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埃爾多安來說,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3月31日,土耳其舉行地方選舉。初步結果顯示: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首次丟掉對首都安卡拉的控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選情膠着;第三大城市伊茲密爾繼續留在反對黨手中。外媒評論稱,這是埃爾多安執政16年來遭遇的最大選舉失敗,這個結果震動土耳其。也有分析人士稱,這表明25年前埃爾多安當選伊斯坦布爾市長時開啓的歷史一頁,正在慢慢合上。

專家認爲,土耳其正處於政治整合的微妙時期。這次地方選舉有可能成爲正發黨走下坡路的一個節點,但埃爾多安素有“變色龍”之稱,政治手腕高超,權力基礎仍然穩固。接下里的3至4年裏,他一定會繼續大展身手,努力扭轉正發黨面臨的頹勢。

“慘勝”?

這場地方選舉發生在土耳其總統選舉9個月後。去年6月,土耳其提前17個月舉行改制後的首次總統選舉,埃爾多安成功當選總統。當時外界質疑:這是政治強人的豪賭。如今看來,他的確有理由擔心“夜長夢多”。

美國《紐約時報》指出,在土耳其經濟陷入衰退、埃爾多安獲得壓倒性權力後,這次地方選舉被普遍視爲一場民意測驗,受到外界密切關注。

根據土耳其官方信息,此次共有12個政黨參選。其中,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和民族行動黨組成“人民聯盟”;老牌反對黨共和人民黨則與好黨組成“國家聯盟”;親庫爾德政黨人民民主黨放棄在安卡拉、伊斯坦布爾等大城市提名候選人,支持反對黨聯盟。有評論認爲,這樣的合縱連橫態勢,讓正發黨在兩座最大城市選情堪憂。

果不其然。初步結果顯示,在首都安卡拉,共和人民黨候選人以3個多百分點的優勢擊敗正發黨候選人。在商業中心伊斯坦布爾,兩黨選情膠着,相繼宣佈己方險勝;市長的最終歸屬可能還要選舉委員會裁定。放眼全國,正發黨在土耳其81個省中只贏下40個省。相比之下,2014年的選舉它贏下了53個。不過,正發黨競選夥伴民族行動黨在12個省獲勝,幫助正發黨抵消了部分損失。

選舉當晚,埃爾多安向選民喊話:執政黨取得了地方選舉的勝利。但輿論普遍認爲,失去安卡拉、在伊斯坦布爾掙扎,正發黨顯然遭遇重大損失。“它不僅丟掉了首都安卡拉、度假勝地安塔利亞和全國棉花重鎮阿達納;即使不算伊斯坦布爾,它在土耳其12個主要城市中丟掉7個。”《華爾街日報》指出,在土耳其所有經濟發達地區,正發黨的表現都很差。對於一個自稱親商的政黨來說,這是個大問題。

上海大學土耳其研究中心執行主任楊晨認爲,儘管埃爾多安稱“勝利”,但充其量只是“慘勝”。最關鍵的兩大城市一個失守(安卡拉)、一個膠着(伊斯坦布爾)就是對正發黨的警告。至於,第三大城市伊茲密爾,本來就是反對黨大本營,正發黨落敗不足爲奇。

“選舉結果比外界預料得更差,但也在意料之中。”寧夏大學中國阿拉伯研究院院長李紹先指出,埃爾多安對這次選舉很上心,幾乎開動國家機器大力競選。但即使在正發黨長期把持、勢在必得的老巢伊斯坦布爾,選情仍然命懸一線,這具有重要的象徵意味。

“這確實表明,執政黨衰弱了,”土耳其卡迪爾哈斯大學教授索利·厄澤爾表示,自埃爾多安登上政治舞臺以來,這樣的轉向具有歷史意義。美國資深評論員魯森·卡基爾在推特上寫道,“1994年的地方選舉,埃爾多安當上伊斯坦布爾市市長,開啓所向披靡的政治生涯。今天的結果表明,25年前翻開的一頁,現在正在合上。”

懲罰?

