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環球時報,作者:楊致芳。

編者按:1962年10月20日,中印邊界戰爭爆發,並最終以印軍的全面潰敗告終。本文作者楊致芳1961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東語系印地語專業,中印邊界衝突發生後,他受命在前線從事翻譯、勸降工作,他以親歷者的視角回顧了他的這段經歷。在他看來,這是一場本不應該發生的戰爭。

親歷者憶中印邊界戰:反擊時間比原計劃延遲4天......

中印邊境衝突

難忘自衛反擊日的炮火轟鳴

1961年我從北京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入伍。第二年4月末,我抵達烏魯木齊,到軍區政治部報到後,開始了邊塞生活。6月底,我隨新疆軍區派出的一個聯合工作組到崑崙山前沿考察,就這樣到了康西瓦,即“前指”(前線指揮部)所在地。當時,中印邊界局勢已非常緊張。

戰爭引信隨時被點燃

從1962年初開始,正規野戰軍入疆,被調集的各種幹部也紛紛走上崗位,包括一批翻譯隊伍。他們大多是從全國外事單位借調來的英文幹部或在讀學生。實踐證明,對印軍工作,印地語、尼泊爾語、烏爾都語比英文更有針對性,遺憾的是,1962年10月之前,在邊界西段我是唯一受過專業訓練的印地語幹部,且初步掌握了中印邊界糾紛的核心實質。其實我對自己的外語水平也極不滿意,深感“書到用時方恨少”。但這能怪我嗎?5年的大學生活,有3年多是在人整人的政治運動中度過的。

那時我的具體任務是,與借調來的大學生一起,組織戰士骨幹,普及戰場喊話,口號內容由上級下達,主要是:“繳槍不殺”,“舉起手來”,“出來”,“我們寬待俘虜”,“不要動”,“跟我走”6句,由我們翻成印地文和英語。骨幹人員是每連抽調的四五名有些文化、口齒伶俐、政治可靠的戰士,集中在一起學習,然後由他們返回連隊普及。

7月初,我接到命令,到西段最早發生過武裝衝突的空喀山口執行任務,我的職責是爲應對可能發生的突發事件作翻譯工作。在那裏待了沒幾天,我又被命令返回康西瓦領受新任務。原來,天文點哨卡(海拔約6700米)遭遇印軍的嚴重威脅。天文點軍情剛穩定,又接報加勒萬地區情況有變,於是“前指”命令我立即前往。我當時的感覺是,邊界形勢瞬息萬變,隨時可能點燃戰爭的引信。

反擊時間比原計劃延遲4天

加勒萬防區是中印邊界西段的要害區域。戰爭爆發前夕,我方戰爭機器迅速啓動,山下部隊源源上山,前沿工事重新擴大、加固。在中印軍事對峙中,雙方陣地的正面距離不過40-80米,中方如此之大的軍事動作,不可能避過對方的眼睛,然而這些動作竟沒有引起對方的任何警惕和反應。我事後分析,駐守那裏的印軍王牌杰特聯隊或許認爲,中方只是在爲越冬做準備。更爲關鍵的是,尼赫魯當局及其軍事高層始終信奉“我向前推進我的,你能把我怎麼樣?”的信條,且看當年一些印度媒體喧囂的報道:印軍已“在2500平方英里的廣闊戰線上全面推進。尼赫魯取得了拿破崙式的大膽規劃所取得的獨一無二的勝利……”

隨着印軍不斷蠶食我領土,中央最後決定軍事反擊。10月中旬,軍委傳達毛澤東對印軍反擊作戰的命令,總參發出第一道命令:將於10月16日拂曉北京時間6時整,向中印邊界東、西兩段的入侵印軍全面出擊。要求以最猛烈的炮火,摧枯拉朽地拔除印軍在中國境內的全部哨所、據點,奪取徹底勝利。爲達此目的,要求各重型武器先進行15分鐘轟炸,然後投入作戰部隊全殲印軍。然而14日午後,總參突然傳來第二道命令:反擊時間延後,就地待命。事後得知,地處西藏的邊界東段部隊未全部進入指定陣地。直到18日傍晚,才接到20日拂曉出擊的命令。

