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兇】是警察劉星辰在蒼衣社開的故事專欄,記錄的是他從警生涯中那些驚心動魄的緝兇故事,均爲有案可查的真實事件,但由於刑案涉及機密和隱私,作者對一些細節做了模糊處理。

本篇是【緝兇】系列的第四集。

大家好,我是臉叔。

過年發完劉星辰的【緝兇】故事後,後臺要求劉sir常駐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劉sir知道了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我,他說辦案比寫稿重要。

我軟磨硬泡,好話也說了,感情牌也打了,才又討來一篇。

今天這個跨越中國千里追兇的故事,是前年劉sir跟我喝酒的時候說的,因爲整個過程太驚心動魄,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這也是劉sir第一次和大毒梟正面交鋒,箇中驚險,大家在故事裏體會吧。

至於【緝兇】系列還有沒有後續,劉sir沒鬆口,我也不敢保證,大家多點“好看”,我再去繼續遊說。

這是緝兇的第4篇追捕手記

本期案件:毒梟追蹤案

時間:2016年

地點:廣州,北上至吉林

人物:劉星辰、黃哥

全文9290字,閱讀約需10分鐘

★★★

對我們警察來說,年後的第一個月一般是最清閒的,有種百廢待興的感覺。當然,這也可能是爆發前的寧靜,醞釀着大案。

我經手的第一個販毒案就發生在這個時間點。

那是2016年春節後,大家剛回來上班,都有些懶洋洋的,到了下午兩點,也沒接到任何警情。

四點多的時候,宋隊推門進來,身後跟着兩個人,他朝屋裏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都別趴着了,有案子。”

大家這才坐直,所有人盯着宋隊,等着他繼續。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丹東來的同行,讓我們幫忙協查一個案子。”宋對指了指身後的倆人,介紹道。

協查工作分好幾種,有的陪着跑個腿就行,有的則需要做大量的取證工作。現在沒說是爲什麼事協查,誰也不知道工作量是大是小。

兩個丹東來的警察尷尬地笑了笑,都是同行相互都理解,剛過完年又趕上快下班,這個時候出這麼個活兒,換誰心裏都會有點抵觸。

“前不久丹東辦了一個案子,抓了幾個人,其中一個人手裏有五百多個東西,這些東西現在查清楚了,是從咱們這兒流過去的。放東西的是一個叫小偉的,這個人現在已經確認身份了,不過我們現在懷疑小偉有上家,能搞到更多的貨,所以打算繼續往上摸一摸。”宋隊說。

“五百個東西?毒品啊?”黃哥問。

“個”和“條”都是毒品行當的俗語,一克就是“一個”,一公斤是“一條”,毒販子內部都這麼說。

“對,冰毒。”丹東的警察回答。

我們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作者圖 | 劉sir曾經繳獲的部分毒品

“毒品案件的協查怎麼轉到咱們這兒了?不是有特勤隊嗎?”

特勤隊和我們重案隊一樣,也是刑偵大隊下屬的一箇中隊,除此以外,刑偵大隊還有技術中隊、案審中隊、追逃中隊、反扒中隊等,特勤中隊就是專門負責毒品案件偵破的。

“特勤隊的人都去四川出差了,現在沒有人手,人家聯繫了局裏,這才轉給咱們,也是對咱們的信任。”

案件已經交給我們了,連丹東的警察都來了,大家就沒再說什麼,等着宋隊繼續介紹案情。

宋隊言簡意賅,這個案件脈絡清晰,現在的任務就是找到小偉,有機會繼續深挖就往上摸,沒機會就直接抓,爭取打掉更多的毒品。

“你們什麼時候抓的?”黃哥望着丹東的兩位警察問。

“年前,這不趕上過年麼,所以年後我倆纔過來。”其中一位警察回答。

“丹東的同行活兒幹得細緻,不但把人摸透了,連這條線都摸清了一半,因爲這人住在咱們這兒,他們異地辦案不方便,所以來和我們協同作戰,這活兒也快,速戰速決的話也就一個星期,對吧?”宋隊看着兩名丹東警察問,也是想從他們那裏得到一個口頭承諾,這活兒不能耽誤太長時間。

