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正生 錢偉/文

2019年初以來,新興市場出現大幅反彈,但目前市場對於未來的隱憂也在增加。此輪大漲幾乎與美國上漲同步,同時伴隨着大量國際資金的進入,這可能與全球央行“超預期轉身”助推風險偏好有關,而新興市場基本面邊際轉好的支撐則不明顯。如果未來美股下跌,國際資金會否再度大幅撤離,導致新興市場在“短暫的幸福”後再度陷入困境?對於A股來說,節後外資來勢洶湧,是點燃春季行情的導火索,作爲其中的翹楚,新興市場整體能否保持韌性,也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A股走勢。那麼,站在當前時點,到底如何理解新興市場的風險與機會?

我們認爲:2019年,新興市場雖然面臨經濟下滑的壓力,但大幅下挫的估值已經充分反映了增長減速的風險;全球貨幣政策趨於寬鬆,歐美增長差距趨於收斂,全球經濟未到嚴重衰退,中美貿易爭端也有實質進展,新興市場的金融、經濟、政治等因素邊際上均趨於改善。按照我們對歷史經驗的回顧,即使美股出現小幅的、短期的調整,在估值和基本面的有力配合下,新興市場仍有希望獨善其身。而A股不僅將受益於新興市場的“水漲船高”,也將受益於中國經濟的“蛻變新生”。

一、新興市場“獨善其身”的歷史經驗

從全球配置角度來看,美股下跌,對於新興市場會產生兩種相反效應。一是負面的互補效應:由於美股在全球金融市場中的核心位置,美股下跌往往導致全球風險偏好下降,股票投資規模整體縮減,進而資金從新興市場撤離。二是正面的替代效應:如果新興市場具有相對優勢,那麼從美股撤離的資金可能進入新興市場。如果替代效應較強,甚至超過負面的互補效應,那麼新興市場便可以倖免於美股調整的衝擊。那麼,歷史上的情況到底如何?

歷次美股出現中期調整時,新興市場無一倖免。首先,從年度頻率統計指數漲跌的話,2000年以來,以標普500爲代表的美股共出現7次調整。對應的7年中,MSCI新興市場指數也悉數收跌,並且大多數年份的跌幅超過美股,平均跌幅-18%高於美股-13%的水平,顯示負面衝擊較爲強烈(圖1)。因此,在美股出現中期級別的調整時,風險偏好走低、資金流出的互補效應佔據優勢。

但當美股只是短期調整時,新興市場則完成6次“虎口脫險”。按照季度頻率統計漲跌幅的話,2000年以來,美股共出現過26次下跌,新興市場有6次實現了逆勢上漲。我們從經濟和市場等維度對這6次案例進行簡單覆盤。第一,美股調整幅度不能太大。這6次逆勢上漲中,除了2009年一季度之外,其餘5次美股下挫幅度均在4%以內,6次平均跌幅爲3.7%(去掉2009年則爲2.2%);而另外20次調整中,美股平均下跌8.3%。第二,經濟基本面必須給予一定的配合。理論上,美債利率下行、美元指數走弱、新興國家經濟相對美國經濟走強、新興市場估值較低,對於新興市場均爲利好因素。在6次逆勢上漲的案例中,這四項因素至少有一項起到正面貢獻,並且正面因素越多,新興市場上漲的幅度相對越大。2004年三季度,四個利好齊聚,新興市場漲幅最高達到7.4%;而2009年一季度只有估值作爲安全墊,新興市場勉強收漲0.5%。

總體看,當美股跌幅可控,而新興市場基本面與估值有一定相對優勢時,上述替代效應佔優互補效應的概率更大。需要指出的是,上述條件只是新興市場免於衝擊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

二、新興市場的內部韌性有多大?

2018年,阿根廷、土耳其等國再度爆發債務危機,巴西、南非等國經濟復甦態勢受阻,市場對於新興經濟體基本面的擔憂頗重。我們對新興市場2019年的經濟相對走勢與估值等進行展望。

實體層面,景氣指數與出口情況並未加速惡化。2018年下半年開始,歐美日等主要發達經濟體PMI指數連續下行,全球經濟面臨下滑壓力下,新興市場很難獨善其身。但我們更關注是否出現超預期惡化的情況。從景氣指數看,2018年主要新興市場相對穩定,進入2019年,PMI指數也是漲跌互現,未出現集體下滑的跡象。2018年下半年開始,代表性新興經濟體的出口增速確實出現一定放緩,但在2019年初,除了巴西,印度、越南、南非均相對平穩,甚至有所回暖。中國因春節錯位,2月出口增速下滑較多,但考慮1月-2月累計增速,也出現了小幅改善。就此而言,新興市場經濟基本面並未出現全面和加速惡化,其呈現出的韌性甚至好於預期。

即便新興市場基本面處於弱勢,但與發達國家相比仍具相對優勢。花旗經濟意外指數顯示,2019年2月以來,相對於歐美髮達市場,新興市場經濟回落幅度更符合市場預期,發達市場惡化情況更爲嚴重。此外,看絕對增速,新興與發展中亞洲市場超過6%的水平仍遠遠領先發達市場2%的水平。金融層面,新興市場的槓桿率與外債風險邊際上有緩解。2018年,在強勢美元影響下,土耳其、阿根廷等新興經濟體再度陷入債務危機的泥潭。那麼,今年新興經濟體大面積“爆雷”的概率有多大?

