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蘭州棋壇泰斗劉番與西涼高手小陳初次對弈,卻互相推讓,誰也不肯先走。充當仲裁的於三爺爲示公允,主張猜先。見二人點頭,遂從棋盤上各拿紅黑棋子一枚,置於桌下,一陣搖動,然後兩手各捏一子,請雙方猜,猜中紅棋者先行,猜中黑棋者後走。結果涼州陳猜得紅子。

衆茶客見兩大高棋交手,頓時將該棋桌圍了個嚴嚴實實,數十年難遇的絕好機會,誰肯輕易放過。

大凡茶館下棋,無彩不下,高手之間常設重彩。但劉番素不賭彩,故今日陳劉之戰,於三爺事先聲明由他懸彩,誰勝誰得。

棋迷茶客見狀,也相互賭彩,一部分賭劉番勝,一部分賭涼州陳勝。但事關彩金,都不敢言聲,一律眼巴巴瞅着棋盤。霎時間,衆人只覺一股冷氣隱隱從棋盤內升騰而起。

開局第一步,只見涼州陳手拈二路炮,輕輕放在仕角上。衆人一驚,以爲放錯了位置,卻又不敢出聲。劉番心頭也是一驚,年輕人不架當頭走偏頭,乃寓守於攻之法,此子實不可小覷,於是也以柔對柔,飛了步右象。

看來這是一場實力戰,雖無劍拔弩張之勢,卻有如履薄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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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二人已走了數十回合,六大子力各損其半,再看陣形,紅方車馬炮悉數衝出河界,但面對黑方構築的鐵壁銅牆,絲毫找不到破陣的縫隙。真格是輸攻墨守,難解難分。

衆人一門心思全盯在棋盤上,惟獨於三爺凝神端詳涼州陳:年約三十,衣冠齊整,天庭高爽,兩道清眉,雙眼不大,炯炯灼人,雖然神清氣爽,一臉斯文,卻掩不住眉宇間透出的豪放性情。

“且看常繼爺神馬!”——一聲斷喝,打亂了於三爺的思緒。

再看枰上,棋勢已發生變化。涼州陳的紅馬不知何時已突破堵截,正向臥槽馳去,如被“將軍”,紅炮可隨時助攻,局面頓時緊張起來。

劉番不愧老江湖,處變不驚,臨危不亂,一着返馬蹩腿,化險爲夷。

於三爺耳膜中卻迴響着“常繼爺”三個字,難到自己聽錯了,明明這是涼州陳無意中喊出的聲音,卻又猛地緘口不語,也許涼州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這局棋紅方雖處於攻勢,但黑方左遮右攔,防守縝密,後來又被黑方伺機兌掉了車炮,是局只得以和棋結束。不見輸贏,觀衆意猶未盡,奈何太陽已然西沉。

劉番對涼州陳道:“小哥果然好功力,今日多蒙承讓,倘若有興,歡迎你到城隍廟來。屆時我們以棋會友,再行切磋。”

於三爺也點頭稱善:“年輕人棋藝不凡,望好自爲之,如能到城隍廟來,我仍願作壁上觀。”說完將懸彩留於桌上,與劉番相偕而去。

掌櫃笑嘻嘻送二老出門,返回拿起彩金欲遞給涼州陳,涼州陳擺手道:“此局未勝,取之不當,既然他們執意留下,你就權且收存吧!”

時光荏苒,又過月餘。在此期間,涼州陳架不住熱心人的再三敦促,又感於劉番的坦誠相待,確實到城隍廟去過幾次,除一次在茶館作公開賽外,其餘幾次都在小閣樓上,觀棋者也只有於三爺一人。至於下了幾局,勝負如何,均不得而知。

但細心的茶客注意到這樣一個現象:自涼州陳來過幾次後,劉番到茶館坐鎮的時間少了,而在小閣樓獨酌的日子多了。

涼州陳連挫蘭州棋壇諸高手,威名大震,大家皆以“涼州高棋”呼之,乾脆連姓氏也不提了,不想此舉正合涼州陳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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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涼州高棋每日“大三饒”與諸棋迷即興對弈,金城凡二三流棋手爭先恐後,結果發現涼州高棋饒子功夫尤勝陳八、劉番一籌。

舉凡陳八、劉番饒馬者,涼州高棋一律饒炮,而且一路催殺,當者披靡。

當年一位目睹者曾繪聲繪聲描寫過涼州高棋的饒子功夫:“一般庸手,覺其着法平淡無奇,殊不知其中蘊涵深沉和迷離,猶如盤馬蓄勢、挽弓虛張。一旦時機成熟,便出其不意突出奇兵,鋪天蓋地襲來,殺勢如暴風驟雨,令人猝不及防。因此每見戰小陳者,不敢聞小陳要將聲,聞之輒不寒而慄,迅即認輸,甚至有人聞聲手顫、色變……”