“我們已經把小偉的基本情況摸清了,他住在哪兒,和誰住,年前都已經落實了,抓人容易,但現在的關鍵是他有一個馬仔,準備去南方進貨,咱們想把他們端掉,就得等他這批貨到手了再動手。這個時間節點就得靠你們幫忙了,畢竟在自己地頭工作起來比較方便。”

人員都摸清了,剩下的就是找機會抓捕,大家紛紛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馬仔身份有嗎?”黃哥問。

“有。”

“他打算什麼時候去進貨?”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就這幾天。”

我坐在一旁認真聽着,這是我第一次接觸毒品案件,但並不是一個完全的案件,前期丹東已經做了很多工作,編筐編簍就剩收口,我們的任務更像是去抓一名逃犯。

“貨源查出來了嗎?從哪兒來的?”我問。

“廣州。”坐在門口沙發上那個丹東警察回答道。

到這裏,案件信息基本都清楚了,宋隊直接下了指令:“哥幾個今天辛苦下,加個班,儘快把馬仔的行動軌跡落實了,確認他去南方進貨的時間,然後我們提前派人去,只要貨一到他手,咱們就動手。”

大家立刻開始忙碌起來,這可是開年頭一個案件,第一仗一定得打響。

馬仔的身份很快落實了,叫王君,94年的,照片裏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怎麼也不會讓人把他和販毒聯繫到一起。

通過關聯查證,我們發現王君還有一個女朋友,剛滿20歲,人員信息上顯示她有一次吸毒前科,也不知道她是因爲吸毒和王君走到一起的,還是因爲認識王君才吸的毒。

到了晚上八點,雖然大家都沒喫飯,但沒人覺得餓,一個販毒脈絡漸漸清晰,王君有多次去廣州的乘機軌跡,根據這個頻率,他絕不是小打小鬧的毒販。

我有些興奮,第一次接觸毒品案件就遇上一個大獵物,我感覺自己是一名狩獵人,潛伏在草叢裏屏住呼吸,手握長矛緊緊盯住目標,等待着獵物露出破綻的一剎那。

★★★

第二天我和黃哥到王君樓下守着,雖然我們有他的照片,但是有時候照片和本人出入很大,加上長期吸毒的人容貌變化大,爲了方便隨時抓捕,需要提前對他們進行辨認。

王君有輛二手車,我們到他樓下的時候車還在,我們就在車附近蹲守。

新聞圖 | 蹲守可以說是警察的常態

大約下午兩點多的時候,一個人走向王君的車,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個人留着長髮,個子不高,胖乎乎的,戴一副黑框眼鏡,和我們手裏的照片有點像,但是如果是平時走在路上,我肯定認不出他是王君。

“這個人是王君嗎?”我一邊觀察一邊問黃哥。

“有點像,不過這車應該是王君的。”黃哥也有點拿不準。

“跟不跟?”我看王君發動車子開走了。

“算了,別打草驚蛇,咱們今天就是認下人。”

“黃哥,你以前辦過毒品案嗎?”我想問問黃哥偵辦毒品案件的經驗,現學現賣。

黃哥笑了一下沒回答。

回到單位後我們得到了情報中隊的消息:王君預定了兩天後去廣州的機票。

丹東同行在內的所有人都很興奮,大魚終於行動了,現在釣手們要抓緊時間佈置好漁網,將他和毒品一網打盡。

宋隊立刻預定了提前一天的機票,他和其他同事先過去。而我和黃哥,則要和王君坐同一班航班。

當天我和黃哥早早來到機場,我負責自助值機臺,黃哥負責航班託運櫃檯。本以爲萬無一失,但我把所有辦理自助值機手續的人都仔細觀察了一遍,直到所乘的航班開始播報登機,我始終沒看到王君。黃哥和我一樣,託運櫃檯那邊也沒有發現王君的蹤跡。

這下麻煩了。

我心裏有點着急,想去值機櫃臺問個清楚。黃哥把我攔住了,讓我先上飛機再說,並且把情況和同事說了一下,讓他們等所有人都登機後再去櫃檯查一下王君的值機座位號。

我忐忑地跟着黃哥上了飛機,手裏攥着手機,等待着同事的消息,就在飛機開始廣播讓乘客關閉手機時,我收到了一條信息:王君,13B。

我急忙起身朝機身中部的13B座位望去,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坐在那裏,旁邊還有一個小孩。

我頓時好像被潑了一盆涼水,從頭到腳全身拔涼,王君不見了?