英國廣播公司(BBC)記者馬克·羅文指出,土耳其有句諺語:誰贏了伊斯坦布爾,誰就贏了土耳其。埃爾多安的職業生涯始於伊斯坦布爾市長,他的聲望建立在提供民生服務基礎上,如垃圾收集和改善公交等。

多年來,埃爾多安似乎是不可戰勝的,反對黨一直奄奄一息。大多數政治分析人士曾預測,無論多麼不滿,但正發黨的支持者都不太可能突然“跳線”,將選票投給反對黨聯盟。但昨晚,在這座擁有1800萬人口的城市,正發黨和共和人民黨之間的差距不足3000票。“我們受夠了,”中年選民穆斯塔法·託帕爾在投票後表示。

“埃爾多安不可戰勝的形象開始改變。忠實的保守派選民因經濟衰退而懲罰了他。”BBC如是指出。

輿論普遍認爲,經濟是選民最爲關心的問題。土耳其曾是G20中增長最快的經濟體之一,但如今已進入衰退。失業率逾10%,年輕人失業率高達30%;貨幣里拉2018年貶值28%,最近幾個月通脹率已達到20%。過去一年中,土耳其建築業(主要經濟引擎)失去300萬個就業崗位中的約三分之一。路透社指出,政府近期出臺的限制里拉流動性舉措,更是導致股市、債市、匯市“三殺”。

自2002年以來,正發黨爲什麼能如魚得水,連選連勝?李紹先認爲,最關鍵的原因,除了對政權的駕馭能力,就是經濟發展有聲有色。這個勢頭在2018年前基本能夠維持,但在2018年後,土耳其經濟遭受重創,下層百姓首當其衝,他們也是正發黨主要的票倉。

在楊晨看來,正發黨在大城市遭遇失利,是多重原因共同作用。首先,經濟是最重要原因,這是正發黨過去的優勢,如今隨着與西方關係緊張,經濟形勢急轉直下。其次,自去年6月起實施的總統制也是一個因素。它說明土耳其國內仍有一部分人對總統制心懷不滿。再者,這也是政黨政治運作的結果。過去的地方選舉,各政黨都是單打獨鬥;但這次不同,執政聯盟和反對黨都是組成政黨集團。更重要的是,以前土耳其政壇“三足鼎立”:正發黨一派、共和人民黨一派,親庫爾德政黨庫爾德人民黨一派;但這次,庫爾德人民黨竟然打破傳統,在最大的兩個城市支持反對黨聯盟的候選人。新的競爭方式讓反對黨一改過去一盤散沙的頹勢,也讓正發黨陷入較爲不利的局面。

節點?

土耳其政治分析師穆斯塔法·阿克約爾認爲,這次選舉讓埃爾多安感受到執政以來的最大挑戰。“如今的結果會鼓舞埃爾多安的政治對手,他們在總統的盔甲上撕出一個裂縫。”《華爾街日報》稱。在楊晨看來,這次選舉確實反映了土耳其政壇力量對比的某些變化。

從地盤上說,正發黨的選區遍佈全國各地,一直被視爲能夠吸引各階層民衆,能夠跨越保守派、自由派、中間派等多個政治光譜,這也是其長期屹立不倒的一個原因;世俗的共和人民黨主要吸引思想自由開放、親西方的中產階級,伊茲密爾、安塔利亞等西南沿海城市是其優勢地帶;庫爾德人民黨的支持者主要集中在東南地區;民族行動黨則主要集中在中部。如今,執政黨喪失了土耳其最大6座城市中的4座,這些城市人口、GDP都在國內舉足輕重,說明其正在喪失一些傳統優勢。

從社會結構來看,一直有觀點認爲,土耳其國內65%支持正發黨,35%支持共和人民黨等反對黨。如今,這個比例似乎已演變成52%比48%。

“這可能成爲一個節點。”李紹先指出,此前正發黨可能也會遭遇挑戰,但其操控選舉政治駕輕就熟。從歷史上看,土耳其政壇格局相對僵化,老牌反對黨共和人民黨支持率約在25%,很難有重大突破。如今,政黨進行了新的分化組合,不排除反對黨陣營對正發黨執政地位構成挑戰的可能。但必須指出,這並不意味着土耳其政治格局發生質變,正發黨的議會控制權和埃爾多安的地位仍然穩固。只是說,這次選舉可能成爲正發黨走下坡路的一個節點。

“自去年6月總統制正式實施以來,土耳其正處於政治整合的微妙時期。”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所長劉中民指出。

掣肘?

