的那一頁上。還沒……回來嗎?門把又轉動了起來。

        「我進去囉?」

        我沒有回應,而只是繼續把目光逕駐在門縫和頁面上的空白地帶。他應該打得開吧……我頭一沉,這才發現撐著我的左手已經麻木了許多。

        隨著「喀」的一聲,門被打開來。走進來的是一個穿著樸素的男子。用世俗一點的說法則是,丈夫。他不發一語的用手撐住門沿看著我。當心手會麻痺喔……

        「怎麼了嗎?」

        我的目光仍停留在頁面上。

        「……」

        仍是沉默的,他逕自拿了另外一張椅子靠了過來。我發覺我的心跳加速了一下。他的手握住了我落單的右手。

        「對了,你不是應該跟我報告嗎?」

        我問,他仍是一片沉默。握住我的手加強了它的力道。我轉過頭去──

        「你……!」

        他那不語的臉倏的靠了過來,而直到此時,我才發現維繫著他無言的那道道緊繃。他的往我的裡面伸了進來,吸吮著、交纏著。手捧著。眼呢……?閉上雙眼後,我感覺得到沿著臉頰旁那濕潤的氣息。我……不忍心。

        「你不是說暫時不行嗎……」

        分了開來之後,我撫著他繫住我披肩的手說。總感覺,那好冰冷。

        「……我會盡量溫柔的。」

        他低啞著說,彷彿想要繫住什麼一樣。

        「……嗯。」

        然後我確切的感受到了,那一刻他的臉頰是多麼的熾燙。

 

        「妳的提案我都看過了。」

        懷裡的她明顯的震動一下,隨後搓揉著我的手臂。猶豫在手臂上打著轉。我把前面的手往下伸──

        「不要摸那邊啦!啊,不是,我是說……」

        「嗯?」

「嗯。」

靠近她耳垂旁的雲鬢後,我輕咬著。

「會癢啦……」

「妳的提案我都看過了,玉真。」

「……那你覺得如何?」

「跟我的時代很像。」

「咦?你說的那難道不是……?」

「對,那不是我編的故事。」

「那……你的時代如何呢?」

搓揉著我手臂的手開始加快了節奏。我的手搔著她的下巴,有點慍怒的她把頭往後一撞。她的臉頰膨了起來。

「……我不知道。」

「……」

她用手指擰了我手臂一圈,力道大的我差點忍不住而叫出來。

「好啦……我只能說──」

 

大家都過得不錯。

 

──我還記得,他那時候說完時語尾的迷茫。

環視著他不在的房間,我從書桌上拉出一本手稿。那上頭滿滿的都是向父王提出來的建言。但每當看到父王眉頭深鎖時的模樣後,往往,我都會落寞的拿回來擱著。偶爾,當閒來沒事時,我會把它們都整理起來。至少看了會比較舒服吧……不知怎的,那時的我總是有些急躁。

趴在桌上的我,斜著眼的瞄著門縫的另一端。

 

大家都過得不錯。

那時的我是這麼說的。

儘管,那並不是我的本意。

儘管,那是潛藏在我心中的最終理想……這多少意味著「難以實現」。

儘管,那並不全然是實話。

 

「兄弟,這些就夠了嗎?」

「嗯。謝謝你,土希大哥。」

「欸~不要這樣子嘛!太見外了啦!」

「啊……抱歉。」

我看著頭戴著一頂絨毛帽子的他說。他是一開始我來到這裡時算是蠻照顧我的人。還記得那個時候都叫他「士兵大哥」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是王室的禁衛軍隊長。

「不過,兄弟你要這些做什麼?」

說完,他露出了嚴肅的表情看著我。雖然比較喜歡他笑嘻嘻的表情,但嚴肅的他倒也沒有引起我的不快就是了。原因嘛……跟他露出這種表情時一樣。

「土希大哥,不瞞你說……有些事是不能對別人說的。」

「這樣啊……。」

他看起來有些失落的低垂著視線。這部分還是跟以前認識的他一樣呢……在心中感慨著的我心想,果然還是應該要說嗎?

「兄弟你不必多說,我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畢竟前陣子國王陛下才下過一道特別命令給我。而那命令嘛……」

他斜著眼看著我,我馬上會意過來。

「我知道了,我們彼此都有必須守住的事物。」

「嗯。畢竟隔牆可能有耳。」

我看著他身後用布幔蓋起來的,我所需要的貨物。心想:這說不定,將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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