我把機艙裏的人都張望了一遍,唯一一個長頭髮戴眼鏡的人看上去有四十多歲,肯定不是王君。

“別急,他只要辦了登機手續就肯定在飛機上,整個飛機不過一百多個人,他還能跑了不成?”黃哥在一旁安慰我,從前面掏出一本雜誌翻看。其實我看得出來他比我更着急,因爲他翻的是一本全英文的雜誌,顯然心不在焉。

飛機飛行過程中,我和黃哥分別起身利用上廁所的機會轉了好幾圈,確認飛機上真的沒有其他長頭髮戴眼鏡的人了。我心想:王君不會在這兩天把頭髮剪了吧?如果他剪頭髮再換個隱形眼鏡,那再想認出他來就難了。

“咱前天是不是認錯了,那個人不是王君?”我實在憋不住了,開始問黃哥。

“可他把車開走了。”

“也許是王君給他的鑰匙呢?”

“確實有這種可能。”

“黃哥,根據你之前辦案的經驗,王君有沒有可能不在這趟飛機上?販毒的人都很小心謹慎,他們是不是會反覆轉移活動路線?”

“沒你想的那麼嚴重,那都是電視劇裏瞎編的,但是毒品案件有個特點……”

黃哥還沒說完,飛機忽然開始劇烈地顛簸,廣播告訴我們遇上了氣流,要所有人繫好安全帶坐好,小桌板也要收起來。透過窗戶我看到飛機鑽進烏雲裏,外面一下就黑了下來,像到了晚上似的,透過窗外能看到厚厚的雲層,裏面還不時出現雷電的亮光。

直到飛機快到目的地時顛簸才減緩,我解開安全帶打算在機艙裏再轉幾圈,剛走了一趟,廣播又通知飛機要降落了,讓我回到座位上去。不過這一趟我發現了兩個可疑對象,但沒看出明顯的特徵,用照片去比對一個自己不認識而且從沒見過的人還是很困難的,我分辨不出到底哪個是王君。

我把情況和黃哥說了,黃哥讓我下機的時候再看,到時候我先出去,把下機的人挨個看一遍,他在後面盯着。

飛機降落後我剛走出接機口,就有人過來拍了我一下,原來是宋隊和其他先到的同事。

“找到人了嗎?”宋隊站在我旁邊,眼睛盯着一個個從接機口出來的人,目不轉睛地問我。

“沒,我們那天認的人恐怕不是王君。”

“什麼?照片給我看看。”宋隊也有些緊張起來,拿起照片仔細端詳。

機上的人陸陸續續往外走,不少接機的人都迎了上去,接機處頓時人擠人混成一團,我們在人羣中不停地看來看去,生怕漏掉一個。

這時候我看到了黃哥,他拎着包跟在一個人身後,我仔細一看,那人正是我在飛機上感覺與王君有點像的其中之一。

這時我手機響了,我快速看了一眼黃哥,他正拿着手機打電話,我趕緊接起來。

“這個人回13B拿行李,坐在那兒的老太太應該是和他換座了。”黃哥在電話裏低聲說。

我急忙招呼宋隊,其他同事去開車,車是我們提前租好的,黃哥則繼續跟着這個人。

我們上了車去停車場出口等着,不一會黃哥的電話又打過來了:“他上了一輛粵ATX383的出租。”

“好,我們去跟車,你自己打車先去市內吧,我們這兒有什麼信再告訴你。”

綠色的出租車從機場裏開出來,我們在後面緊緊跟着。出租車開得很快,司機對廣州的路況顯然比我們熟悉太多,從機場高速路上下來之後,這輛出租車就開始在車流中各種穿插着開,一會兒超車,一會兒又並回去,轉向燈也不打,直接在一個十字路口右轉過去,而我們的車正好被一輛卡車別住動不了。等我們開過路口,那輛出租車已經不見蹤影。