埃爾多安在競選時說,這次選舉關乎“國家存亡”。有評論認爲,這是危言聳聽。也有觀點稱,失去安卡拉和其他大城市,正發黨照顧選民——尤其是窮人和老年人,他們從政府那裏得到食品、燃料等各種生活物資——的能力可能變得極爲複雜。

專家一致認爲,埃爾多安的緊張不無道理,現在的結果對正發黨未來執政不利。

“總的來說,隨着正發黨失去一些地盤,中央政府與一些地方政府的關係會發生改變,敵對或者說競爭關係勢必會影響中央施政綱領在地方的落實,地方政府會對中央決策形成掣肘。”劉中民認爲。

具體而言,這次選舉的結果會對政黨人氣、民衆生活產生直接影響。“正發黨是一個從泥土中走出來的政黨,大城市民衆動員能力是其強項。如今,正發黨在聚集自身勢力方面會受到影響,難以盡數發揮優勢。”李紹先認爲。

楊晨指出,首先,地方官員與普通選民貼近度更高,政策主張與民衆生活息息相關。當選市長如果把城市治理得井井有條,在下次議會大選中勝出的政治資本就豐富了。其次,市長一職掌握地方財政大權,在稅收、人口管理等方面有獨立的支配力,並不完全受中央控制。”華盛頓智庫“保衛民主基金會”高級研究員艾爾坎·厄德米爾也認爲,地方市長、市政委員會和社區管理層不僅是埃爾多安掌權的關鍵,也是正發黨的收入來源。

“因此,這次地方選舉的結果可能會扭轉或者改寫下屆選舉的格局。”楊晨說。

不過,有評論認爲,面對逆境,埃爾多安這樣一位善於施展政治謀略的人物豈會“坐以待斃”?“他素有‘變色龍’之稱,具有超強的環境適應能力。過去幾十年裏,並不是他沒有遭遇挫折,而是他憑藉各種閃轉騰挪屢屢化險爲夷。”李紹先指出,這次的選舉結果在打擊埃爾多安的同時,也會刺激他利用自己的優勢,在任期結束前(2023年)施展更多才幹。

接招

埃爾多安接下來會怎麼接招?“眼下,他面臨的最重要問題是穩固自己的執政地位。”楊晨指出,首先,他需要搞好經濟;其次,他需要面對逐漸形成勢力的反對黨聯盟,這是今年地方選舉的新動向。

經濟層面,埃爾多安承諾,這是2023年大選前的工作重點。政府官員則面露難色,他們認爲,重塑過於依賴海外借款、過於專注於大型基建項目的經濟模式需要時間。“土耳其經濟的問題在於嚴重依賴外國資本,經濟脆弱性加深,不斷加大的私有化也使得國民經濟(工業基礎)被嚴重削弱,失業率和貧富差距日趨嚴重。2012年前,這些問題都被高增長掩蓋,但2012年經濟放緩後,矛盾日趨凸顯。”劉中民指出。

楊晨認爲,土耳其經濟面臨的問題,既有結構性原因,也有政局不穩造成的消極影響,同時還與土耳其與西方關係惡化有關。這就引出兩個問題,土耳其與美國等西方夥伴的關係有希望好轉嗎?埃爾多安會向國際組織求助嗎?

經濟專家警告,在里拉持續疲弱的背景下,大量以外幣計價的貸款日益變得難以償還,如果政府不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求助,這些貸款將威脅土耳其的金融穩定。“但埃爾多安多次拒絕尋求外部幫助。我認爲,他不會很快開口。”索利·厄澤爾說。

政治層面,劉中民認爲,埃爾多安政府需處理好三組矛盾關係:威權與民主、伊斯蘭主義與世俗主義、官方伊斯蘭與社會伊斯蘭(以“居倫運動”爲代表)。正發黨政府的可貴之處在於,消解了凱末爾時期“激進世俗化”留下的問題。埃爾多安推行修憲、改成總統制的初衷,也是爲了讓土耳其政體朝着更健康的方向發展。

“但這也引出一個潛在悖論,怎麼把握這個尺度,才能避免過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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