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華 TOM WANG 寫於 2010114 0:07


她第一次收到大老闆簡訊時,嚇了一跳。
 
 
「你今天的高跟鞋很好看」
 
 
沒有稱呼、沒有署名,寫在佈告欄上沒人會注意,但寫在她手機中,就像一件性感的女性內衣。
 
她根本不知道他注意到了她。他是她老闆的老闆,除了在新生訓練時過來訓過話,從沒正眼看過她。有一次她在電梯中看到他走進來,她禮貌地微笑,他卻繼續講手機。
 
所以當她收到他簡訊時,一時還不敢回覆。
 
她在公司尾牙上看過他老婆,是名門少奶奶。他們在同事起鬨下接吻,是模範夫妻。
 
她沒介入過別人的感情,對已婚的男人也沒興趣。但她回了簡訊:
 
 
「謝謝。」
 
 
她怕這樣太冷淡,又回了第二通,而且是具有鼓勵性的問句:
 
 
「會不會覺得跟太高了?」
 
 
這個問句,開始了他們的偷情。他到國外出差,為了帶她,編了個理由也帶了她的直屬老闆,三個人住三間房,夜裡只有兩間有人睡。
 
回來後在公司,他仍然裝做不認識她。兩人都會出席的大會議,他刻意不看她的方向。她很難把他在主席臺上低沉的聲音,連接到那晚的呻吟。
 
他們約會像是一條生產線,他定出精準的SOP:她不準搽香水,免得他沾到她的味道。她先去旅館check in,付現金,在房內等待,把窗廉拉好。他一小時後纔到,東張西望後敲門,進門後第一件事,是確定兩個人都關手機。結束後他會沖澡,洗掉她的頭髮和細胞。走之前,他會親手把兩個人手機內收發的簡訊和通話記錄,全部刪掉。
 
這樣的安排讓她覺得自己是瘟疫,不是情人。是行李,不是女神。於是有一次她在他穿褲子時挑釁地問:「又不會有狗仔隊拍你,我們為什麼不能一起離開?」他轉頭瞪了他一眼,突然從呻吟的男孩,變回威嚴的主席…(明日繼續)
 
他們的「默契」,事實上是他的命令,是:她不準打電話給他,只能等他電話。而且他電話打來後一小時內,她必須使命必達。有一次她跟朋友喫飯喫到一半,他叫她去她們約會的「工廠」。她在那等了一整晚,他都沒有出現。
 
 
「昨晚是怎樣?」
 
 
她看到他在會議室中主持會議,故意在此時傳簡訊給她。她看到他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若無事然地放下。
 
那晚他們在旅館中大吵一架,她說話衝了些,他冷冷地說:「你這是對老闆講話的口氣嗎?」
 
她跟老闆偷情,偷到的是人性的扭曲。所有的上班族都要看老闆的「臉色」,她看得最徹底。
 
在賓館中、被子下,她看到他的臉從辦公室的剛毅變成猙獰,聽到他的聲音從大老闆變成小弟弟。公司的老虎,牀上一樣是獐頭鼠目。他是她主管的主管,但在那短暫的幾秒鐘,她知道自己主控著一切。
 
但他恢復地這麼快,結束後立刻可以變回老闆。有一次他爽快地尖叫,五分鐘之後,竟然叮囑她回去趕快把PowerPoint做好。
 
每當他結束後去沖澡時,她躺在牀上,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野狗翻過的行李。他只是要她的身體,那她要什麼?他對她的態度很明顯。那她呢?
 
她愛他嗎?他們從沒談過戀愛,連坐下來喫頓飯都沒有。她要他的錢?他們從來沒有金錢交易,連開房間都是她付現金。她想得到升遷?他保護自己滴水不漏,絕不會為她做出任何招人非議的決定。還是她只是純粹享受性愛?他的技巧的確高超,但也只是那幾秒。她願意為那幾秒,不斷地等待和煎熬?
 
那她要的是什麼?她不是愛玩的人,她只交過三個男朋友,都是年紀跟她差不多的男生。雖有過性經驗,但都是愛上後的激情,還不是像這樣,執行專案式的冷靜。
 
她為什麼要隨傳隨到?一開始是好奇,接下來很刺激,後來是習慣,最後只是沒有別的約。人稍不清醒,就自然而然被捲進爛桃花。還說服自己這是緣份,相信自己纔是對方的天命真女。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她只是很自然地被捲入這段關係。有時候上牀,只是因為另一方沒有抵抗。
 
過年時他帶老婆小孩出國,她在家中悶到發慌。她明知這不是愛,但就是受不了突然長時間沒有他。她壞了規矩,主動打電話給他。他手機響了兩聲後關機,像在表達抗議。她連續傳了三封簡訊,寫得都是「想你」。兩天後他回了:
 
 
「不要逼我做重大的決定」
 
 
同樣是十個字,但跟一個月前的「你今天的高跟鞋很好看」,已是天壤之別。
 
過年後回來上班,他不理她。她常一邊影印一邊看著他的辦公室,他假期曬黑了,在電話上仍然笑得意興風發。她的直屬老闆叫住她:「你怎麼了?過完年後回來精神不振、邋里邋遢?連大老闆都跟我抱怨了!」
 
這話突然把她點醒。原來他並不是不理她,而是他正在進行完美切割。
 
她懂了,她試著站起來,她開始執行「證人保護計畫」。
 
她恢復性感的妝扮,穿上高跟鞋。不再偷瞄他的辦公室,不再等他下班纔敢離開。果然,兩個禮拜後,她收到他的簡訊:
 
 
「今晚老地方」
 
 
她故意不回,然後他又傳了一次。
 
 
「晚上老地方。下個月帶你出國。」
 
 
她赴約了。他沒有改變:一樣的SOP,一樣的疏離。開始時一樣叫她關機,結束後一樣忙著沖洗。她躺在牀上,不再像被糟蹋的行李。她從皮包中拿出手機,開機。然後穿好衣服,走進浴室。正在淋浴的他轉過身,防衛的表情彷彿這是會議室。
 
然後她用手機,拍下他裸體的照片。
 
她轉身走了,把他留在旅館付帳單。一小時後他打來罵她,她聽了兩句就掛上電話。他發狂地一直打,把她的手機打到快沒電了。他重覆、機械化的動作,就像在牀上一樣。
 
然後,她傳給他最後一封簡訊:
 
 
「不要逼我做重大的決定」。
 
 
她笑了。這是她跟他在一起,唯一的一次微笑。她笑著擦掉眼淚,走向街角。沒有復仇的快感,只有浪費的空虛。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但她高興自己至少站了起來。
 
-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