“媽的,是被發現了嗎?”開車的同事狠狠敲了下方向盤。

“應該沒有,可能這邊出租車就是這種開法。”宋隊無可奈何地笑了下。我們不熟悉廣州的路況,大家也不是沒有半路跟丟的準備,可是怎麼也沒想到會這麼快。

網絡圖 | 廣州的同學可以說下那邊的出租車是不是這個開法

好在我們已經提前把王君的身份信息做了布控,只要王君在廣州落腳,我們就還有機會。

黃哥聽說我們跟丟了之後非常着急,他告訴我毒品案件變數很多,如果王君今晚就拿到貨,那麼他百分之百今晚就走,絕不會多待一刻,現在我們對王君已經失去了控制,到時候就徹底找不到了。

最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大約晚上十一點,我們接到廣州公安局的通告,王君在白雲區的一所漢庭酒店辦理了入住。

道高一尺,魔沒有高一丈。

網絡圖 | 漢庭連鎖酒店

★★★

第二天早上五點多,我和黃哥就來到漢庭酒店樓下,那會兒普通的早餐店都沒開,我和黃哥只好就近找了家麥當勞買了份漢堡,一邊喫一邊躲在酒店側對面一個五金店鋪裏盯梢。王君的房間掛着窗簾,不知道他什麼才起牀。

我們在酒店對面等了六個小時,一直到十一點多,就在我感覺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王君房間的窗簾拉開了,我一下警醒起來。

又過了四十多分鐘,王君戴着一副墨鏡出現了,他還穿着和坐飛機時一樣的衣服,我和黃哥一下就認出來了。

王君從酒店出來後並沒有明確的目的,而是在附近亂逛到下午,然後又回到了酒店。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在我們視線範圍內,連電話都沒打過一個,正常到我都有點懷疑他這次來廣州到底是不是拿貨的。

不過販毒人員一般都很謹慎,我們不敢掉以輕心。我和黃哥繼續盯到晚上十點,王君沒再出現。

第二天早上五點,我和黃哥又來到酒店樓下,這種單調反覆的蹲守是十分耗人的,好在我們早就習慣了。

根據昨天的情況來看,我們無法斷定王君接下來的行動,所以必須保證他時刻在我們的視線範圍內,要是稍不留神跟丟了,等再找到只怕貨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抓捕的時機只有交易的那一瞬間,哪怕晚一秒,王君都可能會把貨轉移到其他地方,甚至直接扔掉。

比如在河邊的橋上交易是我們最頭疼的,如果抓捕行動出現一點漏洞,毒販就會將毒品全扔進河裏,缺少了實物證據,將來訴訟會很麻煩。

新聞圖 | 警察爲取“毒證”跳進河裏

這天王君只出來了一次,在附近簡單喫了個飯,又徑直回到酒店,再也沒出來。

我們急,但想必此時王君比我們更急,他來廣州拿貨肯定提前就和這邊的毒販聯繫好了,結果人到了好幾天還沒拿到,他應該比我們更如坐鍼氈。

果然,第三天早上不到七點,王君房間的窗簾就打開了,他今天起得這麼早,肯定有情況。我趕緊向宋隊彙報,沒等王君下樓,宋隊就帶人趕了過來。

王君下了樓,在酒店的大堂來回轉悠了十幾分鍾,不時和服務人員搭話,我在外面只能看到王君一直想問服務人員什麼問題,但那會兒退房的人多,他似乎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從酒店出來後,王君沒有像之前似的到處溜達,走得明顯很有目的性,而且選擇的路徑都是大馬路,我們跟蹤得也相對輕鬆點,他始終在我們的視線內。

這時宋隊接到廣州公安局情報部門的電話,對方告訴我們王君已經從所住的漢庭酒店退房了。

這個消息讓我們的腎上腺素頓時飆升,退房意味着王君就要離開廣州了,那麼今天就是他要拿貨的機會!

