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南風輕輕的拂過我的耳邊。「呼──」地,那經過我身旁的,那帶著點冰冷的暖意,醉著坐在草地上的我。

 

草地上,枕在旁邊的他,迎著風的潮浪,悠然地閉著雙眼。

 

「……」

 

我縮近與他的距離。在極近的距離下端詳著他的睡顏。真不知那微張著的嘴角何時會滲出口水來。突然間,我感覺到某種……充實,在我心頭擴散。我……在隔了幾秒後才發現那一刻的嘴角其實是上揚著的。

 

「想都沒想過有這麼一天呢……」

 

他倏地睜開他的雙眸凝視著我說。即使彼此已然是「夫妻」這種關係,我還是忍不住散出一片潮紅──唯一有進步的大概只剩下沒有把臉轉過去吧……

 

「嗯,我也是。」

 

我說,低著頭。總感覺我的耳朵好燙好燙。他微微的笑。

 

「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下去嗎……嗯?」我抱住雙腳回望他,露出我大概是有生以來最甜美的笑容後,輕聲地對風而這麼訴說。事實上,是有點向他……嗯,撒著嬌。

 

「可以的。」

 

我枕到他的壁灣裡。他愣了一下後環住我的頸子。

 

「啊……不要搔我的臉頰啦……」

 

「可以的喔……我啊,會竭盡所能的守護住現在的一切。」

 

──對,即使是犧牲我的性命也一樣。

 

他看著遠方的冷煙呢喃。那張認真的臉龐突然使我感受到一陣遙遠。

 

我緊緊地抓住了他。

 

「不行……不准你這樣……」

 

「……我……一直向神祈求著……能和妳再多生幾個孩子……」

 

「……」

 

「……」

 

「笨蛋。」

 

「嗯。」

 

「笨蛋,那你得要回來才行啊。」

 

「嗯。」

 

「不然我生下她之後就一定會去找你喔。」

 

「嗯,約定好了,我一定──」

 

 

 

會回來的。

 

 

 

撐著筆的他,顫抖著那已快要耗盡生命力的身體。

 

──然後不知第幾次的天黑降臨。

 

 

 

「天黑了呢……」繫著絨毛的帽子搖晃著說,同時伴隨了點金屬碰撞的聲音。

 

「是啊。土希大哥,『那些』放好了嗎?」

 

「嗯,但你真要如此嗎?」

 

「對。但如果可以的話,當然還是……」

 

「兄弟,說實在的,你做的『那個』真是難以令人相信。」

 

「威力嗎?」

 

「不,是難以相信完全出自於人之手。」

 

「……這樣啊。但那是我的自信之作喔!該說是高中的孽緣嗎?」

 

「高中?」

 

「沒什麼,有點像是教會的集體教育組織吧?」我乾笑著。

 

「咦?那豈不成了集體洗腦了嗎?」他哈哈大笑。空氣中灑出了些許酒味。我也跟著他笑了。沒想到這方面英雄所見略同呢!

 

「城裡的人呢?都避難了嗎?」

 

「女性和小孩都去避難了。啊……蘭緋!」

 

看著從遠方著白馬過來的身影,一想到就是請她幫忙疏散的後,我就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玉真不見了!」

 

什麼?她說了……什麼?

 

「玉真她……公主她失蹤了!」

 

 

 

她會去地方不多,我知道。

 

 

 

「各位!武器方面先按照我之前說的!」

 

「喂!你去哪啊?」

 

「我去找玉真!」

 

「冷靜點,駙馬!公主我去找就──」

 

「蘭緋……我很冷靜。」

 

我停了停,看著她那慘無血色的臉繼續說。

 

「也正是因為這份冷靜,所以我知道哪裡可以找到玉真。」

 

 

 

我必須這麼做,因為我還有話要對她說。

 

 

 

他,就在剛才才想到「某件事情」的存在,那件他一直以來追尋著的……

 

 

 

「該說真不愧是你嗎?居然找得到這裡。」她的語句靜靜的流淌在充斥塵絮的馬廄裡。我無語的看著她已經回復了的身材。她手中的銀白長劍邊緣熠熠的亮起了火光。

 

「孩子呢?」

 

