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ick#15,比賽前採訪,他們說月收入平均1000。

租過排練房的樂隊很清楚,排練房是按小時收費的,只要超過了一個小時,超出的部分就會按一小時,他們說能不能按一個半小時算,這也是很多樂隊經常會說的話,只是為了省幾十塊錢。

他們希望這次節目能火,年底多接一些演出,很樸實的願望。

說實話,開始我看到這些有點不太相信,猜想這一定是節目效果,把樂手們描述得很慘。於是我去查了Ricky的資料,發現他09年加入過一支朋克樂隊Rustic,那時候的他21歲。

Rustic時期的Ricky,妥妥的殺馬特

後來由於理念不合退出了樂隊,自己組了新樂隊炎Flaming Heat。節目中Ricky說Click#15已經組了3年了。算下來,Ricky現在已經31歲了。兜兜轉轉從少年到中年,或許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一個樂隊如果成立3年都沒有什麼上升空間,基本就玩不下去了。」

而他們似乎很清楚,這種風格在如今的音樂環境還是很難出來,彭磊直言:他們的音樂代表的是未來。這就像是一個註定失敗的拳擊手的最後一搏,Ricky說Click#15是一個夢想,一個幻想,但還是想試試。

演出中,他們有很多讓人眼前一亮的地方,從吉他鍵盤別具一格的小華彩,到中間的突然變速,再到吉他自由又精巧的solo,還有即興擬聲詞的唱,這些巧妙的設計,可能大部分被樂迷們忽略了。Mr.Woohoo方程式般的華麗編配更容易擊中觀眾。就像人們容易被排山倒海的降龍十八掌所震撼,對輕盈的凌波微步只是覺得還不錯。

到這裡再來理解楊策被問及是否又可能被挖走時Ricky說的話,就不難了。一個錯過了玩樂隊黃金年齡的老將,在最後的時光遇到了自己最需要的搭檔。這個搭檔才華橫溢,正值青春少年,處處都是機會和誘惑。這就好比一個不怎麼富有的老男人愛上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心裡總覺得是上天賜予的運氣。這個運氣隨時會走掉。這首《我只在乎你》更像是Ricky對楊策的表白:

表演結束後,Ricky很大方的說:我非常需要他,不僅僅是音樂上的。

楊策用深情的眼神望著他,最後小鳥依人般靠了過去。

不管他們最後怎麼樣,我在這裡看到了一段難得又美好的感情。音樂讓他們的心連在了一起。這也是音樂最有魅力的地方,它能讓人們拋開一切雜念,只是單純的依偎在一起。


鏡頭給到第二現場的刺蝟樂隊時,我注意到在新褲子上台之前的所有表演,子健都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藏在墨鏡背後,沒有一點情緒流露,石璐倒是有時會嗨一下。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彭磊用近乎爆炸的現場演繹了《花火》,這首歌似乎天生就屬於歇斯底里的現場。

彭磊的表情一度扭曲

全場一言不發的不愛洗澡的子健這個時候情感也開始爆發了,他先是不斷的點頭,然後摘下墨鏡。痛哭流涕。

現在我有些醉了

醉得像一隻找不到方向的野鴿

所以我開始變了

變得像一團暴烈熾熱的花火

新褲子他們說過,他們之前什麼潮流玩什麼,最早的金屬,到朋克,從disco到新浪潮,他們也不斷的在變,但不變的是他們依然搖滾,依然一腔熱血,依然年輕,依然熱淚盈眶。他們仍舊是那團暴烈熾熱的花火。

在前幾期里彭磊說,看到第二現場的樂隊時挺傷感的,因為他們都老了,平均年齡35歲,做樂隊的人都平凡的老去了。

"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

刺蝟也曾面臨過危機,那時的他們在理想和現實的十字路口,是否也像一隻沒有方向的野鴿呢。是多少回憶湧上子健心頭才讓他潸然淚下的呢。我把這理解為英雄相惜,同恨時光無情,一如張亞東聽到20年前朴樹的歌情緒崩盤。

18歲是天堂

我們的生活甜得象糖

穿新衣吧剪新髮型呀

輕鬆一下WINDOWS98

以後的路不再會有痛苦

我們的未來該有多酷

但我們終究是回不去了,也許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新褲子又讓我哭了,謝謝節目讓我發現自己還是當年那個熱愛著音樂,熱愛著搖滾的自己。

第四期我回答時預告了一句,下一期新褲子的改編應該是大家最想不到的,誰和你們玩迪斯科??說第一輪他們划水,沒勁的,等著吧。。。

這回大家爽了嗎?