現在已經沒有計劃可言了,王君與對方交易拿貨的時間、地點、方式我們一概不知,現在只能靠隨機應變了。

我之前在重案隊,無論是偵查還是抓捕都會做好各種計劃,準備各種預案應付可能出現的緊急情況,但毒品案件和我經歷的所有案件都不一樣,無法做任何計劃和預案。

宋隊當即給大家分配任務:我和黃哥作爲第一組,負責貼身跟蹤王君;他和其他同事作爲第二組。

貼身的任務就是無論王君使用或者換乘什麼交通工具,我們都要保證他在我們能控制的範圍內。分成兩組是爲了防止王君對自己身邊的人產生警覺,同樣的人總是在他附近轉悠早晚會被發現,如果王君有所警覺了,立刻換第二組上,我和黃哥進行躲避,如此反覆直到找到抓捕機會爲止。

這幾天我和黃哥每天兜裏都備着嶄新的零錢和硬幣,就是爲了隨時上公交車坐地鐵。

不過這會兒王君一直在走,沒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我和黃哥在他身後跟着,一直保持着幾十米的距離。

到下一個路口的時候,王君拐了過去,我和黃哥急忙跟上,一扭頭,是廣州白雲區一個人流量很大的長途客車站。

★★★

王君來到了客車站,這意味着事情要變複雜了。

之前黃哥跟我說過,毒販拿到毒品後有幾種常用的帶毒方式,用快遞寄走,租車開回去,或者坐大客車,因爲這幾種方法都可以避開安檢。

廣州的客運站雖然也有安檢,但是安檢只針對乘坐國營大客車的乘客,並且只針對在客運站上車的乘客。很多私人承包的大客車出了客運站之後隨意停車載客,根本沒有安檢這一說,所以乘坐大客車帶毒是毒販子的首選。

王君來到客運站後並沒有進去,而是在站外轉,客運站附近有不少拉客的,看到王君在找客車就圍了上來問他去哪兒。王君回答後,有一個人對着他招呼,王君便跟着這個人走了。

“王君要坐大客車回公主嶺。”黃哥離得近,聽見了王君的回話。

我這時徹底慌了。王君還沒拿到貨,怎麼直接要坐大客回去了?難道這次貨斷了?

可是不對啊,王君如果沒拿到貨,完全可以坐飛機或者火車走,爲什麼還要坐大客車?廣州開往公主嶺的大客車一天只有兩趟,最晚的不過中午十一點,王君上了車就離開廣州了,那他的貨怎麼辦?

我給宋隊打電話彙報了這個情況。

“既然貨還沒出現,那咱們計劃就不變,跟緊王君,無論他去哪兒,只要跟着他肯定就能找到貨!”宋隊在電話裏斬釘截鐵地說。

我那時候沒辦過毒品案,遇到這個情形,腦子一下就亂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好在黃哥有經驗,我就跟着黃哥,黃哥跟着王君。

王君隨着拉客的人一起來到客運站附近,馬路邊停了一輛私人承包的大客車前,接着王君掏錢買了一張票。我在後面盯着,眼巴巴地看着他直接登上了廣州到公主嶺的臥鋪大客車。

“王君買票上車了。”我打電話說。

“幾點的車?”

“十一點出發。”

“快!你和黃哥去買票,我們幫你準備東西!”

還要繼續跟?

我有點發懵,雖然宋隊說了要我們一直跟,但總不能一直跟着上車吧?

黃哥飛快去買了兩張票,遞給我一張,直到看到票我才死心,原來是真要跟上車。

不一會兒,宋隊拿着給我們準備的東西來了,幾件破衣服、兩隻書包和旅遊鞋。

宋隊想得細,坐這種長途大客車的少有衣着光鮮的人,黃哥那種嶄新的錚亮小皮鞋肯定不行,上車就會引起別人注意,衣服也得換。

我倆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換上舊衣服和鞋子,宋隊又覺得揹包空蕩蕩的不好看,把我們原來穿的衣服也塞了進去,揹包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像是裝了不少行李。

經過這番捯飭,我和黃哥果然氣質大變,立刻融進了客運站熙熙攘攘的人羣裏,毫不起眼,不仔細看根本找不到我倆。

王君在車上一直沒動靜,我和黃哥在離大客車不遠的地方等着,打算等車快開的時候再上車,以防發生什麼變故。

正在我們來回張望的時候,王君出現在了客車中間的車門處,他下到車門最後一節臺階,卻沒有繼續走下來,而是拿着手機在那兒打電話。

就在王君掛掉電話的同時,一個人走了過來,把一個行李牌遞給王君然後轉身就走,王君接過行李牌後也立刻轉身回到了車上。

整個過程中,兩個人甚至都沒正眼看一下對方,如果不是我們一直緊緊盯着王君,根本不會注意到那個人把行李牌遞給他的動作。

“快,你們趕快上車,其他人跟緊剛纔和王君見面的人,王君拿到貨了。”宋隊連忙佈置。

王君拿到貨了?