首先,從宏觀槓桿率看,新興市場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後確實快速上升,這無疑構成一定隱患。但在2016年後,新興市場的總體槓桿率開始趨於下降。其次,新興市場的外債依賴程度同樣在走弱。近兩年,巴西、印度等國的外債佔GDP比重觸頂回落;BIS測算報告指出,主要新興市場對外國銀行信貸的平均依賴率,從2008年三季度的28%,下降至2018年二季度的19%。因此,新興市場的槓桿和債務風險在邊際上是趨緩的。由於今年全球央行貨幣政策正常化的步伐放緩或“轉身”,在我們看來美元指數進一步上行的動能也匱乏,新興市場出現大面積金融風險的概率不高。

市場層面,目前新興市場的絕對與相對優勢同樣明顯。經濟基本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市場的盈利端,那麼目前新興市場股價是否與其盈利情況相匹配呢?以MSCI新興市場指數爲例,目前的PE(TTM)爲12.9x,按照未來一年盈利預期計算的PE則只有12x,均遠在歷史均值以下。考慮週期調整後的席勒PE,目前新興市場股價也處於相對合理的位置。從這個角度看,經過2018年的大幅調整,目前新興市場股價已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未來經濟下滑的預期。與歐美髮達市場相比,新興市場的估值水平以及歷史分位也都處於更低位置,同時盈利增速預期更高。

三、新興市場的外部風險有多高?

2018年,美國利率與美元走高、中美貿易衝突愈演愈烈、對全球經濟增長放緩的擔憂加劇,使得新興市場資金面趨緊、風險偏好被抑制,進而出現大幅調整。展望2019年,外部風險是否還會“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呢?

從經驗規律上看,強勢美元對於新興市場的壓制更爲明顯。利率與匯率是兩個影響新興市場的主要因素。歷史數據顯示,新興市場股市表現與美國利率的負向關係並不顯著,強勢美元帶來的壓制則較爲明顯。這可能因爲,在美聯儲加息週期的早期,美國經濟仍然強勁,新興經濟體獲益於此,良好的增長前景可在很大程度上對衝掉美國利率上升的衝擊,資金撤出不明顯,因此股票市場未必下跌;美聯儲加息週期的後期,不僅可能傷及美國經濟進而連累新興市場,也因美國市場波動加劇先前流入的資金開始回撤救急,對新興市場的負面衝擊纔會佔據主導。相反,在美元強勢升值的過程中,美國經濟往往“一枝獨秀”,新興經濟的孱弱,新興貨幣的貶值,直接意味着資本外逃和股市下挫。2016年-2017年,本輪美聯儲加息初期,新興市場股市仍然表現強勢;但2018年特別是下半年,美國經濟出現放緩跡象,新興市場股市開始出現調整。

2019年全球利率與美元走勢邊際上更友好。往前看,由於美國經濟數據出現走弱的跡象,金融市場波動幅度加大,美聯儲已經開始釋放鴿派聲音,在3月美聯儲議息會議後,市場隱含的今年加息概率已經降爲零。隨着與歐洲等地區增長差距的收斂,以及發達經濟體貨幣政策態勢的趨同,美元指數進一步上行的動能不足。實際上,MSCI新興市場貨幣指數2018年四季度後跌至回升,目前仍處於階段性上升趨勢中。因此,2019年新興市場可能受到的利率和匯率衝擊明顯減弱,相對友好的流動性環境至少不會對新興市場繼續造成較大的拖累。

在全球經濟減速的初期,新興市場反而具有良好的防禦屬性。2019年,全球經濟增長將繼續放緩,市場擔憂彈性較大的新興市場可能並不具備相對優勢。但實際上,新興市場在全球經濟增速放緩的早期,往往具有一定防禦屬性。我們統計了全球GDP增速下行第二年,新興市場相對發達市場的超額收益。結果顯示,全球經濟在1990年-1993年下行週期、2008年-2013年下行週期中,新興市場只在最後1年-2年大幅跑輸發達市場;在其他大部分年份,新興市場具有較爲穩定的超額收益(圖3)。我們理解,在週期觸頂回落的前期,由於全球經濟離衰退尚有距離,但貨幣政策可能提前趨於寬鬆,這種組合對新興市場反而較爲有利。

2019年,全球增速繼續下行概率較大,但同時美國經濟未到衰退之時,且全球貨幣政策在今年春節前夕已經超預期“轉身”,經過2018年調整後,低估值也提供了更大的安全墊,新興市場的防禦屬性有望再次彰顯。此外,隨着新興市場的體量越來越大,作爲國際投資者,在資產配置中保持更多對新興市場的風險敞口也越來越重要。實際上,最近十年,全球資金大量湧入新興市場。在全球經濟放緩的背景下,不論從防禦屬性、還是資產配置中更加重要的角度看,國際資金保持適度的新興市場頭寸都是必要的。

中美貿易談判進展順利,最大的地緣政治風險有望階段緩解。中美貿易衝突不僅對相關領域的公司業績造成影響,更會對全球政治和經貿造成較大的不確定性,壓低以中國爲代表的新興市場的風險偏好。今年3月14日,劉鶴副總理應約與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財政部長姆努欽進行第三次通話,雙方在文本上進一步取得實質性進展。這意味着中美雙方離最終達成協議又進了一步。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雖然美股波動率趨於上升,但出現大幅和持續調整的風險仍然較低。上面的分析指出,利率、匯率、全球增速下降以及中美貿易衝突等2018年已經出現的風險可能趨於緩解。那麼,2019年是否會出現新的風險,尤其是美股是否會出現幅度較大、時間較長的中期級別調整呢?美股因爲盈利下滑、槓桿率較高等原因,美股波動率趨於上升,短期調整可能出現。但由於失業率等核心指標仍處於歷史中的較低位置,美國經濟離衰退尚有一定距離,經濟基本面決定了美股出現中期級別調整的風險不高。

(作者任職於莫尼塔智庫;編輯:蘇琦)

(本文首刊於2019年4月1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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