一,關於改編朴樹

先寫這個。只是因為我和朴樹有過些接觸,所以對改編他的歌感觸更深一些。

03年朴樹出了生如夏花專輯,被安排到處巡演,一次他樂手有事,陰錯陽差的拉上了我彈琴。我能理解亞東老師為什麼哭,白馬過隙,二十年彈指,只有音樂凝固了時間。真和朴樹唱的那樣,我們都老了吧,我們在哪裡啊。。。。。。

年輕的朴樹,臉也沒照片這麼光滑。。。

可是,我們突然就老了啊

只說節目。

我在知乎回答的第一個音樂問題是「作為一名大學生很喜歡音樂,能不能轉行搞音樂」

我當時的回答大體意思是非科班出身轉行搞音樂要很慎重,其中有一段是「非要建議的話,希望你去現場聽聽那些真正歌者的聲音, 聽聽那種讓人渾身起疙瘩、不禁流下眼淚的天籟之音, 或者仔細研究下那些出類拔萃的曲詞,想想有些不到20歲的青年, 為什麼能寫出那些來自天堂或者地獄的聲響。」

我寫的就是朴樹。朴樹是音樂天才。

關於改編朴樹的歌。因為和他演出過,所以我知道朴樹的歌不好改,他本身嗓音條件就好,唱歌又是很特殊的慢起,不認真研究的,很少能唱出他的味道。

不過改編,本來就該加大與原曲的反差,唱出自己的特色。說到反差,猴子軍團改朴樹應該是有優勢,但是他們存在3個問題。

一是歌選的不夠好。猴子特別認真,深入了解了生如夏花的意思,於是創作了「宇宙,生命,輪迴」這類的大主題。可是這個主題用音樂核心是激烈節奏,嘻哈黑炮和直來直去吉他的nu-metal太難表現了。甚至導致歌曲和幾位新金屬樂手的肢體語言出現了不協調感。要我說,猴子不如改媽媽,我。。。這樣好改的歌,或者哪怕平凡之路這樣的歌,雖然有蹭耳熟的嫌疑,但是確實從主題到架構,都比較容易改成新金屬,更容易體現自己樂隊的風格。

二是編曲太繁雜。我看到猴子他們50軌program,就有不好預感,朴樹的歌,不能做的太複雜,因為他的創作動機和歌曲結構本身就不複雜,歌編的越大,離朴樹歌的根越遠。

三是主唱唱這首歌有硬傷。你讓numetal的主唱來唱朴樹,確實強人所難,特別是他們對歌曲的人聲部分改動不大,直接對標之下,差距越加明顯。

反觀盤尼西林,正好針對標猴子軍團的三個問題,歌選的足夠好,編配不複雜(直接上不插電了),主唱甚至讓亞東老師想起了年輕的朴樹,歌曲表現力和感染力都很強,演的很出色。猴子軍團做了那麼多準備,輸的當然不甘心,但就這場而言,輸的不冤。

二,新褲子和反光鏡

汪峰的歌有多難唱,我們在ktv都領教過。哪怕汪峰自己,現場也不時車禍。所以兩邊改起來,至少在演唱上壓力都很大。

可新褲子居然把副歌升了key,當彭磊嘶吼時的那種欲破不破,那種用生命演唱的爆發力,感染力,太搖滾了,太耀眼了。彭磊在刺蝟樂隊之後,又把我唱哭了。

對於歌曲改編,我沒必要再評價了。我只想說,彭磊今天太tm搖滾樂了。搖滾樂太tm酷了。

反光鏡前面改的特別好,特別牛。但他們和黑撒有點像,一是在把音樂改編成自己的風格時,為了避免和原曲撞車,改的有一點突兀。特別是副歌,加的東西有點多和雜,老葉的鼓在視頻里聽效果也不好,顯得整體有點亂。二是現場而言,這歌真的key有點高,鵬哥只能降了點調,爆發力和彭磊一比就差了點。

三,旅行團和皇后皮箱

就國內樂隊來說,創作不難,編曲很難。

旅行團和皇后皮箱這兩支樂隊最後呈現的差距,我覺得就是編曲的差距。

我在第四期回答時說,這一輪改編,比的就是編曲和舞台表現力,而編曲是大多搖滾樂隊的弱項。同時,在編曲問題上,樂隊最容易打架。能看到刺蝟,盤尼西林,皇后皮箱,新褲子這些樂隊多少都有點分歧。。。