10月20日是難忘的一天。零時前,戰士們已全部就位,趴臥在戰壕中等待信號彈升起,沒有人發出哪怕是極其輕微的聲響。難以想像,戰士們何以在零下40多度的寒夜中,一動不動地苦熬五六個小時。6時整,三顆信號彈騰空而起,剎那間,中方全部火力山呼海嘯般射向印軍陣地。我冷眼觀察着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這不是晚會的焰火,也不是電影畫面,我的心情也絕不是輕鬆,因爲片刻之後,就能見到血肉模糊的屍體橫七豎八地散落在掩體內外。

戰鬥之初,我聽到來自對方陣地一陣短暫的輕機槍之聲,但很快便被打啞。炮火過後,第一梯隊的戰士們潮水般衝向印軍陣地。隨着第二梯隊衝鋒令發出,我甩掉身上的羊皮大衣,向下奔去。我看到,噴火連的火焰噴射器令幾十米以外的印軍陣地瞬間變成一片火海。雙方力量對比懸殊,這一戰基本上沒遇到什麼抵抗。聽戰士們報告一些印兵逃向大雪山,我馬上對着上面高喊,見無人應答,便迅速返回戰俘臨時收容站。

與印度戰俘的兄弟情

收容站帳篷里約有30名印俘,衣着單薄,有的甚至還穿着睡衣、睡褲,眼裏流露出無限的驚恐。在帳篷的一角站着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眼中流露出不服氣的神情,口中咬牙切齒地咕嚕着“剎把仕,剎把仕!”(印地語,“好,可以!”、“真棒,妙極了!”之意)。這一鏡頭在我的記憶中,總是那麼清晰。我很快投入到管理戰俘的工作中,爲印俘登記造冊,舒緩他們緊張的情緒,解決他們的實際困難。一次,爲解決俘虜的某個困難我同當值軍官發生爭論,我的命令口氣和堅決態度被幾個印俘看到,他們竟認爲我是高級別軍官。僅是短短一天的相處,我便成了他們眼中的救星。實際上,我只不過在履行我的職責罷了。

10月21日傍晚,我接到命令緊急趕赴西大溝戰場。22日下午抵達時,那裏的戰事早已結束,大部隊連夜乘車進發西藏阿里。23日,我原準備隨大部隊奔赴阿里,突然接到新指令:去康西瓦“前指”報到。原來,大部分印俘已轉往那裏,需要翻譯。與此同時,印地文、英文、烏爾都文的翻譯們也從各單位抽調、借用而來,組成了一支十幾人的翻譯隊伍。

在對印俘宣傳教育的同時,中方充分尊重他們的習俗和宗教信仰,比如成立伙食委員會,由中方司務長、副中隊長、醫生及印俘代表組成,每週開一次會,製作食譜,彙集印俘的意見。很快,中方管教人員與印俘結下友誼,有的戰俘甚至視中方人員爲父母兄弟。中方還在戰俘營開展了多種球類比賽,組織過三次運動會,還搞演出活動,由印俘們自編、自導、自演。中方爲他們放映過《流浪者》、《兩畝地》等印度電影及經典中國文藝片《白毛女》等,引發他們強烈的共鳴。

1963年5月,這些印俘啓程回國。在返回前,一名戰俘託人轉交給我(當時我在莎車野戰醫院工作)一張字條:我親愛的張國柱(我在前線時的曾用名作者注):我即將返回印度了。我曾企盼和您見一面之後再走,然而,不能見到您了。也罷,沒關係。我心中將永遠保留對您的懷念。我留下自己的友情,帶着您的友誼回去。您親愛的普樂達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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