行李牌!他剛纔拿到了一個行李牌,貨就是行李牌。我終於明白了。

攜帶行李的旅客在乘坐長途臥鋪車時,都會分到一張行李牌,因爲車會沿途停,爲了防止有人拿錯行李,每個人都需要憑行李牌取行李,而且行李牌對應的行李只有司機知道,爲了防止藉機偷竊,司機也不會讓乘客隨意動行李。

網絡圖 | 長途客車的行李廂

現在來看,與王君交易毒品的人是把毒品裝成行李放到車廂,然後把行李牌交給了王君,這樣,等車到了目的地,王君就可以在完全不經手的狀況下拿到毒品,一舉兩得。

剛纔我們只顧盯着王君,根本沒注意那個把毒品當作行李混進了車廂的人,即使現在將他和王君抓獲,只憑一個行李牌根本無法讓他們承認車上的毒品是他們的。

我們一直在等毒品經過王君的手那一刻,那是唯一的抓捕機會。可惜行李牌這個操作,讓王君在始終沒有接觸過毒品的情況下,成功將毒品帶上了長途客車,完美躲避了我們的偵查。

實在是太狡猾了。連見多識廣的黃哥也說這種交易套路他還是第一次見。

車馬上就要開了,我和黃哥只好裝作相互不認識的樣子急忙上了車。現在我們要做的不光是盯着王君,還得盯着行李。

更可怕的是,如果王君把行李牌給別人,別人就能把毒品拿走。

我忽然感覺整個車上的人都不安全,如果王君不是一個人呢?只要他有一個同夥在車上或者在半路的停靠站上和他接應,他們就可以利用行李牌隨時轉移毒品,廣州到公主嶺可有兩天兩夜的路程,謹慎的毒販很有可能這樣做。

前路未卜。

★★★

長途大客車有三排臥鋪,兩排靠窗一排在中間,雖然分成兩個過道但是其中一個根本過不了人,想從外側靠窗的鋪子出來,必須得從中間的鋪子跨過去。

網絡圖 | 長途臥鋪客車內部

我和黃哥的牀位分別是車兩側靠窗的下鋪,而王君的牀位則在我這邊靠窗的下鋪,對我們比較有利的是王君想要出來,必須跨過中間的臥鋪,而我們都是下鋪,只要稍微一側頭就能看到王君在幹什麼。

車子開動了,這時候已經中午,有人開始拿出東西喫,整個車廂裏開始瀰漫出各種味道,加上客車的窗戶是封閉的,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就好像是在聞一罐煮開的變質酸奶。

宋隊給我和黃哥也買了不少喫的,但在這個環境裏,我們倆都沒什麼胃口,只隨便對付了幾口。

當天晚上我幾乎沒睡,每隔一段時間就向後瞄一眼王君,生怕他在我眼皮底下消失,直到早上天快亮的時候,我才眯了會兒。

第二天中午車子停靠在服務區,王君下車上了趟廁所,出來後並沒有着急回到車上,而是在車周圍來回轉悠。我和黃哥一直緊盯着他。

這時候有個人喊司機打開放行李的車廂,他要拿東西,司機打開車箱的時候王君也轉了過來,俯下身子朝裏面看。

看到這情景,我急忙跟了上去,假裝若無其事地從王君身後走過去,這時我看到王君把行李牌掏了出來,問司機他的行李放哪兒了怎麼看不見。

司機看了一眼王君的行李牌號碼,說在最裏面,看王君並沒有要拿行李的意思,司機又轉身回到車上。王君轉了轉也回到了車上。

上車後,我和黃哥把手機關了靜音,用短信交流。

黃哥覺得剛纔王君的舉動應該是好奇哪個行李是他的,畢竟他只拿到一個行李牌,沒有經手過行李包。

我說如果王君不知道裝着毒品的行李是哪一個的話,那麼他只能等着車上的人都取完行李後才能輪到自己,這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有點太顯眼了。