但旅行團沒有編曲的問題。這種改編場景,韋偉這樣的國內一線編曲就太出彩了。大多數人應該不熟悉他這樣的幕後,但南山南,安和橋,吃炸雞這些紅極一時的歌,都出自他手。拿這次范曉萱的氧氣改編來說,歌里加了那麼多想法,思路,技巧,背景,你還是覺得整體性特彆強,歌曲呈現的東西不俗,完整,感人,這就是編曲的強大威力。

而皇后皮箱卡菈排練時候就說,她覺得歌曲還不夠好,我能理解她的感受。她是覺得編的不夠出彩,可又不能確定怎麼改能更抓人。也許她排練的時候,還有一些想法和靈感,但作為樂隊,有時候必須得相互妥協,更何況妥協的對象還是自己老公。所以卡菈沒法向韋偉這樣去調配整個樂隊。當然,音樂沒有高低對錯,我只是覺得就編曲而言,比旅行團要單薄。不過,皮箱風格我也很喜歡,主唱卡菈唱的非常好。

而且真漂亮。

四,mr woohoo 和click#15

我明確我的喜愛。雖然mr wh 很強,但我特別喜歡click15。

一是因為他們兩個人身上那種范兒特別正,那種演出時的全情投入讓人動容。至於技術,編曲,現場表現這些,我沒啥說的,場外樂手都說了。

他們輸的原因,亞東老師也說了

二是他們才是樂隊該有的樣子。上期我不喜歡有人當老闆的南無,我覺得既然玩樂隊,當兄弟,當家人。

三是從他們身上看到了這幾年搖滾樂隊的現狀。

一個月1000塊,車都打不起,找個排練室還要討價還價。。。這些特別真實。甚至很多小樂隊還要更難。

很多人可能無法想像國內沒名氣的小樂隊的生存現狀。這十幾年,搖滾一直處於地下半地下狀態,樂隊雖然一直都不少,但小樂隊沒有什麼音樂節和演出可去,有了演出,甚至哪怕是每天連覺都睡不了的巡演,也只能賣個門票再加上幾盤 cd (小樂隊真的沒人看)。。。說實在的,國內大多數樂隊,都是真的因為熱愛音樂而在堅持。樂手們,好一點的能靠音樂維生(一般人想像不到靠音樂活著有多難),但大多數都是在打工賺錢,爭取不餓死自己,還要養著樂隊。而且搞樂隊的開銷比人們想像的大得多 所以大夥生活挺艱辛的。而且樂手們又大多豪爽單純,沒有啥理財概念(也沒財可理),稍有點錢也都禍禍了,在經濟上也沒啥起色。但這些都不是最痛苦的,最難的是來自於身邊人,特別是家人,愛人的不理解,以及因為長期不如意導致對生活以及音樂的失望。我自己就看到太多人,都默默離開心愛的搖滾,另尋生計。看到這個節目,特別希望這些堅持做樂隊的人能過的好起來,得到大眾的支持認可,讓熱愛音樂,用心玩樂隊的人,也能擁有一種正常的,體面的的生活。真的不希望,像click15這麼優秀的樂隊,因為經濟問題散夥,真的不希望。

五,必須要再吐槽幾句

音樂類型沒有貴賤高低,但音樂的好惡是非常個人化的。

如今國內幾個主流播放器,坐擁上億用戶,背後有優秀先進的演算法,它們的歌曲推薦,本該是合理的,客觀的,趨向於個人興趣的。而不是,讓它來強行告訴你,什麼是對的,什麼是好的,什麼是你應該聽得。當年360為什麼叫流氓軟體?因為它不管你喜不喜歡,需不需要,就直接綁架你的選擇,把它的東西一股腦塞進你的電腦。 現在不少音樂軟體,就和當時的360一樣。這直接導致,它的用戶,特別是年輕用戶的音樂欣賞口味越發趨同,令其他的音樂類型,慢慢無人問津,愈加難以發展。其實,如果播放器上天天推薦的是金屬,是朋克,那麼去聽流行,民謠的人也會越來越少。但這並不是因為這類音樂不夠好,只是能聽到的人越來越少。這種故意扭曲的音樂推薦,是對音樂觀,審美觀的綁架。特別希望他們不要天天只盯著流量明星和口水歌,能拿出一點情懷,讓大家能真正找到自己喜愛的音樂。


這是開賽以來我最喜歡的一期,讓我有表達的衝動。

我覺得這期帶給我的記憶,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NewBoy在接力,OldBoy在燃燒