「給父王和王兄照顧了。『畢竟這次進攻的是那種大國,而國家又不能失去領袖……』這句話是你說的,你忘了嗎?」

 

「『所以我必須留下來,因為用一般的方法是沒有勝算的。』」我看著她的眼眸說著曾經說過的話。

 

「而我那時候『答應了,並許下了約定』。」我一起了那陣初春南風的草浪,那時,她的一舉,一動。

 

「但我現在──不,其實是一直都後悔著。」

 

我看著她的嘴角,那某柔情使我的眼角開始坍塌。

 

「如果你有了什麼的話,我……大概也……」

 

「玉真……」

 

「所以,我,想跟你在一起。」

 

「……」

 

「不論──」

 

「──死生。」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相擁著彼此的決意。然而,我們之間卻沒有絲毫的淚滴。應該多少會哽咽的啊……

 

「居然……沒有哭呢……」

 

「是啊……真奇妙……」

 

無法從混在一起的聲音中辨別誰究竟說了什麼,但這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玉真,我……決定了。」

 

「嗯?」

 

肩頭上傳來的女聲仍是那麼的清澈……就像以前一樣。

 

「我,想跟妳說一件事──」

 

 

 

武者,止、戈也。每個自願留下來的人,不論職業、不論年歲,都懷著各自燃燒著的情感。誓死……保衛我們的家園。

 

 

 

於是,當斥侯發現了遠方馬匹所揚起的沙塵時,土希下了第一道命令:

 

「射!」

 

一台裝了漆黑石頭的頭石車往前方擲了一球……恰巧命中了塵埃的中間。隨著一聲燃燒著火光與硝磺的巨響,敵軍的前陣散開了一個大洞──

 

我軍陣營隨之響起了一陣歡呼!土希的臉卻仍然緊繃著──煙霧散去,敵軍飛彈沒有受到重創,反而更兇猛地衝了過來。我記得這招。帖木兒攻下撒馬爾罕時,僅以少數的兵力面對敵軍數十萬的大軍時,最後仍然取勝的「塵盾」。

 

「不好打啊。」土希苦笑著說。

 

「只能撐下去了。」我也回以苦笑,隨後給了下一波指示。

 

 

 

蘭緋看著遙遠處的煙火。在幫玉真照顧好懷中的新生命後,看了看正沉沉熟睡著的、那位兒時玩伴的側臉。

 

 

 

戰爭,被迫以一面倒的方式進行。雖然一開始以我設計(其實是硬把畫學課本背出來)的武器取得不少戰績,但在武器資源嚴重不足,再加上敵軍源源不絕的投入兵力的情況下,我們的防守線退到只剩下前方五十公尺處而已……此時,他們開始架起了攻城武器──

 

「啊──!」

 

忍著將士們被攻擊而倒地的聲音,我只是剩下的人進行第二步。但如果失敗了……!

 

「不要去思考結局!大家是因為相信你才把生命託付給你的!」

 

「……!」

 

「兄弟!」

 

「……啊啊,是的,土希大哥……抱歉。」

 

「道歉等活下來以後再請我吃一頓吧!」

 

「一言為定……!」

 

「不過,這大概是不可能的。畢竟,總要有人留下來執行『第三階段』啊……」

 

語尾的震顫持續地飄盪著,在熊熊燃燒著的焦臭味中。

 

 

 

「公主!不行的!妳還不能起來!」

 

蘭緋的大喊聲在耳邊響起,但在看了滿城勞累的士兵後,我實在是無法乖乖地聽她的話。

 

「『他』呢?」我扯起其中看似將軍的那個人胸前沾滿鮮血的衣襟。

 

「公主……」

 

「『他』呢!」

 

「這……兄弟他……猜拳猜贏了而留下來,執行『第三階段』。」

 

「什麼意思?」

 

「就是……」

 

焚城。

 

有那麼一瞬間,彷彿世界上所有的色彩全都黯淡了下來……

 

「你說……什麼……?」

 

「公主,是焚城。兄弟為了確實地殲滅敵軍而苦思出來的險棋!」

 

「為甚麼不遵守約定……!」

 

「……兄弟說:『若是她這麼說,就回答──』」

 

 

 