從以上描述中不難看出,涼州高棋在棋迷心中的威望及震懾力。

短短數月,涼州高棋聲譽日隆,蘭州棋壇無人匹敵。消息不脛而走,驚動了遠在河州府(現寧夏回族自治州)的象壇高手喇老三。

喇老三,回族,因長年經營銀器,往返奔波於銀川、西寧、蘭州、河州之間,人皆稱“喇銀匠”。生意之外,酷愛象棋,每走一地,都要會會當地棋王,久而久之,棋力大長,儼然成爲河州棋王。

風聞蘭州來了位涼州高棋,喇老三聞訊心喜,怦然心動。於是乎風塵僕僕來到蘭州找到了涼州高棋。

常言說得好: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喇銀匠與涼州高棋的會面還真應了這句話。幾個照面下來,喇老三已吃足了苦頭,雖然二人年歲相若,可技不如人,又怨得了誰?只能拍拍屁股走人。臨走時,扔下一句話:“三年後見!”

三年後,喇銀匠果真捲土重來,尋不見涼州高棋,便將一股氣全撒在蘭州棋壇,着實颳了一場喇旋風,此乃後話。

西風勁吹,樹葉凋零,又到了深秋季節。

喧鬧一時的茶館棋攤突然靜下來了,很久不見涼州陳來城隍廟走動,劉番悵然若失。派人打聽,回說老爺廟也有好些日子沒見涼州陳了,掌櫃急得要命,也託人四處打探。

原來涼州小陳幼失雙親,被表親收養,後來表親得點翰林,旋即調任蘭州府負責地方修撰事宜(文祕檔案等)。如此一來,小陳又被寄養在涼州親房(遠房叔伯)家裏。

少年時期,失怙失恃又失親,其心情可想而知,故其性格少交寡合,甚至有些孤僻怪誕。

親房家孩子多,基本上顧不上管他,除了吃飯睡覺,很少關心他。落落寡歡的小陳便常常去文廟遊逛。

涼州(武威)乃中華歷史文化名城,涼州文廟更是隴上“學官之冠”,文化氛圍很濃。文廟前庭則是喝茶聊天,下棋玩牌和古舊交易的熱鬧場所。

表親家系書香門第,從小就受過薰陶的小陳,耳濡目染,很有點文墨底子,所以對文廟的環境氛圍很感興趣,每天不由自主就往文廟跑,幾乎風雨無阻。

小陳的這份執著(實際也是無奈)引起了掛單文廟一位遊方道長的注意,當得知這個少年是孤兒時,這位鶴髮童顏的老道長動了側隱之心。以後又發現這個小孩看棋時神情專注,決定在棋藝方面造就這個孩子。

說來也怪,性情孤僻的小陳卻和這個客居他鄉的老道非常投緣。加之他天資聰穎,悟性極好,頗受老道疼愛,恨不能傾囊相授,因而感情也在不知不覺中昇華。

小陳幼失雙親,平空遇到一個疼他教他又有本事的師父,就像見到親人一樣。因年歲懸殊,故名爲師徒,實爲爺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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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後,年逾古稀的老道見小陳能舉一反三,進展神速,深得弈道法度,終於放心離開涼州,去找自己的歸宿了。

臨走前,他將自己研習幾十年的棋譜心法贈於小陳,囑他好好演練,切莫荒廢。如有機會,可去蘭州見見師兄,但這位師兄久不下棋,年歲也大你好多,能否見面,就看緣分了。接着又語重心長地叮囑小陳:“世道險惡,莫露真名,大家稱呼我‘常繼爺’,乃因常繼系‘常記’諧音,我的別名之一。常記,常記!警示自己不可忘卻之意。你以後若記,也隨大家只記住‘常繼爺’就是了。師徒一場,按道家規矩,送你個道號,‘一鳴子’。一鳴者,乃‘佚名’諧音,當然也含有一鳴驚人之意,平常你用也可,不用也可。咱爺倆緣分已盡,後會無期,好自爲之吧!”

次日,小陳再去文廟,師父已形影渺然。睹景思情,小陳悄然垂淚,傷感不已。

幾天後,自幼孤僻又習慣獨立的小陳很快就恢復了自我。他潛心研練師父留下的棋譜和心法,反覆解析與師爺印證的每一個變化,同時也打發着如飛而逝的無情歲月。

時光如梭,小陳已是而立之年,我行我素,依然獨身。此時,蘭州府的表親捎來書信,催他速去蘭州相聚,並且透露,數月內可能要調任京城,希望他能隨行。就這樣,他來到蘭州,爲印證棋功,無意中將蘭州棋壇鬧了個地覆天翻。師兄未相逢,倒惹了不少亂子,正巧表親調京的日子已到,小陳也想見見大世面,便隨着表親一同離開了蘭州,前赴北京——一個更大的城市,去圓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夢。

涼州高棋突然離蘭州的消息證實後,蘭州棋界無不嘆息。真個是雲中神龍,忽隱忽現,雷電過後,匿身不見。

棋界人士嘆息不說,惟獨一人叫苦不迭,你道是誰?原來竟是妙手神醫於三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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