1.NewBoy的接力

6月23日下午2點,《樂隊的夏天》節目組公布消息:46歲的朴樹將參加最後一期節目的錄製。

公布消息18小時前,節目播出第5期。盤尼西林主唱,27歲的張哲軒彈著吉他,翻唱了朴樹第一張專輯《我去2000年》的第一首歌《NewBoy》。

盤尼西林的成員都是90後,鼓手小羊年齡最小,他出生於1999年,今年剛剛20歲。

他們沒有對原作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造,但編曲風格還是有所不同。

朴樹的原作帶著前衛的衝擊力,那是對新千年迫不及待的期待。

而盤尼西林的,則有著強烈的年代感:手風琴伴奏洋溢著校園氣息,主音吉他劉家手裡那把Gibson音色復古,能把人帶到更為久遠的過去。張哲軒的唱腔,像極了多年以前的朴樹。

50歲的張亞東坐在台下,看著27歲的張哲軒,滿眼都是朴樹25歲的影子

這些撩人心弦的聽感,將很多沉睡的記憶一點點喚醒。和諧美妙之中,看到他們年輕的面龐,與我聽到的一切又形成反差,很難不讓我感嘆時光走得太快。

曲畢,50歲的張亞東,在「超級樂迷」的座位席里難掩熱淚。20年前,正是他為《我去2000年》這張專輯擔任製作人,與朴樹一起死磕出了很多作品。

這張由一個65後與一個70後攜手創作的專輯,在當時還在讀中學的80後、85後之間流傳了很多很多年。

處在青春期的他們,聽著《NewBoy》憧憬著自己即將成為主角的新千年,在《那些花兒》的歌聲里安放著懵懂的愛戀。

我自己聽到這張專輯已是2003年了,但15歲的年紀,感覺接下來的很多個明年,都像2000年一樣值得期待

20年後,幾個90後再度唱起「輕鬆一下,Windows98」,已經遠去的舊時光,在他們年輕的歌聲里飄蕩。

幾代人的青春,在這樣的歌聲里,像是完成了一次接力與傳承。

因為時代更迭太快,因為集體記憶的不同,也因為70、80、90後的年齡標籤,我們總是愛說每代人的不同。每一代人都覺得下一代淺薄稚嫩,上一代老氣沉重,只有自己是最閃亮特別的一代。

但本質上,我們每代人又沒有什麼不同。都尋找過能打動自己的音樂,都嚮往過自己成為主角新時代,都會經歷過青春期必然會遇到的幸福與痛苦。當然,也都逃不過刺蝟唱的那一句:

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

但老去的人,與正年輕的人,並不是被取代與取代的關係。

每一代人在老去之前,都會在屬於他們的年代,留下別的年代的人難以複製的美好。

這些美好不應被埋沒,不應該變成毫無生機的遠古遺迹,而應當被銘記、被流傳,繼續閃耀光芒,繼續鮮花盛開。

這樣,下一代人才能站在上一代的肩膀上,看到更廣闊的未來。

張亞東與朴樹當年製作專輯時的影像

就像朴樹的《NewBoy》,這樣寫出了青春味道的美好歌曲,被盤尼西林重新哼唱時,儘管時光一去20年,但它依然閃出了特別的光亮。

如果它不再被人唱起,那該有多麼遺憾。

就像新褲子唱得那樣:Disco,怎麼可能不知道;Disco,怎麼可能都忘掉。所有上一代的美好,都應該被知道、被銘記。

所以我更覺得盤尼西林這次翻唱,儘管會讓人感嘆時光易逝、讓人陷入憂傷,但依然是無比浪漫的畫面:

幾代人的青春,在歌聲里交錯。老去一代得到了致敬,年輕一代得到了讚美,這樣多好。

2.燃燒的Old Boy

不過,真正把我刺激到,覺得不為《樂隊的夏天》寫點什麼就渾身難受的,是43歲的彭磊。

節目里,張亞東談到自己為何會因為《NewBoy》而流淚時,動情地說:

「當年大家都是小孩,而且覺得2000年要來了,那時候我們寫歌叫《我去2000年》。大家對2000年都有很多期待,覺得一切都會變得很好。結果,好吧,就是我們老了。」

而朴樹在發行《我去2000年》的18年之後,將《NewBoy》重新編曲、填詞,改名為《ForeverYoung》,開頭歌詞是:

所有曾瘋狂過的都掛了,所有牛X過的都頹了。

而在《樂隊的夏天》里,很多步入中年的音樂人,都感嘆過自己老了、頹了。

其中就有彭磊。

在第3期唱完《別再問我什麼是迪斯科》以後,他眼神一如既往的飄忽,聲音卻有些許哽咽,說自己參加節目的感受:

「看到這些樂隊的時候有點傷心,說實在的,因為大家還是特別平凡,到現在為止...其實比90年代心態好多了,但是,大家都老了,挺傷心的。」

在真正平凡的你我眼中,新褲子當然不平凡。成立的23年里,發過光發過熱,是摩登天空的頭牌,是中國最好的樂隊之一。

那彭磊為何說他們依然平凡呢?