「正是為了守護約定。」

 

我在心中默念了一次後,便瞪著眼前的盔甲騎士。只見來人已右手制止了正要引弓射我的弓箭手。

 

「你,為何只剩?」

 

雖然語法有點奇怪,但我仍然聽得出意思來。

 

「我,正是因為才能。」

 

我猜了猜應該是強調主詞的用途後,回答了他的疑問。

 

「你,有勇。」

 

看來是聽得懂我說的。我笑了一下。

 

「其他人?」

 

「……」

 

「你,說出來就封賞。」

 

聽完之後,我的嘴角淺淺的揚起了一某殘忍。釣到了個會封賞的呢……

 

「你們,不會再見到──」我按下了手中的引信。

 

再會,這個世界,再會,玉真……

 

 

 

──那一晚妳對我說的話,還記得嗎?──

 

我駕著藍緋騎過來的白馬,奔馳在雜草叢生的小徑上。

 

──多虧了妳,我才能下定決心──

 

我緊抿著雙唇。

 

──下定決心,把自己的名字,和真正的意義告訴妳──

 

「別做傻事啊……笨蛋……!」

 

──三個字。第一個是姓氏,雖然如此,但我想解釋成『許願』的意思──

 

「笨蛋……就做笨蛋就好了啊……!」

 

──第二個字,則是很重、很重的意思,重到……我快要喘不過氣來。──

 

「我現在也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啊!笨蛋!」

 

──第三個字,則是代表著我存在的意義──手杖──記得是這樣──

 

「即使如此又代表什麼啊!不要……不要受限於文字啊!」

 

──所以……「希望找到主人的,很重很重的、重到喘不過氣來的手杖」,就是我──

 

「……笨蛋。」

 

──一直以為,我得就如此的孤獨下去…….直到我遇見了妳──

 

「……笨蛋就叫做笨蛋就好了啊……幹嘛管名字的意義?」

 

──我一直……不知為誰而生,為了誰,而存在──

 

「幹嘛去思考那種事啊……笨蛋!」

 

──其實,我一直想找個能夠盡情撒嬌的人,為她付出,並希望她可以承受我的任性──

 

「笨蛋笨蛋!那種事……那准你一次就算了!」

 

──玉真,最後的最後……啊,妳一定會納悶:『為何我們不能一起去呢?』──

 

「『因為……小玉真,對吧?』」

 

──玉真,我一直是這麼想的,雖然有點不符合我所生活的那個時空背景,但,我仍是這麼認為的──

 

白馬的韃韃生少了分清脆,多了分濕潤。

 

──所謂的男人,應該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而戰──

 

──而女人,則是應該把男人的生命,傳承下去──

 

「笨蛋……!」

 

──啊啊……如果可以的話,等小玉真長大了之後,請把我的事情──

 

「笨蛋!不准你──」

 

──結果到頭來,能為妳做到的也就只有這點事呢──

 

「不准你擅自走近又走出我的生命……!許──」

 

然後,那一刻的爆炸一直地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然後,我醒來了。在醫院的病床上。

 

 

 

「只是撞傷而已。」

 

「太好了……神明保佑神明保佑!」

 

「不過我們還是要好好的全身檢查一次。」

 

「是、是!謝謝醫生謝謝醫生!」

 

我看著為我焦著急的那存在,使我不禁緊緊地閉上眼睛。因為那鼻酸,實在是太濃烈了。

 

──但……我……果然還是……

 

 

 

真希望能再見妳一面呢……玉真

 

 

 

「玉真……」

 

 

 

在一棵榆樹下,我看到了一個頭戴草帽的小女孩在樹下跑來跑去,然後,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少婦招了招手。

 

「小七──過來了喔!」

 

「好──!」小女孩充滿精神的回應後,像少婦的方向跑去。

 

有些事,光是在第一次接觸時便會明白。我發覺在朦朧的視界裡,她深黑色的烏絲隨風飄揚,而她手中拿著的,則是某本我曾經熟悉的那本書……[續]……

 

「啊……難道……」

 

「──玉真……」

 

「終於……再見到你了呢……笨蛋。」

 

然後,大地發出了風吹拂過各種孔竅,那名為地籟的聲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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