黃哥同意我的分析,王君應該就是想弄清哪個是自己的行李,這樣車到站後他可以直接拎包和人流一起走,只可惜他的行李放在最裏面,從外面根本看不見,而王君也不想讓司機幫忙把行李倒騰出來,太容易引起注意了。

一番商量後,我倆決定,只要王君下車我們就跟下去,如果王君有機會接觸到行李,這種情況下僅靠我們兩個人是不能動手抓捕的,但我們至少也得跟着認一認行李,等到合適的機會再動手就會方便許多。

第二天王君再沒下車,第三天上午車子進入了河北地界,王君開始頻頻使用手機,但沒有打電話,只是一個勁發短信。我們無法得知他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這時候宋隊那邊傳來消息,他們已經回到吉林,並且在汽車客運站佈置好了,等車子到了王君拿到行李就可以抓捕。

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下午車子開進遼河服務區的時候,王君又下車了。

這次他拿着行李牌讓司機把他的行李找出來,我在服務區的快餐店裏隔着玻璃看到司機從行李區最裏面掏出一個棕色的紙殼箱,王君抱着箱子上了車。過程中,黃哥一直在王君附近。

網絡圖 | 王君在遼河服務區下車取了箱子

王君上車後,黃哥和我發短信聯繫:“情況有變,剛纔我聽見王君問司機車子進長春之前能在哪兒停,司機說下了高速哪兒都能停。”

“他難道要半路下車?”

“他把箱子拿回車上,肯定是要半路下車,我現在立刻和宋隊彙報,你把定位打開,讓他們跟着大客車。”

遼河服務區到吉林只有四個小時,我們一刻都不能耽誤。黃哥彙報後,宋隊立刻帶着人開車往這邊趕,我開着手機定位讓他們隨時知道車輛行進的信息。這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

我這時候已經做好了打算,如果王君在車子進吉林前下車,那麼我拼了命也要把他抓住。但是這樣會有很多後患:沒有執法記錄儀,沒有錄像設備,抓住後毒品的認定可是一個麻煩事。

我又想,能不能在他下車後偷偷跟着他?但是如果有車來接的話,我們肯定跟不住,而王君究竟是怎麼打算的,我和黃哥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我就這樣忐忑不安地在車上坐了兩個半小時,其間我的臉一直貼着車窗,餘光順着車窗片刻不離地盯着王君,都快變成斜眼了。

在大客車剛過毛家店的時候,我看到我們單位的吉普車側面超了過去,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

長途大客車過了長春收費站,王君開始行動了,他拎着箱子走到車頭告訴司機他要在高速口附近下車。司機把車慢慢停到路邊,王君自己從車上走了下去。

這時,黃哥從後面走上來,用警官證拍了拍司機,讓他先別開車,我看到我們的車從客車後面開上來,說時遲那時快,我和黃哥一起跳下車衝王君追了過去。

王君一直很警覺,我們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他猛的一回頭看見了,可是一切都晚了,就在王君打算把手中的箱子扔掉時,我們的吉普車已經停截在王君身邊,車上一下衝出來四個人,王君拎着箱子的手還沒來得及扔就被人一把抱住摔倒在地上。

王君被抓的同時,他的上線(後來經查其實是合夥人)小偉,在出門準備接王君的時候被守在樓下的警察抓獲。

王君所帶的箱子經過開箱查驗,共裝有毒品五公斤。

嫌疑人被抓,毒品被繳,一切都很完美,爲了補償這一趟大客車之旅,單位給我放了兩天假,我紮紮實實睡了兩天。

最終案件的情況我沒有繼續追問,丹東的同行把王君和毒品都帶走了,畢竟我們只是協助破案。

這是我第一次親身參與毒品犯罪案件的偵破,本來以爲是誤打誤撞,卻沒想到人生充滿變數,後來我竟然從重特大案件偵破刑警變成爲了主偵毒品犯罪案件的緝毒警。

當然,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除作者圖外,文中配圖均來自網絡,僅用於補充說明。

—END—

作者劉星辰,現爲警察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