或許是因為他的音樂理想始終沒有實現。他說好樂隊非常多,但命運好的樂隊卻非常少。中國搖滾的黃金年代是90年代,但他們沒趕上。

曾經的新褲子

新千年以後的時代,也說不上有多好。

主流眼裡,搖滾樂一直帶有破壞性的標籤,彼此之間的隔閡與偏見始終不曾消散,得到的曝光機會寥寥無幾;俘獲最廣大群眾的音樂傳播渠道幾經更迭,但不論戰場是彩鈴、是MP3下載站還是抖音,在一代又一代神曲面前,他們的歌毫無戰鬥力可言。

要是與那些光芒萬丈的世界搖滾巨星相比,新褲子也的確平凡得多。23年里,他們從未能夠像那些前輩一樣,擁有過像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1985年的LiveAid,1991年的莫斯科紅場,那樣可以載入史冊的偉大舞台。

當然,他覺得自己平凡的原因,也可能更簡單直接也更世俗——他的收入還不能讓自己徹底自由,依然要為生計煩惱。在上場翻唱《花火》之前,他說自己想贏反光鏡,理由相當中年:「我們樂隊有仨孩子,比反光鏡還多一個呢!我們得留下,養孩子真的不省錢。」

中年彭磊

但是,自認平凡的人,心裡多藏著對平凡的不甘;嘴上聊著世俗的人,心裡對世俗依然有著對抗。

那些不甘心、那些對抗,就像一團始終不曾熄滅的火,在內心裡翻騰,一旦得到燃燒的時機,恨不得把整個太平洋都燒得滾燙。

於是,在《花火》里,我們看到了嘴裡說了老了、說著平凡的彭磊,於一片頹然之中徹底燃燒。

這是迄今為止,《樂隊的夏天》所有演出里,最能掏空我一切形容詞的表演。

37歲的子健,此前用一曲《火車駛向雲外,夢安魂於九霄》 把很多人唱哭。這一次,輪到他被彭磊唱哭了。

我相信這不是演出來的,這也是演不出來的。

這是子健心裡的那團火,被彭磊引燃之後,再自然不過的結果。

20多年前,彭磊的新褲子,與花兒、反光鏡、鮑家街43號等樂隊,掀起「北京新聲」;

10多年前,子健的刺蝟,與Joyside、後海大鯊魚等樂隊,又製造了「北京超新聲」。

不過在洶湧的時代大潮里,兩代「新聲」掀起的波瀾,在主流與大眾面前,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樂隊的收入,甚至難以養活自己。彭磊曾為網路神曲《QQ愛》的MTV擔任動畫導演,為了賺錢他不再計較作品有沒有藝術性;子健一度放下吉他解散樂隊,在互聯網公司當程序員,每天對著電腦敲著英文字母。

但不是一切夢想都甘願折斷翅膀,不是一切種子都找不到土壤,不是一切歌聲都掠過耳旁而不留在心上。

心有不甘的兩個OldBoy,一路走到現在。並在這個夏天,等到了縱情燃燒的機會。

我也相信,屏幕之外,那些真正平凡的大齡青年與中年,儘管在社會上被錘了好多年,但心裡可能也有一團火,始終沒能等到燃起來的契機。

終於,那些不熄的火等到了這個夜晚,與彭磊這個縱火犯一起,任那些深藏心底的碎夢、難以釋放的激情、對生活的不甘、對現實的失望肆意燃燒。

九連真人當然也很燃,但讚歎他們更多是因為看見少年熱血而驚喜;

而43歲彭磊的燃,更讓我百感交集,很多情緒一起奔涌,一旦控制不住,就會跟子健一樣淚流滿面。

他的燃,就像汪峰寫的那樣荒謬而瘋狂,耀眼而絕望。

他綻放得如此耀眼,釋放得如此徹底,但他終究不再是那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了。

回頭一看,他的青春,我的青春,好像就在身後,但都已經摸不到了,只能被時間推著繼續向前,看著它離自己越來越遠。

而前面的未來,似乎也不會屬於他。絕大多數商業行為的目標,都是為了俘獲更年輕的95後、00後一代,43歲的人想成為主角,太難。

因此,彭磊在這一晚的綻放,更令我憎惡時間,憎惡它為何流逝得如此之快,如此無情,不為任何美好而停留片刻。

這種又老又燃的感覺,真是太令人討厭了。

此前23年里,新褲子們經歷過的壓抑與失落,當然不會因為一檔綜藝節目而煙消雲散。在這個夏天之後,它們依然將長期存在。

學會與憤怒,公共話題,負能量保持距離的乖樂隊,會越來越多,並將成為主流。

我甚至想到了崔健的一句歌詞:

紅旗還在飄揚,沒有固定方向。

革命還在繼續,老頭更有力量。

然而老頭子總是要退出歷史舞台的,追求自我的搖滾樂可能比革命更需要荷爾蒙、需要表達欲,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站出來,不斷地將「革命」繼續下去。

我們需要新褲子、痛仰這些老炮繼續舉著火炬、扛著大旗,但也需要九連真人、盤尼西林這些新生力量,隨時「篡班奪權」。

哪怕以後,九連真人會成為九連老人,盤尼西林會失去藥效。哪怕過了今晚,我們依然平凡,依然沒有未來。

但那又如何?至少我知道,多年以後,我依然會記得,這個被彭磊燃哭了的夜晚。


我們的流行音樂正處在一個橫盤調整的階段,而且長達二十年。流行音樂的品質、影響力,乃至它在我們生活中的重要性都在下降,它很久沒能提供有力的作品,也沒能培養出那種萬眾矚目,跨越階層、趣味、年齡層的icon。層出不窮的選秀造星節目打造出的勝出者,絕大多數都只能算是idol,而idol與icon之間,還有著遙遠的距離。如何生成有深廣影響力的icon?這是音樂產業無從迴避的命題。

《樂隊的夏天》:這個時代的搖滾樂隊能成為文化icon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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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成為流行文化icon?

《樂隊的夏天》進展到第五期,開始有了出圈的態勢。盤尼西林的一曲《New Boy》讓50歲的張亞東淚流不止,哽咽著對90後主唱小樂說出「我看你在那兒唱,其實想到的就是當年小朴的樣子」。而成立於1996年的新褲子,則以比汪峰更加高亢的方式演繹了汪峰的《花火》。兩首作品隨即開始在朋友圈刷屏,與之共同刷屏的還有刺蝟樂隊的金句——「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

將小眾樂隊推向主流視野,引發樂隊文化在中國的再次繁榮,是節目製作方努力想要達成的目標。耐人尋味的是,通往這一目標的具體推進手段,是金曲翻唱。縱觀過去幾年的音樂節目,翻唱大眾耳熟能詳的金曲名作,似乎成了小眾音樂人邁入大眾視野的唯一可行路徑。

對這個節目,人們有各種期待,有人希望藉助這個節目,看到新老樂隊的作品展示,有人希望它能幫助一些樂隊再度崛起,有人希望它能呈現搖滾樂隊的叛逆精神。從目前播出的幾集看,這些目的已經不同程度地得以實現,它甚至給得更多。它梳理了中國流行樂樂隊發展史,給當下流行樂樂壇給了新的刺激,而在我看來,它提出的最重要問題,給出的最重要經驗是:如何成為流行文化的icon。

曾經在微博上看到一句話:「人類歷史就是一個大牛市」,這算是句公道話,但所謂牛市,是建立在大歷史觀的基礎上,即便大牛市,從局部來看,也有調整、橫盤乃至墜落的時刻,而且,每次危機,都以十年百年為單位,不巧遇上,就是一生。

我們的流行音樂,就正處在這樣一個橫盤調整的階段,而且長達二十年。表面上看,因為製作門檻降低,平台急劇擴容,音樂內容出現了大爆發,每天出現的新歌數以萬計,音樂的製作水準,在不斷提高。但我們也不能不覺察到,流行音樂的品質、影響力,乃至它在我們生活中的重要性都在下降,它很久沒能提供有力的作品,也沒能培養出那種萬眾矚目,跨越階層、趣味、年齡層的icon。層出不窮的選秀造星節目打造出的勝出者,絕大多數都只能算是idol,而idol與icon之間,還有著遙遠的距離。

《樂隊的夏天》試圖想要打破這一局面,用反光鏡、痛仰、面孔、新褲子、旅行團、果味VC、海龜先生、刺蝟、旺福、九連真人等 31支有代表性、有影響力的樂隊,來解答娛樂業的重要命題,如何成為icon,如何成為有深廣影響力的icon。

節目的開篇,其實就已經開宗明義,在新褲子亮相的時候,樂評人丁太升說:「新褲子是跟著時代成長的,是一支不斷蛻變、不斷引領潮流的樂隊」,旅行團樂隊的孔一蟬說:「新褲子是一個集時尚、音樂、視覺、電影跟藝術裝置的一個集合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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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on不能只是一個領域的專家

真正叱吒風雲的icon,都得是一個集合體。

首先,icon不能只是一個領域的專家,得是許多領域的專家。不能只會唱歌或者演戲,在核心技藝之外,必須要佔領更多的領地,給自己的形象提供更多的領地支撐。以大衛·鮑伊為例,七十年代中後期,他在音樂元素上,吸收民謠、搖滾、爵士、舞曲的營養;在形象上,百無禁忌,百般嘗試,從妖怪般的中性形象,到冷冰冰的金髮西裝男,他幾乎是個身體實驗家,窮盡了一個男性藝術家在當時可以涉足的一切可能。就連他那隻受傷的眼睛,也被發展成為一種特色,在他的外星人和妖怪形象中,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

作為icon綜合體,也要在電影、時尚、視覺等領域大有作為,大衛·鮑伊在這方面的創造能力,很少有人能夠達到。在《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和《雙峰烈火伴我行》、《基督最後的誘惑》里,他或者是主角,或者是出場僅僅幾分鐘的配角,但都延續他的異色作風。他也創造了很多至今也讓人津津樂道的特殊形象,例如藝妓緊身衣、魏瑪時代復古裝、和服式披肩、漁網連體衣、鬥牛士披風,等等,都被銘記至今。

他的創造力,讓他成為時尚界的靈感來源,Prada、Givenchy等等大牌,都曾以他創造的形象特質,作為自己作品的核心元素。而在專輯封面為主的視覺陣地上,他更是驚世駭俗,每次亮相都讓人耳目一新。當然,更重要的是,作為icon,還要以適當的方式介入社會議題,1987年的西柏林搖滾音樂會,以及他在演出現場的種種舉動,都讓他有了超越音樂人範疇的表現。

其次,要在分眾文化領域吸取營養。大衛·鮑伊的音樂和形象中,遍布分眾文化元素,例如他以雌雄同體為主的性別表達,他曾和日本設計師山本寬齋合作,而山本寬齋也很願意為鮑伊做衣服,因為認為他超越了性別的界限。

所以,他留下的最重要財富,不是大衛·鮑伊,而是成為大衛·鮑伊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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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icon都必須是集合體

《樂隊的夏天》從各個角度,來說明,成功的icon都必須是集合體。

之所以選用樂隊作為這樣一個觀念的載體,是因為樂隊比單打獨鬥的藝人,更能清晰地體現這點。樂隊是共同創作、共同激發的,一個樂隊,每增加一個人,它的擴展能力,不是倍數級的,而是次方級的。

他們結合在一起,成為一個緊密的反應堆,去解決自己歌曲創作、編曲、演奏、演出流程安排、音響鑒別、視覺效果、現場互動、個人形象描繪、個人故事寫作傳播,甚至樂隊人際關係、心理疏導方面所有的問題。他們得同時是作家、音樂人、編曲、製作人、演出經紀、音響師、形象設計、傳播設計乃至心理師。

每一個樂隊,能夠穩定下來,並且成事,都要經過所有這些關卡的考驗。甚至連人際關係,都是一個樂隊尤其是大編製樂隊成敗的關鍵因素。在流行音樂史上,我們看過太多因為所謂「理念不合」解散的樂隊,而在《樂隊的夏天》里,痛仰樂隊的高虎也說,當初他們決定巡演的時候,別人都勸他們別去,因為「一巡演准得解散」。和吳虹飛聊天的時候,她也曾說,協調樂隊的排練和演出,要耗費大量的精力。

做過樂隊,尤其是做出一支成功樂隊的人,對此心知肚明。所以,在《樂隊的夏天》里,樂隊陸續出場的時候,樂手們都在互相打量,互相闡述,雖然只有三言兩語,卻讓我們看看他們最在意什麼,他們形象里最鮮明的點是什麼。他們互相評述對方的衣著、做派,偶然也會說說狠話:「這太不Rocker了,教他們怎麼Rocker。」

他們都很了解,Rocker的元素是什麼,包括哪些音樂上的重點,以及個人形象上的重點。它不只是一種音樂風格,更是一種以Rocker為名的藝術研究。高曉松對歌詞的要求,張亞東在評述鹿先森樂隊的時候說「這一類的歌從未打動過我」,都體現著他們在音樂上的要求。

樂手們對彼此颱風和性格的評述,體現著他們對個人形象的要求,樂手滿臉堆笑不Rocker,做出選擇又反悔不Rocker,張亞東在評述樂隊說話風格的時候說:「我覺得很多做樂隊的人,在說話的時候,就是傻到爆炸,你去看看國外的頒獎禮你就知道,稍微正式就會讓他不安」,也是在說明,什麼才是Rocker。搖滾做為一種藝術,一種處世的風格,就在這種錯落的評述中,漸漸明晰起來。

而最鮮活、最有意義的評述,其實是再度詮釋彼此的作品。例如新褲子翻唱汪峰的《花火》,盤尼西林翻唱朴樹的《New Boy》。新褲子的《花火》,讓這首歌有了一種外向、燦爛、盛大的情緒,和汪峰的內向、壓抑之後的爆發全然不同,朴樹的《New Boy》,是那麼的精緻、脆弱又迷離,而盤尼西林的《New Boy》,卻更為質樸、務實,幾乎回到常寬、童孔這些80年代歌手的表達方式上。

同一首作品,在不同的人手裡,會呈現不同的面貌,這種複寫,這種對照,既破解了藝術的秘密,卻也讓這個秘密更費解,既把藝術的秘密擺在了檯面上,也讓它藏得更深。這是只有擁有同樣職業高度的同業才能做到的事。

王菲之所以能夠得到樂手們的尊敬,在《樂隊的夏天》里被多次提及,她的《流年》和《我願意》分別被面孔和痛仰這樣兩支大牌樂隊翻唱,也是因為,她是流行樂歌手裡,少數幾個以集合體標準來要求自己的。她能成為icon,是因為她了解樂隊構成,始終按照一個樂隊來塑造和打造自己。

很多人認為她只是一個擷取能力很強的女歌手,而沒有獨立的音樂能力。事實上,此前的港台女歌手,都得依靠一個男性的皮格馬利翁,不論陳淑樺、梅艷芳、林憶蓮,概莫能外。但王菲卻參與了「王菲」的創造,始終掌握「王菲」的掌控權。她的音樂、造型、性格、表情動作、生活方式、慈善行為、花邊新聞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她成為舞台、MV、電影、電視、書籍、傳言以及一切周邊產品消費的中心。這就是一種獨立的音樂能力。

彼得·伯克寫過一本《製造路易十四》,在這本書里,他詳細剖解了路易十四是怎樣讓自己成為明星的,他和他的團隊,幾乎動用了油畫、版畫、雕刻、文學、紀念章、戲劇、芭蕾、歌劇等一切藝術形式來推廣自己,「以意識形態、宣傳廣告、操縱民意來包裝君主,清晰地呈現了權力與藝術的互動關係」,他也因此牢牢鐫刻在歷史書里,成為耀眼的明星。

這種力量,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在路易十四所在的十七世紀,這種力量也只有君王貴族才有可能享有,成名的權力本身就得依仗權力。而在我們的時代里,所有人都貌似擁有這種權力,而那些超級icon,都把這種權力運用到了巔峰。他們的藝術可能會褪色和湮滅,但他們成為icon的方式,卻很可能作為另一種藝術流傳下來。

這才是《樂隊的夏天》的秘密,如何鑄造icon,鑄造音樂的靈魂?必須「不擇手段」,必須運用一切可以運用的方式,團結一切可能團結的力量。必須讓音樂里、表演里有儘可能多的值得一聽的東西,當這一切齊備,再加上時間的加持,icon才成為icon。《樂隊的夏天》因此更像一個流行文化的實驗室、研究中心,就看觀者從哪個角度去看它,又能從中領悟到什麼。

撰文:韓松落 編輯:何瑫

韓松落,影評人,歌曲作者。著有《為了報仇看電影》系列,及原創音樂專輯《靠記憶過冬的鳥》。

本文來源於微信公眾號 GQ報道(GQREPORT)。在GQ報道後台回復「彩蛋」,送你一個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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